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明：因為，詩在那里

　　南：外界對你的認識多數(shù)是通過兩個渠，一是詩歌創(chuàng)作，另一個就是白夜酒吧。當初怎么會有開酒吧的想法？

　　翟：當時我已經(jīng)不想去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我想做一個事情，在經(jīng)濟和生活上有所保障。我曾經(jīng)想過開一個書店，但曾經(jīng)有一個朋友開書店，后來也沒有開下去，當時就想把書店和酒吧合一塊，在經(jīng)濟上可能會好一點，這樣就開了一個白夜，大概也是成都最早的一個書吧。

　　南：除了經(jīng)濟因素，是否還有以文會友的考慮？

　　翟：當然會有。之所以選擇酒吧，是因為我在國外看到一些酒吧，咖啡吧，其實也是沙龍，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那兒聚會。98年我開這家酒吧的時候成都還沒有沙龍，當然現(xiàn)在大家都有各種各樣的選擇了。

　　南：現(xiàn)在白夜酒吧可能成了成都的文化地標了。

　　翟：是。但我也不太會經(jīng)營，酒吧開了快十年了，我在經(jīng)商方面也沒有什么才能，做得不是太好。

　　南：當初怎么會給酒吧起這樣的名字的？

　　翟：也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因緣了。我用了我比較喜歡的巴辛尼科夫的肖像做成店招，他演過一個電影就叫《白夜》。另外，它也是一個書吧，我希望它有點文學的味道，比較有文學性。而且，這個名字也與我的名字暗合。

　　南：你平時除了寫詩和經(jīng)營酒吧以外還涉及一些其他藝術(shù)領(lǐng)域，是否會融會一些詩意在其中？

　　翟：除了寫詩和經(jīng)營白夜之外，沒有專門去做過別的。偶然做過一些藝術(shù)裝置，策劃過一些活動。曾經(jīng)搞過一個“白夜影會”，所以做了一些DV的活動。這些活動都是因為興趣，除了寫作之外，我對藝術(shù)比較感興趣，攝影啊，繪畫啊，DV啊之類。

　　南：這些藝術(shù)會不會反過來影響到你的詩歌創(chuàng)作？

　　翟：當然會給我的詩歌創(chuàng)作帶來一些潛在的影響。比如說繪畫，可能會給我?guī)�來一種視覺上的東西，在寫詩時，我也會潛在地希望文字也有一種視覺感。比如說我喜歡建筑，比較愛看建筑師的作品。對他們作品的理解,也使得我在寫作中注重空間意識和體積感。

　　南：你說過“詩一如既往的重要，否則人生就少了一個最大的樂趣”。怎么會從事詩歌的創(chuàng)作？

　　翟：都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很小的時候就喜歡讀詩，慢慢地自己也寫一點詩。大學以來我也不太喜歡自己的工作，所以我也把時間更多地投入在寫作上。這樣慢慢地才開始創(chuàng)作，并不是說我從小就想做一個詩人。

　　南：你始終堅持“寫詩還是要在紙上寫，一定要跟紙發(fā)生關(guān)系”。

　　翟：我沒有堅持，我只是說我沒有使用電腦寫詩的習慣。這就是個人的習慣而已，從開始寫詩時，我就在紙上寫作。再用電腦寫作我覺得會妨礙我的思維。它不會對我的寫作產(chǎn)生影響。但是我開始寫散文時，也是我學電腦之時，所以，我的第一篇散文，就是在電腦上寫出的第一篇作品。所以，我可以用電腦寫文章，寫詩，還是用筆。這就是一個習慣，有的人習慣在紙上寫，有的人習慣在電腦上寫，比如年輕人從小就習慣在電腦上寫，他的思維方式和電腦思維方式是吻合的。

　　南：不久前，在青海湖詩歌節(jié)上提出“讓詩歌在物質(zhì)時代重返人類生活”，你怎么看這個提法？

　　翟：我覺得這是一個理想主義的口號，實際上不大可能作到�，F(xiàn)在這個物質(zhì)時代就是這樣的，人們有各種各樣的事情要做，讓所有人都重返詩歌是不太可能的。詩歌最輝煌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這和時代有關(guān)。我本人比較悲觀。我覺得最好的情況下，詩歌也是少部分人的選擇。

