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非欣:被侮辱被損害的中國人——讀徐曉《半生為人》
發(fā)布時間:2020-06-02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散文隨筆漸漸興盛起來了,這幾年尤其繁榮。但大部分都是些無聊的男人和矯情的女人以玩文字的態(tài)度,或是一些所謂的學(xué)者以賣弄的姿態(tài)寫出來的一大批文字垃圾。這中間的許多人也許贏得了市場。我想作為一個多元開放的社會,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但不正常的是這些游戲會文字的人卻以真理在手的姿態(tài)對待其他真正意義的寫作,社會風(fēng)潮也被他們引導(dǎo),而學(xué)界也無聊跟風(fēng),文學(xué)似乎就變成了對文字的玩弄,變成了再無聊乏味中的意淫。
這兩年的純散文著作,我認為只有兩本可以在漢語文學(xué)史上留下濃重一筆,一本是高爾泰的《尋找家園》,另一本就是徐曉的這本《半生為人》。
書我已經(jīng)看完很久了。其實是很被感動的,想寫些什么,一直沒有動筆。我又能說什么呢?無非是說我們這個民族需要心靈的拷問、懺悔,但這些話又有什么意義?早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朱學(xué)勤先生就發(fā)出了\"我們需要一場靈魂拷問\"的吶喊,但直到今天,我們這個民族懺悔了嗎?沒有!歷史一直被掩飾,照樣是\"卑鄙是卑鄙者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墓志銘\",當我覺得這樣的呼吁沒有用處的時候,我不如沉默。但就是沒有任何意義,今天還是忍不住說兩句,算是給自己一個交待。
徐曉參與了當時影響巨大,而且無論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或思想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的《今天》雜志的編輯工作,和北島、芒克那一批人都是很好的朋友。經(jīng)歷了文化大革命,也親身參與了八十年代前期的思想解放運動。在參加《今天》之前,因為和一些思想進步的青年有來往,涉嫌參與四五天安門運動,很荒謬的以\"反革命罪\"入獄。兩年后,四五天安門運動被\"平反\",她又被放出來了,反而成了革命斗士。而使她入獄的根本原因只是一個她認識的人吹噓自己組織了一個團伙的人。她入獄的時候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小女孩,這樣的打擊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大了。幸運的是她后來讀了大學(xué),參與了《今天》。但結(jié)果又有了八十年代末的那一場變動。
記不得那位作家說過,有個西方人問他,你們中國人這幾十年來經(jīng)受了 這么多的苦難、變動,你們心里上怎么承受得了!面對這樣的追問,作家說他無話可說。這幾十年里的中國政治風(fēng)云變幻,時黑,時白。反革命不久就變成革命斗士;
走狗國賊不久就變?yōu)樘焯鞂W(xué)習(xí)其思想的設(shè)計師、國家元首;
天天相互斗爭折磨的\"偉大的文化大革命\",不久就只成了偉大領(lǐng)袖晚年的一個小小錯誤(絲毫不影響偉人的偉大)……,翻開歷史看看,實在是\"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看的讓人眼花繚亂。徐曉這個年紀的人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文革中思想的壓抑,受傷害,被利用,后來的短暫開放,但還是以被傷害結(jié)束。可以說他們這些人都在思想上是\"被侮辱被損害者\",而這些人正是中國社會的中堅力量,所以現(xiàn)在我們的國家就是在這些\"被侮辱被損害者\"的統(tǒng)治下運行的。
