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岑:懷念我的父親——柯靈
發(fā)布時間:2020-06-20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今年2月15日是現(xiàn)代著名作家柯靈先生誕辰一百周年,6月19日是柯靈先生逝世九周年。在紀念和懷念之際,我們發(fā)表柯老長子高岑先生的文章,以表達對這位老前輩的深切懷念! 幷
今年2月15日是父親百年誕辰,6月19日則是父親仙逝九周年紀念日。我的父親柯靈是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上卓有影響的作家之一。他和同時代許多熱血志士一樣,在“五四”運動雨露陽光照耀下,從熱愛祖國、人民,熱愛人類進步的理想出發(fā),選擇了艱苦的革命道路,在幾乎整個二十世紀,與祖國風雨同舟,共歷滄桑。
父親從小因家道中落,小學畢業(yè)后就輟學。自述“我的學歷只比文盲高一檔”。他能走上文學之路,全靠勤奮自學,“一步一步摸索前進”,1990年“柯靈創(chuàng)作生涯六十年研討會”上,他自詡“至今還是個人生和藝術的白首學徒”。
“藝術家的神圣職責是面對現(xiàn)實,而不是粉飾現(xiàn)實,只有忠于這個原則,才是對社會最大的贊美,因為公眾需要誠實和公正!彼沁@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始終堅持說真話,光明磊落,直抒己見;
只問耕耘,不問收獲。
“認真”二字同樣表現(xiàn)在對他自己字字珠璣的作品研磨中。
父親曾經(jīng)寫道:“文品總是人品的表現(xiàn),因為文藝是心靈工廠的產(chǎn)品,不可避免地要泄漏靈魂的秘密!倍赣H“產(chǎn)”品中閃耀的是對祖國、對人民、對黨的熱愛和忠誠,是人品的坦蕩和真誠。
父親一生譜寫的道德文章,我們將永遠銘記在心,是我們子女永遠學習的榜樣。我想這應該是對父親百年誕辰最好的紀念。
一位靠勤奮自學成才的作家
父親雖然出生于官宦之家,但童年生活卻過得清貧、艱難。因為父親生于大房,但過繼給了二房。二房僅有一位為了沖喜嫁入,還沒圓房,丈夫就去世的嬸娘,她就是父親的養(yǎng)母,我的奶奶。父親就這樣寄人籬下讀完小學,就此輟學。以后逐步成長為馳名文壇的作家,全是靠了自己的堅持不懈、刻苦自學。
1924年,父親十五歲時,在紹興《越鐸日報》上發(fā)表了處女作《斗門提燈會記》。后又在朱儲務實小學教書,還當過小學校長。1931年到上海進入電影界,先后在天一、明星、聯(lián)華電影公司工作,并參加了左翼影評小組,開始用柯靈的筆名。他還主編《明星半月刊》,參加了《魯迅全集》的校對等工作。先后在《晨報》、《大美晚報》、《大美報》等報刊兼職,當特約記者,編文藝副刊等。
抗戰(zhàn)時期,父親冒著生命危險在“孤島”上海堅持戰(zhàn)斗。先后主編《文匯報》副刊《世紀風》和《萬象》雜志。1944、1945年兩度被日寇逮捕入獄,受盡酷刑。父親大義凜然、堅貞不屈。出獄后為了明志,給當時出生不久的小女兒取名為“清”,以示自己在敵人獄中的清白。
抗戰(zhàn)勝利后,又與唐弢共同創(chuàng)辦了《周報》,揭露國民黨反動派發(fā)動內(nèi)戰(zhàn)、壓制民主的真相。后又與馬敘倫、周建人、雷潔瓊、趙樸初等發(fā)起成立民進,為爭取民主、自由,直接與國民黨反動派展開斗爭,遭到國民黨特務的追捕。1947年躲往香港,并參與創(chuàng)辦香港《文匯報》。1949年與大批愛國民主人士轉道至北京,1950年返回上海。
十年“文革”期間,父親又慘遭“四人幫”的殘酷迫害,入獄長達三年。出獄后去干校勞動。(全家子女和他們的配偶也因此均遭審查,先后“上山下鄉(xiāng)”到基層勞動。)直到“四人幫”粉碎,父親才重新開始拿起筆。
七十多年來,父親筆耕不輟,著作等身,共著有文學作品五十二集、電影十四部、話劇三部,以及若干單行本。2008年12月,在上!案母镩_放三十年我最喜愛的文藝作品”讀者評選中,父親的散文《昨夜西風》也入選,說明父親的作品廣受歡迎,為讀者喜愛。
父親的一生,與二十世紀中國社會風雨同行。他為中國的進步而寫作,也因為文字遭受過種種苦難。他的經(jīng)歷是二十世紀中國知識分子曲折道路的縮影。他熱愛祖國、熱愛黨、忠于人民、熱愛社會主義,立場堅定,愛憎分明。在文學藝術領域里貢獻突出。我們一直為有這么一位父親而感到自豪。
是慈父,也是良師益友
父親對家人、子女的關愛、教育和幫助,我們兄弟姊妹九人感受尤為深刻。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是位慈父。與之相處,平等、融洽、無拘束,從未發(fā)生過粗暴訓斥之舉。父親很注意方式方法,注重效果,總是循循善誘,我們都受益匪淺。
