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大家都討厭冰心【陳獨秀\胡適\魯迅:三個少而無父的人】
發(fā)布時間:2020-02-27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中國現(xiàn)代文化史上有三個代表性人物――陳獨秀、魯迅、胡適。這三個文人有一個很相似的地方,就是小小年紀就失去了父親。聞說人生有四大不幸,統(tǒng)曰“鰥寡孤獨”,其義為“老而無妻、老而無夫、老而無子、少而無父(母)”。這當然對一個人的人生會產(chǎn)生不同尋常的影響。這三個歷史文化名人都先后有了這相同的不幸的人生遭際――少而無父,但是都沒有沉淪消隱,反而轟轟烈烈干了一番事業(yè)。
陳獨秀:從“無父”走上“審父”
陳獨秀對父親是最沒有記憶,也最沒有情感的。
在《實庵自傳》中,他說:“我出世幾個月,我的父親便死了。”其實他這“幾個月”的說法不準確。實際上,應該是還不滿兩周歲。這種連父親去世的時間都十分模糊的自述至少說明可能有以下原因:一是陳家對其父的擱置。陳獨秀在家鄉(xiāng)度過了青少年直至成人的時光,在這個過程中,他沒有聽到關于父親的家族述說,乃至父親的死在陳獨秀的心里是一筆糊涂賬。二是陳獨秀的母親似乎也沒有對兒子嘮叨父親的情況,雖然這于情理上說不通。三是陳獨秀也許壓根兒就沒有“父親情結(jié)”。
1921年,陳獨秀應廣東省省長陳炯明之邀到廣州任省教育委員會委員長。在一次宴會上,陳炯明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問陳獨秀:“外間說你組織什么‘討父團’,真有此事嗎?”陳獨秀也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回答道:“我的兒子有資格組織這一團體,而我連參加的資格都沒有!边@個詼諧幽默的回答使在座的人聽了哈哈大笑?磥硪恍┤诉B陳獨秀“自幼便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都不知道,卻聽信攻擊他的謠言。這也說明陳獨秀對于自己的父親本來就沒有什么記憶。
陳獨秀的父親衍中(字象五)“乏者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以教書為業(yè),“講究實學,慷慨有大志”,但“屢困場屋”,一輩子不得志,是個窮秀才。陳象五死于疫疾,這時陳獨秀還不滿兩周歲。從此,陳獨秀不僅失去了父愛,也失去了愛父、愛家的責任。這是一種苦痛,也是一種生命“自由”。
陳獨秀其實還算幸運,他有兄弟姐妹四人,上有兄長和兩個姐姐,他排行第四,也是老小。按照中國家庭的一般情況,老小都有些嬌慣與調(diào)皮,天性可以保持得充分一些。不過,陳獨秀并沒有什么快樂的童年,這與魯迅還曾經(jīng)有過“百草園”、“三味書屋”、“社戲”記憶有很大不同,他是在相當不情愿但是又無力掙脫的環(huán)境中叛逆而堅韌地活著的。
他被逼讀書。這個逼他讀書的人是他祖父。陳獨秀的祖父陳章旭有個綽號,叫“白胡爹爹”,當“孩子們哭時,一說白胡爹爹來了,便停聲不敢再哭,這位白胡爹爹的嚴厲可怕便可想見了”。
陳獨秀曾寫文記載祖父逼他讀書的情形:
“我背書背不出,使他生氣動手打還是小事,他最生氣時氣得怒目切齒幾乎發(fā)狂。令人可怕的是我無論挨了如何毒打總一聲不哭。他不只(止)一次憤怒而傷感地罵道:‘這個小東西,將來長大成人,必定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惡強盜,真是家門不幸!’我的母親為此不知流了多少眼淚……我見了母親流淚倒哭出來了。母親一面替我揩眼淚,一面責備我道:‘你這個孩子真淘氣,爹爹那樣打你,你不哭,現(xiàn)在倒無端地哭了!’母親的眼淚比祖父的板子著實有權(quán)威,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不怕打,不怕殺,只怕人對我哭,尤其婦人哭,母親的眼淚,是叫我用功讀書之強有力的命令!
