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民：經濟學是使人生幸福的學問

　　記得在上世紀60年代最常聽到的一句話是，讓哲學從哲學家的書齋和課堂中解放出來，成為群眾手中銳利的武器。那是一個階級斗爭的時代，用斗爭哲學去武裝群眾，可以讓群眾斗得更熱鬧，普及哲學服務于政治。如今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時代了，武裝群眾的應該是經濟學。這正是普及經濟學的現(xiàn)實意義之所在。

　　經濟學是什么？

　　從我國目前的情況來看，經濟學的普及程度還相當低。建立市場經濟的改革是一場革命，需要有廣大民眾的參與和支持。當群眾對經濟學有所了解時，他們會更好地理解改革。在改革中，所有的人都要轉變觀念，而普及經濟學是有利于觀念轉變的。

　　網上有許多笑話都是嘲諷經濟學家的。有一則笑話說，經濟學的用處就是應付經濟學這門課的考試。在許多人看來，經濟學或者是經邦濟世的學問，太深奧；
或者是經濟學家玩的游戲，與群眾無關。其實這些都是誤解。

　　經濟學是一門選擇的科學。每個社會、每個企業(yè)、每個人都會遇到欲望與資源的矛盾，都必須作出選擇。一個人每天只有24小時，既要工作又要休閑，把多少時間用于工作，多少用于休閑，這就是一個選擇。一個企業(yè)資源是有限的，生產什么產品與勞務，也是一個選擇。一個社會既要實現(xiàn)效率，又要實現(xiàn)公平，這還是一個選擇。當然，經濟學并不是為我們遇到的各種矛盾問題提供現(xiàn)成的答案，而是告訴我們分析與解決矛盾問題的方法和思路。

　　在《拉封丹寓言》中有一頭著名的布利丹毛驢，它面對兩捆干草不知該吃哪一捆好，最后竟然餓死了。布利丹毛驢面臨的其實就是經濟學家所說的選擇問題。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作出某種選擇必定要放棄另一些選擇。為了某種選擇而放棄的其他選擇稱為某種選擇的機會成本。例如，選擇上研究生就要放棄工作機會。如果大學畢業(yè)可以找到年薪3萬元的工作，上一年研究生的機會成本就是3萬元，因為作出上研究生這種選擇必須放棄工作的選擇。

　　人們作出選擇是為了實現(xiàn)最大化的目標，例如個人幸福的最大化、企業(yè)利潤的最大化、社會福利的最大化等等。其實，最大化是所有動物的本能，是所有動物有意或無意的行為目的。仔細觀察動物的行為，野獸捕獵物，蜜蜂建蜂房，都符合最大化規(guī)范。那么，人比動物強在什么地方呢？動物追求最大化是憑本能，人追求最大化是靠理性。這種理性就是經濟學的分析方法。經濟學家的研究發(fā)現(xiàn)，可以通過對增量的分析來找出實現(xiàn)總量最大的方法。比如企業(yè)追求利潤最大化，利潤是總收益與總成本之差。通過分析總收益與總成本增量的變動可以找出實現(xiàn)利潤最大化的正確方法。經濟學家把產量增加一個單位而引起的收益增加稱為邊際收益，成本增加稱為邊際成本。他們證明了當邊際收益等于邊際成本時，產量就能實現(xiàn)利潤最大化。這是對許多企業(yè)實踐經驗的理論總結，被實踐證明是正確的。用這個原理去指導企業(yè)生產就可以少走彎路，少交學費。經濟學家分析增量的方法稱為邊際分析法，現(xiàn)在已經得到了廣泛運用。在追求最大化中采用這種分析來作出決策，會使決策更加理性和正確。從這個意義上說，經濟學是一門使人更理性更聰明的學問。了解經濟學能提高我們的分析與決策能力。

　　當人們談到最大化時往往有些誤解，例如，把人的目標定義為收入最大化，或者把社會的目標定義為GDP（國內生產總值）最大化。其實經濟學家所說的最大化不是一元的最大化，而是多元的最大化。如果僅僅把人的目標作為只包括收入的一元函數，為了使收入增加而不惜一切代價，其結果往往是，人生并不幸福。只有把人的目標作為包括收入、社會地位、家庭生活、人際關系等在內的多元函數，追求這種多元函數均衡的最大化，人才會幸福。同樣，一個社會也不能把GDP作為唯一的目標。社會只有把GDP、社會公正、生態(tài)平衡等等作為目標，求得這些目標的平衡，即全面協(xié)調發(fā)展，才有整個社會福利的提高，才是理想的社會。經濟學家認為，只有達到多種目標的均衡才能實現(xiàn)最大化。當我們理解了這一切時，才能理性地設計人生與社會的目標。正是在這種意義上，英國大文豪蕭伯納把經濟學稱為“使人生幸福的學問”。

