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的外交生涯【外交生涯第一天】

        發(fā)布時間:2020-03-13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飛行曲      一架伊爾-14班機,從莫斯科出發(fā)朝著高加索山區(qū)跌跌撞撞地飛行。俄羅斯冬季的氣候變幻莫測,而那天格外糟糕。高空氣流異常迅猛,又逢八面來風(fēng),大氣中形成無數(shù)旋渦和高空槽。從接近山區(qū)上空開始,飛機在翻騰的云海中蛙泳似地忽而下扎、忽而上躥,有時“唰”地一下墜落數(shù)百米,然后再攀爬上去,舷窗之外可見樹梢疾掠而過。在馬達的轟鳴聲中混雜著一陣陣人們尖叫和嘔吐的聲浪。人們,特別是婦女和孩子,爭相逃離座位趴到通道上,抱著腦袋,蜷曲著,喊叫著,情狀凄楚。
          我的座位靠前,但也還是苦不堪言,腦袋膨脹得要炸裂,耳膜刺痛得要穿孔。每逢機身下沉,我只覺全身血液向頭部噴涌,軀體好像散了架,六神無主,于是不由得喊出聲來,也很想學(xué)別人找個地方趴倒躺著。然而,我很快清醒過來并意識到,我是飛機上惟一的中國人,而且是外交官,絕不可失態(tài)!此念一生,我便調(diào)動了全身力量,迫使自己鎮(zhèn)靜下來,把安全帶牢牢系好,半閉上眼睛,忍住劇烈的疼痛,把嚎叫擠軋成呻吟,讓它順著鼻孔輕輕輸送出來。此刻,除了身為中國人理所當(dāng)然的尊嚴(yán)感之外,潛意識中另有一種信念支撐了我,那便是數(shù)載寒窗所培育的關(guān)于外交官應(yīng)有的儀態(tài)和舉止規(guī)范的觀念。盡管如此,仍有一股難以抗拒的恐懼感縈繞在我的腦際。
          亂作一團的機艙里,已見不到乘務(wù)員的身影,倒是一名軍人氣質(zhì)的乘客扶著坐椅的靠背勉強站立起來,一邊劇烈地?fù)u晃著一邊喊起話來。他號召大家保持安靜,配合駕駛員的工作,保障安全飛行。在他那嚴(yán)峻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堅定和勇氣,同時也看到了掩飾不住的慌恐和焦慮。他那復(fù)雜的神態(tài)提醒了我:包括我在內(nèi)的這批人正面臨著真正的危險,但是不能失魂落魄,怕又有何用!我向他做了一個手勢,表示敬佩和支持,他則回報以堅韌而又柔和的目光。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坐飛機,起初還有些許新鮮感,但哪里想到它竟帶著我去鬼門關(guān)游歷了一番。
          那是發(fā)生在1958年年初的事情。在莫斯科國際關(guān)系學(xué)院畢業(yè)后,我被留在駐蘇使館工作。初來乍到,尚未分配具體崗位,我聽說有一個在格魯吉亞訪問的中國代表團,因為翻譯的水平不行而遇到困難,請求使館幫助。我便毛遂自薦愿意前往,不巧趕上這班飛機。在高空大起大落幾個小時之后,飛機終于抵達外高加索名城蘇呼米的上空。飛機下降時是最難熬最危險的時刻,乘客們屏住呼吸等待著那決定命運的瞬間。當(dāng)大家感覺到輪子沾到了地皮,歡呼聲傾刻間響徹機艙,掌聲經(jīng)久不息。
          在空中受盡折磨的乘客一落地便輕松起來。我隨著人流向出口走去,走著走著,忽覺雙臂被后邊伸來的兩只大手鉗住。我停下腳步回頭一瞥,是一位陌生大漢,再一看,正是那位在飛機上挺身而出、振臂高呼的勇武之士!澳闶侵袊?”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他又說,“應(yīng)該說,滿飛機的人,只有兩個真正的男子漢,你和我。瞧,那些格魯吉亞人(其實也有部分俄羅斯人),多么懦弱的人們!你是好樣的,今后有用得著我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在莫斯科伏努科沃機場工作!闭f罷,在我腕子上寫了個電話號碼,便揚長而去。
          
