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圖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我十分壓抑,壓抑得窒息,閉塞的環(huán)境,阻隔著一切放縱的欲望,身邊沒人理解也沒人傾聽我的孤獨。我的內(nèi)心荒蕪,我常常在思考,活著難道僅僅是為了滿足那些赤裸裸的生存需要?我渴望一場現(xiàn)代文明下逆向回來尋找一點點的人性本真的一場跋涉,能釋放一下胸膛里爆發(fā)的一股洪水和我那一觸即發(fā)的詩性。
離開熟悉的街市,我獨自在居延荒野曾經(jīng)的綠洲遺留下的斷壁殘垣中游走,用距離丈量北方大地的荒涼。沿途的戈壁荒野里,我能經(jīng)?吹阶詽h代以來廢棄于荒野的烽燧、城障在暮色中獨立蒼茫。
眼前,這些遺址周圍的地貌環(huán)境和那些黃土夯筑的遺跡本體大都已抵不過時間的磨礪,在歲月濁浪滾滾的河床里日漸陌生、單薄、千瘡百孔,一個個殘損的體量,像是幾片粗陶瓦礫,凌亂地裸露在大漠廣野與目光所及的荒涼融為一體。它們中的許多雖已掩埋在西北連綿起伏的黃沙下,卻也潛藏著滄桑舊事的生滅沉浮,它們嘆息著,掙扎著,我知道它們在長嘯放歌,但音信全無,荒蕪成每個旅者心中想要的那個樣子。
無垠的大地,渺小的眾生,生命的路上,注定了人來人往,每個過客都有過自己的風(fēng)景,只有寂靜的大地能知道誰來過這里,匈奴人、突厥人、黨項人、回鶻人、蒙古人,漢朝人、唐朝人、游牧部落、販夫走卒、僧眾、考古學(xué)家、探險家,他或者他們都在這遠(yuǎn)離江湖的邊地進行過停留、駐足或者橫切、斜穿地行走。只是他們的故事因平淡而無人撥弄,都積了厚厚的塵埃,蜘蛛也一遍遍地結(jié)了網(wǎng)而變成模糊的風(fēng)景,大抵已經(jīng)被遺忘在茫茫的戈壁黃沙中無人問津。
在幾千年的歲月長河中,彈指間逝去的世界已沉入到了一個寂靜、落寞的凄清境況,在一次次浩劫中被摧毀、被破壞、被劫掠的各時期的文明和文明下的文化個體已變得凝重和蒼涼,所以我有足夠的理由沿著曠野里幾段凸起或淪陷的城墻,去找尋歷史遺留的焦黑斑駁的痕跡,撫摸著歷史在轉(zhuǎn)瞬間遺落的一枚小錢、一個料珠、一片瓦當(dāng),臆想邂逅著一個紛繁復(fù)雜而又有趣的世界,收獲另外一個層面上的奢侈,去沖淡內(nèi)心的荒蕪和無趣。盡管有時我知道,我的荒蕪是我的抱怨覆蓋了世界本初的聲音。
我常去的是在遠(yuǎn)離額濟納河右岸戈壁灘上的一座古城,城的建筑形制均土筑,三層土坯之間夾一層芨芨草。城址由于常年受西北風(fēng)侵蝕和雨水沖刷,墻體層層剝落,風(fēng)沙又將基部和表面打磨掏蝕成洞孔,在墻上留下一個個排列整齊、碗口大小的孔洞,從孔洞望過去,是一方小小的灰白世界,盛滿了荒野的曠寂。我的目光會劃破這方小小的灰白世界,去拆開一個緘封的往事,往事枝枝岔岔在空茫中順著我的腳踝爬了上來,最后凝聚成我凌亂的掌紋,我凌亂的掌紋也像是往事紛繁的脈絡(luò)四散縱橫交錯著,其間也如北方曠野有溝壑、平原、山谷、洼地。掌紋中最為顯眼也最長的那根貫通上下,連接?xùn)|西,像河流,也像一條路,空無一人的路。
戈壁灘上又刮起了風(fēng),風(fēng)扯得很緊,卷走了孱弱的蒿草。塵土小小地飛揚,我的鼻翼間彌散著黃土的氣息。站在自己荒涼世界里的我,細(xì)細(xì)打量一座黃土身軀,這是一座漢代的城,古老、破敗,有著比戈壁灘略淺的土灰色。它儀態(tài)從容,有了歲月歷練過的深度和韌勁自然地鑲嵌到了時光之流中。莫名地我從肺腑發(fā)出一聲感嘆,一個蹲在城墻上的人,便慢慢走了下來,他緘默在我和城障之間做我們唯一的觀眾。我知道他也來自兩千年前的漢代,在我大約六七歲翻閱一本連環(huán)畫的時候他就住在了我的有限的知識海洋中漂流。想來他生的周正,清瘦、齒白,還有一種灑脫從骨子里飄逸來。他是絕版的,帶著他獨有的故事,曾用靈魂的香氣渲染過凄苦的生活,用盡一生的氣力鑿?fù)艘粭l主宰人類文明進程的絲綢之路。他也曾經(jīng)和我一樣身陷荒蕪,心也困頓過,我一直想有個機會和他聊聊,也想隨他走進他的世界,拂去流沙,到胡塵漫天的匈奴時代,一步步地去考量歷經(jīng)磨難之后一個人生命的濃度。
云層濃稠灰暗像古老的絲綢把天空裹壓得矮矮的,有涼颼颼的冷氣悍然入侵,寒冷把我身和心都蜷縮了起來,我撫摸著城墻上兩千年來雨水沖出的褶皺,如同在撫摸古老絲綢之路上的溝壑。思忖中,我在我的目光中,畫了一張旅人圖。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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