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街書會:麥田里的交易】馬街書會
發(fā)布時間:2020-03-02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馬街書會在2006年被定為中國文化遺產,此后的幾年時間里,每年正月十三書會的日子,都有逾10萬觀眾前來觀看,當?shù)匦麄魈柗Q30萬,但真正的書會交易微乎其微。
鼓書藝術,在21世紀的今天,距離中國多數(shù)百姓的生活,已然十分遙遠。2005年6月16日,我曾在《南方周末》地理版上,以一個整版的篇幅撰文介紹了北方大鼓書的民間根脈。5年多的時光倏忽而過,作為農耕文明時代的鄉(xiāng)土藝術的大鼓書,已長久地絕跡于人民大眾的視野之中。那承載了漫長的農耕文明時代底層社會娛樂教化功能的鼓書藝術,像一片遠去的孤鴻。
河南寶豐,中原腹地,一個盛產小麥的地方,馬街村,數(shù)千人口的一個大村。每年農歷正月十三,就在村東北面一片逾百畝的青苗墨綠的麥田里,主要是來自河南本省,兼及山東河北陜西安徽湖北江蘇一帶的民間說書藝人,便聚集到麥田里,支上書鼓,拉開架勢,青天綠地的,放聲說唱,世代相沿的行里說法叫作“亮書”。男女老少藝人們口若懸河,各呈其能,目的是顯本事招聽客,最終達成交易――讓人聘請他們前去說書,世代相沿的行里說法叫作“寫書”。
民間傳說的歷史,既活靈活現(xiàn),又夸大其詞。馬街書會的歷史,據(jù)說有700多年,始于元代延?年間。不過,有記載的一次書會是在清代同治年間,那次到會的藝人有2700多人。至于書會交易為何在馬街這方土地上產生,已無文字記載可考。當年馬街村一座破廟遺留下來的殘碑上刻有只言片語,語焉不詳,不足以說明書會的歷史狀貌。引人注目的是,最近5年以來,馬街書會成為河南寶豐地方政府傾力打造的一個文化品牌。文化搭臺,經濟唱戲,號稱有30萬觀眾的馬街書會,由原來的書藝交易會,演變?yōu)橐粋綜合貿易促進會。
2011年正月十二、十三、十四三天,筆者到馬街書會現(xiàn)場,作了實地觀察。
馬街書會的茅廁經濟
馬街書會從東南北三面被農民搭的茅廁包圍了,書會會場西邊是一條小河,無法搭茅廁。茅廁很簡單,數(shù)根木棍栽在麥地上,用塑料彩條布一圍,圍出兩個空間,一邊寫上男,一邊寫上女。門口弄個婦女或姑娘坐凳子上,等著收錢。上一次茅廁,收費一元,價格當然是茅廁主人自訂。東南北三面的邊長,大概七八百米之數(shù),所圍成的茅廁一間挨一間的,約莫有上百間之多。這種買賣,幾乎沒有什么成本,材料人工亦極為低端。馬街村的農民把握了人的進出口這道關坎,因地制宜。當然交易不是那么讓人情愿的,筆者在北面的一處茅廁前觀察,一個男人上完茅廁出來,低頭便走,被一個婦女叫住。交錢交錢,婦女向男人說。啊,交錢?多少錢?男人有些詫異地問。一塊錢,婦女說。男人有些不情愿地掏出一塊錢。
又有兩個女孩從茅廁出來想走,一個姑娘攔住她們收錢。那么貴呀?女孩一邊嘟囔著,一邊掏錢。
馬街書會是好客的,馬街書會的茅廁是好錢的。
馬街書會的飲食經濟
前邊先說了馬街書會的出口業(yè)務,這里再說馬街書會的進口業(yè)務。馬街書會的飲食經濟大多聚集在會場南半邊,簡單的飲食棚子大多在正月十一便搭好。每間棚子盤上一個簡易的磚泥灶,黑乎乎的大鐵鍋一支,灶旁邊支起一張大案板,吃貨不外煎炸燉三樣:煎是煎涼粉,切成方塊的灰色涼粉,用油在鐺上煎炒,配上蔥花醬油等作料,3塊錢一碗。炸是炸油條、油餅,論斤賣,4塊錢一斤,這油條一般得配著湯喝,這湯就是河南有名的胡辣湯。不過是淀粉勾芡的醬油湯,里邊擱上豆腐皮切成的絲、蔥花什么的,一塊錢一碗。
