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圣:薪盡火傳,生生不息——紀念羅榮渠先生八十誕辰

        發(fā)布時間:2020-06-05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一、我的遺憾

          

          我總是感慨:自己與羅榮渠先生沒有緣分,或者說有一點緣分,但遠遠不夠。

          二十二年前,1985年,大學畢業(yè)考研究生時,我報考的是北大歷史學系歐美史專業(yè)美國史方向,因導師齊文穎教授到牛津訪學,故招生事宜由羅榮渠教授代辦。羅老師那一年招的是拉美史方向,曾一度想把我轉到拉美史,而且來復試了。記得復試時有三位主考官:中間是羅老師,兩邊分別是林被甸老師和何芳川老師,結果復試得一塌糊涂,最后仍回到美國史,與羅老師也就失之交臂。

          讀研究生時,系統(tǒng)地聽了羅老師的“拉丁美洲史”,每周還在羅老師的家里討論一次,參加討論的都是拉美史研究生,只有我是例外。1988年工作后,幾次想進一步深造。到1996年初,羅老師同意我報考他的博士生,但天不遂人愿,4月5日,考試前一天,羅老師仙逝,我只得遺憾地放棄了考試。

          我今年44歲了,人生半世,至今引為最大遺憾的是未能成為羅老師的及門弟子。盡管沒有成為羅老師的及門弟子,但在自己25年來的求學問學、教學科研的學術生命中,羅老師給我的影響最大。我一直把羅老師當成自己的精神導師。

          

          二、羅榮渠先生的三重身份

          

          在拉丁美洲史學界,大家都公認羅先生是中國拉美史的奠基人。從事現(xiàn)代化研究的學者,也一致推崇羅先生的中國現(xiàn)代化研究的開拓者的地位。我想說的是,除了現(xiàn)代化研究和拉美史,羅先生還是新中國的美國史研究的主要奠基人之一,在中美關系史、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史、史學理論等方面,也卓有建樹,羅先生是名副其實的世界史學家(另一位名副其實的世界史學家是已故吳于廑教授)。羅先生不僅是世界史學家,而且還在近代中國史等領域別開一局面(事實上,他的現(xiàn)代化史觀更大的沖擊力也許就在傳統(tǒng)相沿、左傾思潮根深蒂固的中國近代史學界。無獨有偶,目前質(zhì)疑羅先生現(xiàn)代化史觀的也主要是來自近代中國史研究界的某些人)。從這個意義上說,羅先生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歷史學家。

          羅先生不僅是一位歷史學家,而且還是一位思想家。他的名篇《論現(xiàn)代化的世界進程》《論一元多線發(fā)展觀》《人文憂思的盛世危言》等所包涵的深刻哲理,他的名著《現(xiàn)代化新論》《美洲史論》的博大氣象,都是證明。能成為一個專家,只要持之以恒,相對說來并不太難,但既要成為專門家又要成為思想家,就遠非易事了。顧準是這樣的專門家和思想家,黎澍、李慎之、陳旭麓是這樣的專門家和思想家,羅榮渠也是。

          關于羅先生的學術史地位,不是我這樣的后輩可以定論的。在這里,我想引述兩位我同樣十分敬重的學界前輩的評價作為佐證:一位是劉宗緒教授,一位是李慎之先生。

          2002年8月5日,劉宗緒教授與他的學生劉北成教授在學術對話中談到羅榮渠先生。劉先生說他對羅先生的文章“一直非常欣賞”。“我和他接觸,我覺得,他的知識面比我寬得多,他國學的底子也不錯!c他交談,我自愧弗如。在他的言談話語之中,可以感到有很多哲理。他非?炭!_榮渠去世后,我對周穎如說,老羅是我最敬重的老學長!谝唬乃伎既绱酥,這樣的人不多見。第二,創(chuàng)見如此之多,不多見。第三,膽子如此之大,一概不凜,不多見。最后,這種刻苦精神、鍥而不舍地要搞成某種東西的精神,不多見!盵1]和羅先生一樣,劉宗緒教授也是一位不僅有傲氣而且有傲骨、不僅傲骨錚錚而且虛懷若谷的學者。上述評價,可以說是一位真正的學者對另一位真正的學者的學術評價。

