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在左瘋子在右【“瘋子”章太炎】

　　“大凡非�？晒值淖h論，不是神經病人，斷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說，說了以后，遇著艱難困苦的時候，不是神經病人，斷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來有大學問，成大事業(yè)的，必得有神經病才能做到�！�
　　――章太炎
　　
　　“我是章炳麟，你們抓我好了”
　　
　　
　　章太炎，浙江余杭人，1869年出生。初名學乘，字枚叔，后改名炳麟。又因私淑顧炎武，以炎武名絳，而易名絳，字太炎。曾祖為余杭巨富，祖父是鄉(xiāng)村醫(yī)生。父親曾官至河南按察使，后任杭州詁經精舍監(jiān)院多年。在這樣的一個家庭中，章太炎幼承家學，從外祖父、父兄治經書和文字音韻之學。從詁經精舍肄業(yè)后，師從樸學大師俞樾，學業(yè)精進。章太炎雖埋首書經，飽讀詩書，卻并不是個書呆子，很早就顯露出極高的治學天賦。
　　1895年，章太炎加入康有為所辦的上海強學會。1896年年底，應梁啟超之邀，任《時務報》撰述，與譚嗣同等人相識，受梁、譚等人影響，思想漸趨革命。1897年6月，章太炎在杭州發(fā)起成立興浙會。1898年12月，因支持維新變法，遭到清廷通緝，逃往日本占領下的臺灣，次年轉赴日本。8月回國。由梁啟超安排，章太炎在日本期間結識了孫中山。
　　1902年，章太炎因遭到蘇撫恩銘通緝，再次東渡，思想更趨激進�！笆悄耆�月，于明崇禎帝主殉國忌日，發(fā)起支那亡國二百四十二年紀念會，孫總理、梁任公均署名為贊成人。是為吾國留學界組織愛國團體之濫觴。”（馮自由《記章太炎與余訂交始末》）因清室干預，孫中山及留學生數百人未能與會，后來在橫濱補辦儀式，席間，孫中山提議與會者各敬章太炎一杯酒，總七十余杯。
　　1902年5月，章太炎回國。1903年5月，為鄒容《革命軍》一書作序，稱之為“義師先聲”；6月作《駁康有為論革命書》，因文中有“載?小丑，不辨菽麥”之語，引起清廷震怒。清廷到愛國學社抓人，問誰是章炳麟。章太炎挺身而出：“我是章炳麟，你們抓我好了�！闭绿�炎遂被捕。章太炎在獄中做裁縫度日，但革命意志不減。當時鄒容尚在逃，章太炎在致鄒容的信中大義凜然道：“吾已被清廷查拿七次，今第八次矣，志在流血，焉用逃為？”勸鄒容不要逃。不久，鄒容真的主動投案。結果，章太炎被判三年，鄒容被判了二年。鄒容遇害后，章太炎特地在宅壁高處掛了一幅鄒容的遺像，前面擺了一張幾狀橫板，上設香爐，每月初一、十五必沐手敬香一次。
　　
　　“我死以后，華夏文化亦亡矣”
　　
　　
　　不久，章太炎在東京加入中國同盟會，擔任民報社長，繼續(xù)鼓吹革命。章氏革命熱情很高，但生活上極困頓。章流亡日本時，生活拮據，常食鹽篤飯。鹽篤飯，乃浙江方言，即桌上放一小盆鹽，用筷子蘸著下飯。最困難時連這樣的飯都吃不上，生活之艱苦可見一斑。
　　這一時期，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人數很多，許多人慕章氏大名，希望追隨他學習國學。應廣大留學生的要求，章氏決定創(chuàng)辦國學講習所，免費向留學生講授國學。學員中以黃侃、錢玄同、朱希祖、馬裕藻、魯迅、周作人、沈兼士、沈尹默等人最為著名。
　　章氏講學目的，不僅為弘揚國學，更是為了民族復興。有一天，在東京講學時，章太炎曾問弟子余云岫：“新藥中有入口即絕，略無宛轉者乎？”由此可見他為革命必死的決心。
