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傳播中的“我是誰”】我是誰中文在線觀看
發(fā)布時間:2020-02-17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這個采訪是由擺在我們面前的這本《20世紀中國文學史》引起的。這是德國漢學家顧彬的著作。一個歐洲人把中國文學史有觀點地談出來是非常不容易的。我們關(guān)注的是,西方漢學界是如何將原本從語言學出發(fā)而進行的漢學研究,現(xiàn)今已將其枝蔓延伸至“跨文化傳播”的領(lǐng)域并鋪展開來,這個生機勃勃的研究領(lǐng)域給中國帶來了什么?
《對外傳播》就以上問題采訪了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中國海外漢學中心主任張西平。
《對外傳播》: 顧彬先生撰寫的《中國文學史》是個浩大的工程,前一段時間,有眾多中國學者參加的“漢學視野下的20世紀中國文學圓桌會”,討論的熱烈程度空前。您怎樣看待這個現(xiàn)象?
張西平:《中國文學史》有十卷本,顧彬編寫了其中的《中國詩歌史》、《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中國散文詩》(部分)以及《中國戲曲史》等部分。
漢學研究可促進中西學術(shù)界的對話和交流,通過這座橋梁也可了解中國在外部的形象。西方的中國文學研究,表現(xiàn)出的是他們從自身文化立場出發(fā),對截然不同的異域文學的選擇、解讀和詮釋,這種具有西方文化和審美特征的解讀與中國學的研究不同。比如,同樣是《紅樓夢》,在漢學家那里和在劉心武那里是完全不同的,這種文化間的理解、“誤讀”現(xiàn)象很值得我們關(guān)注。值得注意的是,顧彬的文學史已經(jīng)開始從學術(shù)史的角度去關(guān)注中國文學的主流和整體進展,通過對優(yōu)秀中國典籍的文本分析,向西方學界展示中國文學藝術(shù)固有的價值和世界意義,以及與西方文化之間所具有的不同精神和美學意蘊,這是顧彬文學史的重要貢獻。顧彬教授作為一個歐洲文化背景下成長起來的漢學家,他與中國文化的這種溝通與對話尤顯寶貴。
怎樣理解自己和別人
《對外傳播》:中國海外漢學中心成立已兩年了,你曾說過“研究漢學的目的在于從世界各國文化角度出發(fā),探討中國在域外的傳播和影響!蹦敲,我們?nèi)绾谓梃b西方的經(jīng)驗來傳播中國人的傳統(tǒng)文化乃至中國的價值觀?
張西平:我們所做的一切,就是在世界各地為傳揚中國文化奔走。受知識的局限,我的理解可能帶有個人色彩,我想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談談我的觀點。
在一個世界史的視域中看中國文化的對外傳播
首先,我覺得傳播這個緯度,應當從一個世界史的視域來看。全球化開始的階段,早在1493年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時就已經(jīng)開始。1523年,巴拿馬發(fā)現(xiàn)了印度洋,接著就是麥哲倫全球航海成功。這樣說來,全球化已經(jīng)有了將近400年的歷程。在今天全球化變成現(xiàn)實的時候,特別是信息技術(shù)以后,人們的文化傳播技術(shù)不斷進步,任何壁壘都不能遮住文化之間的傳播了。在全球化的今天,如何向別人介紹自己?如何理解自己?如何理解別人?這已經(jīng)成為一個全球的問題。全球化最根本、最本質(zhì)的是文化之間的交流和相互適應的過程。我們在這個意義上做好對外傳播的工作是很重要的。
其次,我覺得實際上要做好對外傳播,或者向外介紹自己的文化,首先對自己的文化認知要正確。目前我們處在中國歷史3000年未有之變局中,中國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發(fā)生如此之巨變,也是人類史上所沒有的。在這樣的變化面前,我們的文化心態(tài)遠遠沒有跟上。你首先應當清楚地認知自己的文化,才能向別人說明我是誰,你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怎么去說你是誰呢?在這方面,我們基本上處在兩個極端上:一種心態(tài)就是國粹心態(tài),另一種是崇洋心態(tài)。我們中國是很大的國家,在將近3000年的歷史中引領(lǐng)世界,居于群雄之上,那時候是萬邦朝拜的,中國是天下之尊,四邊都是朝貢國。這么一個泱泱大國,我們充滿著一種民族自豪感,或者說一種至上感覺。這種國粹主義的心態(tài)是狹隘的愛國主義心態(tài)的極端化的結(jié)果。不過這樣的一種文化心態(tài),后來馬上就被第一輪來自西洋的全球化所打破了。
日益強大的中國必須回到自己民族文化的基礎(chǔ)上
