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北大，大學乎，太學乎？

　　這年頭，北大是個出新聞的地方，一方面大家盯得緊，另一方面人家自己也喜歡露臉。這不，有消息傳出，北大自主招生，基本的條件之一是孝道，凡不孝順父母的孩子，不能被北大錄取。

　　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國學復興，儒學復興，連帶著儒教、孔教一并都復興起來，祭孔變成國家慶典，孔子立像高聳入云，以孔孟為中心的中華文化城聽說也要興建了，一個文化副都，就要出現(xiàn)在孔孟的故鄉(xiāng)。已經(jīng)有人在提倡小學生讀經(jīng)，而且有人在實踐，也許過不了多久，某部門真的會推出一個方案，小學教材就改成四書了。

　　這樣的儒學或者儒教的復興，能否讓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真的興盛起來，我是不抱希望的，但卻可以立竿見影地有些成果，比如生出國學的若干熱鬧，仿造道藏，編出一套儒藏，再就是入學標準加入孝道云云。

　　孝順父母不是個壞事，但說孝道就比較麻煩。古今的孝，大有不同，古代才有孝道。所謂的孝道，是絕對而且單向的道德標準，是人之為人的基本尺度。孝道，要求人子絕對服從父母。古代的法律，忤逆不孝是十惡不赦之罪，但凡人子被父母或者其他長輩送官告曰忤逆，無論事實怎樣都是死罪。父母打死兒女不過是輕罪，反過來，哪怕是挨打不過逃跑，父母在追逐中跌倒，傷或者死，兒子都會因此而被判死刑。自從清末新政以來，中國開始步入現(xiàn)代國家，法律體系進行改革，孝道在法律上的絕對標準就開始松動。后來從北大發(fā)起的新文化運動，雖說未必像批評者說的那樣，“覆孔孟，鏟倫常”，但“打倒孔家店”，推翻舊倫理、舊道德，卻是目標之一。從那以后，孝依然是國人的道德條目，但已經(jīng)從絕對單向的生存尺度，變成了普通道德。在法律上，父殺子，一樣有罪，在日常生活里，子要孝，但父也須慈，子女跟父母頂嘴，乃至吵架，不再像過去那樣是一種罪過、一種只要父母高興就可以置其死地的罪過。在今天，只要不是對父母態(tài)度十分惡劣，棄養(yǎng)或者打罵，人們一般不會說子女不孝。反過來，說誰孝順，也不必再如二十四孝那樣，赤身喂蚊，臥冰求鯉，郭巨埋兒，或者如老萊子一般，七十多歲成天穿兒童服裝，弄個搖鼓東，討父母的歡喜。

　　所以，在孝僅僅是普通道德的情況下，要求人們行孝，無非跟遵守其他公共道德一樣，就算中國人特殊，看重傳統(tǒng)，可以把孝突出一點，但也不一定要高到哪里去，因為在其他民族那里，也都有要求孝順父母的內(nèi)容，《圣經(jīng)》的十誡不也有這一條嗎？因此，在入學條件里單單拿出孝道來說事，如果不是別有用心，似乎沒有必要�，F(xiàn)在公認不孝的孩子，其實跟打架斗毆耍流氓沒多大的區(qū)別，任何學校如果知道了，都不會樂意要的。但是作為一個現(xiàn)代的教育機構，卻還真的不能因此而拒絕人家入學，嚴格來講，只要法律上沒有證明此人有罪，需要刑求入獄，學校就沒有權力剝奪他的受教育權利，道德上有缺失的孩子也需要教育，甚至可以說更需要教育。

　　北大自主招生，作為特殊人才的選拔，排除有劣跡者，可以理解，但單把孝道拿出來說事，還是不合適的。特別是這個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發(fā)祥地，以五四作為自己生日的大學(真的考證出來，絕對不可能是5月4日)，做出這樣的舉措實在令人不解。人們不禁要問，北大是大學乎還是太學乎？如果是太學，當然沒的說，孝道當先，理所當然，但先得把學校的招牌上的“大”字添上一個點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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