          巴士情
          
          公共汽車站停著兩部大巴士,前面的已坐滿,我上了后面的。售票員聽了我報的目的地之后說,那地方在郊區(qū),坐這輛車不能直達。她要我坐到市中心下車,再打出租車。
          大地籠罩在濃重的夜幕中。這里是地處高加索山南麓、黑海東岸的谷地,雖是隆冬卻也溫暖。到處郁郁蔥蔥,但夜色中分辨不出都是什么樹種,只見公路順著兩側(cè)成行的喬木從蜿蜒著向遠(yuǎn)方起伏延伸。
          我在座位上東張西望了一陣子,倦怠之意油然而生。正要閉上眼睛,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朝鮮人?”說話者是一位長著連鬢胡子的當(dāng)?shù)刂心耆,我落座時和他相互點了點頭!安,中國人!蔽覄傉f完他就“啊”了一聲。“中國人?嗨,公民們!我們這里出現(xiàn)了一位中國同志,瞧,就在我身邊!彼舐暼铝似饋恚讶嚨淖⒁饬Χ嘉轿疑砩。“真的嗎?這怎么可能呢?”剛賣完票的售票員向我走過來,那是一位胖大嫂,嗓門很亮。她握著我的手繼續(xù)說:“我以為上來了一個朝鮮人呢,我們車上從未見過中國乘客。來,公民們,讓我們熱烈歡迎中國同志!”車廂里響起一片掌聲,充滿了歡樂氣氛。我從未遇到過這種場面,仿佛置身一次盛大的外交招待會,于是便站起來,分別向坐在前后的乘客點了點頭,擺了擺手,連連表示感謝,并說:“我非常高興有機會來到美麗的格魯吉亞……”這時有人喊道:“多么漂亮的俄語,說得比我們還好呢,會用俄文朗誦詩歌嗎?”
          在格魯吉亞住著一些朝鮮族菜農(nóng),凡是長著東亞面孔的,一般都被當(dāng)做朝鮮人。但是,我這個中國人的出現(xiàn)引起如此異常反響,并不全是因為“稀為貴”,更重要的是,蘇共二十大以后,格魯吉亞(這里是斯大林的故鄉(xiāng))人對赫魯曉夫反斯大林心里不服,憋著一股氣,這股氣使他們對遙遠(yuǎn)的中國產(chǎn)生了親近感。無怪乎有人高聲問道:“我說在中國到處都掛著斯大林的肖像,可他們不信,你說我說的對嗎?”在聽完我的答復(fù),即每逢重大節(jié)日斯大林肖像與馬、恩、列肖像并掛在北京天安門廣場時,全車再次嘩然,我身旁的大胡子和那位提問的老者竟然爭相與我擁抱、貼臉。這時胖大嫂插話說:“知道嗎,要不是中國兄弟教會我們種茶,格魯吉亞人就只有喝‘波爾榮’(當(dāng)?shù)氐牡V泉水)的份了!薄笆茄,中國人是格魯吉亞茶文化之父,而我們是俄羅斯茶文化之父,要不是咱們,俄羅斯人就只有喝伏特加的份了!庇腥瞬蹇拼蛘熎饋。格魯吉亞人是最善于制造噱頭的。接著胖大嫂又出新招兒,提議大家同唱《莫斯科――北京》,還一把把我拽了起來,要我和她一塊兒指揮。從這時起,一路上翻來覆去唱的就是這首歌。我注意到人們把《莫斯科――北京》改唱成《格魯吉亞――北京》,當(dāng)唱到“斯大林和毛”時都特別賣力。幾位中途到站的人也都唱著、舞著離車而去。
          公路兩旁的住宅多了起來,燈光越來越密集,汽車進城了。售票員忽然向車頭跑去,和駕駛員說了幾句什么,這時車已在市中心的車站停住。我和其他到站的乘客起身下車,走到門口正欲與售票員告別,她卻把我按到旁邊的一個位子上。門關(guān)上之后車卻原地不動,剩下的十幾位乘客正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售票員開始講話了:“靜一靜,同志們,你們瞧,天這么晚了,我們能讓這位年輕漂亮的中國朋友一個人在黑暗中去尋找住處嗎?讓猴子搶走了怎么辦(蘇呼米有一個著名的養(yǎng)猴場)?”這句話引起了哄堂大笑。我正莫名其妙時,她繼續(xù)說道:“不,我們不能這么干,我們格魯吉亞人不是缺少同情心的人。我和鮑里斯商量好了,如果沒有反對意見,我們就和中國朋友一起走一趟,讓‘阿夫托布斯(公共汽車)’把他送到植物園門口,再返回本站,繼續(xù)咱們的行程,如何?有反對意見嗎?”胖大嫂話音剛落,車內(nèi)爆發(fā)了一陣掌聲和贊同的應(yīng)和聲,有人喊道:“多么好的提議呀!我贊成,除了中國人之外,世界上還有誰是我們格魯吉亞人最親密的朋友呢?”這時我注意到,鮑里斯也是一個大胡子,他從司機座位上轉(zhuǎn)過身子面向大家,滿臉堆笑,用銅鐘般的聲音插話說:“不就晚半個小時回家嗎?老婆不會起疑心的!避噧(nèi)又是笑聲一片。大巴士離開固定的線路,拐了一個大彎,朝著植物園的方向疾駛。
          為了幫助我這個遇到小小困難的異國青年,這么多素不相識的格魯吉亞男男女女表現(xiàn)出如此的無私和義氣,實在令我受寵若驚。同時我心中十分激動,因為頭一次如此深切地體會到做中國人的價值和榮耀。
          我要去的旅館就在植物園入口的附近,代表團的兩位同志已在那兒等候好久了。團長親自在旅館門廳迎候,看得出,因為大使館派來了翻譯,他是多么高興。
          