　　南：八十年代詩歌還掀起了一股大熱潮。

　　翟：八十年代當然是。那個時代的人也沒有那么多物質(zhì)選擇，現(xiàn)在可供選擇的太多了，每個人的興趣，都能找到對應的東西。所以不可能把現(xiàn)在和八十年代相提并論。而且八十年代正好是文革之后，精神特別匱乏。許多人特別渴望精神充值，所以那個時候詩歌是非常受人歡迎的�，F(xiàn)在是信息社會，各種各樣的信息太多。我覺得一個人大腦的內(nèi)存是有限的，如果資訊太多，也不可能再容納別的東西。

　　南：現(xiàn)代人的選擇更多了，但像荷爾德林說的詩意地棲居，選擇詩歌也可能有詩意。

　　翟：這個我認同。就看對詩意怎么定義，每個人心中的詩意是不一樣的。這也不完全是詩歌的影響，現(xiàn)在能給生活帶來詩意的東西也挺多的，除了詩歌之外，還有音樂，藝術(shù)，詩歌的作用，只對喜歡它的人有效。

　　南：你提到“現(xiàn)在的寫作，更多地是讓我內(nèi)心平靜”，這很像博爾赫斯講的“我寫作是為了光陰流逝，使我心安”，達到這個狀態(tài)的標志是什么？

　　翟：我希望達到這個狀態(tài)，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我一直沒有固定的單位，除了白夜之外，就是自由寫作。對我來說，寫作是一個過程，能讓我的生活比較平靜，不受外界干擾，這就是我希望的狀態(tài)。

　　南：說到你的詩，像早期的《女人》組詩，《靜安莊》這些詩好像總是很自然地與女性詩歌聯(lián)系在一起。

　　翟：完整地來看我的作品，我的詩是從女性主義視點出發(fā)的。但并不是說，我所有的詩都是女性主義詩歌。

　　南：當時創(chuàng)作這些詩歌時外部的環(huán)境和自身的心態(tài)是怎么樣的？

　　翟：寫《女人》的時候，是在一個不太好的外部環(huán)境里面，《女人》和《靜安莊》算是我對那一段時間生活和寫作的清理吧。因為那時，是我最不快樂，最壓抑的時期，我的寫作也無法避開這些情緒。我們單位的工作性質(zhì)和我的創(chuàng)作欲望有很大的沖突。我喜歡的東西和我必須面對的處境也有很大沖突，那個單位是一個比較嚴格的研究所，和我想要的自由的狀態(tài)有沖突。單位的領(lǐng)導覺得我不務正業(yè)。此外，因為寫作，與家庭也有些不快。這些沖突、壓抑，在詩里有所反映。

　　南：你一開始也比較反感外界對你的女性寫作者的身份界定。

　　翟：我認為外界只是概念化的將女性詩歌作為一個品種，納入到形形色色的藝術(shù)流派之中。只是對女詩人的身份作一種界定，這樣很難說清女性詩歌的問題的。要談女性詩歌，也許需要更深入更全面地了解“女性詩歌”的作品（首先認識到它的豐富性），和它發(fā)展的大概脈絡。很多界定是比較模糊的，不確定的，有的時候是歧視性的。對女性詩歌的評論往往不是在詩歌的層面上，不是討論詩的品質(zhì)，而是只討論性別問題。當然女性主義詩歌，肯定涉及性別問題，。但此外，還涉及詩歌的技術(shù)層面。另外，這種界定也不大從詩人的個體出發(fā)來討論，而是以一個群體的面目出現(xiàn)。

　　南：后來你對這個身份界定并不是太在意了。

　　翟：對。我的整個過程是從不在意，到在意。又到不在意。有一段時間我會比較在意，比較反感，后來覺得不管別人怎么看，不管別人在我的詩歌上貼什么標簽，我覺得和我的寫作沒有關(guān)系，也不會影響我的寫作，所以貼什么標簽，我也不在意了，重要的是我自已怎么寫作。

　　南：剛開始怎么會從不在意到在意的。

　　翟：差不多寫《女人》組詩的時候，最早出現(xiàn)女性主義詩歌概念，我覺得我的寫作在那段時間里，確實是從女性主義角度出發(fā)。那時，對女性主義其實也沒有那么清楚的了解。完全是潛意識里有女性主義的成分。別人對《女人》的評價，確實談到了以前沒有的東西，所以我不太在意。但后來我之所以在意，是因為對我詩歌的評論，已經(jīng)脫離了詩歌層面，被貼上了性別的標簽，然后，又把女詩人全都打包，捆綁銷售�，F(xiàn)在媒體又把“美女”這樣的標簽，貼到女詩人身上。這種情況已經(jīng)超出詩歌批評的范疇了。和詩歌沒有關(guān)系，所以現(xiàn)在就不太在意了。