          1996年12月24日,李慎之先生為羅先生遺著《美洲史論》作序。李先生飽含深情地寫道:“仔細批閱老友的遺作,我的心情越來越沉重。我得承認我對榮渠的了解是不夠的,只是通過讀他的文章,我才進一步認識到他的價值。當代的中國據(jù)說正在經(jīng)歷著一個文化繁榮的時期,可以稱為人文學者的人真是車載斗量;
        各種出版物何止汗牛充棟,但是真正能有世界眼光、歷史眼光研究當前中國第一大課題——現(xiàn)代化而又能有真知灼見者又有幾人?榮渠未能盡展所長而猝然辭世,使我不能不為中國學術界感到深深的悲痛!崩钕壬诮o我的信中還說:“我與榮渠,相知未深,愈讀其文章,愈識其價值。你的評語是對的。”在《痛失良史悼榮渠》這篇序文中,李先生寫道:“改革開放之初的1980年,榮渠在《關于中美關系史和美國史研究中的一些問題》中已經(jīng)批評了我們過去對美國研究的‘狹隘’與‘缺乏系統(tǒng)性’,他提出,‘美國要重新認識中國,中國也需要加深了解美國’。他質(zhì)問,為什么日本與西方接觸而強盛,中國與西方接觸而敗落?他主張應該走百年前黃遵憲、梁啟超等人開辟的道路,學習‘兩百年來美國所以發(fā)展如此迅速’的經(jīng)驗。他的學生楊玉圣把這篇文章稱做是‘中國的美國史研究界的思想解放宣言’,實在并非虛譽。”1997年1月14日,在一次研討會上,說到羅榮渠教授時,李先生對我講:陳寅恪的學問是中國原來就有的,馮友蘭的學問也是,但羅榮渠搞的研究是中國過去沒有的。羅是研究現(xiàn)代化的一把好手,他去世得太早了,太可惜了![2]和劉宗緒、羅榮渠教授一樣,李慎之先生同樣也是一位不僅有傲氣而且有傲骨、不僅傲骨錚錚而且虛懷若谷的學者。上述評價,同樣是一位真正的學者對另一位真正的學者的學術評價。

          羅榮渠不僅是歷史學家、思想家,而且他還是藝術家。北大燕園書畫會會長、《求索齋書法——羅榮渠遺墨選》(遼寧大學出版社版),可以視作羅先生作為書法家的證明。他的漫畫作品,保存下來的不多,但他的漫畫確實別具一格。唱美聲,作詩詞,如此等等,都是藝術家的羅榮渠的寫照。

          

          三、薪盡火傳

          

          時光無情,歲月如梭。我最后一次聽羅老師的課,是在北大歷史學系會議室,1995年11月12日,由大勇主持的“北大吳相湘教授講座”上,羅先生主講“走向現(xiàn)代化的中國道路”。一轉眼,已經(jīng)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羅先生離開我們,也已經(jīng)十一年了。

          十多年來,在羅先生的得意門生林被甸教授的主持下,四卷本《羅榮渠文集》終于編纂完畢,并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發(fā)行。羅先生指導的首批博士生董正華教授創(chuàng)辦主持了《現(xiàn)代化研究》叢刊(商務印書館出版)。羅先生主編的《世界現(xiàn)代化進程研究叢書》,也在林、董兩位教授的主持下,繼續(xù)有北京大學出版社等編輯出版。羅先生創(chuàng)辦的北京大學世界現(xiàn)代化進程研究中心,也不斷發(fā)展壯大。

          記得李慎之先生在上述《美洲史論》序文中曾經(jīng)語重心長地說:“榮渠執(zhí)教北京大學凡四十年,培養(yǎng)了一些學生,我希望他們能繼承他們老師的志業(yè),真正做到薪盡火傳。但愿我的希望不止于希望!爆F(xiàn)在,李先生也已經(jīng)去世五年了。

          基于李先生的寄托,我冒昧地提出以下兩點建議:

          第一,將北京大學世界現(xiàn)代化進程研究中心更名為“北京大學羅榮渠現(xiàn)代化研究中心”。

          第二,創(chuàng)造條件,創(chuàng)設“羅榮渠現(xiàn)代化研究基金會”。

          

          四、關于《美洲史論》(增訂版)

          

          本書系羅榮渠先生著《美洲史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初版)的增訂版,也是商務印書館陸續(xù)出版的《羅榮渠文集》的第二卷。除了保留初版《美洲史論》所收錄的文章外,本書主要是增加了羅先生在北大歷史學系開設拉美史和美國史時的兩種講義——《拉丁美洲史大綱》和《美國歷史通論》。在此基礎上,按照中國人發(fā)現(xiàn)美洲之謎、美國史、拉丁美洲史這三大主題,編者又對全書進行了重新編排。