　　隨著時間推移，章太炎在學界和思想界的影響越來越大。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于右任發(fā)表文章，稱：“章太炎，中國近代之大文豪，而亦革命家之巨子也�！毙梁ジ锩鼊倮�后，時任總理的孫中山特地遣使迎章太炎至南京總統(tǒng)府議事。
　　袁世凱竊取大總統(tǒng)寶座后，鑒于章太炎在國內的影響，就聘其為總統(tǒng)府高等顧問，同年任命他為東三省籌邊使，試圖籠絡章太炎為其所用。宋教仁被刺一案后，章太炎對袁世凱的幻想逐漸破滅，認清了袁世凱的本質，起而反袁。
　　章太炎反袁，自然為袁世凱所不容。1913年8月起，章太炎事實上已經遭到袁世凱的軟禁，失去了行動的自由。
　　被袁世凱囚禁后，章太炎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在致夫人信中感慨道：“我死以后，華夏文化亦亡矣�！辈⒃谑覂葘憹M了“殺、殺、殺、殺、殺、殺、殺，瘋、瘋、瘋、瘋、瘋、瘋、瘋”的對聯(lián)，表達他的憤懣之情。
　　關于章太炎在北京被拘禁的情況，其弟子馬敘倫的記敘最為可信：“太炎為袁世凱幽居于北京錢糧胡同時，以作書自遣。日有大書，嘗書‘速死’二篆，大可尺五六。懸之屏風，遂趣其長女以自縊。”章太炎的被捕直接導致了其大女兒的自殺。
　　但這一切并沒有改變、軟化章太炎的態(tài)度。被囚禁北京時，章太炎對扮成服務人員的袁的特務宣布六條規(guī)則：“一、每日早晚必向我請安；二、見到我時須垂手鵠立；三、稱我曰大人，自稱曰奴仆；四、來客統(tǒng)稱曰老爺；五、來客必須回明定奪，不得擅自攔阻，亦不得擅行引入；六、每逢朔望，必向我一跪三叩首�！�
　　一向嚴謹的章太炎甚至還借吃元宵表達對袁世凱的切齒之恨，戲稱道：“湯圓又稱元宵，元宵者，袁消也�！币豢趯�湯圓吃下，引得大家大笑。
　　剛被囚禁時，章太炎非常擔心為袁世凱所害。“食必以銀碗銀箸銀匕”。而且屋內也不生火，怕袁世凱用煤氣毒死他，為此身上穿了幾層厚厚的衣服。后來見袁世凱沒有放他走的意思，章太炎干脆絕食，一連三日拒不進食，任誰勸也不聽。大家都為他的健康擔心，卻苦無良策。大家覺得馬敘倫與他能談得來，便讓馬敘倫去做章太炎的工作。章太炎也因為馬敘倫不談政治，才讓他進屋。馬敘倫開始勸他進食，章太炎死活不進。馬敘倫見直接勸說無效，便與他談起理學來，結果兩人越談越投機，章太炎的情緒也漸漸好轉。見天色已晚，馬敘倫乘機說：“余來一日矣，未有食也，今欲食，先生陪我，可乎？”章太炎這才同意。馬敘倫當即讓廚師煮兩碗雞蛋來，先送一碗給章太炎，自己卻不動筷子，等章太炎吃完，忙把自己的那碗又端了過去，章太炎也沒有拒絕。章太炎的絕食就這樣被馬敘倫巧妙地勸解了。當馬離開時，廚師都肅立一旁向他表示由衷的感謝。
　　
　　出門常常找不到家
　　
　　
　　章太炎的一生，得夫人湯國梨幫助非常多。與湯國梨結婚時，章太炎已經四十余歲。
　　湯國梨是有名的才女。章太炎雖然學問大，名氣大，但作為一個男人卻并沒有多少吸引力。與章氏有過過從的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龍之介曾這樣寫道：“不客氣地說，他的相貌，實在不漂亮，皮膚差不多是黃色的，鬢髯稀少得可憐，那突兀崢嶸的額，看去幾乎像生了疣。只有那絲一般的細眼――在上品的無邊眼鏡背后，常是冷然微笑著的那細眼，確有些與眾不同。”
　　湯國梨的回憶更能說明問題。“關于章太炎，對一個女青年來說，有幾點是不合要求的：一是，其貌不揚；二是，年齡太大，他長我十五歲；三是，很窮�？墒牵瑸榱烁锩�，在滿清皇朝統(tǒng)治時，即剪去辮子，以示決絕。其硬骨頭氣魄和治學精神，卻非庸庸碌碌者可企及。決非有些欺世盜名、禍國殃民者可比擬。并想，在結婚之后，在文學方面，向他有所討教�！�
　　章太炎結婚時條件相當艱苦，家中甚為簡陋，僅有白木方桌一張，長條木凳四只，新房內其他家具和陳設都是從外面租來的。而且婚后長年累月為革命事業(yè)在外奔波，很少在家。夫人湯國梨說他是心里只有國，沒有家。
　　章太炎除了做學問，從事革命活動，幾乎沒有什么生活能力，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啊�…夏季，裸上體而御淺綠紗半接衫，其裙帶乃以兩根縛腿帶接而為之。縛帶不得緊，乃時時以手提其褲，若恐墮然�！彼�在東京時，其飯配僅大蒜煎豆腐一味。而且他吃飯也和別人不一樣。朱鏡宙在《章太炎先生軼事》一書中寫道：“先生生平不講究飲食，且又近視。每食僅就案前近身菜肴下箸，家人以是每將先生好者置其前。時有不當意者，則盡白飯數碗，不語而去。方口可容拳。一竽之食，三數口能盡之。因患鼻疾，以口呼吸，飯時亦然。故飯屑最易誤入氣管。往往對案就嚏，飯花四濺。而先生容色自若，視如無事�！�
　　章氏出了門常常找不到家，鬧出不少笑話，湯國梨對此常常哭笑不得。“中山先生派人陪送太炎回家時，出了孫家，門口僅有一輛人力車，太炎即坐到車上，揮手令拉車工人快跑。拉車工人問往哪里。太炎說‘家里’。問：‘你家在哪里？’太炎說在馬路上弄堂里，弄口有一家煙紙店的弄堂。因而他坐在車上，一直在馬路上兜圈子�！�
　　章太炎脾氣有些怪，但并不是沒有人情味。他與劉師培的恩怨是非即是一例。
　　劉文典原是劉師培弟子，對章的學問也十分佩服，后來劉、章二人交惡，在劉文典看來，其責任主要在劉師培。劉氏夫婦因為與章太炎不睦，公開發(fā)表章的丑史，對章進行丑化。古人謂，君子交惡，不出惡語，劉與章交惡后對章進行人身攻擊，顯然錯在劉氏。所以劉文典在東京見到章太炎時很是尷尬。不想章太炎聽說他是劉師培的弟子，不僅沒有不悅，反而十分高興，拉著他談了幾個小時，并對劉師培的學問推崇備至。從此，劉文典也成了章太炎的弟子。章太炎回國后，住哈同花園。劉師培當時在端方幕府任事，端方被殺后劉一度下落不明，不少朋友都替他擔心。章太炎也十分關心劉的命運，親自給四川都督尹昌衡寫信打聽劉的下落；同時與蔡元培聯(lián)名在上海登廣告，勸劉師培到上海，并對劉文典說：“申叔若死，我豈能獨生？”后聽說謝無量把劉接到成都，在存古學堂教書，才放下心來。僅此一事，亦可見章氏的寬厚大度。
　　
　　嗜好與賣字
　　
　　章太炎晚年在蘇州時，除了教書育人，別的毫無興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知錢為何物，更不明鈔票之用途。囑仆役購煙一包，便予洋五元，其子欲做大衣，亦予洋五元，甚至在蘇州建屋時，亦撥洋五元，大概他僅知鈔票一張，也僅知無論干什么事好像用一張鈔票就夠了。所以，他的一切都靠夫人打理。
　　當時，章家非常窮困。
　　章太炎唯一的收入，是靠賣字。他不登廣告，所以來求字的人極少。
　　“在同福里居住不久，章老師竟發(fā)了一筆小財。一天，革命元老馮自由來訪，要他寫兩件東西，一件是孫中山先生的《中華民國政府成立宣言》，一件是《討袁世凱檄》。這兩件原稿，本是章師手撰的，馮氏要求他親筆各寫一件，成為‘歷史文獻’。當時馮氏不過送筆潤銀二十元。不料這件事，報紙上竟大登特登，有無數人都來求章師再寫這兩件原文，我記得一共有五六十份，有的送墨銀（墨西哥銀元簡稱）四十元，有些送墨銀二百元。章師抱定宗旨，效黃夷甫口不言錢，章師母又不便出面，一切都由我應付。章師大約寫到十件以上，就惱怒異常，再也不肯動筆。經師母橫勸直勸，他只是不出聲。后來想出一個辦法，原來他平日吸的都是金鼠牌香煙，有一次人家送他一罐茄立克香煙。章師稱它為外國金鼠牌，時常吵著要吸，師母不舍得買，這次就允許他每寫一件，買一罐給他。這樣問題解決了。”弟子陳存仁在他的《師事國學大師章太炎》中如此記述。
