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面對災害時的政府責任

　　一

　　美國倒薩，中國也“倒薩”（SARS——非典型肺炎的英文名縮寫）；
薩達姆數(shù)十行宮、藏頭露尾，SARS首尾萬端、莫辨蹤跡；
薩達姆沒逮住，SARS也沒逮住；
那邊先發(fā)制人、主動出擊，這邊猝不用防、被動應戰(zhàn)；
那邊戰(zhàn)聲漸息，這邊戰(zhàn)陣猶酣；
那邊薩氏政權已經(jīng)人散政息，這邊SARS病魔還在瘋狂肆虐；
那邊的主角美國已經(jīng)走出單邊主義的外交孤立，這邊的主角中國正在成為人人自危的國際孤島。

　　人們的同情和關切是那樣的偏心眼，因SARS而死者，人數(shù)已不亞于因伊拉克戰(zhàn)爭而亡者，然而，眼淚和哀樂、捷報和喜悅都只屬于他們 ——美國人和伊拉克人！美國人不必說，死去和被俘都是新聞，有名有姓，網(wǎng)站上能查到他們的照片。戰(zhàn)爭之中的伊拉克軍人和平民，他們的死傷也無不牽動著全球的人心。中國因SARS而死亡者，有誰知道他們姓甚名誰、住址身份？有誰給過他們電視上的追祭、報紙上的哀思？當那場人與人之間的戰(zhàn)爭吸引全世界的目光之際，這場人與病毒之間的戰(zhàn)爭，就連我們自己，都不當回事了。

　　上天何以對中國人如此不公？SARS這位聰明的蒙面怪魔選擇中國作為它的試驗場，它憑什么？13億之眾的人口，命就賤么？“風景這邊獨好”，它也妒么？輿論需要導向，它就狂么？它憑什么？？（www.yypl.net）

　　二

　　歲末年初，是中國傳統(tǒng)的辭舊迎新之季，又正好趕上換屆黨代、換屆兩會的政治豐收，新老交替、繼往開來。大事頻仍，主旋律強勁，傳統(tǒng)佳節(jié)和政治節(jié)日的喜慶氣氛加在一起，意料之中的是，肺炎被忽略了。但愿這不是有意的。

　　早在去年十一月十六日，廣東佛山即發(fā)現(xiàn)非典型肺炎病例。至春節(jié)后的二月上中旬，廣州“非典”流行引發(fā)板蘭根、白醋和大米、食鹽搶購風潮。情人節(jié)的首選禮品是抗菌素，元宵宴的熱門菜式是醋溜湯。政府和傳媒很“沉著”，市民陷入大恐慌，藥商和醋商趁機發(fā)了一筆國難財。隨后廣州市府與傳媒聯(lián)手向謠言和恐慌進攻，終于“謠言止于智者”、“恐慌止于公開”。其時筆者正在廣州，很為人民政府和媒體遲到的辟謠安民之舉而欣慰。似乎是虛驚一場，似乎是小題大做，政府眼里的小事似乎確實不再是什么大事。

　　然而，一個多月后，大中華區(qū)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SARS，港臺新馬恐慌，白種的洋人也不小心染病致死。樂隊、球隊和外交團隊視中國為禁地，不比賽了，不握手了，不旅游了。中國的形象、中國的外匯收入受到損失，WHO插手SARS疫情。不知道是不是托香港人和洋人的福，中國內(nèi)地人民的生命和健康再次受到本地和本國政府的關注。有些可悲，受關注或許不是因為我們中國人的生命價值看漲，而是因為單價比較高的洋人怕被黃種人傳染。

　　四個月后，從2003年4月起中國官方開始公布疫情，非典型肺炎也終于被列入衛(wèi)生部的傳染病黑名單。可以告慰死者的是，我們雖還在科技攻關尋找病原體，同時也勝利宣告疫情“已經(jīng)基本得到有效控制”。（www.yypl.net）

　　三

　　這幾年，瘋牛病、口蹄疫、禽流感在別人的國土和我們的特別行政區(qū)土地上沒有消停過，中國大陸卻是一片凈土。九九年筆者在青島過春節(jié)，紛傳山東某地的豬得了“X號病”，也聽當?shù)剞r(nóng)民親口說起，過年都不敢吃豬肉，但政府和傳媒并無一語提及。因為怕是謠言，多年來我不敢提此事。前些年，河南貧民因賣血導致艾滋橫行，政府和輿論不僅反應遲緩，而且試圖阻止外面的人們對艾滋村“內(nèi)政”的關心。不過如今地球人都知道了，河南的艾滋病肯定不是謠言。我的經(jīng)驗是，政府和傳媒不提的可怕之事不一定就沒有，說“已經(jīng)基本解決……”云云，也許只是表明問題尚未真正解決，要是政府謙虛起來，說“還需要做很多更艱苦細致的工作”或“離黨和人民的要求還差得很遠”的時候，倒反而是問題解決得差不多了。