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實在是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只有學習外國,才能救這個國家。在學習的過程中,必須不斷地批判自己的傳統(tǒng),才能走出這個艱難的歷程。因此從19世紀中期之后,就是一個不斷批評自己,反省自己的過程。這樣一個歷程如果走向極端,很容易成為以西方為中心,而對自己的文化蔑視的文化心態(tài)。當時的文化名人,大都說過很偏激的話。因此,從“五四”以后,基本上就是以西洋為尊:中國富強只有一條路,就是向西方學習。
但是這樣一條道路,會引發(fā)另一個問題,亦即長期以來,我們對自己文化的漠視,F(xiàn)在中國經(jīng)濟終于發(fā)展到了這樣的地步:不到30年間,已經(jīng)坐上了世界交椅的第四把。在這個時候,我們才突然發(fā)現(xiàn)應當向外部世界介紹自己,而在介紹的時候,又不知道自己是誰。而一個偉大民族的崛起,在變成世界強國的時候,它就必須在原有傳統(tǒng)文明的基礎(chǔ)之上,不斷地吸收外來文化,創(chuàng)造新的文化。離開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這種新文化就沒有根基。
現(xiàn)在國外漢學家普遍認為,中國文明達到了最高潮的時候是宋代文明。在宋代我們幾乎所有的農(nóng)業(yè)文明都擁有了,在此基礎(chǔ)之上,文學藝術(shù)也達到了頂峰。
因此今天的中國,一個日益強大的中國,必須回到自己民族文化的基礎(chǔ)上,吸收外來文化,重建中國文化。對自己文化的尊重、熱愛和珍視,這是每一個中國人做學問所應有的基本文化立場。
當然這種尊重和熱愛絕不是排外的,絕不是民族主義的。
我認為,中華文化的生命力就在于不斷地揉和外來文化,它具有較強的包容性,接收所有的文化,什么文化它都能融合到自身之中,這是我們文化最偉大的地方。這也是為什么我們幾千年來的中國文化,沒有像兩河流域、印度、埃及等文化一樣死去的原因所在。因此我覺得,我們應當以一種開放的心態(tài),繼續(xù)學習外來文化,學習所有好的東西,克服一種狹隘的愛國主義,同時又以一種比較謙卑的態(tài)度對待他國文化,這樣才是一個正確的文化態(tài)度。
對外傳播不能獨語
《對外傳播》:是的,在真正的全球化到來的時候,我們應不斷地問,我是誰,我具有什么樣的身份?現(xiàn)在想問另一個問題,現(xiàn)在大家都在談跨文化傳播,您認為這其中最難跨越的,或者最應該先跨越的是哪一段?
張西平:幾十年來的經(jīng)驗證明,以意識形態(tài)至上的方式來搞對外宣傳是不妥的。重要的是,跨文化傳播中,如果你要想讓別人了解你,你得知道別人已經(jīng)了解你多少。因為你讓別人了解你,首先你自己得有底氣,你告訴他,自己是誰。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我們是陌生的路人,還是久遠的朋友,我們必須從文化的角度來予以說明。我們?yōu)槭裁匆v徐福,要講馬可?波羅,就是想以此來證明我們是久遠的朋友,從文化傳播方面來講,就是你得知道我們的文化在世界上傳播的歷史,知道我們的文化,在別國的影響,或者知道我們在人家那里是個什么形象。對外傳播,不能是獨語啊!
我覺得,做好跨文化傳播,首先要了解中國文化在世界上傳播的歷史,了解世界各國對中國文化接受的歷史,中國在世界各國的形象,是我們做好文化傳播的一個最重要的內(nèi)容之一。這可以叫做有的放矢吧!
我覺得在一定的程度上,漢學是一個緯度――是我們知道別人怎么認識我們的緯度。德國人、法國人,什么時候知道中國的呢,一般的西方人也不認識漢字,那肯定是從漢學家那里知道了我們。實際上漢學就成為中國文化在海外傳播的最重要、最基本的渠道。因此,做好漢學研究,是我們了解人家認識我們的歷史的一個基本途徑。
了解漢學,分清漢學的各種情況,是做好中國在外部世界形象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窗口。當然我們也必須清楚地認識到,我們最重要的對手也是他們。德國對中國的政策是誰制定的呢,那肯定是德國的漢學家們。這些漢學家每天看中文報紙,簡直像看德文、法文是一樣的。所以從這樣的一個政治意義、國家利益來說,團結(jié)對華友好的漢學家,無疑是國家的戰(zhàn)略性任務,因為它涉及國家的安全。
在如何向外部世界傳播自己的語言文化方面,西方極其老到,可以說非常成功。在這個意義上,我建議,應當好好地學習和總結(jié)西方文化傳播的經(jīng)驗、歷史乃至教訓。
《對外傳播》:一幅《清明上河圖》再現(xiàn)了宋代領(lǐng)先于世界的農(nóng)業(yè)文明帶給社會的活力。而與宋朝同期的歐洲,還正處在蒙昧的中世紀。他們那里的城市更像是一座座隨時進入臨戰(zhàn)狀態(tài)的軍事要塞。我們何時開始仰望西方,歷史為什么讓我們撞上了今天這道檻?
