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山:學術之正與學者之德

        發(fā)布時間:2020-05-22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今人言學術規(guī)范,猶古人言學術之正。查《辭源》,古之“學術”即指“學問、道術”,南朝梁時何遜有詩云“小子無學術,丁寧負困薪”,后來稱有系統(tǒng)而較專門的學問為學術。近讀王夫之《宋論》,其言“君子正其學于先,乃以慎其術于后”,此或可為今日學者之規(guī)戒。嘗記張岱年先生講授中國哲學史史料學,推薦讀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其述乾嘉學派之學風,謂以何者為“不德”,此對于今日學者倡立學術道德更可借鑒。

          

          一

          

          《漢書·霍光傳》論霍光擁立昭、宣二帝,有“匡國家,安社稷”之功,但霍光“不學亡(無)術,暗于大理”,以致死三年后,宗族誅夷!端问贰た軠蕚鳌酚洠

          

          初,張?在成都,聞準入相,謂其僚屬曰:“寇公奇材,惜學術不足爾!奔皽食鲫,?適自成都罷還,準嚴供帳,大為具待。?將去,準送之郊,問曰:“何以教準?”?徐曰:“《霍光傳》不可不讀也。”準莫諭其意,歸取其傳讀之,至“不學無術”,笑曰:“此張公謂我矣。”

          

          王夫之認為,寇準并沒有真正理解張?的諭意,于是有如下議論:

          

          統(tǒng)言學,則醇疵該矣;
        統(tǒng)言術,則貞邪疑矣。若夫乖崖(張?)之教平仲(寇準)也,其云術者,貞也;
        則其云學者,亦非有疵也。……術之為言,路也;
        路者,道也!队洝吩唬骸皩彾藦叫g!睆脚c術則有辨。夾路之私而取便者曰徑,其共由而正大者曰術。摧剛為柔、矯直為曲者,徑也,非術也。……夫人之為心,至無定矣。無學以定之,則惑于多歧,而趨蹊徑以迷康莊,固將以蹊徑為康莊而樂蹈之。故君子不敢輕言術,而以學正其所趨!瓕W也者,所以擇術也;
        術也者,所以行學也。君子正其學于先,乃以慎其術于后!又畬W于道也,未嘗以術為諱,審之端之而已矣。(《宋論》卷三)

          

          按照王夫之對“學術”的理解,籠統(tǒng)言之的“學術”,有“醇疵”“貞邪”之分。而張?惜寇準“學術不足”,并不是指其學術多少的不足,而是指其學術醇正的不足。“學”與“術”雖然有別,但二者又是統(tǒng)一的。“術之為言,路也;
        路者,道也。”這是指與“學”(正學)相統(tǒng)一的“術”;
        若其“學”不正,則其“術”不過是“徑也,非術也”!独献印窌小按蟮郎跻模窈脧。” 河上公注:“徑,邪不正也。”就此而言,只有醇正的學術才堪當嚴格意義的“學術”之名;
        若學術不正,則只可謂之“學徑”。

          

          王夫之說:“學也者,所以擇術也;
        術也者,所以行學也!边@或為梁啟超所謂“學者術之體,術者學之用”、嚴復所謂“學主知,術主行”之所本!皩W”與“術”雖然可分屬不同的范疇,但在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中,“體用一源,顯微無間”(程頤語),“知行合一”(王陽明語),因此,“學”與“術”又是統(tǒng)一的。術之正與不正,決定于學之“擇術”;
        若“擇術”正,則術之“行學”就也正了。

          

          王夫之說:“君子不敢輕言術,而以學正其所趨!逼渌浴安桓逸p言術”,是因為“無學以定之,則惑于多歧”,有可能把“蹊徑”當成了“康莊”大道而樂蹈之。所以,王夫之強調(diào),“君子正其學于先,乃以慎其術于后”。按照體與用、知與行的關系而解之,即學是體,術是用,體正則用亦正;
        學主知,術主行,“真知則未有不能行者”(朱熹語)。

          

          古人論學術,合知與行而言之。儒家之正學術,實即正立身行事之“德”!抖Y記·鄉(xiāng)飲酒義》云:“德也者,得于身也。故曰:古之學術道者,將以得身也。是故圣人務焉!保ò创颂帯皩W術道”,“術道”是“學”的賓語。)王夫之認為,學術之正首先是如《大學》所謂先正其身:“正身者,剛正而不可撓,直而不可枉,言有物而不妄,行有恒而不遷,忠信守死而不移,驕泰不期而自遠。”他之所以認為張?所云“學術”乃醇正的學術,是因為張?剛直不屈,“且死,以尸諫,乞斬丁謂頭置國門,罷宮觀以紓民命”(參見《宋史·張?傳》)。而寇準晚節(jié)有虧,“懲剛直之取禍,而屈撓以祈合于人主之意欲,于是而任朱能以偽造‘天書’進,而生平之玷,不可磨矣”(參見《宋史·寇準傳》)——此又所以認為寇準未達張?的諭意,“其悟也,正其迷也”。