下面說點兒葷的,羊肉燴面和羊湯是河南的特色小吃,可是因為近年來羊肉價格昂貴,百姓大多消受不起,所以在食攤兒上極少見這兩樣兒。食攤兒上大盆里放著灰不丟紫烏烏粉嘟嘟的面目可疑的肉,外人基本上是看不出來那是什么肉的。廚子在那廂一刀一刀把肉切成薄片,你若問他這是什么肉,廚子就說,是牛肉?赡菙D成一團怪模怪樣的肉怎么看怎么不像牛肉。你若再問他一句,這是牛哪里的肉?牛頭肉,廚子又回答一句。依筆者看來,整個馬街書會上的食攤兒,只有牛頭,沒有牛肉,或者說只有牛頭上扒下來又擠成一堆的肉,沒有牛身上的肉。牛身上的東西也是有的,那就是牛肚子里的下水心肝肺之類的,這叫牛雜碎。整個馬街食攤兒上,羊肉是絕見不著的。為了表達對于羊的懷念,我看見有兩個湯鍋里,各架上一只羊骨架熬著,借上那么一點兒羊味兒。不過那雜碎還是牛的,這叫作掛羊架賣牛雜。
還有一樣吃食,學自武漢的熱干面。蒸熟的面條,泡好的粉絲備著,有人來吃,拿一根逮蛐蛐的尖底鐵籠似的家什,裝一籠面條放湯鍋里過兩過兒,配上菠菜、澆上麻醬調料,3元一碗。筆者在一個攤上看見宰人的,賣6元一碗。除了這些當飯吃的飲食,剩下的便是零食攤了,煎火腿腸的,賣棉花糖的,烤白薯的,炸毛蛋的,烤羊肉串的,賣菠蘿塊的,就像各地的廟會一樣。
馬街書會的博彩經濟
賭博是河南農民生活當中一項重要的節(jié)目,這一點,在馬街書會上最是晃眼。博彩的場子大多開在會場南側,博彩的方式主要是套圈,一元錢套多次。所套之物有活物與死物,活物大多是金魚,死物便是五花八門的各種小玩具、小百貨用品之類的。最為直接、直奔主題的是套錢,地攤上放著一片一元五角一角之類的硬幣,套上哪枚贏哪枚。這些個博彩的玩意兒,吸引的大多是青少年。馬街書會上還有兩類賭博花樣兒,是奔著大人去的,一個是免費摸鬮贏錢,有1~8個號折好的紙鬮。前7個鬮上有10元至50元不等的錢數(shù),摸中哪個鬮,得哪份錢。第8號鬮是50元,如果摸中第8鬮,那就要給攤主50元。筆者看到一個推著自行車趕會的50歲上下的農民從一個女攤主手上摸中了第8鬮,女攤主讓他掏50元,他別別扭扭掏了半天也不拿出這50元,他又向同去的一個農民借。那農民說我沒帶50元,看著這個既貪婪又賴嘰嘰的農民那尷尬的樣子,筆者在外邊喊了一聲:警察來了!人群才散了,算是替他解了圍。
馬街書會的歌舞游樂
馬街書會最賺人眼球的,聲音喧嘩籠蓋四野的,不是說書,而是歌舞。歌舞的臺子,大多扎在北面,唱歌跳舞的,大多是青年男女,穿著廉價的衣裙,站在臺上扭來扭去。唱歌的姑娘一副歷盡滄桑面無表情的大牌模樣,唱著唱著,便會把話筒交給別人,自個兒來一個倒立,翹著兩條黑色緊身褲大腿在臺上爬來爬去,把場子掀起一個小高潮。然后翻過身來,接著再唱。這些歌舞場子,都是由各種子公司出資,為的是推銷他們的良種?锤栉璧,大多是年輕人。而在馬街書會東面,扎了三個臺子,是唱老戲的。臺前的觀眾,大多是中老年人,唱老戲的,也大多是中老年男人和女人。老戲大體上是官帽戲,臺上的清官和武將晃晃悠悠,被差役和嘍?們簇擁著,慢條斯理地說理與言情。
馬街書會的書藝經濟
把馬街書會的諸般外圍節(jié)目瀏覽一過兒,這里就要說它的本門事物――書藝經濟了。本次馬街書會來的藝人,仍然是以河南本地的藝人為主,就筆者所見和詢問的一些藝人,多是河南本地人。因為個人的能力所限,筆者在會場上未見到那種自發(fā)性的寫書交易。為了挽救這種書藝的沒落頹勢,當?shù)卣钩隽艘粋強行攤派的招數(shù),讓寶豐當?shù)卣畽C關,企業(yè)出資寫書,然后把寫好的書送到鄉(xiāng)下去,說給農民聽。寶豐縣政府有關部門在書會現(xiàn)場設攤辦公,寫好一部書,便開一張派遣說書介紹信,藝人帶著介紹信下鄉(xiāng)說書。所去鄉(xiāng)村的村委會還要在一張回執(zhí)上簽字蓋章,證明鼓書確實已經說過了。這種官派說書,一般是說三天,藝人的報酬為1000元左右。一檔說書藝人最少要兩人,一人打板說書,一人拉弦伴奏,這樣每個藝人一天的收入在160余元。