　　南：你很強調(diào)感性的力量，女性對感性可能有更深的體會。平時寫作時對感性是怎么把握的？

　　翟：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我在寫詩的時候不會想感性還是理性，女詩人更敏感，更細膩，寫作是一個比較感性的出發(fā)點，但并不是說寫作時，會先考慮感性還是理性。

　　南：性別意識對寫作還是有潛在的影響，作為一個女性的寫作者，應該去接受性別意識還是去拋開他？

　　翟：我覺得應該接受它，而不應該拋開它。因為你本身就是一個女性詩人，你的寫作肯定不可能不帶有女性寫作的痕跡，一味的拋開它，抹殺她。就說明你對女性寫作不自信，矯枉過正。應該是一個比較自然的狀態(tài)來表現(xiàn)女性詩歌獨特的一面。

　　南：相對于非女性詩歌，女性詩歌的優(yōu)勢與劣勢在哪里？

　　翟：從古代開始，整個詩歌好像都是男性主導，所以只有女性詩歌。沒聽說男性詩歌或什么非女性詩歌。我覺得這中間沒有什么優(yōu)劣，還是具體到每個詩人具體的風格和質(zhì)量。

　　南：古典詩歌對你的影響也是很大的。

　　翟：對，我最早接觸的就是古典詩歌�，F(xiàn)代詩歌是在上大學以后才接觸的。古典詩歌對我是一個整體的影響，我的閱讀其實是比較開放的。我喜歡各種不同的寫作風格。

　　南：你也認為古典詩歌要連接和傳承，但古典詩歌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你認為怎樣傳承，連接比較合適？

　　翟：昨晚我正好與一個文人有過一番針鋒相對的對話。他說中國只有古詩，沒有新詩、現(xiàn)代詩。我覺得要重去寫古體詩已經(jīng)不太可能了，時代都變了，漢語的語境都變了。我們要再去問月，詠月，已經(jīng)不可能了。由于污染等影響，我們現(xiàn)在連月亮都看不見了，所以我覺得再寫古體詩里面的那些東西，是一種矯情。但中國古典詩歌的傳統(tǒng)應該是非常偉大的，要傳承下來。但這是非常難的問題。它不是外在的傳承，應該是一種內(nèi)在的東西。不是表面上用一些古代詩詞里的語言之類。

　　南：古詩文不僅停留在紙質(zhì)層面，有很多老先生都會“歌古調(diào)”，吟誦，但這些口耳相傳的東西隨著老先生的去世都快失傳了。

　　翟：現(xiàn)代詩歌不可能像古代詩歌一樣去吟誦�，F(xiàn)代詩歌的朗誦也有一個傳統(tǒng)，現(xiàn)在的許多詩歌節(jié)，其實也是要恢復這種傳統(tǒng)。

　　南：在詩歌界內(nèi)部對朗誦也是有爭議的，像于堅說朗誦是詩歌的斷頭臺。你怎么看朗誦對詩歌的影響？

　　翟：他說得比較極端。朗誦也分公開的，私下的，或者朋友之間的，于堅說的可能是公開的，面向大眾的那種。我覺得朗誦的形式對詩歌應該是有所幫助的，在朗誦的過程中，可以對詩歌的韻律和音樂性有所注重。如果沒有朗誦，詩完全就變成視覺的東西，某些部分就會喪失。中國古典詩歌講音，形，義，當代詩歌也是這樣。

　　南：這次珠江國際詩歌節(jié)的主題是“重返經(jīng)典”，你怎么看在這樣的時刻提出的命題？其實這個提法本身好像就預設(shè)了一個前提，即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遠離了經(jīng)典。

　　翟：它和青海湖詩歌節(jié)的主題有相似的意思。在任何一個時代，經(jīng)典都是重要的，但為什么我們現(xiàn)在要提出重返經(jīng)典。就是說：這個時代不但沒有詩意，而且更沒有經(jīng)典的作品了。如果徹底沒有理想主義的東西，生活就太虛無了。

