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夫：國學略說——易、儒、道三句真言

　　為什么我要選擇每家的三句真言？我們知道，司馬談在《論六家要旨》僅就儒家的書籍就說過“六藝經(jīng)傳以千萬數(shù)，累世不能通其學，窮年不能究其禮”。國學方面的典籍浩如煙海，“窮年不得盡其觀”，因此我們應(yīng)該掌握核心的問題�；�于這樣的考慮，我把每家的思想都概括為三句話，這樣概括的標準有二：一是這家的核心思想；
二是這些思想對后世的影響是最大的。從這個意義上講，三句話盡管簡約，但并不簡單，因為它概括了這家思想的核心話題。

　　一、《周易》真言

　　先講《周易》。為什么從《周易》講起呢？我們知道《周易》是中華文化的根，也是中國思維方式的活水，它開啟了中華學術(shù)的一個范式。從這個意義上講，《周易》是中華思想和民族精神的源頭，是一部由巫術(shù)包裹著的百科全書。它不僅深刻地展現(xiàn)了中國古代政治、經(jīng)濟、文化結(jié)構(gòu)的特點，滲透在人們的生活方式、倫理道德、風俗習慣、價值觀念里，而且產(chǎn)生了世界性的影響，比如說萊布尼茲關(guān)于“二進制”的思想，就得到了《周易》的啟發(fā)；
同時，它也開啟了儒家、道家和墨家等中國歷史上的主要思想流派。

　　易道廣大，乾坤并健，陰陽消長，與時偕行。它的三句真言可以這樣概括：一、生生之謂易；
二、保合太和；
三、窮理盡性以至于命。

　　第一、生生之謂易

　　“生生之謂易”包括這樣兩層涵義：一是“富有之謂大業(yè)”；
二是“日新之謂盛德”。

　　什么叫“生生”？《周易》上講“天地之大德曰生”，意謂天地最大的品德就是“生”�！吨芤住犯髫援a(chǎn)生的過程就體現(xiàn)了“生”的品格�！墩f卦》上講，“乾，天也，故稱為父；
坤，地也，故稱為母�！备改附桓凶兓�就化生了震、坎、艮、巺、離、兌，三男三女，他們與乾、坤兩卦合起來便形成了八卦，八卦的不斷重疊產(chǎn)生六十四卦，這個過程就是生生不息的過程。這種思想就影響了整個中國的思維方式。

　　只有變易才能生生，生生才能富有，此謂“富有之謂大業(yè)”。每個人都希望自己富有，富有應(yīng)該包括每人的道德水平、科技知識以及財富積累等，也就是說要成功立業(yè)，不僅僅是物質(zhì)財富的富有，還有精神財富的富有�！断缔o》講：“夫易圣人所以崇德廣業(yè)也。”就是說要注意道德這個層面的建設(shè)。一個人道德的缺失，可能會使他整個的財富化為烏有。中國人講“富不過三代”，為什么？是因為后繼者沒有一種創(chuàng)業(yè)的意識和道德。

　　生生和富有另一層涵義是“日新”。所以它把“日新”作為一個重大的德性�！叭招隆本褪恰叭杖招隆�，用現(xiàn)代的話講就是不斷地創(chuàng)新。如果沒有不斷地創(chuàng)新，就不可能“富有”，也不可能“生生不息”，所以《周易》上講“日新之謂盛德”。怎樣才能保持不斷地生生和富有？就要依據(jù)《周易》乾卦九三的爻辭所講的：“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君子終日要勤奮不懈地工作，到了晚上又能夠不斷的反省自己，這樣就不會有災(zāi)禍。一個不會反省自己的人是不會進步的。

　　第二、保合太和

　　《周易·乾·彖》上有句話叫做：“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這里提到了“保合太和”，在太和的“天道”內(nèi)蘊涵著浮沉、升降、動靜、相感的性質(zhì)，因而產(chǎn)生氤氳、屈伸、勝負的變化，變化有一定的規(guī)則，在變化的過程中，每個事物都得到了它應(yīng)有的位置，并“各得其所”，在這種情況下，就可以取得一種協(xié)調(diào)、和諧。這種思想影響很大。

