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祖國三千里(上)_尋找祖國三千里

　　有一位臺灣青年從臺灣跑到重慶來，要求參加抗日。在大陸人地生疏，沒有一個親友，他拋棄家庭，跋涉萬里，像虔誠的宗教徒般，投奔重慶朝圣。誰能理解這種意志，這種心情呢! 　　誰能理解?
　　也許只有臺灣人理解。人類進化經(jīng)過魚的階段。人在進化過程中還保留著魚的本能。好多種魚，例如海鰻，從大西洋藻海，與狂風惡浪搏斗，洄游數(shù)千海里，游到自己素不相識的父母的故鄉(xiāng)。這位臺灣青年，也許就是這種魚的本能的表現(xiàn)吧。
　　每個臺灣人尋找祖國的經(jīng)歷，郝是一部千萬行的敘事詩。
　　――李純青：《無名英雄之碑》(1986)
　　1937年7月7日，日本帝國主義發(fā)動“盧溝橋事變”，全面侵略中國。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隨著中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展開的全面抗戰(zhàn)，日本殖民統(tǒng)治下的臺灣人民看到了光復的希望!誠如日據(jù)時期臺灣的文學運動家張深切所說：“我想我們?nèi)绻�救不了祖國，臺灣便會真正滅亡，我們的希望只系在祖國的復興，祖國一亡，我們不但阻遏不了殖民化，連我們自己也會被‘新皇民’消滅的!”據(jù)說，這段時期，冒著生命危險潛回大陸，尋找重慶或延安的抗日根據(jù)地，與大陸同胞并肩作戰(zhàn)的臺灣愛國志士高達5萬多人。
　　吳思漢“尋找祖國三千里”的傳奇，就是典型之一。
　　1945年12月19日起，《臺灣新生報》(日文版)一連7天刊載了吳思漢所寫的《思慕祖國不遠千里――一臺灣青年的歸國記》。他那為了參加祖國的抗日戰(zhàn)爭，不惜放棄京都帝大醫(yī)學部學業(yè)，只身穿越朝鮮半島，歷經(jīng)艱難曲折抵達重慶的過程，感動了無以計數(shù)的讀者；尤其是在青年知識分子之問，他那尋找祖國三千里的故事隨即成為人們口耳相傳的一則時代傳奇。然而，5年不到的1950年11月29日，“二?二八事件”后改組易名的《新生報》則刊載了一篇題為《不法叛逆危害黨國十四匪諜槍決》的報道，這一次，吳思漢成了“匪黨支部書記”，并于前一天的清晨6時，與同案郭?琮、許強等醫(yī)界菁英，在馬場町刑場被“明正典刑”。
　　
　　臺南白河的秀異子弟
　　
　　吳思漢，原名吳調(diào)和，1924年生于日據(jù)下臺南廳新營郡白河街。父親吳勻出身窮苦卻好學，臺南師范1年制講習科畢業(yè)后擔任白河公學校乙種準教員，后來因為收入微薄而辭職從商；1931年，通過藥商牌照考試，并向信用組合貸款，開設藥店，經(jīng)濟情況才逐漸好轉。同年4月，7歲的長子吳思漢入學白河公學校。在姊姊與同學的印象中，他的身體很好，聰明，文靜乖巧，規(guī)矩很好，但正義感很重，擇善固執(zhí)，四年級時曾據(jù)理反駁野蠻的日本老師而被無故責打，但他絕不屈服!后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畢業(yè)。
　　1937年4月，在臺灣學生的入學率遠遠低于日本學生的艱難條件下，吳思漢考進臺南第二中學校(今臺南一中)。與此同時，隨著日本帝國侵華政策的加緊推動，殖民當局也在臺灣進行所謂“皇民化運動”。臺灣總督府規(guī)定：自4月1日起，一切學校、商業(yè)機關都不準使用漢文，報紙雜志的漢文版也一律撤廢�！氨R溝橋事變”爆發(fā)后，臺灣軍司令部宣布：臺灣全島進入戰(zhàn)時體制。
　　就在這種戰(zhàn)云密布、交織著皇民意識強控制的時代，吳思漢的中學生涯展開了。在學校，他跟大多數(shù)臺灣學生一樣，以讀書和運動為主，沒參與什么政治活動。不過，熱血青年的他還是經(jīng)常為了民族尊嚴而和日本學生打架。
　　1940年2月11日，殖民當局制定臺灣人改換日本姓名的規(guī)則。11月25日，臺灣精神動員本部公布《臺籍民改日姓名促進綱要》，規(guī)定說日語的家庭為“國語家庭”，在諸如物資配給等實際生活上給予和日本人同等待遇。
　　1941年4月，修完4年課程的吳思漢跨級考進臺北高等學校。臺北高校每年只錄取40名新生，其中日本人占了30名，臺灣人只取10個而已，錄取率可以說是1000：1。一般說來，主要是臺灣學生就讀的中學校，一屆能有一個考上就不簡單了。那一年，臺南二中也只有吳思漢一人考上。他因此被譽為“天才中的天才”!