　　我們的社會正處于轉型時期，我們的目標是建立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鄧小平同志曾指出，我們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與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在運行方式和調節(jié)方法上是一致的。要建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就必須了解市場經濟的規(guī)律�，F(xiàn)代經濟學正是對各國市場經濟共同規(guī)律的總結。了解經濟學可以使我們在建立市場經濟體制中事半功倍。我們在改革中走了一些彎路的原因之一正是對經濟學了解太少。例如，現(xiàn)代經濟學把產權明晰作為市場經濟的基礎，當我們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時，國有企業(yè)讓利放權、承包制等方法都沒有成功，只有認識到這一點，把產權明晰、建立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作為中心時，國企改革才能有突破性的進展。

　　一些企業(yè)家錯誤地認為，不學經濟學照樣能成功。應該說，企業(yè)家是天生的，不是學經濟學學出來的。在經濟發(fā)展之初，許多人盡管不懂經濟學，甚至沒有文化，但憑著他們對市場的敏感、膽識和勤奮成功了。然而在企業(yè)做大之后，還是這樣干下去，就難免會有失敗的危險。在改革開放之初許多成功的企業(yè)家都先后倒下去了，其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但不懂經濟學、違背經濟規(guī)律蠻干是一個重要原因。現(xiàn)代企業(yè)家需要文化，就包括要有經濟學修養(yǎng)。一個天才的企業(yè)家可能會有一時的輝煌，卻難得基業(yè)長青。天才企業(yè)家也必須學習，學習經濟學和其他知識，經濟學可以為天才企業(yè)家添翼。

　　在市場經濟中，經濟學是每個公民必須具備的素質之一。經濟學從無到有，發(fā)展為今天的“顯學”，這說明經濟學是有用的。從我國目前的情況來看，經濟學的普及程度還相當低。建立市場經濟的改革是一場革命，需要有廣大民眾的參與和支持。當群眾對經濟學有所了解時，他們會更好地理解改革。在改革中，所有的人都要轉變觀念，而普及經濟學是有利于觀念轉變的。

　　經濟學家該做什么？

　　經濟學正在成為“顯學”，經濟學家正在走紅，有的進入政府當官，有的進入企業(yè)發(fā)財。其實這并不是經濟學家的正路。經濟學家應該是學者，學者是做學問的，學問不是升官發(fā)財的工具。經濟學家的任務，一是從事研究工作，二是把經濟學知識普及給大眾。

　　經濟學被稱為“顯學”，說明社會對經濟學的重視，但也產生了一些不好的后果。這就是一些經濟學家以“經邦濟世者”自居，到處指手畫腳，大有“舍我其誰”的氣勢，其結果危害了他人與社會。所以，也有人把經濟學家稱為“亂世者”。

　　經濟學家“亂世”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把理論當作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教條，不顧實際情況地照搬。在經濟學中，任何理論都是有前提條件的，也只有具備這種條件才適用。離開了這種前提條件，任何正確的理論都會產生不利的后果。一些經濟學家強調用市場方式來調控宏觀經濟，如用利率等手段來進行引導。這本來不錯，但市場引導的前提是市場機制完善，企業(yè)是獨立的決策主體。如果不具備這些條件，市場引導基本是無效的。就我國而言，市場經濟體制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國有企業(yè)控制著國計民生的關鍵部門。這些企業(yè)仍由政府控制，還沒有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企業(yè)。國企的決策在很大程度上還不取決于利率，或者說對利率的變動不敏感。許多民營企業(yè)無法從銀行得到貸款或進入資本市場，利率的變動對它們的影響也有限。尤其是地方政府的投資與利率關系更淡。在這種情況下，把利率作為宏觀調控的工具，作用就極為有限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我國銀行曾七次降息，但對經濟的拉動作用并不大，前不久的提息對抑制經濟過熱作用也不明顯。在經濟手段作用有限的情況下，宏觀調控不得不用行政手段。用經濟手段來實現(xiàn)宏觀調控是我們的目標，但目前還不能完全做到，這是國情決定的，西方那一套宏觀調控方法現(xiàn)在不一定也適用于我們。一味強調市場方式調控，經濟豈不失控？