張西平:我認為這是個歷史發(fā)展的過程,中國在咸豐年間的時候,GDP占的比例還幾乎與英國相當,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嘛。歷史地看,中國地域遼闊,加上當時的世界交流的手段也比較少,我們對外國文化的接觸是不容易的。農(nóng)業(yè)社會的時候,中國在全世界居于領(lǐng)先地位,和當時社會的全球化沒有形成有關(guān)。在第二個階段中,我們完全仰慕他人、洋人,是一個失去自我的過程,這是百年來中國積貧積弱的歷史造成的,這也是實在沒有辦法的。第三個階段是我們近50年的這個時期。這樣的歷史造成了三種外宣的模式,確切地說,一種是具有文化優(yōu)越性的模式,但容易導致狹隘的民族主義;一種是沒有自我的歐洲中心主義的模式,容易導致崇洋媚外的思想;一種是意識形態(tài)至上的模式,導致了我們被孤立。我覺得這樣三種模式,都應該注意予以克服。
國家這20多年的發(fā)展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因此我們幾乎停不下腳步來反思我們的很多問題。社會轉(zhuǎn)變過于急促,發(fā)展速度太快了,就消化不良,就會出現(xiàn)很多問題。改革開放30年來,我們的國力得到了空前的增長,為我們下一步發(fā)展搶得了時機。但我們所面臨的文化問題,可以說比經(jīng)濟還要嚴重。一個健康型的中國文化的重建,是一個同經(jīng)濟的現(xiàn)代化重建幾乎是同樣重要的問題。正因為如此,我認為中共十七大報告是很偉大的?v觀中共歷史上的多個報告,從來沒有出現(xiàn)將中華文化作為我們民族精神家園的提法,可以說將中華傳統(tǒng)文化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把中國故事放在世界史敘事之中
《對外傳播》:您在一次被采訪中曾說“把中國介紹給世界是北外的新使命”您認為我們在向世界介紹中國故事的時候應注意什么?
張西平:我認為最重要的一條是不能粉飾中國,要告訴外國人,我們中國現(xiàn)在完成的歷史是整個人類史上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的歷史。因此我們面臨的各種問題實際上是人類面臨的問題。所以我們必須如實地告訴我們的朋友,告訴世界,我們在經(jīng)歷著什么。中國是一個青春的中國,是一個轉(zhuǎn)變的中國,它的光明、成就在人類史上前所未有,問題也很突出。我們要把自己放在一個世界史的敘事中來與別人比較,來講述我們的故事。我們?yōu)槭裁匆陲椬约旱腻e誤呢?我們在30年間走完了人家百余年的道路,那我們有些錯誤是很正常的,關(guān)鍵告訴人家我們在怎樣努力完善。我認為,宣傳報道第一要真實,因為只有真實才能打動人。
《對外傳播》:您說把中國的這個故事放在世界史的敘事之中,我很贊成,因為這樣的話,我們與世界就有了共同的坐標系可參照,可以相互借鑒地穿越這段歷史。那么,在西方史上他們經(jīng)歷的哪些苦難可以為我們所借鑒,我們中國在發(fā)展中可借鑒他們哪些經(jīng)驗,繞過哪些暗礁?
張西平:現(xiàn)在我們進步的速度已經(jīng)是非?炝,如果從上述的角度去介紹中國的話,在介紹功績的同時也承認錯誤,洋人就會覺得你特別偉大。只有實事求是地報道,直面一切問題,這樣才可能在外宣上做出成就。
比如,法國人批評中國的時候常常從法國歷史出發(fā),因為法國就是這樣單一民族國家的歷史,但是他們這樣認識中國是有問題的。從羅馬帝國解體到歐洲單一國家形成的歷史告訴我們,簡單地將西方的單一國家歷史與中國幾千年多民族歷史相比附,是不對的。但是他們是有理由提出這樣一個論點的,你不能否定他們的提問權(quán)。只是做說服工作的前提是必須要了解對方。今年3月份“拉薩3.14打砸搶燒事件”發(fā)生后,我和我在巴黎讀書的女兒每天都通話。我女兒用了我的很多觀點來說服法國人,都很成功。比如法國人就認為中國人統(tǒng)治西藏就是對異族的一種壓迫,西藏應該變成一個獨立的國家,所以他們很難從一個多民族國家的視角思考問題。我告訴女兒,中國的多民族有幾千年的歷史,不能因為法國是一個單一民族的國家,就不允許世界上有一個多民族國家的存在。我們的多民族社會形態(tài)并不是現(xiàn)在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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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喬 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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