一次白胡爹爹又毒打小孫子,孫子仍舊不哭,于是形成了這樣一種奇特的陣勢:一邊是越打越有勁,一邊是咬緊牙關,以沉默相對抗,就是不哭。最后,也許是祖父沒有力氣打下去了,才算結(jié)束了這場“戰(zhàn)斗”。祖父氣得沒法,好似從小孫子的沉默中悟出了什么道理,后來他對鄉(xiāng)人說:這孩子長大后不成龍便成蛇。
爺爺?shù)奶貏e“關愛”可能讓陳獨秀心中浮現(xiàn)出“父親”的形象,倘若父親在世,他是不是還會落入如此孤立無援、求助無望的境地呢?小小年紀的他知道,沒有一個寬大厚重的胸膛供他依靠,他也不會服輸,所以他只能忍著,心里恨著,剛烈叛逆的性格就這樣逐漸形成。
他的母親在這件事上也是無能為力。這是一個傳統(tǒng)婦女又是一個寡婦必然面臨的處境。陳獨秀在《實庵自傳》中說他的母親查氏是一個很能干并疏財仗義、好打抱不平的女丈夫,但往往伏容奸惡,缺乏嚴肅堅決的態(tài)度,明知族長和他手下的人為人不正,卻還是恭恭敬敬地接待他們。查氏常常教育子女“不要看不起窮人,不許罵叫化子”。她“雖然沒有受過任何教育,當時傳統(tǒng)的‘忠孝節(jié)義’之通俗教育標語她是知道的”,但她從來不曾拿這些“標語”教育自己的孩子。
但是她重視陳獨秀的學習與科舉,這不僅是孩子的出息,也是為自己爭光。陳獨秀說“她對我們之教育是考科舉,起碼也要中個舉人,替父親爭氣”。這是查氏對兒子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期望,“因為在那一時代的社會,科舉不僅僅是一個虛榮,實已支配了全社會一般人的實際生活,有了功名才能做官……做大官才能發(fā)大財,發(fā)了財才能買田置地……榮宗耀祖”,“所以當時鄉(xiāng)間有這樣一句流行的諺語:‘去到考場放個屁,也替祖宗爭口氣’”。正因為如此,她把孩子交給陳家的男人管教,任其處置,也是情理之中。陳獨秀挨打,從不哭,只有回到娘的身邊,他才忍不住哭。只有硬漢子在受到毒打時才會不哭、不討?zhàn)、不求情、不屈服,但是陳獨秀并非鐵石心腸,他有豐富的感情,有豐富的愛,他“見了母親流淚,倒哭出來了”,“母親的眼淚,比祖父的板子著實有權(quán)威”?梢娝麆偭叶譁厍榈膫性在幼年就形成了。
除了“被逼讀書”,第二件讓陳獨秀郁悶的事情就是“過繼”。陳獨秀的叔叔陳衍庶雖然把陳家發(fā)起來了,可他有一件不順心的事,妻子早亡未生育,續(xù)娶謝氏(1862~1939)及側(cè)室邵氏,都沒有給他生一個兒子,因此在陳獨秀五歲時便過繼給叔父做嗣子,叔父衍庶便成了陳獨秀的繼父,謝氏成了他的繼母。這當然也是舊家族的舊俗,不過,陳獨秀在《自傳》中對這位發(fā)家致富的繼父卻只字不提?磥,他對自己隨意被“轉(zhuǎn)手”的家庭處置方式十分不滿,他已經(jīng)是“無父”的人,再找一個“爹”伺候著,等于額外套上一個枷鎖,自然更不適應。實際情況是,他確實做得不好,這令繼父十分失望,陳獨秀也就我行我素,學不會履行“繼子”的責任與義務,后來干脆離家闖蕩。陳獨秀長大以后,因參加革命活動,多次殃及家庭;陳獨秀的第二個夫人是原配夫人同父異母的妹妹。這兩件事在陳衍庶看來都是大逆不道、無法容忍的,以致他大嚷著要“退繼”,而這兩件事恰恰又是陳獨秀執(zhí)意要做的,于是繼父與繼子之間的矛盾始終無法調(diào)和。繼父既然不愿認這位“敗家”的繼子,而繼子又何嘗愿意承認這位封建衛(wèi)道士的繼父呢?按說陳獨秀是繼父家產(chǎn)的唯一繼承人,因為沒有什么感情,陳獨秀從沒有放在心上,即使窮困潦倒,也沒有打過叔叔的家產(chǎn)任何主意,所謂過繼關系也是名存實亡。不過陳獨秀對繼母謝氏卻很有感情。1939年3月22日,謝氏在四川江津去世,陳獨秀披麻帶孝,還說:“先母之恩等于生母,心喪何止三年……酒食酬應以及為人作文作書,必待百日以后!标惇毿闶莻很重感情的人,他討厭的是那種虛與委蛇,拉拉扯扯的待人接物的態(tài)度。
