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濂:如果要尋找思想我不會想起魯迅

        發(fā)布時間:2020-06-16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ㄟ@篇小文其實不算文章,它是《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對我的電話采訪實錄,當然記者整理完錄音后,我做了些微文字的潤色,但總體而言口語化的風格很明顯。我不是魯迅專家,照理不該亂摻乎,但記者說了,就想聽聽非專業(yè)人士對魯迅的個人觀感,我覺得有些道理。標題不是我取的,編輯很有眼光,我說的這一大堆話中,就這句最有新聞效果,要不然人家怎么當上了編輯呢?不過我要補充說明的是,1,我時常會想起魯迅,2,魯迅是有思想的。這與我的觀點沒有任何沖突。)

          以十年為單位,2006年需要紀念的已逝名人太多了,為什么是魯迅而不是其他一些走下神壇的人成為知識界的一個熱點?這本身可能就是一個欲語還休的有趣問題。

          我們知道,魯迅之所以棄醫(yī)從文,是因為對那些圍觀“殺人”的看客們怒其不爭,一個世紀過去了,我們仍舊是一派十足的看客心理,只不過我們不看殺人,看死人,我們不沉默,而是以草根的名義大聲議論。然而,這個時代的文化品格、媒體品格太容易讓人產生不信任感了,我們總是習慣于談論彼此,而不是彼此談論。坦白說,我很懷疑重提魯迅會不會是又一場如風過耳的文化秀。

          我很小就知道魯迅是文豪,是脊梁,尤其是浙江老鄉(xiāng)兼本家,就愈發(fā)的有興趣。不過真正接觸到魯迅的文字還是在教科書上。當時魯迅的課文是必須要全文背誦的,老師一個一個地叫去辦公室,《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紀念劉和珍君》、《友邦驚詫論》,中學時代的日子就在背誦這一篇篇文白夾雜、晦澀難懂的名篇中度過的。對于當時的我來說,魯迅顯然是太挑戰(zhàn)智力了,說一句話總要繞上很多彎,盡管如此,他的影響依然是直接且巨大的,特別是關于國民性的批判。當時正是《河殤》和《丑陋的中國人》風靡的時候,對于少年叛逆期的我,這種“橫眉冷對”的批判姿態(tài)當然是極有魅力的。記得高一的時候參加班里的演講比賽,就曾經大量地模仿魯迅還有柏楊的語氣和思路,只可惜類似的叛逆體驗不能久長,就好像偶像很快就要面臨黃昏。

          八零年代后期,大概是我高一的時候,一個來自地級市的文化人蒞臨我們縣城中學做講座,說的就是魯迅其人其文,這次演講是我們那個浙西南小城為數不多的幾次文化盛會,記憶中該文人說了不少魯迅和周作人的私人恩怨,特別是周作人夫人的那一段公案,讓我極其震撼,同時也好奇心大盛。回到家里,立刻找來父親收藏多年的73年版《魯迅全集》讀,現在了解,究其根本,還是名人八卦的“看客”心理在作祟。

          又過兩年,再次翻看《丑陋的中國人》,就有了不忍卒讀的感覺。魯迅的閱讀體驗沒那么糟糕,但也隱約開始覺得他的批判是有局限的,至少,并非凡是魯迅贊成的都是正確的,凡是魯迅罵過的都是錯誤的。

          進入大學后,開始讀教科書從未收入的胡適、梁實秋還有林語堂,分明可以體察到他們對于這個民族、國家、文化的憂患與摯愛。魯迅死前說:“讓他們怨恨去,我一個都不寬恕!边@話說得酣暢淋漓,但我一直特別疑惑,之所以一個都不寬恕,真的是因為魯迅打心底里認為其他人都是宵小之輩,而自己則是完全的真理在握嗎?假如事實是,每個人都只是說出了他眼中所能看到的那一部分真理,那么我們的教科書,就不應該只有一種聲音。

          維特根斯坦曾經這樣評價托爾斯泰:“當他是在講故事的時候,對我的感染力遠遠大于當他對著讀者說話的時候……在我看來,當他的哲學隱含在故事里面時,他的哲學就最為真實!濒斞竿瑯尤绱,當他在講故事的時候才會吸引我,而當他拿著小匕首戳人或者試圖面對大眾直接布道的時候,他的魅力就大為失色。本科畢業(yè)之后我就很少讀魯迅了,如果要尋找思想我不會想起魯迅,對我來說他只能作為一個偉大的文學家存在下去。

          前兩天,我重新翻看魯迅的《我的第一個師父》,好幾次忍不住大聲笑出來,我突然有這么一個感覺,今天漢語文學(尤其是網絡文學)中那些對于小場景的靈動描寫,真正的師承都可以上溯到魯迅那里。如果魯迅還活著,一定是BBS上的灌水高手,這老先生太能寫了,一晚上造上好幾篇高質量的罵戰(zhàn)文章,誰拍得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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