　　章太炎有兩大愛好，一是吸紙煙，“先生嗜紙煙，往往一支尚余寸許，又燃一支，曾見其歷三四小時不斷。所吸以當時上海流行之‘美麗牌’為常，偶得‘白金龍’，即為珍品，蓋先生為人書字初無潤格，有欲得其翰墨者，大率即以紙煙若干聽為酬，故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先生為人書字，以鐘鼎為常，喜以一人牽紙，振筆疾書。”（左舜生《我所見晚年的章炳麟》）他自己吸的是“金鼠牌”，饗客則用“大英雄”。此外，他還歡喜吸水煙。一筒水煙，地下必留一個煙蒂，因此家中地板上就有成千上萬個經煙蒂燒焦的小黑點。他的衣衫，常年不過三四套，從未見他穿過一身新衫。夫人說他最怕洗面，更怕沐浴，手指甲留得很長，指甲內黑痕斑斑……
　　另一個愛好是喜吃臭東西，以臭為美味。他最喜歡吃的東西，是帶有臭氣的鹵制品，特別愛好臭乳腐，臭到全屋掩鼻，但是他的鼻子永遠聞不到臭氣，他所感覺到的只是霉變食物的鮮味。
　　據陳存仁回憶，有一位畫家錢化佛，是章府的�？�，一次他帶來一包紫黑色臭咸蛋，章竟欣然大樂，開口說“你要寫什么，只管講”。隔了兩天，錢化佛又帶來一罐極臭的莧菜梗，章樂不可支，又說“有紙只管拿來寫”。錢要他寫“五族共和”四字，章竟一氣寫了四十多張。后錢又帶來臭花生、臭冬瓜等物，讓章又寫了一百多張。而且提出落款不要署章炳麟，只署章太炎。章氏居然無不聽從。
　　章太炎不善理財，更不懂生計，家里一切都由夫人打理，尋常生活常常捉襟見肘，夫人湯國梨知道許多人求他的字，只好讓他多給人寫字，以解決生計。但章太炎卻是一副名士派，高興寫就寫，不高興不論人家出多少錢也不寫，一切完全憑他的愛好和情緒。這樣一來，常常弄得事情很僵。平常別人求的最多的是壽序或墓志銘等，夫人索價一百元一件。章太炎的書件落款，往往只寫“某某屬”或“某某囑書”，絕不稱“仁兄”或“先生”。求書的人，為了這點很不高興，而且他寫的是小篆，當時的富商巨賈，對這種字體都不認識，不歡迎，所以他的鬻書生涯十分清淡。
　　章的性格就是這樣，疾惡如仇，凡人有不善，他總是面加呵斥，不稍留余地。到了晚年，凡他不喜歡看見的人，絕不接見，即使見了也不會多說話，嘿爾顧他，不再作灌夫罵座。不要說普通人，就連對蔣介石，他也是這樣。一次在杭州樓外樓上，章太炎正在給別人寫字，蔣介石偕夫人由周象賢陪同來吃飯。飯別，周對蔣說，那個寫字的就是章太炎。蔣過來招呼說：“太炎先生你好嗎？”章回答：“很好很好�！笔Y又問他近況如何。章答：“靠一支筆騙飯吃�！笔Y又說：“你有什么事可以隨時關照象賢�！闭麓穑骸坝貌坏�，用不到�！笔Y為表示尊敬，要用車送他回去。章堅持不肯坐其車。蔣無法，便將自用的手杖送給他。章對手杖倒?jié)M意，收下了。次日杭州報上便刊登章“杖國杖朝”的消息，顯示蔣對故舊極為關照。
　　章對蔣的不滿，據說與蔣不讓他為孫中山寫墓志銘有關。孫中山去世時，章有意為孫中山寫墓志銘，也只有他有資格寫。但因他平日對蔣多有指責，引起蔣的不滿，不愿請他寫。但其他人又無資格寫，所以碑亭雖建，但有碑無銘，只讓人刻了“天下為公”四字代替。章對此終生引以為憾。
　　1936年6月14日，章太炎因病去世，享年六十九歲。7月10日，南京《中央日報》正式公布了“國葬令”。
　　因抗戰(zhàn)爆發(fā)，國葬變得遙遙無期，當時只好先將其葬在了蘇州章家后花園。1955年，才在有關政府部門努力下，移至他生前選的杭州風景區(qū)內抗清民族英雄張蒼水墓側，墓碑上“章太炎之墓”幾個字還是章生前自己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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