　　南：你個人視野中的經(jīng)典是怎么的？

　　翟：拿詩來說，能讓所有的人都喜歡它，讓所有的人都理解它，而且能夠超越時代，我認為就是經(jīng)典。

　　南：好像一種反璞歸真的感覺。

　　翟：對，但能作到反璞歸真，是最難的。

　　南：能不能舉一兩個你認為經(jīng)典的作品。

　　翟：在古典詩詞里面當然非常多的�，F(xiàn)代詩歌，當代詩歌也有。比如昨天在白夜，有個詩歌圈之外的人，還談到北島的那兩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能被所有的人接受和理解，可能算是比較經(jīng)典的了。還有韓東的《大雁塔》、柏樺的《在清朝》，這些也都是八十年代的經(jīng)典作品。

　　南：很多傳誦的當代詩歌現(xiàn)在正遭到解構(gòu)，反倒降低了其意義和價值。

　　翟：這個時代一切都娛樂化了，消解呀，解構(gòu)呀，所有嚴肅的東西都被消費了，所有的意義都消解了。也不會有什么經(jīng)典的東西出現(xiàn)了。但對于經(jīng)典還是要有一個相信的態(tài)度。我自己就保持一種經(jīng)常不斷地閱讀經(jīng)典作品的習慣，真的讓我的生活和內(nèi)心都感到平靜，可以克服虛無感。

　　南：你提到“詩歌目前也像當代藝術(shù)一樣開始講求實效”，詩歌介入當代的方式應該是怎樣的？

　　翟：我覺得這里面主要是一個出版的問題，出版社現(xiàn)在越來越勢力，越來越講求商業(yè)的操作。在這種情況下，詩集基本上不太可能出版。詩人如果沒有出版的渠道，要讓更多的人了解太困難了。中國人口那么多，不管詩歌多邊緣，讀詩的人還是有一定人數(shù)的，但出版社完全是市場導向，忽略這個群體，所以出版和流通，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從詩人來講，這個時代有網(wǎng)絡這個平臺，很多年輕一點的詩人會通過網(wǎng)絡平臺，讓更多的人了解，這也是一個好的方式。國外有一些基金會，民間的組織，會支持詩人的寫作�，F(xiàn)在國內(nèi)也開始有了，包括珠江國際詩歌節(jié)，應該也是這樣。詩歌介入當代，我認為就是讓更多的人了解詩歌現(xiàn)狀。我自己本來也曾辦過成都詩歌節(jié)，但是后來失敗了。當時我覺得國內(nèi)的詩歌狀態(tài)有點太沉悶，應該有個詩歌節(jié)，大家可以相互交流，中國的詩人和國外的詩人也可以有交流。

　　南：你怎么看當代詩人的生存狀況？

　　翟：現(xiàn)在全世界都一樣，詩人要靠出版詩集，寫作生存是非常困難的。詩人必須要找到一個生存的方式，才能真正解決問題，能夠讓你比較安心地寫作。如果沒有解決生存的問題，我覺得會影響寫作。過去農(nóng)業(yè)時代或者計劃經(jīng)濟時代，(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詩人其實可以靠混，可以不工作，生存下來，比如八十年代，大家都不會去考慮掙錢啊，生存啊�，F(xiàn)在則一定要把生存的問題解決了，詩人才可以真正地寫作。

　　南：當代詩歌的現(xiàn)狀和你想的有沒有一點距離？

　　翟：當然還是有一定的距離。主要問題是在作品上，外部的問題很多，但作為詩人來說，好的作品還是很少。詩歌從八十年代到現(xiàn)在，有一個非常大的落差，詩人的處境也有一個非常大的落差，很多詩人不能接受這個落差。不太能夠適應這種狀況，可能會有些浮躁，灰心。潛心寫作的人不多。詩歌在世俗層面上不能給詩人帶來榮耀和實際的好處，導致很多詩人改行去做別的。詩人也是智商很高的人，如果去搞別的東西，可能馬上就能得到實際的利益。

