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名號】好聽的江湖名號

　　小時候讀《水滸傳》，特別羨慕里面英雄好漢的江湖名號�！氨�子頭”、“小旋風”、“玉麒麟”，這些名字聽起來就來勁。再看看自己班上的同學，不是“建軍”就是“愛國”。虧大人們能干得出來，把活潑潑的自家孩子愣是和“軍”“國”綁在一起，連我們這些小孩子都覺得乏味。
　　同學之間也會起外號，“毛驢”、“地主”這一類名字按在同學身上，最多也就有點喜劇色彩，根本談不上英雄氣概。那時候不懂，無產(chǎn)階級專政以后江湖早就被滅了，也就沒有了江湖名號。
　　“老王”、“小李”這么稱呼著大家也自得其樂，反正我們都是黨的人，面目模糊也就認了。不像春秋戰(zhàn)國時代，販夫走卒里面多的是胸懷天下之士，他們砍著柴分析著各國形勢，種著田琢磨著百家哲學，他們隨時準備著改變世界。我們的古人好像不太會自我貶低，無論士農(nóng)工商，只要是大丈夫就不是小人物。
　　最近去昆明，卻突然發(fā)現(xiàn)“老王”“小李”的時代好像已經(jīng)悄悄要過去了。
　　久仰云南，卻只去過昆明。第一次去是2000年前后，昆明有人弄現(xiàn)代藝術展，我們音樂、美術、電影一大群藝術青年從北京出發(fā)，剛落地昆明，就有眼尖的人發(fā)現(xiàn)馬路隔離帶里長著大麻。高原的光線濃重，街上的每個人都被太陽塑造成了“金身”，這個城市的人最起碼在視覺上顯得自由而有尊嚴，在海鷗滿天的翠湖邊走走，不由得對這個城市有了好感。
　　去年為發(fā)行《海上傳奇》又去昆明，影院派了一個戴眼鏡的工作人員接我，握手過后年輕人自報家門，說：我叫水鬼！我被他的名字驚了一下，倒也沒有過心。邀請我來的電影院田經(jīng)理約了兩位云南影評人一起吃飯，手握在一起，其中一位淡淡說道：我是內(nèi)陸飛魚！這次我總算反應過來，無論“水鬼”還是“內(nèi)陸飛魚”都是他們的網(wǎng)名。網(wǎng)絡時代好像恢復了《水滸傳》里的血脈，和有赫赫網(wǎng)名的人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聊網(wǎng)上的好文章，好像在談論江湖英雄的好功夫。那天，滿桌賓客確實是武林高手，江湖又以網(wǎng)絡的方式重回人間，散布天下的好漢又有了叫得響的江湖名號。野菌上席，大家都沒有動筷子，因為在等易先生。
　　一說“易先生”，你首先想到的是在“百家講壇”講《三國演義》的易先生，還是《色戒》里的易先生？都不是，這位易先生名思成，年齡比我還要小一些。易思成在云南社科院工作，他和一幫朋友在昆明辦了一個“云之南紀錄影像展”，每兩年一屆介紹中國獨立紀錄片。就像金庸小說里的武林大會，“云之南”是國內(nèi)僅有的少數(shù)幾個紀錄片推廣平臺。了解中國紀錄片生存現(xiàn)狀的人應該知道，做這樣一個影展有多難，就像同時我們知道做這樣一個影展有多重要一樣。來自全國各地，每年數(shù)以百計的獨立紀錄片新作代表著深入民間的表達渴望，但奇缺的展映，播放平臺讓這些表達變得寂寞。
　　“云之南”不會播出《大國崛起》，趙亮的《上訪》會告訴我們現(xiàn)實中的矛盾如何錯綜復雜�！霸浦�南”不會播出《公司的力量》，于廣益的《小李子》會告訴我們山坳深處的貧窮。“云之南”不會播出《故宮》，因為叢峰會帶我們?nèi)ジ拭C《馬大夫的診所》。“云之南”不會播出《復活的軍團》，因為《克拉瑪依》被燒死的孩子不會復活。易先生說：“云之南”的意義就是，當這些片子在拍的時候，導演們知道最起碼還有個“云之南”會放他們的電影。
　　易先生說：“新紀錄片運動是中國當代最重要的文化成就！”他來晚了，罰酒一杯后接著說：“‘云之南’缺錢，但還是要辦下去�！边@讓我想起2007年我去日本山形紀錄片電影節(jié)當評委，碰到了易先生的同事和淵，他從云南帶了些工藝品來賣，一邊參加電影節(jié)一邊為艱難運行的“云之南”募集款項。今天，滿中國到處是一擲千金的展會，可最有價值的影展人們反而不知道它的價值。今年三月，兩年一次的“云之南”又要開幕了，不知道今年易先生的日子會不會好過一些。
　　“云之南”的辦公室設在云南大學附近，在翠湖邊上的一個居民小區(qū)里。易先生說四年大學習慣了，辦公室就設在了大學附近。這條胡同叫“先生坡”，“先生”二字讓我想起云南歷史上諸如“松坡先生”之類的剛烈之士。
　　我和易先生走在先生坡上，突然找到了一股民國初期年輕人身上的豪情。他說今年收到了好幾部來自我老家山西的紀錄片，里面都有一個太原的公園，其中一部干脆就叫《公園人民》，我脫口而出那一定是迎澤公園。如果在異鄉(xiāng)的銀幕上遭遇故鄉(xiāng)的風物人情，那感覺是幸福還是悲傷？
　　對了，他們的影展叫“云之南”，不是“云南印象”。這里演出的紀錄片，絕沒有“印象”二字的乖巧和輕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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