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行之：大山·家禽·蛋——紀念“五四運動”、紀念蔡元培先生感言

　　1．話題的由來

　　話題不是從眼前發(fā)生的事情中來，而是源于一項記憶。

　　大約兩年前的這個時候，中國人民大學舉行了一次所謂“成人儀式”，當時的情景大約是這樣的：一名大三女生身穿淡黃色“漢服”，在孔子像前行古代女子笄年之禮，依據(jù)“朱子家訓(xùn)”規(guī)制的禮儀，從迎賓、置醴、醮子到笄者揖謝共 36個步驟逐步進行，一絲不茍。據(jù)說“古香古色的服飾，端莊肅穆的神情，從容大方的步態(tài)，伴著清新高雅的樂曲，整個過程一如行云流水般流暢自若。”

　　我聽說這是中國人民大學極力倡導(dǎo)國學的一部分行為（這個詞用在這里并不是錯用）。不想此行一出，馬上遭到了人們的恥笑，有人稱：“祭祀祖先就要用古文祭辭，讓人聽得一頭霧水；
傳承國學就要身穿漢服，讓人看得不倫不類、啼笑皆非；
成人儀式就要舉行古禮，讓人覺得時空錯亂、借尸還魂�！庇腥松踔翐�(jù)此情緒化地將中國人民大學稱之為“垃圾大學”。

　　事情不大，與我后來聽說的許多光怪陸離的大學景象相比實在算不了什么，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件事總是盤桓在我腦子里揮之不去，盡管我沒有到現(xiàn)場，也經(jīng)常想象到當時那種情景，那種氛圍，那種讓人難以恭敬的滑稽感。

　　2007年4月初，中國科學評價研究中心發(fā)布了“世界一流大學競爭力排行榜”，排名前10位的分別是哈佛大學、得克薩斯大學、華盛頓大學、斯坦福大學、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東京大學、密歇根大學、麻省理工學院大學。除了日本東京大學之外，其余9所全部來自美國。據(jù)中國科學評價研究中心主任、課題組負責人介紹，這10所大學是從參與評選的1207所大學中產(chǎn)生的，它們代表著世界大學的頂尖水平。這些“大學學科齊全，并且每個學科影響力都很大。這和平時所見所聞的一些情況不符合。比如麻省理工學院，大家一般認為它學科比較單一，以理工為主，但從原始數(shù)據(jù)和評價結(jié)果來看，它的學科體系齊全，且每個學科的排名都比較靠前。

　　那么，經(jīng)常讓我們引以為驕傲、被我們作為招牌的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在哪里呢？很不幸，北京大學在第192位，清華大學在196位。更加讓人郁悶的是，我國沒有一所大學進入排行榜前100名；
在前400名中，我國大陸地區(qū)占8所：除了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以外，分別是浙江大學（248位）、上海交通大學（252位）、復(fù)旦大學（257位）、南京大學（271位）、中國科技大學（273位）和吉林大學（382位）。

　　我很想找到因為搞“成人儀式”而深深留在記憶之中的中國人民大學，可是我沒有找到，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從提供的數(shù)據(jù)看，這個最近一些年因為倡揚國學弄出很大動靜來的大學顯然沒有進入400位以內(nèi)，至于是排在第800位還是第1800位，第18000位，或者第180000位，不得而知。這樣，這個讓人尊敬的大學在我心里就大大地打了折扣，不像以往那樣高大了，這很讓人難過。

　　如果事情僅此而已，還不至于引出今天的話題——利用國家教育經(jīng)費搞個“不倫不類”的“成人儀式”有什么可說的呢？之所以想說一說這件事，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別的原因是：我聽到了太多人們對于我國大學教育的詬病。

　　2.嗚呼！大學哉！

　　不好意思，我首先得跟讀者交代清楚：我雖然也接受過大學教育，但我是在文化大革命廢除高考制度以后被“推薦”上大學的“工農(nóng)兵學員”，不是正宗的大學生。不正宗大學生和正宗大學生感受世界的方式應(yīng)當沒有什么區(qū)別，所以，盡管不好意思，我還是能夠說出對當時大學的感覺。

