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檸:日本:離核國家有多遠

        發(fā)布時間:2020-05-28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7月5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的朝鮮一連往日本海里丟了7顆包括“大浦洞2號”在內(nèi)的遠、中程導彈。出于對本國安全環(huán)境的極度敏感,同時為反制朝鮮的導彈威脅,日本的閣僚、政治家開始明言對朝“先發(fā)制人”。在主流媒體的輿論造勢下,對于對敵采取“先發(fā)制人”式攻擊的可能性的研討似乎正在溢出純理論的范疇,具有一定的防衛(wèi)政策研究的色彩。

          此番朝鮮導彈發(fā)射,盡管被認為是一次失敗的嘗試,卻在客觀上再次刺激了日本,不僅導致日本國內(nèi)掀起新一輪防衛(wèi)政策大討論,并且包括“無核三原則”之“國是”在內(nèi),也許都將被重新評估,甚至面臨方向性調(diào)整。

          作為人類歷史上惟一一個受原子彈襲擊的國家,基于無核化、專守防衛(wèi)基礎(chǔ)上的和平主義路線,既是戰(zhàn)后國際社會的形勢使然,也是日本自身告別過去的選擇。縱使國際環(huán)境發(fā)生變化,日本被置身于面臨重新選擇國家道路的關(guān)頭的話,其能否成為一個核國家依然有諸多不確定性因素,需從政治、技術(shù)和現(xiàn)實環(huán)境等方方面面做出冷靜的分析、評估和判斷。

          

          “政治正確”,殊難成立

          

          談論政治上的可能性,要具體分析日本的國內(nèi)形勢及其所處的國際大環(huán)境,這二者又是相輔相成的。如果要對在最近的將來(譬如5年之內(nèi)),日本的國內(nèi)情勢做一番預測的話,“核武論”成為國內(nèi)輿論主流的可能性可謂微乎其微。如果朝鮮被證明確實擁有核武器,并以某種形式對日本構(gòu)成了明確的核威脅的話,其時只要日美安保條約未被廢止,基于美國核保護傘的、包括報復性攻擊的可能性在內(nèi)的遏制力就是可期待的,那么日本自身便無須擁有核武。即使臺!坝惺隆,日本“被迫”卷入軍事沖突,中國也不大可能以核武來威脅日本。而縱使日本受到類似威脅,日美安保依然值得期待。

          作為世界惟一被核彈攻擊過的國家,日本一向以大力提倡“核棄絕”并為之努力奔走而著稱于國際社會,參觀過廣島、長崎的原爆紀念設(shè)施的人,大都不會相信那只是日本的一種和平“姿態(tài)”。而如此的國家,當它試圖向核擁有“轉(zhuǎn)型”的時候,除非彼時的國際環(huán)境已然能容忍這一點,否則將是危險和徒勞的。譬如,日周邊國家、地區(qū)(如朝、韓(或統(tǒng)一后的朝鮮半島政權(quán))、臺灣,甚至菲律賓、越南等)都已普遍擁有核,即核擁有不再是一種“特異”的狀況。這樣一來,如果周邊國家和國際社會對于核擁有能“脫敏”,變得“寬容”起來的話,那么日本國民在核問題上的考量也許會發(fā)生某種“化學反應”。但更大的可能性是,即便如此,它也無法選擇核武裝道路。因為,畢竟日本面向21世紀的國家戰(zhàn)略目標是以“總保守化”下的“普通國家”為最終指向的政治大國,其謀求的是在國際社會的發(fā)言權(quán)、影響力,而并非是“核大國”的國際地位。日本深知,沒有比一個潛在的核國家卻始終貫徹“無核”原則更能贏得國際社會的尊重和實惠的了:正是由于對NPT-IAEA(“核不擴散條約”和國際原子能機構(gòu))體制的遵守和維護,才得到了國際社會的高度信賴,使日本不僅成為能源高度依賴核電(全國55座核電站,約占總發(fā)電量的三分之一)的國家,它還是五大核國家(中、美、英、法、俄)以外,惟一被允許合法從事核廢料的濃縮、再處理的國家。而一旦日本列島上空升起核試驗的蘑菇云,它立馬就會化為眾多核國家中最弱小無依的“孩子”。

          換句話說,在尚未形成對核擁有普遍“寬容”的國際輿論和“政治正確”環(huán)境的情況下,日本如若鋌而走險,“試水”核武裝道路的話,那不啻冒天下之大不韙,必將徹底孤立于世界。這對戰(zhàn)后靠“貿(mào)易立國”取得成功的日本來說,無疑是個過于沉重的代價。進而言之,只要日美安保的法律框架持續(xù)有效,美國絕不會輕易讓日本核武化,這也是戰(zhàn)后日美安保的初衷之一。

          

          技術(shù)層面,問題不大

          