徐曉這樣說:\"用自己的血喚醒民眾的人是英雄,試圖用別人的血喚醒民眾的人是偽君子,使無辜者付出血的代價的代代的幸存者是不幸的人——我們承受著被侵害與侵害的雙重不幸。這不是一個造就英雄的時代,對于我們這個民族來說,也許真正的英雄并不是拋頭顱灑熱血的勇士,而是能夠懺悔和敢于承擔的罪人\"(《幸存者的不幸》),但沒有這樣有勇氣的人。
在文革中被傷害的人,沒有做過傷害別人的事的寥寥無幾。我相信這樣的相互傾軋、傷害的經(jīng)歷不可能沒有在他們的心中留下深刻痕跡。這些人怎么看待自己被侮辱被傷害的經(jīng)歷,是他們做出各種影響這個國家命運的決策之關(guān)鍵。但我們看到的是這些大多數(shù)人選擇把自己被侮辱被傷害的經(jīng)歷隱藏起來,甚至不愿后來的更多人了解那些歷史。而更無恥的做法是用更卑劣的手段去侮辱損害其他人,并把這些侮辱損害的手段傳授給年輕人。
人們在曾經(jīng)相互的\"被侮辱被損害\"后,他們變得誰也不相信,他們對什么都要懷疑。他們會有兩種選擇,一種是選擇更寬容仁慈的對待他人,另一種是更殘酷的壓迫損害他人。后者的一個特點就是殘酷、敏感多疑,缺乏、寬容、守舊。中國人大多數(shù)是后者。一個健康的民族是寬容開闊的,他們很強的包容性,他們愛護新生事物的,那怕新生事物有許多瑕疵。但我們這個被侮辱被損害的民族,容不下太多東西。自己\"被侮辱被損害\",一旦占有權(quán)位,那怕是一點點的優(yōu)勢,就開始拼命瘋狂的侮辱損害其他人?纯船F(xiàn)在許多官員的相互傾軋,學(xué)術(shù)界對青年的打壓、黨同伐異,就是這樣一種態(tài)度的惡性循環(huán)。
對于這些\"被侮辱被損害者\",要么懺悔,要么盡快地交出\"棒子\",沒有療傷的受傷者害治國,永遠是變態(tài)的。而這些人能正視自己\"被侮辱被損害者\"很少,他們在極力掩飾,或者是拼命的討伐別人,始終覺得自己沒有錯,自己沒有責(zé)任,自己只是受害者。從某種程度說, 當今中國人普遍難以建立信任關(guān)系問題,以及道德淪喪問題,甚至腐敗成風(fēng)問題都是文革時期人整人,人斗人,互相出賣,互相揭發(fā),互相批斗的教育結(jié)果 。
因為不論是當時無法無天的紅衛(wèi)兵還是被批斗的知識分子現(xiàn)在都在影響著這個社會。
這些經(jīng)受了精神折磨的人的子女潛移默化的 繼承了他們父母輩 的思想和性格, 也就是說沒有經(jīng)歷過文革的一代甚至幾代人都在承受著文革的負面影響。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的優(yōu)良成分被革命革的一點都沒有了。傳統(tǒng)被割斷,而新的道德價值觀又不能健康的建立起來,人們只有用虛偽與欺騙相對。我們整個民族和國家都曾經(jīng)被這樣\"被侮辱被損害\",我們到今天為止還不敢正視,這是我們民族最大的恥辱。
徐曉的這本書是少有的敢于正視自己曾經(jīng)的\"被侮辱被損害\"有著非人的生活經(jīng)歷的文學(xué)作品。朱學(xué)勤先生由徐曉的書想到了赫爾岑的《往事與隨想》,他說\"自有徐曉文章出,這一代人的整體遭遇總算沒有埋沒,但還有多少失蹤者尚在水面下掙扎?\"(《二安今何在》) 我希望徐曉深刻的反思和記敘了自己的經(jīng)歷,也會讓動更多的人去反思,去認識自己。
在回顧了自己的青春路之后徐曉這樣總結(jié):\"毫無疑問,如果每個中國人不能像德國人記憶奧斯威辛的苦難和恥辱一樣,記憶文革與之一脈相承的災(zāi)難,我們的民族必將長久的在漫漫的自由之路上徘徊。我們的子孫會給我們同情,但未必會為我們而驕傲。任何漠視災(zāi)難的成功,漠視犧牲的輝煌都沒有意義。(《荒蕪青春路》)
聽說書中最初反響最大的是徐曉寫自己丈夫的《永遠的五月》等幾篇文章,也許是我對那一帶人的感情缺乏理解,我最喜歡的是《荒蕪青春路》、《幸存者的不幸》等一些,作者寫自己青春時期地下讀書活動、參加《今天》,還有曾經(jīng)那些朋友的文章。
(徐曉:《半生為人》, 同心出版社,2005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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