　　我們可以看看故宮的建筑。第一個殿就是“太和殿”，第二是“中和殿”，第三是“保和殿”，后面還有三個殿是“乾清宮”、“交泰殿”和“坤寧宮”。故宮六個大殿的建筑就是按照《周易》六爻所建。這里有了“太和”、“保和”，為什么還有一個“中和殿”？如果知道《周易》的既濟卦（上坎下離），我們就可以清楚，“既濟”卦是“離”卦和“坎”卦的重疊，“離”在下，“坎”在上，“離”是火，“坎”是水，在“既濟”卦里面，九五是陽爻，在陽位；
六二是陰爻，在陰位。五是奇數(shù)，二是偶數(shù)，陰在偶數(shù)位，陽在奇數(shù)位，稱為“得位”，九五為至尊的位置，古代皇帝稱“九五至尊”，與其相對應(yīng)的六二陰爻，是臣位，君臣和諧為“得中”。九五、六二兩爻陰陽相應(yīng)，叫做“和”，既當位又相應(yīng)，所以稱為“中和”�！扒�清宮”是皇帝平時辦公的地方，“坤寧宮”是皇帝結(jié)婚的地方，皇后、太后可以在那里活動，中間是“交泰殿”，“泰”卦是“坤”在上，“乾”在下，這時候，陽氣向上，陰氣向下，便可以交感�！吨芤住ぬ�·彖》上講，“天地交而萬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天地不交萬物就不通，上下不交萬物就不成，“交泰殿”就是取《泰·象傳》：“天地交泰”的意思，也就是“乾清宮”和“坤寧宮”的一個交合，這是故宮仿照《周易》思想的一個排列次序。從這里我們可以知道“保合太和”實際上是講“和”的思想。

　　《周易》六十四卦都是相反相成的，講和合、和諧的思想，八卦的天地、水火、山雷、風澤，也是融突而和合、和諧�！昂汀钡乃枷牒髞淼玫饺寮�、道家、墨家等的闡發(fā)，成為中國思想上一個核心的范疇和首要的價值觀，影響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思想。

　　第三、窮理盡性以至于命

　　這句話被看作是《周易》中的“易道”�！耙住庇小叭�義”，一曰變易，二曰不易，三曰簡易�！安灰住敝v的是“易道”，“和順于道德而理于義，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就是不易之道。這里提出了三個概念：“理”、“性”、“命”。這三個概念在后來“理學”開山之祖周敦頤那里做了重要的發(fā)揮，他在《通書》中有專門一篇文章叫做《理性命》。

　　“窮理”就是窮“易道”。朱熹講只有“格物”而后方能“窮理”。王陽明年輕時篤信朱學，依朱子所說格他父親王華北京官署里的竹子之理，結(jié)果未果而中途病倒�！案F理”用我們現(xiàn)代的話講就是認識事物的本質(zhì)，認識事務(wù)現(xiàn)象的背后是什么。比如桌子的背后是什么呢？背后的東西能不能被認識？也就是“理”能不能被我們“格”出來？大家應(yīng)該想一想。王陽明按照朱熹的方法沒有“格”出來，那么這個“理”究竟在什么地方？王陽明窮盡儒、道、佛之書，后來他找到了“理”就在心中，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心就是理。這樣他就開出了與朱熹不同的路向，一個是“理學”的路向，一個是“心學”的路向。

　　何謂“盡性”？首先，“性”就是我們說的人性，對“性”的本性，人們眾說紛紜，有人說人性是善的，有人說性是惡的，也有人說性是善惡混的。其次，“性”是從哪里來的呢？《中庸》開篇就說“天命之謂性”，《郭店楚墓竹簡》里講“性自命出”。這說明“性”是“天”給我們的，是先天的。孟子講人性本來是善良的，但是它常常被私欲所蒙蔽，因此才墮入惡。所以我們應(yīng)該去除私欲，把我們放逐的“本心”找回來，這叫做“求放心”。把原來的“本心”恢復(fù)起來，這就得“盡心”，即認識我們的“本心”是什么。所以孟子講“盡心知性知天”，只有能夠“盡心”，才能夠“知性”、“知天”。