　　南：你覺得詩歌可教嗎？

　　翟：學院對文學愛好者有一個培育的過程，趣味和認識都是可以培育的，但具體到詩歌的創(chuàng)作就是一個非常復雜的事情，是不太可能教出來的。

　　南：您認為詩歌節(jié)必須包含某種特殊的詩歌理念嗎？您認為詩歌節(jié)的作用是什么？

　　一個現(xiàn)代化的城市應當實現(xiàn)經(jīng)濟建設(shè)與文化建設(shè)的互動，而現(xiàn)代城市的文化建設(shè)更顯人文關(guān)懷。舉辦高規(guī)格的詩歌活動，逐步建立有延續(xù)性的當代詩歌節(jié)；
對一個具有大都會概念的城市，具有深遠的現(xiàn)實意義。類似的例子可以參考荷蘭鹿特丹一年一度的當代國際詩歌節(jié)，由于詩歌節(jié)在全世界享有盛譽，使得這一城市的美名遠播。歷年的參加者中多有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和詩人，又被譽為“通向諾貝爾之路”。目前法國馬賽、德國波恩、意大利佩魯賈等城市，均有類似詩歌項目，為該城市的文化交流、對外開放提供一個更大的平臺。

　　南：如今，各地舉辦了各種詩歌節(jié)，是否意味著詩歌的黃金時代又要到來了？

　　“詩歌的黃金時代”是靠什么定義呢？是“各種詩歌節(jié)”嗎？對此我不敢茍同。各種詩歌節(jié)在推動詩歌的普及和交流，但是，“詩歌的黃金時代”需要的是與之相稱的大量杰出詩歌作品的產(chǎn)生。現(xiàn)在的情況是，詩歌節(jié)多到眼花瞭亂，但詩人出版詩集卻更為困難。許多商人愿意花錢搞詩歌節(jié)，是有相當大的商業(yè)目的�！盎ㄥX不多，效應不錯”，他們都會算這筆帳。我搞過成都詩歌節(jié)，對投資商的心理和目的有很深的了解�，F(xiàn)在是一個浮燥的時代，詩人自已應該認清這一點。只有作品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南：您怎么看詩歌在當代文學中的地位和詩歌今后的發(fā)展？

　　當代中國詩歌和中國當代詩人面對的生活現(xiàn)實和文學語境，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我們生活在一個不需要詩意的時代。詩的感受力都在高科技，現(xiàn)代消費的生活格局中喪失無幾了。詩歌、包括當代文學都越來越邊緣化。詩歌不會為詩人帶來的世俗的榮譽，詩人應當習慣這種狀態(tài)，否則就去轉(zhuǎn)行。

　　現(xiàn)在，有許多對中國當代詩歌的責難，這些聲音里，自身就包含著對現(xiàn)實的麻木，和對現(xiàn)實的功利心態(tài)。詩歌今后的發(fā)展，也許更為個人化。只有詩人自身產(chǎn)生出強大的能量，才能應對一個整體忽略詩歌的時代，并從中產(chǎn)生出杰出的作品。

　　南：據(jù)了解，您將與威尼斯金獅獎得主賈樟柯合作書寫“平民史詩”——《二十四城記》。在賈樟柯的《三峽好人》中，您以照片形式出現(xiàn)，而此次終于完成真正意義上的首次合作。這也是一直堅持獨立導演、編劇的賈樟柯首次邀請作家詩人合作劇本。賈樟柯坦言，選擇您就是要借助您的女性感受和詩人想象，“沒有她把關(guān)，我拍得心里不塌實”。

　　賈樟柯是一位非常謙虛和大氣的導演，“沒有她把關(guān)，我拍得心里不塌實”。這樣的話，是他的謙詞。連我都不會相信。事實上，沒有我的合作，他依然會拍得非常好。賈樟柯在拍片上，是具有充分的成熟風格和思想體系的，這一點在中國導演中比較少見。所以我相信他對這部重要的電影會有相當?shù)陌盐�。與我合作，也許是考慮到對成都本土文化，能夠有更多更深入的挖掘吧。

　　問：現(xiàn)在流行一種叫跨界合作的形式，通過合作的機會把兩個原來不同的領(lǐng)域的能量集中到一點上，從而達到更高的關(guān)注度和傳播效應。您的賈樟柯導演的合作也可以這么理解嗎？能從您個人目前的一些新的動向談談嗎？比如轉(zhuǎn)入影視業(yè)，電視主持人？是詩人跨媒體創(chuàng)作的嘗試嗎？

　　答：我一直都是個作家。目前也主要寫書，我正在寫的一本書是與白夜有關(guān)的。此前我到電視臺作過一個叫《鑒碟》的節(jié)目，并不表示我要改行轉(zhuǎn)入影視業(yè)，相反，我認為自已不適合電視主持人，所以，我已經(jīng)辭掉了。眾所周知的是，現(xiàn)在是一個圖像時代；
靠寫作生存是因難的（如果不是寫暢銷書的話）。所以，我作這些都是為了有一個經(jīng)濟上的生存背景，與我當初辦白夜是一樣的。就象我曾經(jīng)說過的一樣：對于詩人來說，他的職業(yè)和身份都是不確定的因素，唯一確定的是詩歌對他的意義。