　　各地方政府在災害來臨時，其思路、其表現(xiàn)往往有驚人的一致。首先想到的是災害是否影響到為官一任的官聲政績，畢竟坐穩(wěn)官位第一，其次考慮的是災害會否造成社會動蕩和經(jīng)濟滑坡，畢竟政策路線第二。雖說人命關天，但死人的事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輕于鴻毛者眾，重于泰山者寡，況且中國最大的問題不就是人口太多嗎？權衡之下，最好的處置方式莫過于視災害如無物、視死如歸的先瞞后騙之法了。于是有了上告被抓、記者被逐，也有了封口費、安定團結獎金。有歌謠為證，歌謠一：封鎖消息、瞞上欺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歌謠二：死人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死的是老百姓、保的是豪與紳；
歌謠三：縣騙市、市騙省、騙了中央騙全國、一直騙到聯(lián)合國；
歌謠四：好事雖假傳千里、惡事雖真不出門、只要領導發(fā)了話、神州處處假新聞。廣西南丹、山西繁峙，連毀尸滅跡的事都干得心安理得，還有什么假數(shù)字、假消息、假報告做不出來的。近日又爆出遼寧海城的學生牛奶中毒案，地方政府照例千遮萬掩。有什么貓膩不能見光？三個代表都學習領會到哪去了？

　　空難、海難、礦難，爆炸、起火、中毒、傳染，哪個國家都會有的，多多少少而已。災害不是政治敏感問題，也不是外交敏感問題，更不是任何意義上的國家機密。只有有計劃、有組織地進行錯誤的災害處理才會成為政治問題和人權問題。防止災害、應對災變、處理災情，是每一個政府義不容辭的責任，是憲法和法律賦予政府的權力，是憲法和法律加予政府的義務。中國人民并未苛刻到不允許國土上有天災人禍，也并未脆弱到經(jīng)不起任何風吹雨打。政府處置得當，人民會表揚政府，政府處置失當，人民會幫助政府。中國人民難道就比別國人更無理取鬧，非得讓他們不得而知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可嗎？人民對關乎自己生命和健康的切身利益尚且沒有知情權，更休要侈談什么對政府的監(jiān)督權！

　　許多可以避免的災害一再重演，許多可以減緩的災情無端擴大，為什么？僅僅是認識問題、僅僅是經(jīng)驗問題？僅僅是工作作風、僅僅是官僚主義？ （www.yypl.net）

　　四

　　對這次非典型肺炎的傳播和流行，各級政府及有關官員是否有責任，這是應該嚴肅討論的。如果有責任，是政治責任、行政責任、還是刑事責任？這也是不可含糊的。是否采取了行之有效的應對措施來防止疫病流行、把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損失減到最低限度？是否履行了政府對人民應盡的義務，是否有知情不報、大事小報、虛報瞞報的行為？是否有應該作為而不作為、應該積極作為而消極作為的情形？有不有人為了不幸的病人而引咎辭職、撤職或坐牢？須知，當官員面對人民的生死而不作為或不當作為導致嚴重后果，《刑法》第397條可是寫著玩忽職守罪的，衛(wèi)生行政部門的官員如確因疏忽大意或者過于自信而一直等到SARS傳到國外才發(fā)現(xiàn)它原來是“傳染病”，難道就沒有人觸犯《刑法》第409條的傳染病防治失職罪？

　　螻蟻尚且偷生。生命可貴，生命無價，生命屬于我們每個人只有一次，生命對于每個個人來說意味著一切，而健康是這一切的基礎，而生命又是那樣脆弱、那樣不堪一擊。天災人禍襲來時，誰來呵護生命？與輿論導向和社會穩(wěn)定相比，生命有多重？與GDP增長和旅游航空外貿(mào)業(yè)景氣相比，生命值多少？與國際形象和投資環(huán)境相比，生命在哪里？與官員政績和政府聲譽相比，生命排第幾？國家是宏大的、宏偉的、宏觀的，在宏大敘事的對面，偉人之外的個人皆微不足道。中國人習慣的思維和說法是，即使犧牲個人的生命也要維護社會的穩(wěn)定、或經(jīng)濟的增長、或國家的形象、或政府的聲譽，我質疑這種思維、這種說法。

　　因非典型肺炎而死亡的中國人和外國人，安息吧！（www.yypl.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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