細看《芙蓉鎮(zhèn)》|芙蓉鎮(zhèn)

　　江畔渡口，李國香、司機和她的吉普車準備渡江離開芙蓉鎮(zhèn)，巧遇剛平反出獄、乘渡輪回芙蓉鎮(zhèn)的秦書田――22歲姜文的老年妝造型。 　　司機小高：李主任，上車吧。 　　李國香：（感慨地）一切都過去了。也許我還能幫你什么忙。
　　秦書田：我看，你還沒成家呢吧？
　　李國香：（尷尬）我這就到省里去結婚。
　　秦書田：（勸誡）哦，好。安安靜靜成個家，學著過點老百姓的日子，別總想著跟他們過不去。他們的日子，也容易，也～不容易啊。
　　
　　最后一句臺詞，姜文念得有節(jié)奏，有層次。他把一截煙蒂扔進江里，背上鋪蓋，拎起裝有搪瓷臉盆等雜什的網(wǎng)線兜，往10年前家的方向去。
　　蓮葉田田，配樂響起，張家界民歌《韭菜開花》：“韭菜開花哎細茸茸，有心戀郎啊不怕窮，只要兩人哎情意好，冷水泡茶慢慢濃啊�！痹谥x晉導演擅長的“煽情”里，一家三口抱在一起。
　　跟上海大學影視學院石川教授重新聊起《芙蓉鎮(zhèn)》，才發(fā)現(xiàn)這部戲的前因后果、角角落落足夠崔永元做幾集《電影傳奇》。
　　在謝晉長子謝衍的默默安排下，2007年9月起，石川教授所在學院和謝晉公司合作，遍訪主人公和所有在世的相關人員，重訪當年拍攝路線，把一段段幕前幕后的故事錄成素材。20集紀錄片《大師謝晉》將于明年問世。
　　謝晉仙逝后的這幾夜，即便是聽轉(zhuǎn)述，那個愛把手插在褲兜里、朗聲大笑、元氣充沛的老頭分明就在眼前。
　　合作前，姜文沒看過謝晉的電影
　　人物周刊：《芙蓉鎮(zhèn)》劇本怎么來的？據(jù)說當時好幾家電影廠改編了古華的小說。
　　石川：是，但古華都不太滿意。他就找當時的文化部副部長陳荒煤，陳一看本子，說，這個戲該給謝晉拍。謝晉的編劇老搭檔是李準，但拍完《牧馬人》后，李準身體一直不好，謝晉就在找人。那是1985年，他把當時寫批評文章挺多的李陀、阿城他們請到長沙開了個“挑刺”會，想跟前衛(wèi)思潮做個對接。謝晉之所以請阿城，一是喜歡他的小說，像《棋王》；二是阿城新銳的文學觀念，他是有所動的；三是鐘惦―’（阿城父親）是老朋友，他曾經(jīng)給謝晉寫過好幾封信，就《芙蓉鎮(zhèn)》的改編提出看法。一開始，謝晉感覺把握不準王秋赦這個人物，鐘惦―’就說：一個典型的中國的流氓無產(chǎn)者。巴爾扎克許多小說里就有革命的流氓無產(chǎn)者形象。
　　人物周刊：女主角怎么定的？謝晉的說法和劉曉慶不一致，譬如4封電報。
　　石川：很有意思，只要碰到可能知情的人，我都會問一遍這個問題，但每個人的說法都不一樣。拼攏來可能是這樣的：謝晉當時已經(jīng)帶劇組到了王村，劉曉慶還在美國辦影展。謝晉后來就跟她聯(lián)系：你如果檔期有問題，我這邊就要換人了。劉曉慶就發(fā)回一封電報，不是4封，但連用了4個“非�！保骸胺浅７浅７浅７浅Ｏ胙葸@個角色�！笨上У氖牵�那份電報一直沒找到。
　　其實男女主角在長沙那個會上就初定了：劉曉慶和姜文。那個會，香港南方影業(yè)公司董事長許敦樂和謝晉的老朋友許鞍華也來了。當時就已經(jīng)考慮到市場，想做海外發(fā)行，而劉曉慶當時已經(jīng)拍了李翰祥的《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在海外華人中有一定的影響。
　　人物周刊：但當時姜文剛從中戲畢業(yè)。