　　我的感覺是這樣的：一群不打算好好教書的老師帶著一大幫不打算好好讀書的學生，就像從街頭漾漾地走過來的一群身份可疑的人那樣成天去“與工人農(nóng)民相結(jié)合”，在工廠、農(nóng)村消磨的時間比在教室里呆的時間還要長。即使是在教室里，從事的勾當也基本上與讀書學習無關(guān)，而是響應(yīng)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和黨中央的偉大號召搞“評法批儒”，召開批判大會，即挖掘盜墓，對古人鞭尸。

　　我清楚地記得這樣一件事：一個基本上沒有文化的大學生在批判大會上吶吶地控訴說：“孔老二（那個年代對孔子的稱呼）是頭頭道道（地地道道）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quán)派，可壞哩，剛一上臺就殺害了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少正卵（應(yīng)為少正卯）同志，真是生（是）可忍，熟（孰）不可忍！”

　　當時場面很嚴肅，沒有人笑。

　　那時候我二十多歲，文革以前對大學那種崇敬心理還殘存在腦子里，當現(xiàn)實以這種卡夫卡式的幽默展現(xiàn)在眼前的時候，說實在的，我有一種被拋到變形時空隧道的感覺，不知道要被扭曲成什么樣子，不知道自己將要被莫名其妙的力推向哪里�！斑@就是大學嗎？”我一千次一萬次問自己。這當然是大學，是我們偉大社會主義祖國的大學，是培養(yǎng)無產(chǎn)階級革命接班人的最高學府。

　　后來我從最高學府畢業(yè)了，沒想到因為這個經(jīng)歷又遇到了很大的艱難：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工農(nóng)兵學員”都是一個讓人鄙視的名字，似乎所有“工農(nóng)兵學員”都是那位批判 “孔老二誅殺少正卵同志”的人，似乎我們這些人應(yīng)當為大學成為那個樣子承擔責任。從此我知道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道理：你住進了不合格的屋子，屋子管理部門追究的竟然不是建筑部門的責任，而是居住者的責任！屋子不合格是因為居住者不合格才造成的！

　　后來官方文件為我們做了解脫，說把房子造成那個樣子是“四人幫”的責任，那四個人“可壞哩”。盡管這樣，我們這些居住過不合格房子的人在具體的人生歷程中，仍舊不輕松，甚至可以說很不輕松，我們是帶著內(nèi)疚心理和隱秘的精神傷痛走到今天的——改革了，開放了，撥亂反正了，教育戰(zhàn)線與其他戰(zhàn)線一樣紅旗獵獵凱歌飛揚，出現(xiàn)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終于輪到我們的下一代走進國家最高學府了，我們是多么高興��！我們是多么感激黨和政府�。�

　　然而我們又不斷聽說房子還是有問題——此說事關(guān)重大，不敢貿(mào)然，我引用一些資料以作說明：

　　首先是關(guān)于當代大學生的，即問題的微觀部分。有人給做了這樣的歸納：1、當代大學生普遍信仰缺失。在這樣的社會條件下，信仰缺失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大學教育基本上扼殺了大學生所有自由的天分，表面看上去很寬松，實際上有很多必須遵從的強制性規(guī)定。調(diào)查表明，在當代大學生中，紙醉金迷者有之，虛無主義者有之，“為肉體而生存”者有之。2、大學教育呈現(xiàn)出嚴重的功利思想目的，很多大學生都成為了奉行“付出即應(yīng)當?shù)玫健痹瓌t的功利主義者。比如，目前大學生就業(yè)問題嚴峻，為了提高就業(yè)率，學校一開始就把教育學生追尋生存之道作為出發(fā)點和落腳點，而不是教學生如何做一個對社會和他人負責的有良知的人，一些人被培養(yǎng)成了賺錢的機器。國外商學院培養(yǎng)的是企業(yè)領(lǐng)袖，我們的商學院培養(yǎng)的是富翁，這里面有巨大的區(qū)別。3、在一部分當代大學生中間，腦子里充塞著濃厚的投機意識，為了拿到獎學金不擇手段，為了入黨而大宴群朋，為了在社團里得到升遷而拉票……在本應(yīng)當明凈的校園里，權(quán)力斗爭無處不在。4、一部分當代大學生缺乏團結(jié)精神，沒有良好的協(xié)作意識，在組織活動中往往人心渙散，一切以自我為中心，社會交往能力低下，人際關(guān)系緊張。5、精神壓抑、人情冷漠，導(dǎo)致在大學生中間自殺和他殺事件時有發(fā)生。

