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勛:北大給了我們什么?
發(fā)布時間:2020-06-09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從1984年到現(xiàn)在,我們和北大結(jié)緣已經(jīng)24年,已經(jīng)到了第二個“本命年”;
從1988年離開母校,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20年。在這20年里,相信我們每一個人對燕園,對那湖、那塔、那島,對草坪、圖書館、文史樓、五四操場,對40樓、三教、學一,都無時不掛在心上。剛畢業(yè)那幾年,我常做夢夢見北大給我們放了一個長假,假期結(jié)束后我們又回到校園,回到40樓開始新的學期;
后來再做夢時成了我們8415的同學們都考回北大去讀研究生,大家重新積聚在一起,重新開始學生生涯;
再后來,成了我們先后調(diào)回北大工作,或者送我們的孩子到北大上學時重新聚首,給他/她介紹我們的當年;
甚至夢見過我們都退休了,無事可干,干脆再集體重回燕園,再拿個博士學位……
我想,我們每一個同學,每一個北大人,可能都有這樣的夢想,這樣的期望。
是什么使我們對母校念茲在茲,無日或忘?是什么使我們每當提起燕園、聽到北大,親切感、自豪感就油然而生,每當聽到、看到北大有什么失誤、有什么缺陷,我們就覺得非常失落、非常郁悶,每當別人對北大有什么不恭的言辭或表現(xiàn),我們就必然會奮然反擊,形于心而發(fā)之于口?
北大到底給了我們什么,使我們?nèi)绱绥娗,如此思念,如此走火入魔?
不錯,我們的校園是美麗的,在湖邊任何一個地方轉(zhuǎn)360度,都能看見360幅精美的山水畫,幅幅情味不同;
每移動一步,景致都會發(fā)生若干變化,顯隱,明暗,虛實,濃淡,各有不同,我們情緒也會發(fā)生若干變化,產(chǎn)生不同的審美韻味。那里的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都為我們所熟悉,都和我們青春的某一時刻聯(lián)系在一起,簡直就成了我們生命的一部分。但是,和那些最美的景致——如西湖,如拙政園——相比,燕園未必有太多的過人之處,為什么我們只能對那些地方說好,而對燕園則是深深的留戀、眷戀和依戀?
北大有全國最優(yōu)秀的老師,是中國文脈之所在,在這里度過青春年華確實是我們的幸運。但別的學校同樣有大師,北大教師中也有尸位素餐者,有濫竽充數(shù)者,有人品低劣者,有不學無術(shù)者;
我們在那里雖然讀了4年書,但聆聽過幾個大師級人物的教誨?說出來不怕丟丑,上學幾年我和那些大人物,如王力、朱光潛,如馮友蘭、陳岱孫,如季羨林、李賦寧(韋嵐的外公,我們陜西老鄉(xiāng)),甚至法律系的那些名家,象王鐵崖、陳守一、沈宗靈,是沒有什么接觸的,最多不過是“我認識人家,人家不認識我”,最多是覺得和他們近在咫尺因而平添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自豪感。為此而對北大產(chǎn)生依戀,恐怕有點匪夷所思吧?
我們在那里度過了令人懷念的4年,我們的同學都是同齡人中最優(yōu)秀的,我們一起歡歌,一起苦惱,一起激昂;
男生大氣而淵博,女生聰穎而秀麗,男生女生之間還發(fā)生了那么多或美滿或哀怨或歡暢或苦澀但都非常幸福、值得反復咀嚼的“故事”。但這些,在其他大學特別是其他名牌大學,也在“每日每時地、自發(fā)地、大批地”發(fā)生著,并不獨以我們?yōu)槿,為什么我們對母校的情愫更真切,思念更濃烈?
北大使我們成為貼上“馳名商標”的“免檢產(chǎn)品”,我們成功的喜悅中最重要的一份應(yīng)該獻給母校。別的學校也有優(yōu)秀人才,但北大出來的沒有不優(yōu)秀的——即使賣肉也能賣出個氣魄來,但這也許正如蘇力說的,并不能證明北大教育的成功,只能說北大招到了高考學生中的佼佼者。北大在給予我們成功的壓力、奮斗的動力、拼搏的實力時,也給我們造成了一些“麻煩”:別人做好了,大家會交口稱贊,我們做好了,人家會說北大的還應(yīng)該做得更好,我們的不足卻可能被放大;
我們的學識會被當成自負、清高的資本,我們以“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踐行民主與科學的行為可能被當成散漫、狂妄、目空一切,我們對更高目標的追求可能被當成不安分、有野心——而這一切,說出來是沒有人理解的,還會被看成矯情,當作炫耀,被認為是假模假樣的惺惺作態(tài)。誰能理解我們拼搏中的汗水和淚水?