　　臺北高等學校的學生生活是相對自由奔放的，不必剃光頭，有充分的時間閱讀歷史、哲學、藝術等各種課外書籍�？稍诿褡迤缫暤闹趁窠y(tǒng)治下，殖民地學生的命運注定還是悲哀的。他們經(jīng)常要面對粗暴的日本學生不分青紅皂白的欺侮。民族意識強烈的吳思漢與一些敢于反抗的臺灣學生，總是找機會討回受傷的民族自尊心。在所謂“皇民意識之發(fā)揚”的教育體制下成長起來的殖民地孩子吳思漢，從高校時代起便立下志愿：大學畢業(yè)后，以技術者的身份回歸祖國。
　　
　　尋找祖國三千里
　　
　　1943年7月，吳思漢離開臺灣；10月，進入京都帝大醫(yī)學部。11月30日，日本帝國主義開始強征殖民地臺灣的學生到前線充當炮灰。他恐怕畢業(yè)前就會被迫充當“日本軍醫(yī)”或日軍士兵派赴前線，與祖國軍隊槍口相向，于是決心放棄學業(yè)，歸返祖國，參加抗戰(zhàn)。
　　首先，吳思漢計劃以轉學到北京大學的名義，正式辦理出國手續(xù)，在1944年春假期間，跟隨返鄉(xiāng)省親的祖國留學生戴振本，潛入淪陷區(qū)，然后再設法突破日軍封鎖線，前往重慶。然而，這個計劃終因父親不肯簽署轉學同意書而無法落實。因為吳思漢的父親1943年剛在大連設立一家分店，戴振本于是又找了一個就要回奉天(今沈陽)新民縣的同學吳繼中，幫助吳思漢以探親名義闖關回國。吳繼中回大陸后立即給吳思漢發(fā)出“父病危速回”的電報。吳思漢隨即據(jù)此向大學當局申請返鄉(xiāng)探親證明書，并在歷盡艱難之后，買到火車票。然后在1944年4月5日，搭上從京都開往下關的火車，展開了尋找祖國的旅程。
　　到了下關，吳思漢又乘船來到釜山，再改搭火車，穿越朝鮮半島，過鴨綠江鐵橋，抵達滿洲境內(nèi)的安東(今丹東)，轉車奉天，再西行新民縣，終于循址找到吳繼中家�？蓞抢^中卻因為家人反對而不能同行了。原先，他們的計劃是等待戴振本歸來，3人再一起前往重慶。既然如此，吳思漢認為自己也就沒有必要等待戴振本了。他于是身穿吳繼中的東京一高學生服，帶著一高學生證，搭上開往北京的火車，繼續(xù)前行。在山海關，他僥幸通過海關的身份檢查但隨身帶著的各種德制藥品(在京都借錢搜購以各必要時變賣來維持沿途生活開銷所需)卻統(tǒng)統(tǒng)被沒收了。第二天清晨，當他搭乘第一班火車來到北京時，身上只剩200元，只好暫時借住就讀北京師大的戴振本的哥哥戴振干的宿舍。因為找不到前往重慶的門路，日本憲兵經(jīng)常到學生宿舍臨檢，以及經(jīng)濟困難等問題，戴振干又帶他到秦皇島的老家暫住，等待戴振本歸來后再作打算。
　　5月初，吳思漢和戴振本終于在秦皇島戴家重逢了。此時，歷經(jīng)河南戰(zhàn)役之后，平漢鐵路線南段已經(jīng)完全淪入日軍之手。西行重慶的路也被封鎖了。不久，戴振本找到工作，于是先行返京。幾天后，吳思漢也在他的安排下回到北京，一邊努力學習北京話，一邊等待繼續(xù)前進重慶的機會。 　　6月中旬，為了解決基本的生活問題，吳思漢只好通過戴振本的朋友介紹，暫以日本人的身份，前往天津日本租界某公司當秘書。其后，戴振本轉往薪資較高的唐山開灤礦物局當技師，經(jīng)濟上稍有余裕。吳思漢于是聽他的建議再回北京，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進北京大學工學院，一面讀書，一面繼續(xù)尋找前往重慶的門路……
　　11月上旬，吳思漢在日系報紙看到臺灣開始針對適齡役男實施征兵制的消息。他想，這樣一來，日警一定會徹底追查他的行蹤的，他如果一直待在華北，遲早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的……此時，河北省幾乎全在八路軍的勢力范圍內(nèi)，其中離重要都市及鐵路沿線幾公里處便會是八路軍的游擊區(qū)：尤其是唐山到山海關以東地區(qū)，八路軍擁有強大的勢力。他想，既然同是抗戰(zhàn)組織，與其待在北京被日軍逮捕，倒不如投身共產(chǎn)黨的八路軍。戴振本不同意他的想法，堅持按照原來的計劃，前往重慶。經(jīng)過長談以后，他們決定：不計任何代價也要到重慶去，同時由戴振本到河南前線探路，吳思漢前往山東濰縣，通過在當?shù)匾凰�高中任教的戴振干找路�?
