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伊思·馬田的“熱身”時段攝影就是關閉自己,去看他人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北京初冬的大風里,安娜女士裹著天藍色的毛線套袖出現(xiàn)了。
          上午10點59分的三影堂,陽光透過玻璃墻,所有影子都被拉長。屋里不冷。安娜伊思·馬田的作品正在這里展出?50張銀鹽照片,呈現(xiàn)了安娜在2002至2004年間拍攝的青年地下音樂人,以及一個沒有霧霾,也沒有如此膨脹的北京。
          故事和展覽都從“河酒吧”開始。
          2001年,安娜21歲,從法國交換到中國留學。夏天,她和一同來華讀書的兩名同學去了三里屯。
          彼時,野孩子樂隊正在臺上表演,張瑋瑋剛剛加入樂隊不久,戴著鴨舌帽坐在后排拉手風琴,那是悠揚的西北民謠,曲調不流行,不上口,“卻是無可挑剔的好”。明明只稀稀拉拉幾個觀眾,臺上的人卻依然忘我陶醉,安娜受到震動。表演結束,樂隊告訴安娜,他們的主陣地是南街的河酒吧,有空可以來看看。安娜于是第一次去到河酒吧。
          酒吧是野孩子開的,墻上掛著謝天姿的畫。吧名為“河”,因為大家都來自西北,與黃河關系親密。一個禮拜有五天的時間,酒吧內都會舉辦各種原創(chuàng)音樂演出。并不是每天都會來很多客人,但在有熱門樂隊演出的晚上,一進街口就能看見各形各色的人抱著“小青島”聚在酒吧門口,或者探頭看演出,或者聊天,或者發(fā)呆。萬曉利、張瑋瑋、謝天笑、美好藥店樂隊,歌者、樂手、評論人、鐵托兒……一大批貧窮卻率真的年輕人聚合在這里,喝酒、聊天、唱著聽著一些當時沒什么市場的音樂。
          音樂成了一個窗口,因為它無需區(qū)分中國人或外國人,“大家在想的事情就差不多”。法籍猶太人安娜在這些漂泊的“盲流”中找到了歸屬感,她開始每周來到河酒吧。
          她那時已對攝影上了癮。來中國前,安娜去上過一年半的攝影課,并從法國背來50個膠卷,那個假期,她要求自己每天拍攝一張北京主題的照片。沒有遲疑,安娜的相機首先就對準了河酒吧里的眾人。
          安娜拍攝過程完全手動,不與對方交談,也無須對方擺好姿勢配合,她堅持避免一切簡單粗暴。每張照片拍攝前都會有一個舒緩的鋪墊:安娜跟著節(jié)奏晃晃悠悠,情緒到位,立刻低頭按下快門。
          對于攝影師來說,相機是尤為重要的。安娜的相機是借來的珍貴的徠卡M6,配上借來的珍貴的35mm定焦鏡頭,M6機型小巧,“它不是那種會把面部盡數(shù)遮住的數(shù)碼相機”,因此能讓被拍攝者放松;沒有快門聲,因此不會打擾需要攝影師低著頭從取景器中確認成像,因此拍照姿態(tài)充滿尊重;一筒膠卷只能拍12下,因此每次按下快門都無比鄭重。
          相片中的很多畫面虛掉了,還有一些畫面被二次曝光,有一種模糊又高級的快樂感。這樣刪掉細節(jié),留下狀態(tài),是當時安娜偏愛的風格。全然不同于多年以后,她做的人像攝影,在拍攝那些時尚雜志的封面照片時,就需要許多細節(jié)來加分了。
          就這樣,安娜拍下春節(jié)聚會上放肆瘋鬧的眾人,拍下張瑋瑋在黑夜屋檐下的側影,拍下酒吧演出結束后擼了幾個羊肉串的小河,拍下聚會上不知是誰伸出的一只手。
          攝影師安娜想要講好這個故事,她明白酒吧太小,所以她也去這些人的家,看他們排練、戀愛、生活。
          照片和酒吧里拍的那些沒有區(qū)別。你會看到小河和他的女友并排站在自家窗簾后,一人伸出一只手,看到萬曉利沖著鏡頭大笑,而萬曉利的女兒抱著貓,不看鏡頭。
          每一天都是快活,新鮮,安娜與這些人成為了家人般親密的朋友,一個精神的烏托邦搭建好了。但這場愉快的拍攝只持續(xù)了三年。
          在非典襲來的那個人心惶惶的暑假,“河酒吧”倒閉了。隨后,2003年年底,河酒吧創(chuàng)始人之一小索去世,在一場“告別小索”的演出后,大家漸漸散了:張儉、張瑋瑋相繼搬去云南,在大理過上了閑云野鶴的日子;小河停止了美好藥店樂隊,戒煙、戒酒、信佛,做“音樂肖像”,為陌生人唱歌;安娜留在了北京,她拍攝的時間持續(xù)減少,終于停在了2006年,之后,她成為了劉燁的妻子,諾一、霓娜的母親。
          與相機為伴時,安娜沒想過為這些作品取名,她下意識稱這個系列為“他們”,直到和她一同來北京交換的兩名同學先后與樂隊成員結婚生子,安娜感受到,有一股力量讓大家如此親密,便將“他們”改作“我們”。
          對于安娜伊思·馬田,這個系列還遠沒有完成,她認為自己應該繼續(xù)拍,一直拍,15年來都不該停下,然后再在30年之后把它們呈現(xiàn)出來——就像她的老師一樣。這些年,她把“我們”仔細分類,整整齊齊碼在一個盒子里。
          直到2017,三影堂創(chuàng)辦人、策展人、攝影師榮榮第一眼見到這些照片時被擊中,“這是一組有溫度的,真實的,令人感動的作品”,他對安娜說,“來吧,讓我為你策展。”
          這次展覽定名為“溫度”,是三影堂和策展人共同商量出來的,安娜也說不清取名的原因,“可能是他們感受到溫暖了吧”。安娜喜歡這個名字,當然更多時候,她使用英文“Warm-Up”,她說這個英文詞組應該理解為“熱身”,“因為照片里,年輕的音樂人在為更成熟的演出排練,照片外,年輕的攝影師在為更成熟的攝影作品練習,那是我們所有人‘熱身’的一段時間!
          安娜試著重新審視這些照片,她嘗試思考,沒有來過中國、沒有經歷過那個時期的人會怎樣看待這組作品。
          開幕現(xiàn)場,很多人來跟她分享感受,有人說一下想起了自己十五年前的樣子,有人說仿佛找到了自己的青春,安娜覺得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其他人能夠在她的作品中找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作為紀實攝影師,安娜伊思·馬田追求不讓任何拍攝對象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她說,攝影就是讓自我安靜下來,去看別人。
          “溫度”布展現(xiàn)場,榮榮想要在作品中加入一張安娜工作狀態(tài)的自拍,他認為這是整個展覽的緣起,安娜則堅持認為她拍攝的對象才最重要,她希望自己仍然保持那個“不在場”的狀態(tài)。所以最后,大家找了一個折中的方式——把那張自拍放在了一個遠遠的,不起眼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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