　　“窮理盡性以至于命”的“命”可以理解為“天命”和“命運”�！懊�”和“運”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如果說“命”是“天”賦予的、不可改變的必然性，那么“運”則是可以自己掌握的。人可以在“性”和“命”的互動中來掌握自己的命運。《周易》上講：“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就是說我們只要“窮理盡性”就可以與天地合德，與日月合明，與四時合序，與鬼神合吉兇，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掌握它，孔子就說：“五十而知天命”，從這個意義上看，《周易》上的“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可以說開啟了后來的宋明理學以及儒家的理性命話題。

　　二、儒家真言

　　《周易》開啟了儒家的思想，它是儒家思想的源頭活水�？鬃幼x《周易》曾經(jīng)“韋編三絕”，把用來穿竹簡的繩子翻斷數(shù)次，可見對《周易》做了很深入的研究，所以后人把《易傳》歸于孔子的名下。儒家講“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講“經(jīng)世致用”。我把儒家的核心精神概括為三句話；
一、以治平為本；
二、以仁為核；
三、以和為貴。

　　第一、以治平為本

　　《大學》中按照朱熹排列次序第一章就講“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叫做“八條目”。不管是天子、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靶奚怼币陨鲜恰皟�(nèi)圣”問題，“修身”以下則是“外王”問題，“內(nèi)圣”也就是“超凡入圣”的問題。這就需要通過格物致知而誠意、正心，身修而后才能齊家、治國、平天下。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來，“內(nèi)圣”可以直通“外王”�，F(xiàn)代新儒家熊十力也認為可以直通，而他的學生牟宗三則認為不是直通，而只能“曲成”。需要經(jīng)過“良知坎陷”，然后才能開出“外王”。換言之，內(nèi)圣的“心性之學”只有這樣才能開出“外王”的科學和民主來，這是他作的一個現(xiàn)代的解釋。但是從《大學》來看，“格物”、“致知”是一個知識論問題，如果把這些做好了，然后“誠意”、“正心”，其實是可以開出“外王”來的。

　　現(xiàn)在為什么一些人，甚至一些高級領(lǐng)導(dǎo)干部，出現(xiàn)了很多貪污受賄問題？就是因為他們沒有格物致知，提高認識，然后正心誠意，去做修身的功夫。只有自己身修好了，才可以管理好家庭，如果連家庭都管理不好，他如何能治國呢？這當然會出問題的�，F(xiàn)在很多高官倒臺，都與此有關(guān)系。

　　治平為本，在政治上看，孔子是主張“德治”的。孔子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
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意思是說從政時，你用政令和刑罰來壓服，那么百姓可以做到不犯罪，但是并不能使他有羞恥之心；
如果你用道德來教化他，用禮來引導(dǎo)他，那么他就不會犯罪，并且有了羞恥之心。這是兩個層面，一個是“自律”的，一個是“他律”的，只有把這兩者很好地結(jié)合在一起，我想問題才能得到很好的解決。政治上孔子要求君應(yīng)遵君德，官應(yīng)遵官德，為政者要端正，所以說“政者，正也”。如果只有命令，自己不以身作則，下面也不會執(zhí)行的。用俗語講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這是很簡單的道理，這是治平的根本。

　　治平為本，從經(jīng)濟上看，就是從“小康”到“大同”的社會目標。小康是“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自己把自己的親人當作親人，把自己的兒子當兒子去愛他�！按笸�”社會是“天下為公”，那么就不能僅“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而是要把這種親情也推及到別人親人的身上，“不獨親其親，子其子”。

　　治平為本在道德上的要求，是要遵循“孝、悌、忠、信、仁、義、智、勇”這樣一些道德條目，這是社會治平的保證。

　　從教育上講，孔子主張“有教無類”，也就是說每個人都有受教育的權(quán)利，不受等級的限制。譬如周代就有這個限制，要上“國子學”，必須是三品以上的子弟，入“太學”必須是五品以上的子弟，入“四門學”必須是七品以上的子弟。孔子的偉大之處就是打破了這種等級制度，使得每個人都有學可上。同時他打破學在官府的教育制度，率先私人辦學，為廣大人民開辟了上學的方便之門。