          就技術(shù)層面的問題而言,眾所周知,核材料和提。饪s)技術(shù)都是現(xiàn)成的?捎米骱宋淦魅剂系奈镔|(zhì),主要有兩種:高純度钚(92%以上)和高濃縮鈾(93%以上)。前者,將核反應堆使用過的核廢料再處理,提取钚元素,然后通過位于青森縣六所村的核廢料再處理裝置加以提純,即可產(chǎn)出能生成臨界反應的高濃度钚燃料;
        后者更簡單,只需單純重復濃縮過程,就能把核電反應堆使用的低濃縮鈾變成用于核武器的高濃縮鈾燃料。

          盡管日本鈾礦儲量極少,但只需躲過IAEA國際核查人員的耳目(朝鮮在宣布退出“核不擴散條約”(NPT)之后,即趕走了IAEA核查官,拆下了核查攝像頭),把此前進口的鈾礦石和經(jīng)過再處理工藝提取的钚物質(zhì)加以濃縮或提純,便可獲得可用于核武器的核分裂原料,并能確保相當?shù)牧俊?/p>

          核爆裝置的加工技術(shù),為美國早在60年前就已然實現(xiàn)的成熟技術(shù),對日本來說早已不在話下。今天“Made in Japan”的高性能數(shù)控機床和精密測定裝置更是謀求核開發(fā)的國家暗地里拼命要搞到手的“尤物”。

          運載裝置是核武器的“腿”和“翅膀”,常見的有導彈、炸彈、魚雷等,日本都已擁有。想要自己制造的話,技術(shù)上完全沒有問題。更不用說,此次朝鮮導彈危機之后,日本順應形勢發(fā)展,利用同盟資源,大力推動尚處于實驗階段的“MD”(導彈防御系統(tǒng))裝備,事實上,其部署已經(jīng)提速。

          

          現(xiàn)實瓶頸,突破不易

          

          問題是,作為物理的、現(xiàn)實的條件,核爆裝置(彈頭)須做爆炸試驗(即核試驗),而試驗場所的問題如何解決?

          核試驗的實施有兩個目的:其一是對技術(shù)有效性的確認——到底能不能爆炸;
        其二是向世界宣布切實擁有了有效的核彈頭。從技術(shù)上來說,不同的起爆方式,有的即使不做核試驗,也基本上“萬無一失”(肯定會爆炸);
        可有的則因在理論和技術(shù)上極其復雜,不試爆便不足以確認其性能,換言之,不試驗便難以成為“實用武器”。據(jù)說,美國目前正嘗試開發(fā)可不經(jīng)過核試驗的高可靠性核彈頭,而這是由于其擁有此前歷次核試驗的龐大數(shù)據(jù)庫,才具有現(xiàn)實可行性,但卻未必適合其他國家。

          宣稱已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客觀上還需要向世界證明你的武器真的“好使”。當然,也有像以色列那樣,做沒做核試驗誰都不清楚(一說是1979年與南非一道實施了共同核試驗),但卻讓國際社會覺得它的確擁有核武器,通過這種形式獲得其核威懾力的國家。但是,這種情況之所以“有效”,是因為核國家畢竟還很少。如果真到了隨便哪個國家都擁有核的那一天,日本要想獲得有效的核威懾力量的話,就必須向國際社會亮一亮你的“真家伙”。

          但是,眾所周知,日本狹長的國土既沒有浩瀚無垠的沙漠地帶,也沒有可供實行地下核試驗的場所。日本列島分布著眾多的活動斷層,火山、地震活動頻仍,如無視自然條件限制,冒險實施地下核試驗的話,將導致何種惡果殊難預料。同時,日本雖然是群島國家,但卻缺乏即使實施核試驗,也沒有誘發(fā)地震的擔心的無人離島;
        更不可能借用他國的場所;
        而大氣層內(nèi)和海洋核試驗早已為國際條約所禁止。

          自己開發(fā)有問題,那么,從現(xiàn)有核國家采購、引進又當如何呢?假定有愿意向日本出賣核彈頭的核國家(美國以外的國家),且日本自身的法律瓶頸(“無核三原則”和盟國美國的諒解)也已獲得突破,但那個賣核給日本的國家和買核的日本,雙方都有必要向世界宣布核(彈頭)擁有狀況,否則意義不大。但那樣做的話,無異于打開潘多拉的魔盒,靠NPT-IAEA體制才好容易勉強維系的國際核秩序就會崩潰,日本不惜代價實現(xiàn)核裝備的價值無疑將大打折扣。

          

          日核武裝的4個階段

          

          假定上述政治、技術(shù)和現(xiàn)實的瓶頸均能一一突破,日本已完成向一個核國家的“轉(zhuǎn)型”,核擁有只是時間的問題的話,那么,日本的核武之路大約會經(jīng)歷4個階段:1、擁有數(shù)枚核武器;
        2、擁有數(shù)百枚戰(zhàn)術(shù)核武器;
        3、部署戰(zhàn)略核武器;
        4、擁有可與美匹敵的核戰(zhàn)略體系。