　　12月3日，吳思漢收到戴振本要他立刻啟程前往河南的來信。第二天一早，他在戴振干的資助下先回到北京，轉往河南。他按照來信指示到了開封，可戴振本卻到許昌西方的郟縣找路了。等了10多天之后，他決定前去郟縣找戴振本。戴振本的朋友于是幫他在日軍聯(lián)絡部蒙混了一張旅行證。他于是搭車來到黃河北岸的碼頭轉乘渡船，然后經(jīng)鄭州、許昌，終于抵達郟縣。可戴振本又在不久前去許昌南方的西平找朋友了。他只好繼續(xù)等待。因為戴振本遲遲未歸，他于是賣了大衣，充當旅費，決心自己一個人出發(fā)前往國統(tǒng)區(qū)。就在出發(fā)前，戴振本終于回到郟縣了。
　　1945年2月下旬，他們聽說，日軍與國軍又重新開戰(zhàn)，國軍不戰(zhàn)而退，日軍已進駐許昌西南方向的方城。國軍與日軍在郟縣南方的葉縣與方城之間，形成東西對峙之勢；除了南葉縣依然屬于國統(tǒng)區(qū)之外，十之八九的縣地都已成為淪陷區(qū)。日軍隨時就會展開第二次河南戰(zhàn)役。
　　吳思漢和戴振本于是假扮成煙草商，動身前往國統(tǒng)區(qū)。一路上，他們憑著機智，通過偽軍步哨的盤查，經(jīng)葉縣繼續(xù)南下方城。就在他們途經(jīng)南葉縣臨時縣政府所在地的劉賓花時，日軍發(fā)動了第二次河南戰(zhàn)役。戰(zhàn)事既起，他們無法預料能不能到后方的國統(tǒng)區(qū)，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到達重慶。但吳思漢下定決心：既使命喪他鄉(xiāng)，也絕不后退�？伤�萬萬沒想到，他第一次見到的祖國官員――南葉縣縣長竟然懷疑他的舉止動作很像日本人；他下令當場檢查吳思漢的腳指，然后將他們押入一間草房拘禁。他們一天又一天地被軟禁著�？词匾惨曀麄�?yōu)槿哲娮吖范鴺O盡所能地輕蔑。吳思漢只能透過小窗遙望南方未能到達的重慶。他那長久以來緊張而期待的心情泄了氣，一種無法言喻的空虛與失望的悲哀涌上心頭，先是無奈地長嘆著，然后就百般委屈地淚流滿面……他那尋找祖國的理想幾乎幻滅了。就在這時，事情卻奇跡般地有了戲劇化的發(fā)展。那個縣長不但在查明事實之后立即釋放了他們，并且安排他們跟隨一名前來視察的河南省政府參議，沿著伏牛山脈的各縣邊境，越過一山又一山，經(jīng)過了350公里的強行軍，最終平安抵達河南省政府所在的朱陽關。那里，到處是一片后方景象。他們稍事休息之后又在河南省政府的協(xié)助下搭乘軍用卡車，前往西安。到了西安，他們又轉搭火車前往成都；戴振本去找住在當?shù)氐氖迨�，吳思漢搭乘巴士，繼續(xù)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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