　　第二、以仁為核

　　《呂氏春秋?不二篇》說：“孔子貴仁”�！叭省保�《說文》上言：“親也，從人從二”。是講人和人之間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如何處理人和人之間的關(guān)系呢？要“仁者愛人”。后來有人講“仁”是對別人而言的，是重人的價值取向；
“義”是對自己而言，重我的價值取向。“義”是你自己要做到，它由外在的道德行為內(nèi)化為端正自我�！叭省眲t要求愛別人，人往往有一種本能的自愛心理，而喪失愛人的意識，所以強調(diào)愛人，只愛自己不是太自私了嗎？因此，“仁”是由己及人�！叭省卑�括三個方面的意思：

　　一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993年通過了一個“全球倫理宣言”，這個宣言提出了四條金規(guī)則，一是不殺人，也就是不要戰(zhàn)爭；
二是不說謊；
第三條是不偷盜；
第四點是不奸淫，男女是平等的。這四條“金規(guī)則”的指導(dǎo)思想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二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也就是說自己“立”起來了，也要使別人“立”，自己通達了、發(fā)達了，也要使別人通達、發(fā)達。就像現(xiàn)在評教授，自己評上了，就不讓別人上，這就不對了。還有在國際上一些發(fā)達國家總是制裁不發(fā)達的國家，不讓不發(fā)達國家發(fā)展，限制你的發(fā)展。發(fā)達國家自己發(fā)達了也要讓別的國家發(fā)達，這才是“己欲達而達人”，這才符合孔子的思想。

　　三是“博施于民而能濟眾”，就是廣泛地給予老百姓以好處，又能幫助老百姓生活得好，而且要幫助不發(fā)達國家發(fā)達起來。

　　第三、以和為貴

　　孔子的弟子有子說過“禮之用，和為貴”。日本資本主義之父澀澤榮一在經(jīng)濟領(lǐng)域中成就顯赫，他創(chuàng)辦了五百多個企業(yè)，六百多個慈善機構(gòu)。但他很重視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有一個著名的論點就是“《論語》加算盤”，(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并在他的家鄉(xiāng)立了一塊“以和為貴”的碑。

　　“和”是中國哲學當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體現(xiàn)，也是中華民族倫理道德最高的價值目標。在堯的時候，在中國這片土地上的國家大概有三千多個，到了周代還有八百多個，到了戰(zhàn)國還有“七雄”。我在《和合學》中就講，當時，中國就是一個國際社會，雖然國家小，但畢竟是一個國家。當時如何“協(xié)和萬邦”？就提出了國家和國家之間應(yīng)該協(xié)和、和諧，黎民百姓才能和諧相處。

　　《詩經(jīng)》上也出現(xiàn)“和羹”一詞，“羹”就是肉汁，“和羹”就是說如何能夠讓肉汁好吃。晏子和齊景公對話的時候，就講到了“和同之辯”，他認為要讓肉汁好吃，就必須把各種各樣的調(diào)料，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油、鹽、醬、醋等，把它們加到一塊，又恰到好處，多種元素的和合，才能美味，才是“和羹”�！抖Y記》中講“和”的地方就更多�！段褰�(jīng)》里面都講“和”�？鬃影选昂汀迸c“同”作為區(qū)分君子與小人人格的標準，他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從這個意義上講，“和”在儒家的思想系統(tǒng)當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

　　中國哲學中，關(guān)于天地萬物是從哪里來的是一個根本的問題。你從哪里來的呢？這個大家好像沒有考慮過，而且也覺得不需要考慮。其實，哲學就是對這種問題的追問，他們首先考慮的就是天地萬物從哪里來的問題。中國古人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就是“和實生物”�！昂汀本褪恰耙运�平他”，也就是事物與事物之間是平等的、平衡的。也就是說你和我和他之間，不是你吞掉我、我吃掉你，而是一種平等、平衡的關(guān)系。對他者應(yīng)該尊重。如何“和實生物”？他講“土與水、火、金、木雜而成百物”，不同的元素“雜合”才能生成百物。韋昭對“雜”有一個解釋，“雜”就是“合”的意思，因此，“雜種”是優(yōu)生的一種方法。日本人稱自己的文化是雜種文化�！半s”能使萬物融突和合化生。

