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航滿：世俗傳統(tǒng)與敘述的平庸疊加

　　電影《天狗》作為今年獲得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的評審團大獎，也是唯一的一部獲得獎勵的國產片，這部小成本制作的電影出人意外的在專家和觀眾的心中都獲取了較好的口碑，但我以為這部獲得專業(yè)認可的電影其實是非常平庸的，原因是在這部看似激烈緊張沖突的電影背后是一種電影敘事構思上的普通甚至庸俗，它完全承襲了中國電影一貫講述與精神模式且少有突破。起初觀看完這部電影我也被感動了，是因為電影中富大龍所扮演的天狗，他酣暢淋漓地將一個護林員誓死保衛(wèi)國家財產的形象展示在銀幕上，在英雄與兇犯之間的層層剝離，天狗選擇也最終成為了英雄，然而這部電影在觀看的過程甚至在觀看之后，我卻有一種深深地失落或者失望，那種預想中的心靈震撼或者洗禮完全沒有，而且對于天狗我還從心中有一絲的憐憫甚至是感到內心思想上的矛盾，這也許就是源自于藝術表現上較為失敗的原因。

　　影片內核其實是一個關于鋤暴安良的傳統(tǒng)故事。當天狗帶著一家三口來到山村的時候，受到村民的熱情歡迎，而這熱情歡迎的背后其實隱藏著一個巨大秘密，就是這個山村的所有人都是依靠這個樹林來生活的。天狗很快就發(fā)現了山上的樹林被大量地砍伐，而這些砍伐的背后則是一個孔氏鄉(xiāng)村勢力的操作。為了拉攏山狗，孔家兄弟三人使出了各種手段，全村人熱情接待與送禮，請?zhí)旃芬患页燥�，給其巨大分成的誘惑等等，在被天狗拒絕之后則又采取斷電、斷水等威脅手段，之后天狗的孩子被引誘失蹤，妻子被騷擾等一系列事件接連發(fā)生。這些都展現出這個權威鄉(xiāng)村勢力在這個偏僻山村的巨大能量，幾乎達到了為所欲為的程度，連鄉(xiāng)村的公共水井都可以被承包和霸占，一個小孩子因為在其家門前撒了一泡尿而被懲罰站立一個晚上沒有其認可誰也別想阻止，更驚訝的是村長甚至鄉(xiāng)長都已經完全被這個巨大的鄉(xiāng)村勢力所控制。這個依靠非法采伐山林卻以勞動模范著稱的家族的影響力已經在這片土地上達到了為所欲為的程度，但恰恰他們遇到了天狗，一個水火不浸的普通護林員，即使面對這樣的引誘和威逼卻沒有絲毫的屈服，在勸說無效的情況寫天狗數次寫信將情況匯報給上級部門，可惜連送信的郵遞員也已經被收買了，在最后矛盾終于激化，天狗被這些邪惡勢力亂刀砍傷。當天夜晚他們進入山林進行砍伐樹木，而天狗以極大的毅力爬回樹林，用槍打死了三個試圖砍伐樹林和殺死天狗的兄弟。從而完成了為民除暴的英雄行為，這個行為是中國傳統(tǒng)英雄的一貫作為，在影片中為了表現人民對于天狗除去邪惡有一個非常典型的場面，就是當縣長為了了解情況問村長一些關于天狗的事情的時候，起初村長還表現出一副猶豫甚至回避的嘴臉，當他回避要撒尿的時候，縣長告訴村長被搶救的三兄弟已經死去的時候，這個村長才舒服的在看似宮殿的臺階上舒服的撒尿，然后當眾說出了自己心中的壓抑已久的心里話和實話，而村民們對于除去他們心中邪惡的黑勢力也表現出他們本來的真實面目。由此，天狗終于在面臨死亡威脅的搶救中完成了一個除暴安良的英雄形象的塑造。

　　其次就是英雄被解救與被認可的敘述模式。影片一開始給人先留下了一個懸念，天狗這個曾經的復員軍人，參加過反擊戰(zhàn)爭的英雄在當了護林員之后卻接連開槍打死了三個村民，一下子成為引人注目的兇犯。究竟是英雄還是兇犯？從縣里面來的派出所長以其英明的形象出現在影片之中，并且表現出完全區(qū)別于鄉(xiāng)村官員的猥瑣與狼狽。他很快發(fā)現了天狗所留下的日記，并在日記中找到了線索，然后整個影片伴隨著所長的調查和日記中的敘事逐漸展開，謎底層層在調查中揭露，最后所長終于澄清了案件的真相，這是一起為保衛(wèi)國家財產而自衛(wèi)的正義案件。影片中在天狗出事之后，很快就驚動了縣里，專門成立了調查小組，以派出所所長牽頭立案調查，其次是縣長親自進村督導，省里的林業(yè)副廳長的親自前來慰問，最后這樣一起充滿疑問的案件終于真相大白，最后天狗也終于被承認成為英雄，這無疑是一個英雄被解救與承認的敘事模式。這部影片改編自作家張平的電影《兇犯》，由此我不得不想到其另外一部改編其小說同樣引起巨大反響的電影《生死抉擇》，在這部電影中孤身與腐敗分子作斗爭的市長在身陷困境之后，最后終于有上級的省領導在關鍵時刻出面使得結局呈現了巨大的改變。無疑這又是一部類同的電影，但在中國的傳統(tǒng)思維中也同樣存在著期待上級英明領導出現的模式，而令我感到詫異的是，在這部電影中與村長和鄉(xiāng)長的猥瑣、腐敗與懦弱和昏庸相異的是，縣長和縣派出所長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明察秋毫、雷厲風行、了事如神、果斷行事等風格都讓我感到十分的詫異，我就不明白為什么如此了不起的領導為何要等到天狗出事之后才大顯神威呢？

