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音樂制作人小蟲,滾石而立,好歌哪去了:滾石音樂制作人

　　曾幾何時，我們會沖著那個黃色的Logo和“滾石授權(quán)，原版引進”八個字去買一張唱片，仿佛這個標志就是好音樂的全部保證。 　　5月1日，“滾石30演唱會”將在北京鳥巢舉行，30年來歷屆滾石歌手輪番登臺，那些名字，光念出來就足以讓人心潮澎湃。
　　提到滾石，有一個名字是避不開的，那就是小蟲。在他的精準定位和別具匠心的打造下，誕生了無數(shù)經(jīng)典作品，也使很多原本默默無聞的歌手紅遍華語樂壇。而作為最后一個離開滾石的元老級人物，小蟲對滾石更是有著絕對的發(fā)言權(quán)。日前，本刊專訪了這位滾石金牌制作人。
　　
　　滾石的而立之年
　　
　　滾石已經(jīng)30歲了。如果我們把滾石比作一個男人的話，那他已經(jīng)步入了而立之年。試想，一個而立之年的男人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他經(jīng)歷了很多，卻還有很多沒有經(jīng)歷過，不再天真幼稚卻仍然激情澎湃，依然對許多世間過往參不透。
　　“滾石是一個愛音樂的小孩。就像它的名字一樣，滾石具有一種搖滾精神，始終抱著最純真的心態(tài)做音樂。”小蟲如是說。
　　1981年，滾石唱片正式成立，它的前身是同名音樂雜志。成立之初滾石便挖來了民歌時代極具影響力的歌手張艾嘉，而當時年輕的羅大佑剛剛從醫(yī)藥學院畢業(yè)，被委任擔當唱片制作人，并在1981年第一次以音樂制作人的身份推出了專輯《童年》。1982年，羅大佑的《之乎者也》出版，被評價為“在臺灣國語流行樂壇投下的一顆改變流行樂史的原子彈”�！吨�乎者也》不再是不疼不癢的校園民謠，而是攜帶了大量搖滾的元素，引發(fā)了樂壇搖滾革命，滾石的理念也隨之逐漸顯現(xiàn)。
　　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滾石為歌壇輸送了大批音樂人。當時臺灣華語歌壇最重要的三劍客，羅大佑、李宗盛、小蟲，都是滾石制造。而臺灣所有名噪一時的歌手，也大都擁有滾石血統(tǒng)。
　　那個時期，滾石開始大規(guī)模發(fā)展音樂事業(yè)，成立分公司，開拓自己的音樂疆土。1989年，滾石在內(nèi)地成立了魔巖文化，集合了內(nèi)地搖滾新勢力，在90年代初期相繼推出了黑豹、唐朝、張楚、何勇等人，成為了內(nèi)地搖滾界當之無愧的功臣。
　　上世紀90年代是滾石最鼎盛的時期，那個時候滾石的地位越來越符號化。對歌手的精準定位和包裝、制作人的選擇、編曲，就連美術(shù)設(shè)計都堪稱精良，豪華的陣容讓滾石達到了空前的輝煌，滾石奠定了它的樂壇大佬地位�！皾L石不生苔”、“一直最用心，永遠最好聽”、“滾石愛你，矢志不渝”，滾石通過一部部作品踐行著這樣的宣傳口號，讓滾石和好音樂、實力派迅速畫上了等號。而它對內(nèi)的口號“我在滾石，我很重要”，也給了音樂人最大的心理認同感�！皾L石給我們的教育就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根螺絲釘，不管你有多小，少了你都不行�！睍r至今日，小蟲依然對“我在滾石，我很重要”這句話記憶猶新。
　　“直到現(xiàn)在，我也經(jīng)常對我的學生講‘你很重要’。而且我常常告訴我的學生，做人要懂得感恩，做什么事情都要竭盡所能，是滾石給了我這樣的教育。做音樂要有責任感，不能隨隨便便寫一首歌丟出去就算。當你能夠在公眾的社會群體里面發(fā)表一首歌，更有能力更有捷徑發(fā)表一首歌，你就更需要責任心。每一個音樂人都要有責任心，而不是純粹為了撈錢�！�
　　
　　頓悟與迷茫
　　
　　也許是事物發(fā)展的必然規(guī)律，極盛之后的滾石開始逐漸衰落。
　　唱片市場在萎縮。
　　隨著市場惡化，滾石逐步將旗下的各家制作公司整合，“投資了很多，收回來卻比想象中少得多，而所有分公司都嗷嗷待哺，沒辦法，只能一家家收回來�！毙∠x說。于是，“龍卷風”被收回，2001年，“魔巖”也畫上了句號……
　　“當公司很輝煌的時候，公司內(nèi)部的斗爭也就隨之顯現(xiàn)出來了。到后來滾石已經(jīng)不再像前期的感覺了，大家不再是一條心了。我想這是滾石衰落最大的原因所在�！毙∠x說�！巴顿Y過大也是一個原因。以前只管臺灣，但是后來投資了太多的分公司，管理就會跟不上，出片也良莠不齊。”