　　我們從這里也可以看出來，中國從思維的源頭上，是講天地、男女、父母等多種元素、事物融突和合而后化生萬物的，它不是有一個絕對的、唯一的、全知全能的上帝來產(chǎn)生萬物。正因為這樣，所以中國的思維就從源頭上開創(chuàng)了多元的、包容的、沒有獨斷的這樣一種思維方式；
西方是由唯一的、絕對的東西產(chǎn)生萬物就開出了二元對立的、獨斷的這樣一種思維方式。就會認為只有我才是唯一的、絕對的真理，其他的東西都不是真理。這種情況下，對不同的意見就會采取排斥的方法。而中國思維方式從源頭上便具有包容性。譬如在中國人的宗教信仰里，儒、釋、道三教之神可以在一個寺廟里供奉，其他宗教可能嗎？所以說，“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這是中國思想文化的一個特點，也是中國文化能夠包容各家思想的一個原因。

　　因此，我們可以這樣講，中國文化開出的是一個“和合”的思維方式，而西方開出的是一個主客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從思維源頭上講是完全不一樣的。中國的文化之所以偉大，之所以生生不息，確實有它的原因，這就是和合。世界上的四大文明，中華文明、印度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希臘文明，除了中華文明外，都曾斷裂過，現(xiàn)代的歐美文明是有今無古的，唯有中華文明是亙古亙今的，它沒有中斷過。這是中華文化以和為貴的大化流行、生生不息的表現(xiàn)。

　　三、道家真言

　　道家思想屬于黃老系統(tǒng)。它的源頭之一是以坤卦為首卦的《歸藏》。道家是講“逍遙”的，你們可以看看莊子的《齊物論》和《逍遙游》，那是極富想象力的，莊子能把你的思想帶到廣袤的宇宙空間去遨游。在宇宙之中，人雖然看起來很渺小，但在道家看來，人也是很了不起的，是“四大”之一，老子說：“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從這里來看，道家并非否定主體人的作用，也不是“避世”的（這一點我可能跟傳統(tǒng)的看法有些不同），其實，他是講如何批判社會的，他從批判現(xiàn)實社會中，提出了自己一套獨特的看法，闡發(fā)了自己獨特的價值理想和超越境界。我把道家核心思想概括為三句話：一、無為而治；
二、有無相生；
三、道法自然。

　　第一、無為而治

　　為什么講“無為而治”，這就是道家所探討的獨特的治理世界的方法。他這樣講：“為無為，則無不治”，就是說把“為”當做“無為”，把“無為”當做“為”，這樣就可以治理國家，我想這是很有道理的。如果一個領(lǐng)導(dǎo)，他事無巨細，什么都管，你想能管得好嗎？肯定管理不好，所以，道家就講“道常無為無不為”。“道”經(jīng)常是“無為”的，但是它“無所不為”。一個領(lǐng)導(dǎo)，你看他無為，其實他什么都為了，因為他制定方針、政策、戰(zhàn)略、策略，制定工作的方案、制度和秩序，按照這個制度的規(guī)范去做，就能夠做好，對不對？這樣，實際上他都為了。對于老百姓來說：“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百姓自然教化，這里“正”字很重要，過去就講，皇帝“正”就能夠正朝廷，朝廷“正”就能夠正百官，百官“正”就能夠正天下。宋代理學家們的思想是比較開放的，因為當時趙匡胤有一個“佑文政策”，這個政策重要的特點就是不殺知識分子，這樣知識分子就可以大膽的發(fā)言。朱熹上奏折的時候，他就大膽地說，皇帝的“心術(shù)不正”。他在奉召當侍講的時候，朋友們問朱熹給皇帝講什么？朱熹就說要講“正心誠意”，朋友說你這樣講不行，皇帝不愛聽，朱熹反問，我不講“正心誠意”講什么？他認為如果皇帝的心術(shù)不正，百官的心術(shù)就不正；
百官的心術(shù)不正，百姓的心術(shù)又怎么能正呢？所以老子講的“我好靜而民自正”，皇帝正了，百姓自然正，不需要一個個地“正”，我們現(xiàn)在就很辛苦！如果你自己“正”了，你自己不貪污、不盜竊、不走后門，我想別人也不敢，這樣就可以“我無為而民自化”，人民就可以自己教化自己，自己改惡從善，這就是老子講的“無為而治”。