　　跨界合作是很好的事情，但目的并不是為了“達到更高的關(guān)注度和傳播效應�！被蛘哒f，這只是果。而因，是不同領(lǐng)域的能量可以相互補充，相互激發(fā)。

　　附：采訪問卷

　　1 詩歌這種形式在多媒體的包圍海洋中，還有繼續(xù)存在下去的理由嗎？它有沒有這樣一個核心：無論未來多媒體有多么豐富、生動，卻始終不能取代詩歌的（詩歌這種形式因為這個核心而永恒）？它是什么？

　　答：有一次，在我的酒吧里巧遇一對年輕人，80年代出生，現(xiàn)在都工作了，依然對詩歌情有獨鐘。他們對詩歌的真誠使我感動。作家寫作肯定是為了那些潛在的“知音”，但真正的知音，在這個時代確實很少了。我現(xiàn)在仍然會遇上一些很年輕的人，他們自稱是讀我的詩長大的。他們雖然不寫詩，但仍然讀詩。當然，我還是認為現(xiàn)代消費方式日趨多元化，當代社會的好處就是每人都可以各取所需。詩歌僅僅是某些人選擇的生活方式，和另外一些人選擇的愛好之一。就象中國戲曲，無論它邊緣到何等地步，我都仍然熱愛。

　　2，你認為詩歌生命的關(guān)鍵是什么？是語言、對生命的思考，還是一種更神秘的能量源？最優(yōu)秀的詩歌通常誕生于最極端的生存打擊或不太順暢的個人命運中，跟這種能量源是什么關(guān)系？你能說清楚這種能量源是什么嗎？

　　答：詩歌的關(guān)鍵詞很多，上面的問題只涉及到一部份�！白顑�(yōu)秀的詩歌通常誕生于最極端的生存打擊或不太順暢的個人命運中”，這是一種現(xiàn)象。但也有人在最平淡的狀態(tài)中，寫下最好的詩歌。詩歌的創(chuàng)作，與人生體驗當然很有關(guān)系；
但是，也與人的開悟能力有關(guān)。確實有人能夠從一�；覊m中，讀透一個世界。如果說到能量，那這種能量有可能是天生的，也有可能是修來的。

　　3，有句話是“痛苦出詩人”，你認同嗎？在美國詩人史蒂文斯和中國海子這兩種貌似不同的命運中（前者是保險公司總裁，后者臥軌），都誕生已被世人承認的偉大詩人和作品，在這種不同中是否有什么是一致的？詩歌是否由這種同一宿命所帶來的，它是什么？

　　答：“痛苦出詩人”是一句老話，但實際上，任何一種狀態(tài)下，都可以出詩人。如果他本來就是詩人的話。

　　4，你認為的“意象”（詩論中常用詞）是什么？你所理解的理想中的“口語詩”應該是怎么樣的？你如何評價當代詩壇中的一些“口語詩人”，比如趙麗華、楊黎、伊沙、沈浩波等（可自行舉例）。你覺得如果真有“口語詩”這種潮流，它的目標應該是什么？

　　答：我所理解的理想中的“口語詩”，是象韓東的詩一樣，明白如話、簡約干凈、情真意切，充滿了詩意。在口語的形式下，好詩的全部要素都在，有大悟、才有大真。

　　我以前看到高行健的一篇文章，他說到某某人的詩時，很不屑地說：他只用一本小學生辭典，就來寫詩了（大意）。我當時想：如果能用一本小學生辭典，就寫出最好的詩。這簡直就是我的理想。所謂“斫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當然，這也是最難的，可說是文學的最高境界了。但是，這并不是說，我們要像小學生那樣寫作。這是兩個概念。

　　5，說說你的詩歌寫作生涯中，最重要的影響來自誰、是什么？你怎么看待網(wǎng)絡對詩歌的作用？當語言和風格在一種快速網(wǎng)絡通道中被接力，它會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有什么特點？

　　答：說道我的詩歌寫作中，最重要的影響，我想是很復雜的。不同時期有不同的詩人，對我構(gòu)成影響。不僅僅是詩人，別的任何媒介，都會對我的創(chuàng)作發(fā)生影響。文學、藝術(shù)，電影、新聞、都可以產(chǎn)生作用。

