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西壩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西壩老了,就在我的眼皮子下老了。五十多年前的西壩,在我的眼里是那樣青蔥而色彩斑斕,在我的心里是那樣有趣而引人入勝。
每年的春天抑或冬日,只要天氣晴好,我就會從大南門河灘上我們家里的吊腳樓上溜下來,沿著河灘向上走,在鎮(zhèn)江閣下面的沙灘上撒歡兒。西壩和鎮(zhèn)江閣之間有一條小河,聽老輩人叫三江,但冬天的時候幾乎細小得沒有流動。那些勤勞的西壩人或者這邊街上的人,傍著小河的兩岸,種滿了蘿卜白菜,芫荽蔥蒜。河泥是沉淀下來的長江上游最肥美的土壤,因此那些蘿卜白菜長得很有看相。特別是紅蘿卜,大半頭鉆出地面,紅撲撲地挺立在沙地里。我們當然是忍不住的,一伸手就把那些蘿卜拽出一個,從那時起,我就記住了一句俗話:“沙田的蘿卜——一帶就出來了。”把蘿卜的尾巴一掐斷,順著裂口一拉,蘿卜皮就把紅蘿卜里面白凈凈的蘿卜暴露出來了。脆生生地咬一口,甜甜的蘿卜汁兒就鉆進了我們的心坎坎兒里了。因為糧食少,那些蘿卜讓我們覺得真是美好得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覺得蘿卜真是好東西,又飽肚子又解渴,所以只要瞄準機會,我們就會到那里去。當然風險也是有一些的,有時候蘿卜的主人們會大聲威脅我們,不過絕大多數(shù)都是有驚無險,他們叫喊幾聲,讓我們不過于貪心,他們也不會動真格地驅(qū)逐我們。
春天的西壩小河又是一番景象。這時的小河里的河水開始豐滿了一些,為了方便行人往來,西壩上的人就用石頭在河里搭起了一個個跳蹬,中間的河水深一些,人們就把幾根木料綁到一起,做成木跳,在小河的兩旁支起大一些穩(wěn)當一些的石頭,把木跳放上去,人們過來過去就方便多了。河兩岸沒有了蘿卜白菜,但是卻種滿了豌豆胡豆,也有人種了油菜小麥,這個時節(jié)的西壩小河簡直就是一幅巨大的圖畫。油菜花金燦燦地黃著,胡豆花昂昂地紫著,豌豆花則如大家閨秀,小心地藏在泛白的葉子里,悄悄地演繹著自己粉紅淡紫或者檸檬色的心思。我們沒有興趣和能力去鑒賞那些畫面或者色彩,但是我們卻時時關(guān)注著這些豌豆胡豆,因為不要幾天,我們就可以享受吃的快樂了。
河水也會在沙灘的低洼處形成一個個小潭,許多個小潭連到一起就是一個大的水潭,里面就有魚兒游動。春天桃花開的時候,小潭里居然也有桃花魚。過去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桃花魚只在我的老家歸州才會有,因為歸州人都說桃花魚是昭君娘娘的眼淚幻化而來的,每年春暖桃花開,昭君娘娘思念故鄉(xiāng)到極致時,就以桃花魚的形象回家省親。關(guān)于桃花魚的記載,歸州極少文字記載,只有清代詩人林鳴鶯留有吟詠桃花魚的詩作一首:“花開溪魚生,魚戲花影亂;ㄏ虏遏~人,莫作桃花看。”后來我專門為桃花魚寫過一首歌,其中有這樣的句子:“你是一朵夢里的桃花,你是一個凄美的傳說;你是一段銘心的記憶,你是一曲千古的戀歌。桃花魚,你從大漠邊塞來,馬蹄聲碎,長調(diào)蹉跎;桃花魚,你從歷史深處來,懿行高潔,星漢仰慕。故鄉(xiāng)潭水深千尺,春風為你蕩碧波;桃紅柳綠去千年,年年昭君花一朵!”在西壩小河里看到桃花魚,我的心情當然激動得超過了對豌豆角胡豆角的喜愛。后來我在寫作散文《最后一朵桃花魚》時,查閱有關(guān)資料得知,“桃花魚作為淡水水母,目前極為稀有了,只在屈原故里秭歸有,在宜昌西壩小河和宜昌胭脂壩也有少量發(fā)現(xiàn)!