　　其次是關(guān)于大學教育現(xiàn)狀的，即問題的宏觀部分。我仍舊引用資料予以說明（資料來自網(wǎng)上，遺憾的是沒有查找到作者姓名，謹致歉意），這篇名為《中國沒有“世界一流大學”擊中了誰的軟肋？》的文章稱——

　　早在1985年，清華大學就首先提出“要逐步把學校建成世界一流的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大學”。1986年，北京大學更加明確地提出要把“創(chuàng)辦世界一流大學”作為發(fā)展目標。1993年，清華大學提出有限期的創(chuàng)建世界一流大學的奮斗目標，并把建設(shè)綜合性、研究型、開放式的世界一流大學作為總體的辦學思路。1994年7月，北京大學首次確定了把“創(chuàng)建一流大學”作為學校的整體建設(shè)目標。1995年，江澤民在為復(fù)旦大學90 周年校慶題詞中號召，“面向新世紀，把復(fù)旦大學建設(shè)成為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社會主義綜合大學”，這是“創(chuàng)建世界一流大學”概念首次出現(xiàn)在國家領(lǐng)導(dǎo)人的講話中。1998年5月4日，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在慶祝北京大學建校100周年大會講話中提出的“為了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要有若干所具有世界先進水平的一流大學”。根據(jù)講話中“創(chuàng)建世界一流大學”的精神，1998年12月24日，教育部實施被稱為“985工程”的面向21世紀教育振興行動計劃，決定重點建設(shè)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京大學、浙江大學、復(fù)旦大學、上海交通大學、西安交通大學、中國科技大學和哈爾濱工業(yè)大學等9所高校，即所謂“2+7”。北大和清華在3年內(nèi)各獲得中央政府18億元人民幣撥款，復(fù)旦大學獲得12億元，上海交大等其他6所高校獲得6億元以上數(shù)額不等的撥款。然而，這9所高校在獲得巨額的撥款后，主要做的就是蓋大樓、辦公司，特別是清華大學，因此大樓蓋了不少，公司辦了不少，但其他方面的成果卻凡善可陳，以至于有人調(diào)侃地認為“雖然清華大學好像沒有在科技方面搞出什么出名的東西，也沒有培養(yǎng)出什么國際級的大師，更沒有培養(yǎng)問鼎諾貝爾獎的得主成績，但是在開公司、賺錢方面確實是世界級的大師。鑒于這一杰出貢獻，應(yīng)授予清華大學校長諾貝爾經(jīng)濟獎！如果沒有獲得，全國人民也應(yīng)該授予他一個比諾貝爾將還厚重的獎！”

　　文章作者痛心地說：“實際上，長期以來，我們教育的管理者以及大學校長們總是以為‘辦大學就是蓋大樓’，但清華大學老校長梅貽琦先生有句名言：‘大學者非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雖然梅校長的警世名言早已經(jīng)說了，但現(xiàn)今的管理者與校長們卻依然在尋求大樓之大、電梯之大以及面積之大。因此，中國沒有‘世界一流大學’，擊中了教育管理者與大學校長們的軟肋，現(xiàn)在是該他們驚醒的時候了。如果再繼續(xù)追求大樓，那終將導(dǎo)致‘國將不國’也！”

　　問題是不是說得有些過于嚴重了？作為對比，我們看一下《世界一流的大學都在做什么？》（作者鄧海建，謹致謝意）——

　　它們肯定不是在忙著蓋大樓。哈佛、或者麻省理工等等，我們還真說不上這些世界一流的大學究竟在干什么，但有一點，他們的校舍校門看起來一應(yīng)地似乎年久失修，比不上我們的氣派豪華、動輒百萬的出手闊綽，香港科技大學丁學良博士有一段十分尖刻但并非離譜的說話：“中國大學是食堂比圖書館和實驗室好——中國大學里的那些好食堂跟國外大學的食堂相比，辦的還是挺不錯的�！蔽覀兊拇髮W，既然出不了梅貽琦校長曾經(jīng)說過的那種大師，也就只能轉(zhuǎn)而求其次，尋求大樓之大、電梯之大、面積之大了。