到底是什么呢?是什么使我們對母校如此念念不忘,既象是在感念母親,又象是在思戀情人?
這20年來,我一直在思考著,探索著,回味著。
相信每一位同學都記得我們當年畢業(yè)時謝冕說的話:“這真是一塊圣地。數(shù)十年來這里成長著中國幾代最優(yōu)秀的學者。豐博的學識,閃光的才智,莊嚴無畏的獨立思想,這一切又與先于天下的嚴峻思考,耿介不阿的人格操守以及勇銳的抗爭精神相結(jié)合。這更是一種精神合成的魅力!北贝蠼o予我們的正是這種精神的魅力。我以為,這種精神的魅力有以下幾個方面:
開闊的視野。綜合性大學有這樣的優(yōu)勢,北大更是把這一優(yōu)勢發(fā)揮的淋漓盡致。中國最高學府的頭銜,五四運動的發(fā)源地、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推動者的地位,對延續(xù)兩千多年的太學傳統(tǒng)的繼受,文史哲和政經(jīng)法,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圖書館和實驗樓,課堂上知識的傳授、階梯教室里講座的舉辦,大講堂高品位的演出、演奏和辦公樓二樓禮堂外國元首的演講和演說,使我們慣于高屋建瓴地俯瞰,敢于勢如破竹地睥睨,善于全方位地思考和多角度地審視。在刑法學界,出身北大的多長于使用多學科知識進行跨學科研究的事實,證明了北大給予我們的這一財富。
開放的胸襟。蔡校長當年提出的“兼容并包”現(xiàn)在仍在起作用,誰能否認我們對新知識新思想的接受呢?誰能否認我們對不同類型人格魅力的尊重與欣賞呢?
上下求索的執(zhí)著和好修為常的志趣。在刑事法學院研究生開學典禮上,我向研究生們提出:“健康的心理,完善的人格,詩意的境界,這就是我對你們的期望,當然,也是我對我自己的期望!边@種期望就來自北大的教育。“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民生各有所樂兮,吾獨好修以為!,屈原的話是我們的座右銘。我們都不愿意辜負了自己的大好一生,我們都希望自己對得起北大——當年畢業(yè)時很多同學都放言“現(xiàn)在我為北大自豪,以后要讓北大為我而自豪”,很多同學現(xiàn)在仍沒有實現(xiàn)當年的誓言,即使是我們當中那些“混”的最好的,恐怕也不敢自稱北大已經(jīng)為他/她而自豪了,北大這灘水太深了;
也許這一“理想”終我們一生都不可能實現(xiàn),我們只是北大校友中很平凡的一群。但建功立業(yè)的不懈追求,提升人格境界的志趣,時刻砥礪著我們,督促著我們,使我們時時有一種“恐高辛之先我”、“恐鵜鴂之先鳴”、“恐年歲之不吾與”、“恐修名之不立”的時不我待的緊迫感。
勇于擔當?shù)呢熑胃。記得剛上大學時學校領(lǐng)導在開學典禮上“北大是給國家培養(yǎng)總理的學!钡恼f法使我們心曠神怡、悠然神往,想像著這機會有朝一日也許就將降臨到我身上——雖然到現(xiàn)在北大還沒有出過總理,而這一機會也離我們漸行漸遠;
黨史教授在講到12·9時所說的北大學生高呼的口號“北大,北大,不怕,不怕”成為我們一個時期的口頭禪;
輔導員介紹“3·20”之夜時告訴我們當時喊出的口號“團結(jié)起來,振興中華”使我們熱血沸騰,入黨宣誓時、每次支部生活會之后合唱《國際歌》都使我們熱淚盈眶;
而4年4次學潮的經(jīng)歷中,每一次學潮都使我們真切地重新體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古訓。所以在后來,我們都自覺地投身到復興中華文明的偉大事業(yè)中,投身到共和國的法治進程中,通過我們一點一滴的努力,實現(xiàn)著共和國的光榮與夢想。
這種精神的魅力給了我們幸福和歡樂,也給我們帶來了痛苦和失落。無論是幸福還是痛苦,無論是歡樂還是失落,都實現(xiàn)著我們的夢想,充實著我們的生命,我們也在這種實現(xiàn)和充實中回報著母校。將來,也許我們的理想未能實現(xiàn),也許我們當年的豪言壯語、我們對自己的期許將永遠只是一種少年狂想,也許這將帶給我們更多的煩惱和憂愁、苦難和傷痛,但我不悔,我們不悔。
2008年2月25日于西北政法大學
。ㄔd《法學家茶座》第21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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