          回味
          
          進入房間,第一個愿望就是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于是我把大衣往椅背上一搭,便順勢坐在旁邊的小沙發(fā)上。桌子上放著兩瓶前文提到的那種“波爾榮”礦泉水,我倒了滿滿一杯喝下。喘息片刻之后,我伸手到大衣口袋里去掏鋼筆,想把這一天發(fā)生的事情記下來,省得明天一上團就沒有時間了?墒卿摴P不見了。下飛機的時候還在,在機場上那位勇士就是用這支筆在我手上留下了電話號碼,用完后我又把它放回原處。這可不是一支普通自來水筆,而是當(dāng)時國內(nèi)最時髦的、一般人不易搞到手的、上海關(guān)勤銘筆廠的新產(chǎn)品“大金星”,是此前不久一位朋友從國內(nèi)給我?guī)淼模鳛樽YR我大學(xué)畢業(yè)的禮物。那是我當(dāng)時所有財產(chǎn)中惟一最貴重的心愛之物,怎么會不翼而飛呢?這時我忽然想起那位在車上與我接觸最多的大胡子,他中途下了車,和我握手告別時連連說了幾聲“對不起”。莫非是他……不,我不能這么武斷。
          我真的有點心疼了?墒,這種感覺立即被蕩漾在胸膛中的那股感激之情所湮沒。人家那樣厚待我,而我就不應(yīng)該有所回報?要是當(dāng)時想到這點,我會毫不猶豫地主動向巴士的代表――售票員胖大嫂送上我那心愛的“大金星”。
          雖然勞累,卻久久不能入睡,白天發(fā)生的一切,像電影鏡頭般一幕幕從眼前掠過。我下意識地想到,飛機上和巴士上的兩次不期之遇,一驚一喜,都深深撥動了我的心弦,而這一切都發(fā)生在我外交生涯開始的第一天,似乎是在預(yù)示著什么。莫非是說,輕舟雖已揚帆出海,但開往彼岸的航程不會一帆風(fēng)順?那么等著我的是驚濤還是暗礁?這個念頭的出現(xiàn),使我自己都感到難為情了。一個系統(tǒng)地學(xué)過馬列學(xué)說的人,從哪兒來的宿命論情結(jié)!我隨即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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