　　它們肯定也不是抄襲論文或者創(chuàng)收。當年“王銘銘剽竊事件”震驚全國，后來又有法學院長朱蘇力招生舞弊事件、“美聯(lián)儲首席經(jīng)濟學家”周春生事件等等。世界上怕是沒有哪一所“一流大學”會有如此之多的剽竊舞弊，世界上更是沒有哪一所“一流大學”在被揭出了這么多的學術(shù)失范后依然話語曖昧。至于人家麻省理工學院因為發(fā)現(xiàn)有一個副教授偽造實驗數(shù)據(jù)，就把他給開除了，在我們的學界怕是可以算“正常誤差”了�！笆澜缫涣鞔髮W”還比較死腦筋，沒幾家會像我們般聰明地與朝市顯學攀親，譬如上“北京大學完美女性高級研修班”，最后還發(fā)給你鋼印畢業(yè)證呢；
譬如大學的招牌爭著當“馳名商標”的，都較著勁兒比誰兌換貨幣的能力強。

　　它們肯定也不是在鍛煉哭窮的本領(lǐng)。中國大學教育資源配置的天平是明晃晃傾斜的，這點本身也不算太奇怪，奇怪的是很多重點大學在招生談硬件的時候似乎永遠國際領(lǐng)先，但一到向財政伸手的時候又似乎比非洲水平還低，這個悖論已然被一個我們無法解釋的歷史事實歸謬了：在中國引進西方現(xiàn)代大學制度的一百多年來，高等教育界人才輩出的時期有兩個，一是“五四”前后，一是抗戰(zhàn)時期的西南聯(lián)大——偏偏那都是些國難當頭、最為窮苦的時期。

　　3.“五四”？！

　　謝謝鄧海建先生說到了“五四”。

　　說到“五四”就不能不說被后人稱之為“近代民主革命家、教育家、科學家”的蔡元培先生。我想，蔡元培先生這個頭銜一定不是隨便得來的。

　　蔡元培先生是20世紀初中國現(xiàn)代教育制度的創(chuàng)建者。他明確提出廢止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實的封建教育宗旨。倡導(dǎo)以軍國民教育、實利主義教育為急務(wù)，以道德教育為中心，以世界觀教育為終極目的，以美育為橋梁的教育方針，初步建立了一套的新教育體制。蔡元培的教育實踐多在高等教育方面。蔡元培任北大校長以前，北大是一所官僚的、保守的北大，蔡元培就任校長之后，按現(xiàn)代大學的要求改革北大，并取得了顯著的成效。作為北大校長的蔡元培，之所以被后世不斷追懷，(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其最突出的貢獻就在于他奠定了這所大學的基本品格。

　　蔡元培先生提出大學的性質(zhì)在于研究高深學問，提倡學術(shù)自由，科學民主，主張“仿世界各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取兼容并包主義”，主張“圓通廣大”，“無論為何種學派，茍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淘汰之運命者，雖彼此相反，而悉聽其自由發(fā)展”。蔡元培這些思想成為了中國知識分子近百年來始終執(zhí)著追求的理想。蔡元培主張學與術(shù)分校，文與理通科，將“學年制”改為“學分制”，實行“選科制”，積極改進教學方法，精簡課程，力主自學，校內(nèi)實行學生自治，教授治校。他的這些主張和措施，在北京大學推行之后，影響全國，以至有人稱他為自由主義教育家。

　　蔡元培也很重視平民教育、女子教育和勞動教育。他在北京大學辦校役班和平民夜校，在上海創(chuàng)辦愛國女校。蔡元培對近現(xiàn)代中國教育、中國革命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有論者指出，蔡元培先生之于中國，至少有三點意義：一、自蔡元培始，中國才形成了較完整的現(xiàn)代教育思想體系和教育制度；
二、他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主張，使北大成為新文化運動的發(fā)祥地，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發(fā)生創(chuàng)造了條件；
三、為中華民族保護了一批思想先進、才華出眾的學者。