　　滾石的中流砥柱們開始紛紛離去。半年間，光良、任賢齊、黃品源等五位藝人相繼離開。2006年9月，五月天也自組公司“相信音樂”，離開滾石，并在之后挖了梁靜茹加盟。
　　繁花開盡之后，滾石只剩下了一個孤單的背影，留給它的，有頓悟也有迷茫困惑。
　　“很多音樂人把滾石當做家。滾石的老板很愛音樂也很愛人才，滾石可以讓音樂人很有安全感和歸屬感。每一首歌誕生、每一個新專輯誕生，所有人都會傾聽、拍手稱贊，甚至感動流淚，不管它的創(chuàng)作人是誰。大家是一家人，每件事都是家里的事，每首歌都是家里的歌。這讓創(chuàng)作人非常有成就感�！毙∠x現(xiàn)在經(jīng)常跟他的學生說的一句話是“你不把自己當成是寶，沒有人把你當寶”，這也是滾石教給他的，滾石的成功之處就是把所有的新產(chǎn)品、每一株新幼苗，都當成是寶貝來呵護。
　　言語中，可以輕易感覺到小蟲依然對滾石懷有很深的感情。一個真正把這里當作家的人，一路走下來，親眼見證了它的輝煌與落寞，心情不言而喻。小蟲看不慣那些離開了，卻仗著自己對公司做過些貢獻，回來要公司錢財?shù)娜说淖炷��！懊髦�道公司沒錢卻還要不停地挖�！毙∠x用了一個寓言故事做比喻：
　　有一棵小蘋果樹，是一個小男孩種的，他們倆是很好的朋友。有一天小男孩長大了，他要賣蘋果，就把蘋果都摘掉了。過了一段時間，他又跟蘋果樹說他要賣木材，就不停地砍蘋果樹拿去賣錢。到最后，這棵蘋果樹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樹根。這時候小男孩已經(jīng)很大了，他落魄地回來，還想找蘋果樹幫助。而蘋果樹無奈地對他說：我已經(jīng)沒有能力再幫你了，我只能提供這個樹根，讓你坐下歇歇。
　　“這樣的故事，就發(fā)生在滾石身上�！�
　　但作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明明眼見這些讓人痛徹心扉的場景，小蟲卻只能一直挺下去。那時候他做事很謹慎，而且精挑細選，因為他心里很清楚不能再浪費公司的一分一毫，給公司造成任何負擔。直到合約期滿，小蟲考慮到自己高昂的簽約金會給公司造成負擔，權(quán)衡之后，他自己提出了不再續(xù)約。
　　“臨走時我說，無論公司以后需要我?guī)褪裁疵�，我都會義無反顧地回來。”
　　
　　造星就像“搶鹽”
　　
　　滾石不僅僅是一家唱片公司，它的繁華與衰落也正是整個華語樂壇的寫照。
　　稍微有點sense的人都能感覺出來，華語樂壇正經(jīng)歷著最艱難的時刻。
　　2009年，“十三月”唱片的盧中強把告別樂壇的新聞發(fā)布會布置成了靈堂，隨后，他便改行做起了話劇，推出了《那一夜，我們搞音樂》。而就在此前的三年，萬曉利剛剛唱了一首《這一切沒有想象的那么糟》，短短三年間，一切卻比想象的還要糟。音樂業(yè)內(nèi)的發(fā)布會、研討會，儼然開成了訴苦與抱怨的大會。越來越多的音樂人迫于生計開始轉(zhuǎn)行，從事和音樂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事情。
　　流行音樂的烏托邦正在慢慢離我們而去，音樂，到底該怎么“搞”，似乎沒有人弄得明白。
　　為什么現(xiàn)在歌手多如牛毛，卻沒有幾首膾炙人口的好歌？為什么各種音樂榜單每周都會更換，幾乎沒有一首歌可以連續(xù)兩周排在榜首？為什么新人的成名曲在兩三個月后就會被淡忘？為什么再也找不到那些百聽不厭、深深打動我們的歌曲？
　　好歌都哪兒去了？
　　2003年，一場關(guān)于滾石未來的大規(guī)模討論爆發(fā)，引得滾石高層和一些已經(jīng)離開滾石的老將們也紛紛加入到論戰(zhàn)之中。當時，滾石副總經(jīng)理王方谷在回應(yīng)信中曾經(jīng)痛心疾首地寫道：“一家可以賺錢的公司是不會被財務(wù)報表打垮的，但音樂環(huán)境并不給它生機。若是不在這個雜亂庸俗的市場找到出口，如何奢言放眼未來�！�
　　王方谷所說的不給滾石生機的音樂環(huán)境，也在一步步緊逼整個華語樂壇。傳統(tǒng)唱片市場的低迷，便捷的網(wǎng)絡(luò)下載的沖擊，這些都是原因。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盜版的猖獗，唱片公司掙不了錢就沒辦法養(yǎng)活音樂人。