　　石川：謝導早就盯上他了。他常去中戲轉(zhuǎn)，就聽說過姜文表演突出。等到姜文跟潘虹拍了《末代皇后》，謝導就徹底看中他了，覺得他是很有能量的演員。姜文跟當年的于是之非常像。徐松子當時是中戲3年級學生，演黎滿庚的張光北也是中戲的。
　　人物周刊：你覺得姜文跟于是之像嗎？
　　石川：謝晉可能是指個性、氣質(zhì)吧。這事要聽副導演伍珍年說。她去找姜文，問他，謝導的片子你看過嗎？他說沒看過。又問，哎，那謝導最近拍的那個什么什么你看過嗎？他又是一句沒看過。就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伍珍年回來有點氣，謝晉聽了哈哈大笑，說，當年于是之就是這德性。
　　劉曉慶在《自白錄》中說，謝晉最初把姜文介紹給她，用的是“中戲的尖子，五分里的五分”；“謝晉十分愛才，看得出來他非常欣賞姜文”。而人藝的于是之、林連琨是姜文的神。后來跟劉曉慶切磋戲的過程中，他一遍一遍講人藝、講這些老輩人的名字。當年《大眾電影》有篇寫姜文的報道，劉曉慶的一個朋友看了說：“吹牛吧，看了17遍《茶館》？”劉曉慶說，“27遍都有了，我們剛又去看了一遍�！�
　　謝晉心中有個演員譜
　　人物周刊：小時候看《芙蓉鎮(zhèn)》，對李國香這個角色直起雞皮疙瘩，但是難忘。
　　石川：徐松子當時真是不容易。有一點她講得特別好，她說謝晉的一個重要創(chuàng)作觀念就是讓演員把戲中關系帶到生活中去，這是他的一個重要手段。
　　她當時面對的劉曉慶是大明星，姜文也有點名氣，所以，她平時就得努力培養(yǎng)一種氣場，在氣勢上壓倒他們，因為這兩個人是她的專政對象。
　　今天再看李國香這個人物，可能會覺得有點夸張，但演員當時那樣處理是準確的。表演是有時代性的。
　　劉曉慶也對《芙蓉鎮(zhèn)》記下這樣一些字句：組里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我們越來越默契，越來越親密。在王村，影片質(zhì)量是第一位的，男女主角關系好是大家求之不得的事。心明眼亮的謝晉導演利用了這一點。姜文要單獨配一句“活下去，像牲口一樣活下去！”的畫外音，謝晉會在姜文耳邊輕輕說：“想想曉慶，想想她平時的樣子！”結果是這句話配得非常動人心弦。
　　謝晉晚年常說：“現(xiàn)在我們這種攝制組、這種表演，沒有了�！贝_實，今天電影中的愛恨情仇已有更豐富的表現(xiàn)形式，但謝晉所說的這種不依賴小聰明、靈感而實打?qū)嵧魄�、琢磨的表演，也確實罕見了。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芙蓉鎮(zhèn)》對兩對男女感情戲的不同處理？
　　石川：2006年在林肯中心辦中國電影回顧展的時候，老外就提過：都是人，為什么李國香和王秋赦的情欲要那樣去表現(xiàn)？是不是臉譜化了？我覺得這是東西方文化的差別。人物臉譜化是中國戲曲美學的重要特點。中國電影雖從西方來，但從《定軍山》起，天然具有民間文藝的基因。去年碰到馬克?穆勒，說起謝晉和梁廷鐸1975年拍的京劇樣板戲《磐石灣》，大講怎么好怎么好，我覺得有點夸張了，但那就是西方人眼中的中國特色，讓他們興奮的東西。