          作為“我國屈指可數(shù)的專門研究美國和美洲的史學家”(李慎之語),羅先生的學術貢獻是有目共睹的。中國人發(fā)現(xiàn)美洲之謎,即中國與美洲的歷史聯(lián)系,是羅先生生前最為關注的重大歷史課題,也是羅先生學術貢獻最大的學術領域之一。這包括《論所謂中國人發(fā)現(xiàn)美洲的問題》《扶桑國猜想與美洲的發(fā)現(xiàn)》以及《為什么不會有中國哥倫布?》等名篇。在這些視域廣闊、理論深厚、論證扎實的學術力作中,羅先生立足于跨太平洋橫向聯(lián)系的歷史考索,對所謂中國人“發(fā)現(xiàn)”美洲的假說加以強有力的證偽。羅先生的研究表明:《梁書"諸夷傳》關于扶桑國傳說的真實性十分可疑,有關記載本身足以否定扶桑國即墨西哥的假說,但不足以確證扶桑國的具體所在!叭绻逊饨ㄖ袊蝗プ、事實上也很難做、歷史上莫須有的事情,強加給幾個云游四海的和尚,把他們打扮成偉大的探險家,這不是缺乏對歷史的嚴肅態(tài)度么?”愈是遠古,文明發(fā)展的相對獨立性愈大。古代美洲文明是美洲人自己創(chuàng)造的,在哥倫布以前時期,與外部世界的聯(lián)系是零星的、偶然的,既“不應把舊大陸文化傳播方式全部硬套到美洲大陸”,也“沒有必要把一切活動都扯到人民友好的文化交流上來”!稙槭裁床粫兄袊鐐惒?》從比較研究的視角指出:哥倫布和達"伽馬的航行導向削弱貴族封建統(tǒng)治和勃發(fā)商業(yè)資本主義,而鄭和航海終歸導向強化大一統(tǒng)皇權主義和維護重農(nóng)抑商的傳統(tǒng)經(jīng)濟體制。15、16世紀之交的中國和西歐,并不在同一軌道上前進!班嵑秃叫胁还芟蚰膫方向,恐怕永遠也難與哥倫布和達"伽馬相碰撞的!逼涞览砭驮谟,從傳統(tǒng)社會向現(xiàn)代社會的大轉變是一個巨大的轉軌,許多內(nèi)外條件的湊合使西歐相對而言較易實現(xiàn)這一轉軌,而中國則較難或很難實現(xiàn)這種自我轉換。只有經(jīng)歷19世紀中葉的大失敗,才成為激發(fā)中國轉變發(fā)展趨向、走向現(xiàn)代世界的真正開端。李慎之先生把《為什么不會有中國哥倫布?》稱之為“比較中西文化的大手筆”、“通天徹地、考古論今的大文章”,認為該文“實際上揭露了中國何以長期落后的深層的原因,甚至對中國今后非走不可的現(xiàn)代化之路都作了明確的預示!

          美國史是羅先生的另一個重要領域。其中既有研究美國外交史的名篇《門羅主義的起源和實質(zhì)》,也有引起廣泛關注的《關于中美關系史和美國史研究的一些問題》等,還有《論美國革命的特點》等個性鮮明之論。在《關于中美關系史和美國史研究的一些問題》中,羅先生旗幟鮮明地提出:“尊重歷史,如實地研究美國”。為此,“美國要重新認識中國,中國也需要加深了解美國”;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但應從中國的角度去觀察世界,也應該從世界的角度來透視中國。”羅先生警示說:美國歷史上值得我們注意和研究的問題很多。由于美國是在一個沒有舊的封建傳統(tǒng)的新環(huán)境中獨立地建立和發(fā)展資本主義制度的,因而在美國這塊土地上有可能較易于考察近代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明確的線索,探索出其中規(guī)律性的東西!百Y產(chǎn)階級歷史學家曾經(jīng)提出過這樣的問題:美國的資本主義是不是一種成功?這個問題,馬克思主義者也無需回避,應該遵循經(jīng)典作家的研究方法,從歷史的實際出發(fā),全面地、一分為二地、實事求是地去進行研究。”除了這些專題論文外,羅先生1982年還在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率先開設“美國史通論”課,并應人民出版社之約,撰寫《美國歷史與文明》一書。后因致力于現(xiàn)代化理論與世界現(xiàn)代化進程的探索性研究,上述計劃被延擱下來。所幸的是,羅先生留下了一份完備的手稿。收入本書的《美國歷史通論》就是根據(jù)羅先生手稿、由筆者整理而成的一份寶貴的學術遺產(chǎn)。

          羅先生還是當之無愧的拉美史學科主要創(chuàng)始人之一。收入本書的《中國與拉丁美洲的歷史聯(lián)系》《論西蒙"玻利瓦爾的世界歷史地位》《古巴革命的勝利道路》等不同時期的代表論文,凸顯了羅先生的拉美史開拓者地位。事實上,早在1962年,羅先生在北大歷史系首次開設拉丁美洲史,他也是我國登臺講授拉丁美洲史課程的第一人!独∶乐奘反缶V》就是應當時教學需要而編寫的,曾在校內(nèi)多次油印。這份《大綱》作為我國拉美史學科建設中的一份早期教材,哺育過幾代學人,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有其重要的學術價值和資料價值。羅先生生前曾多次表示要重新寫一部拉丁美洲史,但未能如愿。本《大綱》由羅先生弟子、北京大學林被甸教授根據(jù)20世紀七十年代初印發(fā)的同名教材整理而成,其中“古代墨西哥早期文化” 和“委托監(jiān)護制、征派勞役制、債役雇農(nóng)制”兩小節(jié)因原稿有缺失,由林被甸教授補寫。

          

          注釋:

          [1]詳見劉宗緒著:《人的理性與法的精神》(楊玉圣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603-604頁。

          [2]詳見楊玉圣著:《史學評論》,河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62-27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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