正月十三上午10點鐘左右,筆者到縣政府書會現(xiàn)場辦公點查看說書派遣介紹信存根。辦公人員告訴筆者,已經寫了有40部書了。筆者詢問了現(xiàn)場拿了派遣介紹信的藝人,大多是寶豐本地的藝人,派往說書的地方,也是在寶豐縣境內的鄉(xiāng)村。
筆者在正月十一到達馬街的時候,邂逅了一位來自河南駐馬店地區(qū)遂平縣的說書藝人毛昌,筆者與他一同住在楊莊鎮(zhèn)上的小旅社里。64歲的毛昌今年是第三次趕書會,前兩年趕書會,他都寫上了書,也是這種官派式的寫書。因為毛昌只有一個人,所以頭一次寫書報酬只有200元,還是在一個很偏僻的小村,第二次寫書的報酬是300元。
正月十二的上午,毛昌先到書場西南角的火神廟支開攤子,給各路民間雜神共處的神祗們說了一回書。這個火神廟,就是用紅磚粗糙砌就的三間大房子,供的神有大王仙姑之類的。神廟的周圍是打卦算命的天下,圍著這個書場唯一的建筑周圍,有10多個算命先生。最年輕的算命先生戴一副眼睛,像個書生,他打出的旗號是“周易預測師”。
正月十三書會正會這一天,說書藝人毛昌在上午10點之前就被寫了書。毛昌挺高興,因為這次寫書的報酬是500元,派他說書的是寶豐縣中小企業(yè)局。雙方約好,對方下午到旅社去接毛昌,把他送到說書的村莊。
筆者決定跟著毛昌到說書的村子觀察一下,于是和毛昌在中午趕回旅社。下午4點多鐘,寶豐中小企業(yè)局派車把毛昌送到了縣城北面不遠的一個叫商酒務鎮(zhèn)。鎮(zhèn)文化站站長是個40多歲的女人,她往派去說書的村子打電話聯(lián)系了一下。該村的人不愿意讓藝人前去說書,說是安排不下藝人毛昌吃飯。沒有辦法,文化站長只好打電話給鎮(zhèn)上一個煤炭中轉站,讓毛昌到他們那里說書,一共說三天,今天晚上算是頭一天。我們到了中轉站,冷冷清清的只有三四個人,負責人說待會兒安排你們吃飯休息,今晚就不說了,叫不來人聽。
第二天上午,吃過了飯,毛昌準備說書,可是中轉站負責人仍然沒有找來聽書的人。毛昌有些尷尬,他不想讓筆者看到這不堪的場面繼續(xù)下去,他就勸筆者離開這里回北京。筆者說自己去鎮(zhèn)上轉轉,毛昌不同意,他執(zhí)意要陪筆者到公路上等公交車。我們倆人來到公路旁,恰好鎮(zhèn)文化站站長坐一輛面包車來到中轉站接毛昌,說拉他到龍泉寺村去說書,有記者去那里采訪。
這樣,筆者又跟隨毛昌到了龍泉寺村,該村很整潔,蓋有戲臺、文化廣場、文化大院等設施,戲臺上寫著全國先進文明村。一些婦女在廣場上扭秧歌,一些男孩在打籃球。毛昌和同去的幾個寶豐當?shù)氐哪信嚾嗽谶吷现ч_攤子,開始表演。路邊上有五六個村民聽毛昌說書,一次官派說書總算完成了。
這種官派的送書下鄉(xiāng),鄉(xiāng)下人并不買賬的行為,能夠挽救鼓書藝術嗎?筆者對此感到疑惑。農耕文明時代的說書環(huán)境已然消失,包括往日對于藝人的尊敬,今日已不復存在。
藝人們的真實狀況是這樣的,而2006年被授予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馬街書會,仍在一年一度熱火朝天地舉辦著。
編輯/麻 雯mawen214@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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