1950年我在父母的鼓勵下,只身到北京讀高中。父親有一次到京開會來看我,談起我寫的字,他說了一句看似輕描淡寫的話:“一個人寫出來的字,就像是一個人被人第一眼看到的臉!币痪湓捰|動了我,從此開始注意寫字,一段時間后,自己也感覺有了較大的進步。
1951年抗美援朝的高潮中,我在北京的學校里直接參加了解放軍。1955-1956年間,我當時正在軍醫(yī)學院學習,部隊開展了肅反運動。由于當時階級斗爭為綱的影響,我生平第一次受到莫名其妙的“審查”,事后卻又不了了之,我感覺受了不公正對待。為此,我寫信給父親說,我準備離開軍隊,回上海再去讀書。父親當時正在蘇聯(lián)、東德、捷克等地訪問,除寫信勸慰穩(wěn)定我的情緒外,回國后立即趕到天津,在學校簡陋的招待所里,和我促膝長談。中心思想是一個人要心胸大度,不能因為已經(jīng)過去的一件事耿耿于懷,要正確對待挫折和教訓。這一番談話最終解開了我的心結。
1978年,三中全會前夕,我從部隊轉業(yè)回到上海工作。父親經(jīng)過十年“文革”,雖說老而彌堅,但畢竟年事已高。父親希望彌補歲月的損失,一心想擺脫一切社會事務,潛心寫作,甚至在大門外貼上“午后四點前不會客”的條子。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父親在與子女見面和通信中,還是會經(jīng)常向我們提醒他認為必要的告誡。1991年,我被調往北京國家機關工作,父親給我來信,關照我一定要盡快到1950年我剛到北京時住過的人家(李先念原秘書潘靜遠先生,“文革”中含冤去世)去探望一下。信中說:“我一生對人以誠相見,希望你也多注意一些人情冷暖!1988年初,我調上海市計生委工作不久,父親去北京開會,寫信給我,一方面說起我們要給他做八十歲生日,那天他回不了上海。另外又說:“你現(xiàn)在擔任一方面的領導工作,希望你事事處處謹慎小心,努力做個好干部。現(xiàn)在黨風和社會風氣都太壞,令人喪氣。我相信你會征服一切困難,樹立自己可親可敬的風格!1989年《上海計生報》改版成《上海家庭報》。我請父親提意見,他回信說:“我編刊物有一個重要的經(jīng)驗:多說讀者心里想說的話,少說官話!蔽野堰@位老報人的建議轉給了家庭報社。
父親在待人處世上堅持自己的原則,為我們子女樹立了良好的榜樣。那年,父親給紹興秋瑾故居紀念館題詞后,對方寄來了稿酬,被父親兩次退回。龍華烈士陵園碑文(以上海市委、市府名義)的萬元稿酬,也被退回,他說:“先烈們?yōu)閲柢|,我能為他們寫碑文已是無尚光榮,怎么能收稿酬!”父親所得到的獎金,據(jù)我所知,很多都是捐一半給社會,還多次向希望工程捐款。有一次紹興斗門鎮(zhèn)要為他建紀念亭,父親立即阻止。1991年,我的孩子高建寫信給爺爺,說上海曲陽圖書館要出一本柯靈紀念冊,正準備籌集資金。父親立馬給我寫信說:“現(xiàn)在文藝界時興到處伸手勸募資金搞活動。我很不同意這種做法。輪到我自己更不能這樣干了。阿建為我籌集資金的事,請告訴他立即堅決停止!萬不要進行!(他對我的心意,我當然理解,為此感到欣慰。)”最后又說:“我這一輩子兢兢業(yè)業(yè),只是想做一個老老實實的人。”父親的種種行動處處體現(xiàn)出高風亮節(jié),這些都成為我們永遠學習的榜樣。至今,每次重溫父親寫的這些信件就會感到親切、溫馨。父親一片舐犢之情躍然紙上,成為我們終身難忘的記憶。
父親晚年想潛心寫作完成《上海一百年》,作為子女,我們非常理解和支持,平時盡量不去打擾。但每逢節(jié)假日、父親的生日等我們都會前往問候探望,慶祝聚會,攝影留念。父親有時也到子女家里聚餐;
父親有事(如陪同看病、修理房屋等),我們子女也都盡力而為。父親身體不好的時候,我們也曾燒好菜送上門。外地子女短期返滬,父親處的到達問候、行前辭行是必行之禮,且都必備禮品。父親晚年每次出席第三代的婚慶都堅持到禮成。逢主要著作出版,父親都親筆簽贈子女……
與父親給予我們的巨大精神鼓舞相比,家庭中的物質交往就成為誰也不再在意的議題了。簡而言之,我們同胞手足在父親的影響下,重義輕利。父親一貫認為:要靠自己努力,勤勤懇懇做事,老老實實做人,我們九個子女都按父親的愿望在努力,每個人都在社會發(fā)展中,特別是改革開放三十年中,和社會發(fā)展同步前進。我們九個人中,有四人有高級職稱,二人中級職稱;
有全國唯一一套國產(chǎn)聚丙烯生產(chǎn)工藝的發(fā)明人(已成功應用于生產(chǎn)),有在導彈研制中榮立一等功并在返回式衛(wèi)星研制中獲部級科技進步二等獎的,有獲得上海市衛(wèi)生事業(yè)管理成果一等獎者。目前九個人均已離、退休,都已跨過人生道路上的重要轉折點。在父親百年誕辰之際,可以告慰父親在天之靈的是——我們沒有辜負您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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