　　我對網(wǎng)絡不熟悉，所知甚少。但是，網(wǎng)絡為詩歌寫作提供了一個很大的交流平臺，前所未有。我覺得會出現(xiàn)一些非常有活力、有網(wǎng)絡特點的創(chuàng)作。尤其是還出現(xiàn)了一些我們不太熟悉的網(wǎng)絡專用語言，我想更應該刺激出詩歌語言和風格上的極大變化。

　　6，你嘗試過網(wǎng)絡的即興寫作嗎（在線敲字、直接發(fā)帖、允許修改）？你對此有什么觀感？詩歌寫作強調(diào)“靈感”，這和我們傳統(tǒng)教育中寫作強調(diào)主題有矛盾嗎？它們是如何互動的，而你是如何化解的？

　　答：沒有試過在線寫作。我覺得“靈感”這個詞，被神秘化和教條化了。強調(diào)主題的方式也一樣。我對寫作的認識更為隨意。也不會有刻意的互動或化解。某種事物觸動了我，這就是靈感。由此而深入下去，就是詩歌的重要內(nèi)容。

　　7，詩歌寫作中哪些元素對你個人最重要：節(jié)奏、奇異的句子、想像、語言的完整或優(yōu)美等（自行例舉）？你喜歡修改嗎？你認為在成型作品中上述元素哪些可以改善、哪些不行？為什么？

　　答：詩歌寫作中這些元素，對我個人都很重要。正是這些元素綜合在一起，才是好詩的標準。我喜歡修改，既使是成型作品，我也喜歡不時地進行修改。這樣的寫作方式是開放的，流動的，是一種再創(chuàng)作。一個人心目中的“完美”，是很難企及的。只能一步步地去接近他。就象一個著名的回答：當別人問一個探險家，為什么老是要去登山？他說：因為，山在那里。

　　8，寫詩對你個人是一種自我救贖，還是自我沉溺，甚至你認為它其實走向自毀？如果它們互相糾纏在一起，你如何考慮你作為詩人的個性、責任和人生？你怎么看待海子在這方面的命運？

　　答：有一段時間，寫詩對我個人而言，的確是一種自我救贖，也是一種自我沉溺，可以說是逃避現(xiàn)實。但這段時間過去了，我現(xiàn)在的寫作，更多地是讓我內(nèi)心平靜。至于詩人的個性、責任和人生，是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通過詩的方式來體現(xiàn)的，而不是相反。

　　后一個問題很復雜，每個人的情況不同，海子的經(jīng)歷是非常特殊的，并不意味著寫詩，就一定會走上同一條路。

　　9，現(xiàn)實中的生存、生存背景對你個人擁有什么樣的影響，它通過什么渠道（直接的間接的）去影響你？時代和社會輿論總是在擁戴那些“擁有正義感的詩歌作品（如打工詩歌）”能獲得更多理由，你認為這些理由和詩歌本質(zhì)是一致的嗎？你怎么看待它們的關(guān)系？

　　答：現(xiàn)實當然也是我的寫作背景之一，我們不可能離開時代來寫作。比如我們不可能再去寫古典詩詞，因為現(xiàn)實的語境已完全不一樣了。

　　“擁有正義感的詩歌作品（如打工詩歌）”，的確是當代詩歌的一個部份，是詩歌與現(xiàn)實的直接關(guān)系。但是詩歌的本質(zhì)是另一回事。時代和社會輿論不應該干預詩歌的創(chuàng)作，而應該是推動和發(fā)現(xiàn)有現(xiàn)實意義的好詩。無論什么類型的詩歌，都應該是詩歌意義上的優(yōu)秀和完整（而不是淪為一些概念和口號）。否則，我們可以以雜文的形式，對現(xiàn)實口誅筆伐，更有力量。

　　10，詩歌能不能成為一種課堂教育？你認為詩歌出現(xiàn)在高考卷子是一種什么樣的現(xiàn)象和社會性質(zhì)？詩歌是能夠被考試的嗎？如果能，你認為更理想的社會環(huán)境和課堂環(huán)境應該是什么樣的？

　　答：我認為詩歌不能用于考試。詩歌是一種心靈和感覺的隨性流露。與考試這樣一種格式化的程序，風馬牛不相及。但是，作為課堂教育，讓學生對詩這種形式有所了解，對詩歌作品有欣賞能力。我倒認為是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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