　　中國戲曲中的人物角色是分五行的：生、旦、凈、末、丑。跟了謝導這么多年，我覺得在他心目中，也是根據(jù)演員的特點分行的：像祝希娟，就是一個刀馬旦的形象；陳沖、張瑜，相當于花旦；而李國香，類似于彩旦，是讓觀眾戲謔的。男演員王心剛、劉瓊，就是小生的形象。他選演員，大體基于這個臉譜。像張光北，《高山下的花環(huán)》選人時，是趙蒙生的候選人。謝晉說：你長得太漂亮了。但記下他了。到《芙蓉鎮(zhèn)》選角時，覺得他適合演黎滿庚。
　　找景跑了7000多公里
　　人物周刊：據(jù)說當年找景花了很大力氣。
　　石川：費老鼻子勁了。找景的依據(jù)是小說里的場景：江邊、渡口、蜿蜒的小街、吊腳樓、墟場、鄉(xiāng)公所。他也問過古華，到底有沒有小說里描寫的那樣一個現(xiàn)成的地方，古華說，湘西到處都是。所以他派攝影師盧俊福和美工金綺紛先去古華的老家，但都不理想。
　　后來謝晉發(fā)狠了，14個縣100多個鄉(xiāng)，說你們就像篦頭一樣一個不落地翻一遍。盧俊福跟金綺紛苦得不得了，跑了7000多公里，這個距離相當于橫渡太平洋。后來找到了王村，現(xiàn)在改名叫芙蓉鎮(zhèn)了。
　　人物周刊 ：有人說，姜文拍《太陽照常升起》時運紅土、鵝卵石什么的，有點像謝導當年在芙蓉鎮(zhèn)的工程。
　　石川：差遠了，那個工程浩大得多。外景戲是在王村拍的，但內(nèi)景全是在上影廠攝影棚搭的，畢竟當?shù)氐臒艄狻⒓夹g條件達不到要求。謝晉當時看中一幢房子，買下來，整個兒拆下來運回上海，再搭起來，材料就運了好幾車。王秋赦的那個吊腳樓是在另外一個地方找的，好像花了3000塊買的，拆了拉到王村搭在水邊。結尾時王秋赦瘋了，那個樓也坍水里了，是用兩艘機動船用鋼絲牽著，然后一拉，樓倒，兩邊架好機位同時拍。
　　還有場戲在胡玉音那個院子里拍，鋪地的石料不夠，美工師就用泡沫做了幾條，上好顏色其實也看不出來。謝晉進棚，一眼就看出來了，說她“拆爛污”，一個女同志，滿上海找石板，后來跑到龍華廟，那里正在翻修，總算買到兩塊石料。今天電影里有多少穿幫鏡頭？
　　他原本還想去鳳凰，那里吊腳樓之類的景比較多，但經(jīng)費不夠，搬場太花錢了。
　　人物周刊：總共花了多少錢？
　　石川：1985年，50萬元。
　　人物周刊：那些上億的片子怎么花的錢啊。
　　石川：那時候演員省錢�！盾饺劓�(zhèn)》演員人均片酬800塊，男一號女一號可能稍多點。這800塊里，要扣100塊的稅，到手就是700塊。除了片酬，當時演員還可以拿兩份補貼，一個叫床板費，每人每天5塊；一個是餐費，每人每天4塊，加起來每天就是9塊錢。拍片六七個月，主要角色也不可能天天都在，按5個月算，總共可以拿到多少錢？（2050元）
　　人物周刊：當時老百姓一個月拿多少錢？
　　石川：當時已經(jīng)漲過工資了，上海一個普通工人每個月大概四五十塊錢。
　　人物周刊：去年你走了王村，什么感覺？
　　石川：我覺得他蠻神的，他到一個地方，就能改變一個地方。芙蓉鎮(zhèn)現(xiàn)在是旅游小鎮(zhèn)了，到處是米豆腐，掛劉曉慶招牌；橫店現(xiàn)在成了影視基地；還有拍《清?寺鐘聲》的郭亮村，后來于本正在那兒拍了《走出地平線》，馮小寧在那兒拍了《舉起手來》，影視劇拍了有100多次。它在大山里面，本來是個很偏僻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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