　　再次是影片的“革命自有后來人”的結尾模式。在電影中天狗是一個曾經在戰(zhàn)場上經歷過生死的黨員和戰(zhàn)士，在一場激烈殘酷的戰(zhàn)爭中天狗幸存，但他失去了一條腿。不過在戰(zhàn)爭結束后他復員有了妻子和孩子，也被國家安排了工作。這個心存感恩的復員士兵在心中始終保留了部隊歲遺留下來的那種樸實、善良和自律的特點，他在為了講述自己立場的時候，在影片中有一段特別感動人的場面，天狗在給孔家老三講述自己在戰(zhàn)場上為了奪取國家的土地而拼死奮戰(zhàn)并留下了傷心的眼淚，在送還鄉(xiāng)親們送來的禮品的時候天狗貼下的布告也是因為部隊和黨多年對于自己的培養(yǎng)。在影片中多次出現天狗與自己孩子的交流情感的場面，天狗給孩子講述自己在部隊的故事，而孩子也在天狗的教導下變得越來越懂事。在影片結尾有一個在我看來沒有必要的敘述，孩子已經長大成為了一名軍校學員，當他英姿颯爽地出現在醫(yī)院的時候，輕輕的在父親的病床前喊了一聲“一班長”，這是父親在部隊和戰(zhàn)場上職位，注意孩子在成為軍人之后喊的不是“父親”，這恰恰證明導演試圖去證明“革命自有后來人”這一美好的寄托，此時影片非常煽情的有一個特寫，天狗的眼睛里留下了一行眼淚，這應該是滿足的淚水，也是這個軍人的心愿的實現所激蕩出來的奇跡，此時距離天狗在護林受傷已經整整十二年過去了。這顯然是一個刻意安排地光明的尾巴，天狗的被認可本已經讓人感到幸運，英雄再有接班人就更加感到有些矯情，但這也似乎是中國人思維的習慣，也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一個比較庸俗的慣例，好人自有好報，這好報也往往延續(xù)到新的生命身上，最典型的是幾年前轟動全國的電影《離開雷鋒的日子》，從雷鋒到一輩子做好事的喬安山再到最后舉目皆是的志愿者，這些安排盡管讓觀眾找到生活的希望但似乎將一種命運和觀念強加在新的生命身上似乎也不人道。

　　最后是完美英雄形象的特意塑造。電影塑造了天狗這樣一個普通的護林員的形象，盡管在表現和刻畫上很有沖擊力但我以為人物還不夠豐滿，特別是沒有擺脫英雄性格塑造完美的“高大全”模式。為了表達天狗的精神，電影導演不斷地將邪惡勢力試圖采用各種手段引誘和威逼，另一方面天狗自身也表現出來對于護林事業(yè)的熱愛，對于家庭的關愛，對于鄉(xiāng)親的理解以及打抱不平的種種特征，在這里你幾乎無法挑出他的毛病，導演將一個男人所有優(yōu)秀的品質都疊加在這個人的身上，他善良、正直、崇高、體貼、自立、堅強、隱忍等等，但遺憾的是正是因為這所有的一切品質讓人覺得這個英雄不可信，他幾乎沒有一切正常人的特征，況且這個英雄還是一個殘疾，而這殘疾的身體也恰恰是為了佐證他曾經戰(zhàn)功卓越和英雄的外在標志。不過，我無法理解在他面對誘惑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的動搖，面對艱難的環(huán)境他沒有任何的屈服，而且在表現與邪惡勢力進行對立的斗爭的過程中他表現出來的那種一意孤行和不懂得變通讓人感到費解，在遇到問題的時候他幾乎變成了一只困獸，只依靠給領導寫信和自我折磨來擺脫，導致最后釀成了“敵我俱損”的局面，當然這樣過分要求了這樣一個普通的人物，但導演的刻意安排使得電影中的人物在崇高的一面展現出性格中的簡單、固執(zhí)甚至幼稚也讓我感到驚訝，這也可能是導演這部電影的人所意想不到的結局吧。我個人更希望今天的電影應該多宣傳那些除去悲壯之外要更具有一些智慧來保存自己的英雄形象，包括在為國家多做貢獻的同時懂得如何健康正當享受生活的英雄形象。

　　觀看這樣一部電影所帶來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個結果，也是我所未曾想過的，不過這部影片所帶給我的思考還不至于這些，諸如鄉(xiāng)村民間非法權勢的蔓延等鄉(xiāng)村問題，特別是鄉(xiāng)村百姓在迎接天狗所展示出來的熱情和淳樸與隨后自身利益受到損害所展示出來的冷漠殘忍，再到最后孔家三兄弟死后所呈現出的那種不斷變化的面目，這種人性之間的巨大反差所呈現出來的一種張力讓人感到震驚，這些都是影片極為出采的地方。

　　原載《中華讀書報》2006年8月16日，發(fā)表時有刪節(jié).作者授權天益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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