　　其實，即使是完全的市場經濟國家，經濟政策也并不完全是根據經濟理論（盡管是正確的理論）制訂的。政策制訂不僅要考慮經濟，還要考慮社會、政治等多種因素，有時這些因素甚至比經濟因素還重要。比較成本是公認的真理，由此得出的政策應該是自由貿易，但許多國家，甚至像美國這樣的發(fā)達國家，仍然在實行某種貿易保護。這時起作用的不是經濟理論，而是政治需要。小布什總統(tǒng)對進口美國的鋼鐵提高稅率就是擔心得罪美國的鋼鐵從業(yè)者（包括股東、經理人員和工人），從而失去選票。像日本和韓國這樣的國家，拼命限制農產品進口，以至于國內農產品價格奇高，不是因為在經濟上有利，而是怕得罪農民，社會不安定。

　　由此看來，如果經濟學家死守那些自以為對的教條，是不能制訂出好政策的。讓經濟學家治國，國家也許會亂。當然，我們這樣說，決不意味著經濟學家在制訂政策中一無所用。經濟學家研究出來的理論總是政策制訂的重要依據之一。沒有正確的理論就沒有正確的政策。只要不是教條式地照搬，理論還是有用的。同時，經濟學家如果既精通理論又了解實際，仍然可以提出有益的政策建議或對某種政策提出批評。應該說，在中國經濟改革過程中，一批精通現(xiàn)代經濟理論又熟悉中國國情的經濟學家起到了積極作用。這說明，經濟學家只要擺對自己的位置，仍然是大有可為的。

　　經濟學家近年來還熱衷于為企業(yè)出謀劃策。把經濟學理論運用于企業(yè)實際是經濟學家的作用之一。但要做到這一點更不容易。企業(yè)千差萬別，一種理論不可能適用于所有企業(yè)。一些經濟學把某些成功企業(yè)的經驗上升為理論，稱為“模式”，并向其他企業(yè)推廣。這樣的人大概十個有九個要失敗。比如，有些企業(yè)是由一元化向多元化而做大做強的，另一些企業(yè)則是由多元化向一元化而做大做強的。如果不了解企業(yè)的實際情況，套用一個模式，哪有不敗之理？一些經濟學家理論懂得不少，但對企業(yè)實際并不熟悉，讓這些經濟學家去為企業(yè)咨詢出招，企業(yè)會深受其害。經濟學家只有深入企業(yè)才能為企業(yè)服務，可深入企業(yè)又談何容易啊！

　　當前，經濟學家正在走紅，有的進入政府當官，有的進入企業(yè)發(fā)財。其實這并不是經濟學家的正路。經濟學家應該是學者，學者是做學問的，學問不是升官發(fā)財的工具，而是知識的積累。我想，以做學問為目的的經濟學家有兩個任務，一是從事研究工作。經濟學家的任務主要不是改造世界，而是認識世界。認識世界就是要不斷深入對經濟規(guī)律的認識，并將之上升為理論。也許在書齋中從事這種研究工作的人并不需要很多，但一定要有這種經濟學家。從短期來看，這些經濟學家也許沒用，但從長期看，他們推動了經濟學的進步，深化了我們對現(xiàn)實經濟世界的認識，他們是人類世界精神文明的創(chuàng)造者。現(xiàn)在這樣的經濟學家的確是太少了。

經濟學家的另一個任務是把經濟學知識普及給大眾。許多著名經濟學家，如美國的弗里德曼、貝克爾、諾斯、曼昆、克魯格曼等，不僅是經濟學大師，而且也是普及經濟學的高手。要把深奧的經濟學道理講給公眾，讓他們聽得懂、愿意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首先要有深厚的經濟學功底，其次還要有清新、生動、幽默的文風。普及經濟學不是在課堂上講課，而是讓公眾在輕松、活潑、有趣的閱讀中了解經濟學的真諦。(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總之，我認為，只要給自己定位準確，經濟學家就是有用的。

　　如何學習經濟學？

　　經濟學就在你身邊。如果你僅僅只想了解經濟學道理，完全可以不需要數學工具。經濟學道理既可以用高深的數學工具進行表述，也可以用通俗、生動的語言來表述。所以完全不用把經濟學神秘化。

　　許多人都很想學點經濟學，但一看到滿篇的數學方程式和圖形，腦袋就大了，實在讀不下去，也讀不懂。還有不少人認為，現(xiàn)代經濟學運用了數學，沒有數學功底就沒法學經濟學。其實這也是一種誤解。

　　現(xiàn)代經濟學的確運用了數學工具，有些還相當高深，但經濟學決不等于數學。經濟學是對人類社會經濟行為與經濟規(guī)律的認識，它來自活生生的現(xiàn)實生活。我們每個人也都在自覺或不自覺地運用經濟學的道理。用一句話來說，經濟學就在你身邊。經濟學家用抽象的推理、圖形和數學工具來表述和論述經濟學道理是理論化本身的需要，也有助于使對世界的認識更深入、更準確。如果你立志做一個專業(yè)經濟學家，抽象思維的能力和數學工具是必不可少的。但如果你僅僅只想了解經濟學道理，完全可以不需要數學工具。經濟學道理既可以用高深的數學工具進行表述，也可以用通俗、生動的語言來表述。所以完全不用把經濟學神秘化。

