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又見背影

　　近日去醫(yī)院體檢，遇見心酸一幕。

　　在走廊等候檢查時，座椅旁是一對年過六旬的老人，于是和老漢閑聊起來。老人對我又是夸獎又是羨慕，感嘆說年輕真好。我轉(zhuǎn)過身問他：“您兒子怎么沒陪著過來？”

　　這一問，老人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他先是把頭低下，少頃抬起頭，兩眼直直地盯著遠(yuǎn)方。我忽然意識到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可能戳疼了老人心。難道是不孝之子？我極力在內(nèi)心搜索著有可能安慰老人的詞語，正準(zhǔn)備開口，老人轉(zhuǎn)回頭，像對我，又像自言自語地說：“他，去世了，半年前……”

　　老人說這話時語調(diào)極低，但不啻一顆炸彈在我耳旁響起。我驚愕地看著老人，看著他的眼神。這時他又低下頭，兩手在腿上無力也無助地搓來搓去。又是片刻沉默過后，老人這才告訴我說，他就一個兒子，以前身體一直非常健壯，很少生病的，去年因胃疼檢查才忽然發(fā)現(xiàn)患有胃癌，而且到了晚期。半年前，擋不住病魔的折磨兒子含淚告別了人世，他們老兩口從此孤苦伶仃，相依為命。因老年喪子過于悲痛，老伴得了一種眩暈病，今天，他是陪老伴來醫(yī)院看病檢查身體……老人盡量以平靜的語調(diào)向我述說著這一切，但我分明看出他在極力壓抑著內(nèi)心的悲傷，似乎怕把悲傷傳染開來。

　　我大為吃驚地看著老人。我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語言安慰他。我們靜靜地、靜靜地坐在那里。陽光從窗口照射在老人身上，可他全然不知般一動不動，從側(cè)面看去像一尊未經(jīng)修飾的雕像。雕像兩眼無神、無力而又顯迷茫。就這樣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對面檢查室的門打開了，一位護士攙扶著老大娘走了出來。老人立刻站立起來，迎上前去，臨走前拍拍我，似乎又想說點什么，但最后還是什么也沒說出。

　　我感到我應(yīng)該做點什么了，于是隨之起身，連忙過去一只手幫助攙扶大娘，另一只手從褲袋中摸出兩張鈔票悄悄塞在老人上衣口袋中。但這個動作立刻就被老人發(fā)現(xiàn)。他一邊說著“謝謝”，一邊不容分說地把錢塞回我的手中。抬頭的那一瞬，我忽然看到，兩滴渾濁的淚珠不知什么時候已掛在他滿是皺褶的臉上。

　　老人攙扶著老伴就那樣步履蹣跚地走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粗�他們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我忽然想起，這不就是朱自清先生那篇著名散文中的“背影”嗎？當(dāng)年，我就被這背影不知打動過多少次。如今盡管時代與環(huán)境不同，但通過背影所折射出來的那種艱辛與負(fù)重還是有些一樣。尤其是這一對老伴，他們比朱先生《背影》中的父親更加不幸。老年喪子，這是人生中的多大災(zāi)難啊，然而我卻在無意中硬是撕開了老人的傷痛，觸動了老人惟恐觸動的傷感話題，這對老人是多么殘忍！更令我沒有料到的是，我那不值一提的舉動竟引出善良老人的兩行老淚，這讓我愈感心酸和不安。

　　想到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在走廊一個拐角處，以手掩面，任眼淚盡情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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