          讓我們來看一下如此“四段論”會遇到哪些問題:首先,第1階段。即使一些技術(shù)性、現(xiàn)實性問題(諸如核試驗手段等)均能化解,日本必將遭遇國際輿論和政治的反制:美國等國家會中止鈾燃料和技術(shù)的對日出口,連已出口的核材料也會要求返還——在能源需求上被人扼喉,日本經(jīng)濟必將陷入空前的混亂。更有甚者,說不定還要受到美和周邊國家的貿(mào)易制裁。高度依存于國際貿(mào)易體系的日本何以承受孤立于國際社會的代價?又何以承受日美關(guān)系因此而受損的代價?如此看來,區(qū)區(qū)數(shù)枚核彈,除非是想要“自殺”的國家,否則很難說對其防衛(wèi)有多大的幫助。

          第2階段。假定核試驗場所能從他國有償借用,鈾原料也能獲得源源不斷的提供……即使這些非現(xiàn)實性條件均能一一滿足,或可望在有限的將來(譬如10年之內(nèi))逐漸實現(xiàn)的話,就安全保障而言,不啻為最糟糕的選擇。

          第3階段。假定日本憲法相關(guān)條款被順利修改,輿論得以“統(tǒng)一”,國民也具備為“國家利益”長期吃苦的“覺悟”和心理承受力的話,也許經(jīng)過十幾二十年的“臥薪嘗膽”,未嘗不可能實現(xiàn)。但這期間,美國的軍事技術(shù)越發(fā)發(fā)達,日本緊趕慢趕才好容易實現(xiàn)的來之不易的戰(zhàn)略核部署,很可能在實效上還不如美國的淘汰品。

          至于第4階段,誰都明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笑柄,根本就沒有討論的價值。

          

          美炒日核,所緣為何

          

          7月13日,美《華爾街日報》發(fā)表社論指出:對于朝鮮的挑釁,“如國際社會不做出反應,采取適當應對的話,那么包括核武裝在內(nèi),日本的軍備擴張將勢所難免”。因為,倘以此為契機,導致日本國內(nèi)“民族主義沖動”劇烈抬頭的話,恐難將其封殺。

          美國輿論關(guān)注日核問題,此非頭一遭。早在1994年第一次朝核危機前夕,英國報紙公開披露了一則英國防部的所謂“秘密文檔”,日本核開發(fā)的可能性成為國際輿論的焦點。雖然是多少有些令人生疑的材料,但美國迅速反應:佩里國防部長在國會聽證會上說,“日本、韓國、臺灣如看到北朝鮮的核武化,均有向核擁有轉(zhuǎn)型的可能”;
        共和黨出身的美上院軍事委員會主席薩姆•南也聲稱,“日本具備核開發(fā)的能力、技術(shù),也擁有钚原料。”對此,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在美《外交》雜志上撰文,憂心忡忡地說,“日本一旦決定涉足核武化,世界將難以使其覆水回收。因為,美國連北朝鮮的行動都難以阻止!

          北朝鮮的核武化,帶來東亞安全局勢的動蕩,為日本的核開發(fā)制造正當性借口,最終導致日本的軍事大國化……其實,這才是美國最大的噩夢。美情愿為日提供一切可能的軍事援助,但肯定不樂見一個軍事上再度崛起,并且武裝到“核”的武士獨步亞太,這不僅是戰(zhàn)后日美安保體制的出發(fā)點之一,更是其近年來被一再重新“定義”、強化,終于成為“日美全球同盟”的目的所在。不消說有歷史宿怨的日本,即使對于臺灣的核問題,美國也絕不姑息遷就:上個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美國曾兩度察覺并攪黃了臺灣當局的核開發(fā)計劃,使蔣氏父子兩代人的核夢想功虧一簣。

          事實上,美國對于日本核開發(fā)的技術(shù)可能、法律問題、現(xiàn)實瓶頸及核武化前景一向了如指掌,從來不曾誤判。但既然如此,美為什么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日核問題拎出來議論不已呢?一個重要的理由,是美鷹派的戰(zhàn)略需要:讓國際輿論對日本保持警戒,以強化美自身在亞洲軍事存在的正當性、合法性。其次,是否有意而為不得而知——每次日核問題進入國際輿論視野,日本政府絕少去正面回應,甚至做出強硬姿態(tài),刻意強化國際社會對“日本是一個潛在核國家”或“核門檻國家”的印象(實際上很可能是誤導)——這讓人覺得日本多少有些因受壓抑而形成的“變態(tài)”性格,同時也是對戰(zhàn)后日本特有的、一種愈演愈烈的“普通國家”訴求的“集體無意識”詮釋。此次朝鮮導彈危機時亦然,日本政府高官公然放出了不惜“先發(fā)制人”的狠話。當然此次話語官司的背后,肯定不乏在9月自民黨總裁選舉中挺安倍勢力對朝輿論強硬牌的成分。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盡管日本的核武化從理論上和技術(shù)開發(fā)上具有一定的可能、可行性,但從現(xiàn)實層面出發(fā),至少在可預見的將來,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也是日本在戰(zhàn)后經(jīng)過數(shù)次論證后,自主放棄核擁有的主要原因。(南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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