          

          王夫之說:“君子之學于道也,未嘗以術為諱,審之端之而已矣!痹谙纳讨苋畷r,學在王官,“古之所謂道術者……無乎不在”;
        春秋以降,學術下移,“道術將為天下裂”,而諸子學出,“道術紛紜,更相倍譎”(參見《莊子·天下》篇并成玄英注)。在先秦儒學中,“道”與“術”有分!犊讌沧印た怪尽菲浶l(wèi)君與子思的對話:

           衛(wèi)君曰:“夫道大而難明,非吾所能也。今欲學術,何如?”子思曰:“君無然也。體道者,逸而不窮;
        任術者,勞而無功。古之篤道君子,生不足以喜之,利何足以動之?死不足以禁之,害何足以懼之?故明于死生之分,通于利害之變,雖以天下易其脛毛,無所概于志矣。是以與圣人居,使窮士忘其貧賤,使王公簡其富貴。君無然也!毙l(wèi)君曰:“善。”

          

          按子思所說,君子應該“體道”,而不應該“學術”(“術”是“學”的賓語)。但自漢初以來,儒學又被稱為“儒術”(如漢武帝“獨尊儒術”),故“術”并不完全是貶義!稘h書·霍光傳》所謂“不學無術”,將“學”與“術”并舉,蓋為后來“學術”一詞的濫觴。按王夫之對“術”的解釋,“術之為言,路也;
        路者,道也!迸c“學”(正學)相統(tǒng)一的“術”,亦與“道”相統(tǒng)一。此“術”猶如“仁之方也”的“方”。(《論語·雍也》:“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焙侮獭都狻芬装矅唬骸案鼮樽迂曊f仁者之行。方,道也!保暗馈迸c“術”之分,不過是抽象與具體之別。因此,“君子之學于道也,未嘗以術為諱”,“學于道”即是“正其學于先”,“學”正則“術”亦正。

          

          如果“學”不正,則“道”與“術”分。南宋時慶元黨禁把“道學”污為“偽學”,而朱熹的弟子蔡元定(字季通)又被斥之曰“妖”,“獨嬰重罰,竄死遐方”。王夫之認為,“蓋季通亦有以取之,而朱子于此,亦不能無惑矣。”韓?腚兄?鈐怪熳櫻?且蛭??芻適伊昴溝募?祝??伴牘???祝?熳游茨苤????就ㄗ暈街??保?笆羌就ㄕ擼?逯??諦〉潰??┦躒酥?煨湔咭病。王夫?言崾Φ姆縊??黨莆?靶〉饋保??雜詵縊?卟還?恰笆躒恕保ǘ?恰把д摺保?K?紗似纜鬯擔?

           夫道之與術,其大辨嚴矣。道者,得失之衡也;
        術者,禍福之測也。理者,道之所守也;
        數(shù)者,術之所窺也!洞笠住芳磾(shù)以窮理,而得失審;
        小術托理以起數(shù),而禍福淫。審于得失者,喻義之君子;
        淫于禍福者,喻利之小人!约就ㄖ脤W深思也,于以望道也近矣。而其志亂,其學淫,卒以危其身于桎梏。為君子者,不以一眚喪其大德,可弗慎哉!可弗慎哉。ā端握摗肪硎。

          

          蔡元定跟隨朱熹最久,維護朱學最力,亦是“好學深思”之士,但其用《周易》的象數(shù)來講陵墓風水的吉兇,這就不是學于儒者的“大道”,而是淫于與“大道”相對立的“小術”(按與“道”相對立的“術”,亦即上文所說的“徑”)。王夫之認為,蔡元定“其志亂,其學淫”,即是說其學有不正。他力戒為君子者“可弗慎哉”,這也是強調(diào)“君子正其學于先,乃以慎其術于后”。

          

          就今日之“學術”而言,學者亦應“正其學于先,乃以慎其術于后”。“學術”本是一崇高的事業(yè),無論其為“求知”而從事學術,還是為“致用”(學術的正當之用)而從事學術,既為“學者”就不應該作“淫于小道”的“術人”,既從事“學術”就不應該作“學徑”的勾當。學者應該有從事醇正學術的道德自律,而不應該以學術為謀取私利的手段,不應該作違背學術規(guī)范的“喻利之小人”!罢鋵W于先”,即學者先要端正從事學術的方向和目的;
        “慎其術于后”,即學者的治學之方應遵守具體的學術規(guī)范。

