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替:伊朗神權迷思走到十字路口
發(fā)布時間:2020-06-20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已經持續(xù)了一周的伊朗總統(tǒng)大選爭議,迅速占據了全世界媒體的中心,而推特(Twitter)等社會媒體在反對運動向外傳遞信息的全新作用,更加讓這個本身就極為重要的國際政治事件,添加了許多戲劇化的色彩。當落敗的總統(tǒng)候選人穆薩維本人親自參加的德黑蘭周一大游行人數(shù)高達上百萬后,本來已經祝賀現(xiàn)任總統(tǒng)艾哈邁迪·內賈德當選連任的最高領袖哈梅內伊,不得不退讓,允許部分重新計票,但拒絕了穆薩維重新選舉的請求。
其實,各路民調在選前已經預測艾哈邁迪·內賈德會連任,畢竟他的反美主張和過去4年對農村地區(qū)收買性的政策雖然造成了經濟衰退、通貨膨脹、點燃了中產階級的憤怒,但也確實穩(wěn)定了多數(shù)選票。不過在12小時之內就統(tǒng)計完了全國紙質選票、每個階段的計票數(shù)字以及在一些明顯支持穆薩維地區(qū)的計票結果,都完美地顯示出艾哈邁迪·內賈德vs穆薩維2:1的灌票式比例,實在無法讓落敗者信服。這也是在周一開始每天沉默游行中,反對群眾打出“請算上我的選票”、“我的選票哪里去了”的原因。
大選爭議還引起了暴力及鎮(zhèn)壓,不過至今為止,暴力大都和支持現(xiàn)政府的動員隊(Basij,革命衛(wèi)隊控制的半民兵組織)有關。當反對陣營群眾通過一個動員隊總部時,動員隊員開槍導致至少7名游行群眾死亡。而動員隊也涉及了對德黑蘭諸大學宿舍的攻擊,很多學生被打、被捕。也有一些反對派政客被捕。由于警察的本地化因素,無力、也無意愿控制首都局勢,當局正在調用精英部隊革命衛(wèi)隊衛(wèi)戍。革命衛(wèi)隊還控制了互聯(lián)網,封掉了推特、短信等通信工具,當局還禁止任何外電記者上街報道新聞,只允許去現(xiàn)場報道親政府集會。
很多西方媒體已經在預測,會不會在德黑蘭上演屠殺悲劇,但這種猜測其實是對伊朗政治體制的不熟悉,更多的可能出于“保守/改革”這種黑白分析框架簡單化現(xiàn)實后的誤解。還有更簡單的理解是稱呼這場人民抗議為“推特革命”,那更是把反對運動的對海外傳播消息方式誤當成了群眾動員的主要管道。
實際上,這場危機,并不是誰偷了誰的選舉的問題,而是對伊朗神權民主制的最大一次質疑,或者說,是繼伊朗革命領袖霍梅尼死后的第二次憲政危機。無論結果是誰做總統(tǒng),如果最高領袖哈梅內伊不能處理好個中關系,神權民主制可能會遭到根本性質疑。
神權民主制,是建立在這樣的假設中:全國直選的民主制度,接受有豐富伊斯蘭知識的教士們匡正和指導,遇到問題,由最高領袖用他剛正不阿的判斷來裁決,這樣就能產生比“西方式民主、東方式獨裁”更優(yōu)越的伊斯蘭民主。但政權的合法性不來自于邏輯,而在于實力。霍梅尼一手締造了神權,具有無可比擬的權力去實施裁決,各派勢力和民眾,也不得不、或者心甘情愿接受。但這樣的制度安排,在1989年霍梅尼死后就出現(xiàn)了問題。在他親手罷黜了繼承人之后,已經無人有類似的實力。
是拉夫桑賈尼和前總統(tǒng)哈梅內伊聯(lián)盟,讓后者被選上成為新的最高領袖,雖然哈梅內伊曾經因兩伊戰(zhàn)爭問題被霍梅尼抨擊為軟弱。停戰(zhàn)后,前方將領被哈梅內伊大量提升任職,這樣才真正鞏固了他的統(tǒng)治,神權民主迷思,才能繼續(xù)在公眾面前表演下去。
后來激進的艾哈邁迪·內賈德當選,因為他過度反自由的社會經濟政策,甚至引起了教士保守階層內部的反抗。最明顯的變動是,拉夫桑賈尼-哈梅內伊聯(lián)盟解體,拉夫桑賈尼開始支持反對派領導人、伊朗革命英雄、前總理穆薩維,甚至他還寫信直接威脅哈梅內伊,如果不顧人民要求,那么下一個要動的人就是哈梅內伊本人(拉夫桑賈尼負責選舉下一任最高領袖的委員會)。而一些大教士,這次也直接參與到了反政府的游行之中。
哈梅內伊之所以選擇和艾哈邁迪·內賈德聯(lián)盟,考量其實在于,與其和其他革命老兵(拉夫桑賈尼、穆薩維)分享權力,不如和真正的革命后一代(艾哈邁迪·內賈德)聯(lián)盟,便于控制。
但是這次百萬人的反政府游行,是真正對哈梅內戰(zhàn)略和他代表的神權的打擊。他面臨的不簡單的是那一百萬上街沉默游行的群眾或者熱衷推特和Facebook的學生,而且還有幕后有實權的昔日盟友拉夫桑賈尼,和諸多其他被艾哈邁迪·內賈德逼得不耐煩的保守勢力。他不大可能犧牲自己去真正實行殘酷鎮(zhèn)壓,而且的確他也沒這個實力。只要一天穆薩維溫和理性領導群眾,哈梅內伊就一天無法有口實大規(guī)模鎮(zhèn)壓群眾。而且萬一有重大流血,革命領袖們努力搭建的政治共識與政權合法性可能也會土崩瓦解,這對于非強人的哈梅內伊,是無法承受。
驗票給他提供了幾天的緩沖時間,可以和拉夫桑賈尼、穆薩維以及其他革命元老做幕后討價還價。其實這三人三十年前共同打下江山,當然也不會愿意神權民主政權被徹底推翻,他們比艾哈邁迪·內賈德更愛這個政權,因此任何真正對神權的徹底質疑,也是他們不會接受的。最大的可能是對目前的總統(tǒng)內閣制,進行比較大的限權,不會任意讓艾哈邁迪·內賈德繼續(xù)惡化革命元老之間的關系。
這些元老沒有真正的保守派、沒有真正的改革派,他們其實都是實力主義者、現(xiàn)實主義者。三十年過去了,他們被一個革命后一代政客艾哈邁迪·內賈德的激進分裂了,而以實力分配為后盾的神權民主制迷思,也走到了十字路口,稍微處理不慎,也真的會和拉夫桑賈尼說的那樣,下一個毀掉的,就是這個迷思本身。
國際社會最理性的反映,應當是稍微退后一點,給伊朗人一個機會來解決目前的這個矛盾。任何出于“保守/改革”黑白分析下的激進外交呼吁,都可能會被艾哈邁迪·內賈德當成西方干預來攻擊反對派。奧巴馬政府在這個問題上基本判斷正確,為了加強對伊政策的準確性,他把被國務院閑置的伊朗問題專家Daniel Ross調到國安委員會,一方面他表示伊朗選民的聲音應當被尊重,另一方面也并沒有直接表態(tài)是否支持。
不但伊朗需要一個有更加穩(wěn)定和合法的政治統(tǒng)治,當今世界更需要一個穩(wěn)定和合法的伊朗政府,來緩解已經很嚴重的伊朗核問題。伊朗人能否和平解決當前的問題,也是對這個民族政治精英的巨大歷史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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