那時的我們對西壩的喜歡已經(jīng)多了一份鄉(xiāng)情的親切。后來因為生活的窘迫,我們舍棄了那個風雨飄搖中的吊腳樓,回到了歸州老家。再見到西壩時,我成了別人的新郎。孩提時代吃了那么多的西壩蘿卜和豆角,卻從來沒有膽量到過西壩的街上。在新娘的指引下,我穿過一條條幽深的小巷,在向家牌坊四十六號小院前停了下來。新娘告訴我,這是她幼年曾經(jīng)寄居的地方,她在這里上了幾年幼兒園。她還告訴我,在穿越那些古老的小巷時,因為青石板濕滑,有一次還摔斷了腿子,幾個月不能行走,很痛苦很痛苦,說得我的心一下子不由得也痛了起來。這里為什么叫“向家牌坊”?新娘說,她也不知道。我問了左鄰右舍,大家覺得我有點奇怪,向家牌坊就是向家牌坊,怎么還要問為什么呢?想想也是,愛自己的愛人,何必“愛屋及烏”,把她僅僅寄居過幾年的地方名字弄個一清二楚嗎!
但是對西壩的興趣我卻越來越濃厚了。長江從格拉丹東一路狂野,裹挾著金沙江、嘉陵江,破夔門,切開巫峽,撞開西陵峽,威風凜凜撲向長江上游和中游的分界線南津關(guān),浩浩湯湯,不可阻擋。可是不可一世的長江偏偏在長江中心的一個沙洲前放緩了腳步,豈止放緩了腳步啊,完全是溫軟下來。這個長不到四千米,寬不到一千米的沙洲就是西壩。別看它是一個小小的沙洲,根基卻極為牢固。地質(zhì)學家和輿志學家們很驚訝地考證,西壩的地質(zhì)地貌至少在長達一萬年的時間里,任由長江沖刷而沒有發(fā)生大的改變。
因為地理位置的重要,出入川江的船舶把西壩當作了理想的棲息地,自然也成為了物資集散地,西壩的繁榮也就順理成章了。明朝萬歷年間,公安派的重要成員、進士雷思霈為西壩作有《西洲雜詠》,描繪西壩風景:“面面皆江水,層層是峽山。人煙叢樹里,麥浪古城灣”。還展示了西壩人的生活場景:“漁婦蕩尾槳,漁翁撒細網(wǎng)。網(wǎng)得鯉魚見,賣與客船上”。清朝雍正十三年,宜昌被改名東湖縣。《東湖縣志》上專門有描繪西壩的圖畫。畫面上清晰地描繪了西壩低丘石坎、田疇房舍、廟宇祠堂、高樹低草、輕舟白帆等重要景觀。
今天的西壩明顯老了,但是即使如此,我們行走在西壩的青石板古巷里,依然可以看到“伏波宮”憔悴后的恢弘。作為湖南商會的會館,在一百多年前就設計建造有四層之高,足見其“巍峨”與霸氣!我們無法看到“伏波宮”內(nèi)部的格局,也無法見識當年的熙來攘往,但是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到當年出入其間的一定是達官貴人,富商巨賈。皂角樹巷、楊柳巷里居住的絕大多數(shù)肯定是尋常百姓家,他們的民居也氣度非凡。每家的大門都是高兩米有余,厚三四十公分的青石做門框,門檻石被歲月打磨得油光閃亮卻未見破損。高高的馬頭墻上,卷花造型依然在,已經(jīng)烏黑了的青瓦井然有序地覆蓋著燒制精細的青磚。那一門一框,一磚一瓦,一石一墻,都是需要金銀細軟作支撐的。