          

          二

          

          明清之際,中國學術的主流從宋明理學轉為重視訓詁考據(jù)和經(jīng)世致用的“實學”。但乾嘉時期學者畏文字獄,“凡學術之觸時諱者,不敢相講習”,于是訓詁考據(jù)獨成其大,梁啟超稱此為清學的“正統(tǒng)派”。乾嘉學派之學風,梁啟超述其大略如下:

           一、凡立一意,必憑證據(jù)。無證據(jù)而以臆度者,在所必擯。

           二、選擇證據(jù),以古為尚。以漢唐證據(jù)難宋明,不以宋明證據(jù)難漢唐;
        據(jù)漢魏可以難唐,據(jù)漢可以難魏晉,據(jù)先秦西漢可以難東漢;
        以經(jīng)證經(jīng),可以難一切傳記。

           三、孤證不為定說。其無反證者姑存之,得有續(xù)證則漸信之,遇有力之反證則棄之。

           四、隱匿證據(jù)或曲解證據(jù),皆認為不德。

           五、最喜羅列事項之同類者,為比較的研究,而求得其公則。

           六、凡采用舊說,必明引之,剿說認為大不德。

           七、所見不合,則相辯詰,雖弟子駁難本師,亦所不避,受之者從不以為忤。

           八、辯詰以本問題為范圍,詞旨務篤實溫厚。雖不肯枉自己意見,同時仍尊重別人意見。有盛氣凌轢,或支離牽涉,或影射譏笑者,認為不德。

           九、喜專治一業(yè),為“窄而深”的研究。

           十、文體貴樸實簡絜,最忌“言有枝葉”。(《清代學術概論》十三)

          

          這十條是乾嘉學派之學風,亦是其學術規(guī)范。其中二、九兩條與考據(jù)學的特殊研究對象相關,其余皆不失學術規(guī)范的普遍意義。梁啟超論乾嘉學派之得失有云:“考證學之研究方法雖甚精善,其研究范圍卻甚拘迂。”“清代學派之運動,乃‘研究法的運動’,非‘主義的運動’也。此其收獲所以不逮‘歐洲文藝復興運動’之豐大也歟?”乾嘉學派的研究范圍甚有局限,故其社會意義遠遠不能與歐洲文藝復興運動相比;
        但就其對中國古籍的整理來說,其成績“實足令鄭(玄)、朱(熹)俛首,漢唐以來,未有其比”。乾嘉學派之所以能取得這樣的成績,梁啟超說,“一言以蔽之曰:用科學的研究法而已”。

          

          以上十條中,前五條都是講學術研究必有證據(jù),無證據(jù)而臆說者“在所必擯”,這是科學的實證研究法,第五條就是在實證的基礎上進行科學的歸納。學術研究重證據(jù),旨在求真。真者,誠也!罢\”在中國傳統(tǒng)學術中不僅具有客觀之真實不妄的意義,而且具有道德之誠信不欺的意義。第四條所云“隱匿證據(jù)或曲解證據(jù)”,不唯不能求學術研究之真,而且有違學者的道德之誠,此所以認為“不德”。古人云“修辭立其誠”,張岱年先生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曾提出:“哲學家須有尋求客觀真理之誠心”,“既已得真,然后可由真以達善。如無求真之誠,縱聰明博辯,亦止于成為粉飾之學”。不僅哲學家須如此,凡從事學術研究者都應具有“求真之誠”。無證據(jù)而臆說,或只憑孤證而執(zhí)為定論,這是學術研究的“失范”;
        若隱匿證據(jù)或曲解證據(jù),或對他人所舉之反證置若罔聞,則是學者之“不德”。

          

          第六條所云“凡采用舊說,必明引之”,這是今日學者尤應注意的學術規(guī)范,“剿說”即抄襲是學者之“大不德”。學術研究在于創(chuàng)新,而非重復性勞動。采用舊說是以前人的研究成果為基礎而加以發(fā)明創(chuàng)新,若不明引之,則一是剽竊他人之成果,二是學術之新舊說混淆,以致魚目混珠,泥沙俱下,失卻學術研究的創(chuàng)新意義,此所以為“大不德”。

          

          第七、八兩條是學術討論、學術批評的規(guī)范。“所見不合,則相辯詰”,這是學術研究活動的平常、正常之事,也是求得學術進展的必要途徑。對于同一問題上與己不同的觀點,置之不理,老死不相往來,正是缺乏學術責任心的表現(xiàn)。經(jīng)過對話、商榷,可擇其善者而從之;
        對于一時解決不了的問題,也可各備一說而存疑。倘若防戒之心甚嚴,動輒把學術討論和批評視為學者或學派間的惡意攻擊,則是一時學風衰敗的反映。