　　“如果盜版可以徹底根絕，網(wǎng)絡(luò)下載可以正版化，我相信這些音樂人是愿意拋頭顱灑熱血的。我就是其中之一，我的朋友也都是這樣。”小蟲慷慨激昂地表示。
　　李宗盛曾直言不諱地指出：“創(chuàng)作人應(yīng)該是流行音樂的靈魂，而現(xiàn)在樂壇很多公司卻只知道搞造星運動，忽略了創(chuàng)作”。過度熱衷于包裝、炒作，和對于短時間內(nèi)獲取最大商業(yè)利潤的追求，催生了一大批曇花一現(xiàn)的歌曲。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歌曲的好壞、制作的精良與否、唱功的高低，都不重要了。形式變得比什么都重要，如何最快、最大限度地撈錢最重要。比起那些老老實實、憑借自己努力唱歌的新人，這些人確實有可能一步登天、一夜成名，但“一時的炒作，就好像‘搶鹽’一樣，雖然會在短時間內(nèi)贏得大家的注意，但是一陣風很快就沒有了。”小蟲說。
　　在某場選秀中，一個參賽的女孩把歌詞唱錯了，推辭說自己記性不好，不善于記歌詞。有一個評委說“你不愛音樂，不然不會連歌詞都記不住”。熱愛，應(yīng)該也必須是音樂不變的初衷，也許這才是我們懷念滾石的真正原因。
　　
　　流行音樂怎么辦
　　
　　“如果一個廚師發(fā)現(xiàn)自己炒的菜不再像以前一樣好賣了，他肯定會嘗試改變，或者偷工減料，或者嘩眾取寵�？傊�就是用各種方法讓你看到、聽到、買到。這和我們以前坐在家里，相信自己所寫的音樂可以感動所有人的時候，不一樣了�！毙∠x說�！澳菚r候所有人都拿出看家本領(lǐng)真心地、純粹地做音樂�！�
　　但現(xiàn)在，音樂的大環(huán)境沒有了，我們再也不會如獲至寶地捧著卡帶，一遍又一遍地反復(fù)聽每一首歌曲，同時對下一張專輯充滿期待。而對于創(chuàng)作者來說，又何嘗不是。
　　“口袋里的銀兩沒那么多了，也就沒辦法去做投資、做栽培了�！毙∠x提到了最近他和小柯、高曉松等人成立的“華語音樂詞曲作者維權(quán)聯(lián)盟”向百度維權(quán)的事件，說得很悲壯。
　　“我們幾個還在堅持著音樂夢想的人，手牽手在抗爭。每次和他們一起開會我都很感動�！薄白鲆魳肥且环皱X一分貨。如果能讓我們這些音樂人在溫飽之余有更多的盈余，我們就可以拿來栽培新人，更多貢獻在音樂上面�！泵慨斂吹胶妹缱樱瑓s苦于沒有錢栽培，只能看著他們慢慢枯萎，或者眼睜睜看著他們自己去撞得頭破血流，小蟲就會很心痛。
　　“前人種樹后人乘涼，如果我們這些老的音樂人通過努力抗爭，讓后來人能夠享受到正規(guī)的音樂，我們的音樂就有救了。”
　　而以前在滾石，公司會提供大把的銀子，讓小蟲這些制作人可以不停地做試驗，去“揮霍”，即使不掙錢也會得到理解和原諒，一張專輯不行大不了再來一張。所以小蟲當初才能夠力排眾議，堅定地留下任賢齊，雪藏了三年，先開始是《依靠》，之后是《心太軟》，任賢齊的專輯銷量一度無人能及。
　　那時候，流行音樂的一切都是因為歌手和創(chuàng)作人純真、堅定地為音樂而怒放，他們用滿腔的熱愛一遍遍唱著有內(nèi)容的好歌，而我們，也在一遍一遍地用心聆聽。
　　剛剛結(jié)束的鮑勃?迪倫演唱會在中國造成了轟動，沒人敢說邁克爾?杰克遜會過時，真正的流行音樂不應(yīng)該屬于哪一代人，而應(yīng)該是跨時代的。但提到這點，小蟲頗有些憤憤不平。“中國人有個美德是‘來者是客’，‘外來的和尚會念經(jīng)’，對外來的事物總是抱著格外的期待和尊重。我們難道就沒有鮑勃?迪倫這樣的人嗎？羅大佑不是嗎？但我們并沒有把他放在和鮑勃?迪倫同等的位置上。因為整個國家都會護擁鮑勃?迪倫這樣的人，促使他成為全世界的流行，但我們卻沒有。還是回到那句話，你自己都不把自己當成寶，誰拿你當寶？！”
　　面對昔日的榮光，滾石選擇咬牙走下去，整個華語樂壇也只能如此，雖然前方依然是未知數(shù)。希望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讓我們堅信夢想，共同守候流行音樂的烏托邦。
　　“音樂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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