　　學習經濟學當然要了解一點基本概念與理論，因此，學習經濟學最好從系統(tǒng)地讀一本教科書開始。教科書是一門科學全面、系統(tǒng)的總結與概述，從讀教科書開始學一門科學是一條捷徑。經濟學的教科書非常多，一般讀者只要選一本就可以。我寫過《經濟學是什么》，這是一本最簡單的教科書。全書沒有一個數學公式，也沒有一張圖，全部用文字表述。全書雖然只有15萬字，但較全面系統(tǒng)地介紹了當代經濟學的基本知識。這本書的發(fā)行量在10萬冊以上。如果還想對經濟學有更多了解，可以讀美國經濟學家曼昆的《經濟學原理》。這本書暢銷全球，寫得通俗、生動又有趣。

　　讀經濟學教科書是入門，但僅僅讀教科書，對許多道理還不能理解得很深刻，因此還可以讀一些其他的書。經濟學家寫的普及經濟學的著作，中外都有很好的。這些書一般是用通俗的事例解釋經濟學道理。這類書不是系統(tǒng)的經濟學教科書，但圍繞某些重要問題，講得會更深刻，或者更容易理解。類似的書市場上有不少，如美國經濟學家貝克爾的《生活中的經濟學》等等。這方面，我自己也做了一些嘗試，比如最近出版的《寓言中的經濟學》，我用古今中外65個寓言故事講了65個經濟學道理。乍看起來，產生于遠古、流傳于民間的寓言和產生于近代、講授于課堂上的經濟學，并沒有什么相通之處。一個是下里巴人，一個是陽春白雪；
一個具體生動，一個嚴肅抽象。但我在夜深人靜讀寓言和經濟學時，總感到它們是相通的，在不同表述方式的背后都體現(xiàn)了相同的道理。寓言講的是動物或人，反映的是人性以及做人的道理。經濟學用的是邏輯推理和數學工具，分析的是人類行為。無論在寓言中還是經濟學中，人性是共同的，做人或做事的道理也是相同的。寓言用原始質樸的方式表現(xiàn)了當代經濟學中的許多深奧道理，經濟學用現(xiàn)代精致的方式再現(xiàn)了寓言中的許多簡單道理。我希望用大家喜聞樂見的寓言故事介紹一些基本經濟思想，分析各種現(xiàn)實問題，能引起更多人學習經濟學的興趣，也使人們能更容易地接近、感悟和接受經濟學。

　　近年來，很多經濟學家在許多報刊上都開辟了專欄，用經濟學道理點評各種經濟事件，或大或小，或重要或不重要。許多專欄文風也清新、風趣，值得一讀。讀這些文章不僅可以增加自己的經濟學知識，而且可以學習如何運用經濟學來分析現(xiàn)實問題，這對提高自己的分析能力頗有幫助。

　　經濟學是一個大范圍，包括了不同的分支，在有了經濟學的基本知識后，讀者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與需要，有重點地讀。從事企業(yè)管理的可以讀一點管理經濟學，關心國家大事的可以讀一點宏觀經濟學，有志于個人理財的可以讀一點金融學的書，從事國際貿易的可以讀一點國際經濟學等等。

　　當然，經濟學不僅要讀、要學，還要用。對大眾來說，學的目的并不是從事這個專業(yè)，因此學的重點還是要學會像經濟學一樣思維，即用經濟學的知識和方法來分析自己所遇到的各種問題，并解決這些問題。這就要邊學、邊思、邊用，三者同時進行，你才會學得有趣，能學進去，并且學了以后有用。

　　從根本上說，學習經濟學和學習其他科學一樣，是為了提高自己的整體素質。也許在開始學習經濟學時，你并不會感到它有多少用，起碼不會立竿見影，學了就可以有效。但這個學習過程是一個逐漸提高自己整體素質的過程，有一天你一定會發(fā)現(xiàn)，自己分析問題的水平提高了，解決問題的能力也強了。有了這種素質，什么工作都能做好，對人生也更充滿了希望，你人生的路會走得更好。這時，你會更深刻地理解蕭伯納的那句話：

　　經濟學是一門使人生幸福的學問。

　�。ㄟ@是梁小民教授2005年1月12日在西單圖書大廈所作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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