　　中國歷史上，有兩次是用道家的思想來治理國家的，卻獲得了兩次盛世，這就是“文景之治”和“貞觀之治”�！拔木爸�治”我們可能很熟悉，影片《漢武大帝》里有所描述。當時竇太后把儒生轅固生投到了豬圈里面，想讓野豬殺死他，結(jié)果是豬被他殺了，這看出當時儒道兩家斗爭是很激烈的。

　　另外一個是“貞觀之治”。唐初受當時“士族”門閥制度的影響，想從李姓當中找一個最有名的人，以提高自己的門閥，他們找到了老子。因此，在唐朝開始的時候，雖然儒釋道三教并用，但道家的思想是排在第一位的。當時，也是與民休養(yǎng)生息，取得了好的政治效果。

　　第二、有無相生

　　老子不是只講“無”，他也講“有”，他說：“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坝小焙美斫�，萬物、人類都屬于“有”的范疇。但是“有生于無”就不好理解。

　　我們看看老子講的。他是這樣來看待這個問題的，譬如說房子。如果房子是一個實體，你們能在禮堂里聽我講嗎？當然不能，所以老子說：“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又說：“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用泥巴做一個杯子，中間必須是空的，如果中間是實的，那就沒有用，不能裝水。還有“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車轱轆中間必須是空的，它才能轉(zhuǎn)動，所以說“有無相生”。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可以進一步分析《道德經(jīng)》，“道”就是“無”，是形而上的，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德”呢？如果就具體的行為來說，它就是“有”。你待人接物，就是一個具體的事件，是你生活的一種“樣式”。從一定意義上說，《道德經(jīng)》的“道”是講“無”，“德”是講“有”，這就構(gòu)成了道德經(jīng)。反過來，就像馬王堆帛書里面那樣，“德經(jīng)”在前，“道經(jīng)”在后，這是說它對形而下的人們的道德行為更加重視，所以講“失道而后德”、“大道廢，有仁義”�！独献印窌�當中，在講“無”的時候，并沒有忽視“有”，所以“有”、“無”相反而相成，兩個是互補的相生的。

　　第三、道法自然

　　《老子》中有句話叫做“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是效法地的，地是效法天的，天是效法道的，道是效法自然的。那么“自然”是什么？它是一種自然而然，正因為是自然而然的，所以“道”的最高的境界也就是一種自然境界。老子對自然有一種描述。他舉了一個例子，“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飄風、驟雨不終朝日只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體現(xiàn)出自然本身的一種狀態(tài)。它從這樣的一個角度來說明，用無為思想“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輔助萬物的自然而然。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來“道”的自然而然的本質(zhì)是什么呢？第一點，不能加它一點，也不能減它一點，不能加減，不能損益；
第二點，“道”是不主宰，既不主宰別人，也不要別人主宰它，它是這樣的一種品格；
第三點，它不需要超越別的東西，而是自然而然地超越；
第四點，它既是萬物之母，又不自以為是萬物之母；
第五點，是相輔相成，雙贏互補的，也就是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它背負著“陰”，而抱著“陽”，是這樣的一種狀態(tài)。你們可以閉上眼睛想象“負陰而抱陽”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態(tài)，它的“和合”化生了第三者，就是“沖氣”。

　　儒道兩家正好構(gòu)成了中國思想當中的兩條路向，這兩條路向又是互補的。它們又像是中國思想中的兩條大河，氣勢磅礴、亙貫古今，兩者既相反相成，又相得而益彰，在交融互設(shè)中維護著民族精神的平衡。我們?nèi)说氖中氖顷枺�手背是陰�?br>人的軀體是陽，內(nèi)臟是陰。任何事物都可以做這樣兩方面區(qū)分。所以中國的思想是非常有生命智慧的，它既講這一面，也講另一面，兩個又是互補的。這就構(gòu)成了中國思想的偉大之處，也構(gòu)成了中國哲學思想的精妙和深刻之處。大家了解這一點，就應(yīng)該為中國哲學思想的獨特性而驕傲。

　　我今天講這九句話，就是想讓大家掌握三家思想的內(nèi)在精髓，省去了同學們自己翻書、琢磨的工夫。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體會，也可能是錯誤的，所以請大家來指正。謝謝大家！（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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