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睿：草根民主：《當代中國的草根政治改革》

　　由裴宜理（Elizabeth Perry, 現(xiàn)任美國亞洲研究協(xié)會主席）和谷梅（ Merle Goldman兩位教授合編的書《當代中國的草根政治改革》（2007）是這兩位著名的女學者的第二次合作。她們上次合作編輯出版的書《現(xiàn)代中國公民意義的改變》Changing Meanings of Citizenship in Modern China （2002），與本書一樣都是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的。在這本書里，她們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中國民主進程的具體操作上，對村級選舉進行考察，力圖回答如下問題：在草根階層上，1）限定干部們?yōu)E用權力的標準是什么？2）什么樣的方式方法可以加強或限定公益事業(yè)？3）什么樣的實踐可以調(diào)節(jié)或瓦解基層的秩序？本書共有十三篇文章，由十五位學者撰述，十二位來自美國，一位來自加拿大，一位來自香港，一位中國大陸。這些文章都圍繞村級選舉而展開，考察村級選舉的各個方面，分析村級選舉的成效，失敗和限制，回答本書提出的問題。

　　如何管理基層政府，在草根階層防止基層領導人濫用權力，對任何一個政治制度來說都是一個難題。裴宜理和谷梅在序言中寫到，無論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民主還是權威制度，都是一樣。而中國，由于長期的政治歷史和巨大的地理范圍，為世界提供了豐富的研究草根政治改革的可能。中國有上千個縣，成千上萬個村莊，中國政府自從晚清以來一直在試驗不同的基層管理方式。這些方式實際說明了中國的政治制度的變化。

　　如何看待當代中國的基層政治改革？中國當代的草根政治改革可能會阻礙而不是幫助國家級的正式的民主的到來。這種結果，正是提倡基層改革的中國領導人所希望的。他們提倡村級選舉，村委會選舉等目的是為了延續(xù)黨的生存、黨的權威。這樣的策略并非不受歡迎，從歷史上看也不是什么新的策略，從晚清到民國到人民共和國到現(xiàn)在改革開放，中國的歷代政府都試圖用各種政策和策略激活基層政府，延續(xù)自己的統(tǒng)治。從老百姓的角度看，這樣的政策也并非沒有益處。對老百姓來說，惡劣的基層領導給他們的生活帶來的痛苦比國家其他政策更切身地感覺到，因此，他們對懲治基層貪官污吏，較之實施全國其他政策等，就更為積極。

　　本書討論的中心不是中國的民主前景而是基層政治改革的實際功效和影響，雖然基層改革實際上與中央政府的政策分不開。中國這三十年的急遽的經(jīng)濟改革并沒有帶來相應的政治改革，但是經(jīng)濟改革帶來的貧富懸殊的擴大，社會不平等的分化，并沒有造成政治制度的中斷瓦解，相反，中國的政治制度居然在幾次似乎要危機到垮掉的時刻挺住了，不管當前的政治制度能持續(xù)多久，考察成千上萬的中國人民要在這個制度里生存的基層政治的狀態(tài)和實踐，對我們理解這個制度的對普通人的可以忍受性或負擔性有很重要的意義。這個制度到底有沒有自我更新的能力？村級選舉到底是緩解社會矛盾還是加重？基層的實踐的具體方式是怎樣的？這本書的所有文章都是田野調(diào)查的產(chǎn)物，都是新一代學者親歷現(xiàn)場的觀察分析的結果。作者們分析管理一個經(jīng)濟和社會正在巨變的國家的挑戰(zhàn)和復雜性，他們的結論是最新資料和發(fā)展的反映。這些結論也讓我們想起中國自晚清以來的草根政治改革試驗，把這兩者平行地考察，他們的方法與方式讓我們可能看清毛澤東死去后的時代中國基層改革的軌跡和未來發(fā)展方向。

　　兩位編者詳細討論了晚清、民國政府、共產(chǎn)黨在江西、延安等地進行的基層政治改革，以及毛澤東時代的草根政治改革的操作和形式，為讀者提供了歷史眼光。歷史眼光一直是在西方的學者觀察分析中國的一個優(yōu)勢。本書的導言的歷史介紹分析對我這樣對這個領域所知不多的人非常有用。討論后毛時代的基層政治改革，兩位編者認為鄧小平以及后來的領導人把改革限定在經(jīng)濟方面，政治方面雖然也限定了黨和國家領導人的任期制等，但是根本的政治制度改革還沒有實行。中國共產(chǎn)黨把中國的這種模式稱之為“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其實就是一黨專政的市場經(jīng)濟。雖然如此，雖然中國的政治制度保持未變，但是，中國的基層政治實際上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這些變化有的是從上到下由國家組織的，有的是從下到上由草根提出的。中國的基層政治狀態(tài)是國家政策和基層水平上的協(xié)商的結果。

　　兩位編者認為考察村級選舉的具體操作的成功與局限對認識中國政治制度改革的全景未必一定有很大幫助，但是比較現(xiàn)在的做法與晚清、民國等操作方式，歷史的細節(jié)和結果讓人們不得不發(fā)問：這種改革是否能真的能維持或給現(xiàn)行的制度以活力？還是會有當局不可預料的結果？從歷史上看，晚清和民國的基層政治改革都沒有挽救各自的政府，相反，改革的結果倒是革命的發(fā)生。正如薩繆爾·亨廷頓所說：“改革，可以論證說，可能對政治穩(wěn)定沒有貢獻，倒可能導致政治的更大的不穩(wěn)定，的確，甚至革命的發(fā)生。改革，可能是革命的觸媒，而不是革命的替代物。從歷史上看，如多次指出的那樣，更大的革命總是隨著改革的階段而來，而不是隨著停滯和壓抑的階段而來。事實是一個政權進行改革或同意讓步都可能鼓勵進一步的對變化的要求。這些要求可能會如雪球一樣滾動起來，滾入革命運動”（1968）。這樣的結果是否真的會發(fā)生？中國是否能夠走一條自己的沒有革命的道路，從而能重新組織中國的政治制度？學者們現(xiàn)在分成兩大派。無論怎樣，不管草根政治改革是否會維持一黨專制，或推動激進革命的到來，或促進全面的政治改革，草根政治改革都會有重要的作用。這種改革重新組織了基層政治結構，本書考察的就是這種結構是怎么重新組織的。

　　我不是做中國社會政治改革研究的，因為教書，我需要了解最新的學術成果，所以看這本書，目的也是為自己教書時尋找新角度。但是我對這本書的重要性，無法評價。假期讀書，根據(jù)導言寫下這個書的簡評，梳理自己的思路。里面的具體文章，請關心的人們自己去讀吧。我只讀了導言和其中兩篇文章。導言的歷史眼光，導言指出的三個可能，讓我對激進革命的前景感到恐懼，這大概也是我不想介入更激進的行動中的一個原因。但是，我不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我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旁觀者，我能阻擋或推動歷史嗎？我十分懷疑。讓創(chuàng)造歷史的英雄們創(chuàng)造吧。勝者王侯敗者賊，歷史可能以某些人的意志轉移。

　　12/31/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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