　　在任何一個國家，大學都是國家棟梁誕生之地，國民精英麇集之所，能否誕生精英和棟梁之材，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所大學的教育理念，取決于這所大學校長的人格和精神高度。很難想象，如果沒有了蔡元培先生的倡導(dǎo)，北京大學會不會像后來那樣聲播海外，為國人所驕傲，很難想象會有那樣多懷著救國民于水火的政治家、思想家、科學家從那個并不高大巍峨的門洞里出來，與社會融合為一體，很難想象我們還能夠讀到魯迅先生這樣針砭時弊的作品……一個時代，一個社會，如果喪失了精神，就會變得灰暗，變得像柏楊先生極而言之的那種“醬缸”狀態(tài)。精神創(chuàng)造的源泉應(yīng)當在大學。

　　蔡元培先生的思想也是偉大的“五四”運動結(jié)出的精神成果。

　　我們紀念“五四”，懷念“五四”，就是通過對蔡元培先生這樣的人物的思想來進行緬懷的。沒有具體的個人，任何歷史都是空洞。從這個角度說，蔡元培先生是我們偉大民族的珍寶，彌足珍貴。

　　4.怎么說呢？

　　我們回到標題。

　　中國人民大學依據(jù)“朱子家訓(xùn)”從迎賓、置醴、醮子到笄者揖謝共36個步驟所進行的所謂“成人儀式”，是不是在進行精神創(chuàng)造呢？

　　我認為不是。

　　對照蔡元培先生廢止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實的封建教育宗旨的堅定立場，中國人民大學做的這件事，其精神高度并不在街頭擺攤算命騙錢的“大仙”之上，我甚至認為組織者思想淺薄蒼白、沒有文化感覺、情趣低下乏味，聽之視之，令人作嘔。如果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遠離北京一千公里一個小學教育尚未普及的村落，人們也許不至于如此驚訝——由于文化不發(fā)達，自然會有一些裝神弄鬼的人到那里去哄騙老百姓的錢財，問題是，這件事就發(fā)生在北京，而且是堂堂的最高學府中國人民大學，這就不能不讓人想起一點什么了。

　　我們經(jīng)常聽人說，我們國家盡管經(jīng)濟并不寬裕，但是仍然盡可能在逐年提高對教育的投入；
我們還經(jīng)常聽人說，我們國家的教育亂收費正在呈現(xiàn)出野蠻、兇惡的局面，辦教育的人就像當年的大地主劉文彩那樣，挖空心思尋找吸食貧苦人民血汗的方法，設(shè)計出了成千上萬、匪夷所思的收費方式；
我們更經(jīng)常聽說，高等教育里面的經(jīng)濟腐敗、學術(shù)腐敗在蔓延，這個本應(yīng)干凈一些的地方也正在骯臟起來……現(xiàn)在，我們又聽說了中國人民大學裝神弄鬼的故事。

　　我把所有這些故事都看成一個故事，它們只是一個系列的不同部分而已。

　　我無意譴責什么。在一定意義上，中國人民大學的做法也不能說錯——閉眼不見社會狀況，逃避學者責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錯誤；
倡導(dǎo)國學有什么錯呢？耍個猴，鬧個妖，你都不能說錯；
倘若有哪位大學校長忽然高興，在腦袋后面留了長長的辮子，穿上了棉袍，蹬上了官靴，出入相府豪門，招搖于街市酒肆，你也不能說錯。

　　可我偏偏就想起了蔡元培先生，并且產(chǎn)生出這么一個聯(lián)想——

　　如果把蔡元培先生比喻為一座大山，那么，我就突然在山腳下的一個農(nóng)家院里看到了一只家禽，這只家禽根本不知道有那座山在，更不知道左近竟然還發(fā)生過什么“五四運動”，它悠悠然，覺得在溫暖明亮的陽光下散散步，等主人撒一把豆子吃，或者到草叢里捉捉蟲子，挺幸福。家禽最近有點兒高熱，當時曾經(jīng)懷疑得了禽流感，后來一看，不是，主要是激動，沒什么大礙，家禽照樣“咕咕”地在院子里散步，挺好，真的挺好，和諧，幸福。

　　問題是，家禽是要下蛋的，我擔心那會是一些什么樣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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