          

          清代考據(jù)學又被稱為“漢學”,而其學術規(guī)范之超越漢學者,于第七條最為顯著。漢代經(jīng)學“家法”甚嚴,弟子不能改師說,“疏”亦不能破“注”。清代考據(jù)學“雖弟子駁難本師,亦所不避”,此乃“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的精神;
        “受之者從不以為迕”,老師能做到這一點很重要,若老師“以為迕”,則學生“不避”甚難。在學術是非面前,師生平等,這是中國傳統(tǒng)學術發(fā)展至清代的一大思想解放。梁啟超舉高郵王氏(念孫、引之)父子為例,謂其糾正舊注舊疏之失誤,“豈惟不將順古人,雖其父師,亦不茍同”;
        又謂:“段(玉裁)之尊戴(震),可謂至矣。試讀其《說文注》,則‘先生之言非也’,‘先生之說非也’諸文,到處皆是”。清代學者能做到這一點甚為不易,而今日學者尚有所不及。

          

          “辯詰以本問題為范圍,詞旨務篤實溫厚”。學術討論和批評應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上,目的是辯明某問題之是非,求得學術之進展,而非“求勝不求益”,炫己而貶人。若在學術討論和批評中“盛氣凌轢,或支離牽涉,(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或影射譏笑”,這就超出了學術求真的范圍,違背了學術討論和批評的規(guī)范,此亦學者之“不德”。

          

          第十條“文體貴樸實簡絜,最忌言有枝葉”,這是對學術文風的要求,F(xiàn)今的學術評價體制有重數(shù)量而輕質量、重專著而輕論文的傾向,這助長了文風的虛華而不樸實,繁贅而不簡潔。有些學者不愿寫論文而競相出書,蓋由于論文受篇幅所限,故“枝葉”不能任其滋蔓,而有些專著則文體“自由”,不僅“枝葉”可滋蔓,而且簡直就是“注水”以充數(shù)。

          

          清代學風的開創(chuàng)者是明清之際的顧炎武。梁啟超說:“炎武所以能當一代開派宗師之名者何在?則在其能建設研究方法而已!鳖櫻孜涞难芯糠椒s略言之有三條:“一曰貴創(chuàng)”,“二曰博證”,“三曰致用”。關于“貴創(chuàng)”,顧炎武論著書之難曰:“必古人所未及就,后世之所不可無,而后為之。”其《日知錄》自序云:“愚自少讀書,有所得輒記之。其有不合,時復改定;蚬湃讼任叶姓,則遂削之。”對照于此,當今一些學者著書撰文,不作所涉問題的學術史的研究,于前人成果不屑一顧,自己獨往獨來,實則造成低水平的重復,或陷于偏誤而不自知,這是應該深戒、避免的。

          

          乾嘉學派以“樸學”相矜尚,梁啟超謂其有“為學問而學問”的精神。乾嘉之學近于所謂“純學術”,而區(qū)別于傳統(tǒng)儒學的直接與立身行事之“德”相聯(lián)系。但乾嘉學派仍以學者的“德”與“不德”來規(guī)范自身,這種“德”應即是學者的職業(yè)道德。在當時,對于學術之“不德”者亦有批評,如梁啟超引全祖望的《毛西河別傳》,謂毛奇齡所著書,“有造為典故以欺人者,有造為師承以示人有本者,有前人之誤已經(jīng)辨正、尚襲其誤而不知者,有信口臆說者,有不考古而妄言者,有前人之言本有出而妄斥為無稽者,有改古書以就己者”。全祖望于此諸項,每項舉一條為例,他還著有《蕭山毛氏糾繆》十卷,可見當時的學術批評是很嚴肅,也很下功夫的。梁啟超認為,“毛氏在啟蒙期,不失為一沖鋒陷陣之猛將,但于‘學者的道德’缺焉,后儒不宗之宜耳!保ā肚宕鷮W術概論》五)此處“學者的道德”,亦即學者的職業(yè)道德。

          

          在明清之際,顧炎武最重視士人的“行己有恥”。他在《日知錄》卷十三“廉恥”條中說:“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又引羅仲素曰:“士人有廉恥,則天下有風俗!鼻螘r期的學術已不再承當傳統(tǒng)儒學那樣的社會責任,但學者的“行己有恥”仍十分重要。在近現(xiàn)代的職業(yè)分工更加多元的社會環(huán)境下,今日學者的社會角色已不同于以往的“士大夫”。雖然今日學者之“無恥”已不必同“國恥”相聯(lián)系,但學者須遵守學術職業(yè)自身的道德和規(guī)范,而且學者之“廉恥”對于整個社會的“風俗”會有重要影響,這也是不能推脫和否認的。

        (學術批評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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