我曾經(jīng)在西壩向家牌坊四十六號里多次住過。不大的門面后面是很深的后院。整個房屋結(jié)構(gòu)是峽江地區(qū)最典型的“穿架子”建筑風格。這樣的建筑對木料的需求是很多的,對木材的質(zhì)量和規(guī)格要求是很高的。所謂“穿架子”是用很結(jié)實且“條直流線”的木料做支撐,立起整個房屋的“架子”,再用大小不一的木料從搭起來的“架子”中穿來穿去,使房屋形成一個完整而穩(wěn)定的建筑結(jié)構(gòu),最后用不會變形的木板作為“外墻”包裹起來。樓上是厚實耐踩踏的木地板,樓下是用木板做隔墻,是典型的童話故事中的“小木屋”,實際上卻嚴絲合縫,沒有半點兒縫隙可以讓風雨占到便宜。在我住過幾十年之后,我在丙申年冬天再次造訪時,看到向家牌坊四十六號依然迎風而立,風采卓然。
無論是在皂角樹巷,還是在向家牌坊,家家戶戶都在為春節(jié)準備臘貨。一塊塊五花肉,一條條草魚青魚,一只只雞子鴨子,腌得恰到好處,被掛到冬日的陽光里迎風而舞,上面的辣椒粉和花椒紅著黑著吸引人的眼。據(jù)說這些人家都要搬遷了,但是他們說一天不搬,我們還要過一天的日子,這不是可以馬虎的事。問他們舍不舍得搬走?他們說石頭也可以捂熱乎,何況在這里住了幾輩人,所有的感情和記憶都在這里,怎么會舍得呢?他們指著房頂和墻壁說,這些房子過去確實不錯,可是現(xiàn)在還是老了,估計堅持不到幾年了。國家要把西壩建設得更好,給我們的政策也很優(yōu)惠,我們不支持國家說不過去,我們自己也需要換一個更好的環(huán)境過日子了。舍得,舍得,只有舍,才有得,所以我們是舍不得也要舍,舍了再求得。
我們說到了與西壩比鄰而居的葛洲壩。當年的葛洲壩比西壩小,更沒有西壩繁榮。為了國家建設葛洲壩水利樞紐工程,小小的葛洲壩被挖了個底朝天,什么都沒有留下。但是葛洲壩卻用自己的奉獻,讓長江第一次被腰斬,讓中國有了當年最大、最現(xiàn)代化的水利樞紐工程,讓宜昌城市實現(xiàn)了第一次鳳凰涅槃,讓全世界知道了葛洲壩,知道了宜昌。
站在新建的至喜長江大橋上看西壩,誰都會承認西壩是真的老了。雖然那些百年老屋曾經(jīng)輝煌過,但是老了就是老了,冬日的風讓那些老房子上的草瑟瑟地抖動著,隨時都有折斷的可能;老房子里依然飄散著炊煙,但是炊煙的香氣中裹夾著的廢氣讓人局促不安;小巷中的青石板曾經(jīng)脆脆地留下了詩意的足印,但是歲月的坑洼已經(jīng)讓青石板力不從心;三江里的漁舟依然咿呀著赤磯釣艇的優(yōu)雅,最終也會泊岸收槳,因為年輕人不會到漁舟上去演繹“漁舟唱晚”的意境,他們需要火熱沸騰的生活。
西壩老了。它一定會向它的小弟弟葛洲壩學習,在時代的大潮中來一次脫胎換骨的涅槃。藍圖已經(jīng)描繪,西壩人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大度的胸懷,機遇就在眼前,小兄弟葛洲壩早已做出了表率,我們有理由相信,一個充滿活力和魅力的西壩一定會噴薄而出,光耀大地!
在我眼皮子底下一天天老去的西壩,一定會在我的注視和關(guān)切中一天天返老還童,生機勃勃,活力無限!
責任編輯:鄧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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