失去父親的陳獨秀從小孤獨放任,父愛的缺失、壓抑的環(huán)境又使他變得堅韌和叛逆,自我、剛烈、桀驁成了他性格的底色。而艱難環(huán)境中的母愛、兄愛還是給他埋下溫情有義的種子。從此陳獨秀變成了一個在壓力面前可以咬著牙勇往直前而在動情時可以號啕、頓足的男人。
他的思想覺悟自然也和他的成長經(jīng)歷有關,這表現(xiàn)為破除惡俗、解放人性、同情婦女與孩子。在1904年《惡俗篇》中,他旗幟鮮明地指出:我中國的婦女們,還是幾千年前,被混賬的男人拿來做玩弄的器具,這般婦女們,受了這個愚,便永遠在黑暗地獄,受盡萬般苦楚,一線兒亮光都沒有,到如今越弄越愚,連苦惱都不曉得,相習成風,積是成非,真是大有害于世道人心啊。這樣的聲音比五四大規(guī)模提倡婦女解放整整早了十五年,可謂先聲奪人。同時他也提出改革訓蒙教育,“所謂教育小孩子,也要像栽培草木一樣,不可壓制拘苦了他,要叫他心中時?鞓,自己自然曉得學好。這便和草木得了春風時雨,自然生計日發(fā),和那秋天迫害草木的霜雪,效驗真是大不相同了”。
沒有“父親情結(jié)”的陳獨秀始終以“新青年”自居,始終面向未來與自我追求,更重要的是他還有勇而無畏的“審父”意識,對充滿“父性”特色的傳統(tǒng)文化展開激烈批判,進行激烈與狂飆的文化運動,探索社會發(fā)展的新途徑。他“破壞偶像”,“重估價值”,“提倡國家主義”,“成為終身反對派”等思想都是他“無父”意識的另外一種體現(xiàn)。
胡適:追隨父親的影子
和陳獨秀截然相反,胡適的父親胡鐵花是胡適一生記憶深刻并為之驕傲的人。
胡適的父親去世時,胡適才三歲多,按說并沒有多少深刻具體的記憶,但是在胡適的傳記與回憶中,常常不自覺地談到父親,談到父親的影響,并常掩飾不住自豪驕傲的情感。甚至有很多細節(jié),他都想極力還原,雖未必都確實可信,但緬懷之情油然而發(fā)。
這是他對父親去世時的記述:
這時候我只有三歲零八個月。我仿佛記得我父親死信到家時,我母親正在家中老屋的前堂,她坐在房門口的椅子上。她聽見讀信人讀到我父親的死信,身子往后一倒,連椅子倒在房門檻上。東邊房門口坐的珍伯母也放聲大哭起來。一時滿屋都是哭聲。我只覺得天地都翻覆了!我只仿佛記得這一點凄慘的情狀,其余都不記得了。
但是,在他的《我的母親的訂婚》中,他這樣描述“父親”的形象:“面色紫黑,有點短須,兩眼有威光,令人不敢正眼看他!薄霸谌f里長城外住了幾年,把臉曬得像包龍圖一樣!边@顯然是其他人對父親形象的描述,或者是看了父親的畫像想象出來的。其實胡適的父親的確是一個身板硬朗、力氣很足、面帶威嚴、貌像包公的人。在這一點上,胡適顯然沒有繼承父親的貌相。
胡適還把自己的父親認作第一個教他認字啟蒙的先生,和父親短暫相處的光陰也成為他享受一生的美好回憶。
“我小時候也很得父親鐘愛,不滿三歲時,他就把教給我母親的紅紙方字教我認。父親做教師,母親便在旁做助教。我認的是生字,她便借此溫她的熟字。他太忙時,她就是代理教師。我們離開臺灣時,她認得了近千字,我也認得七百多字。這些方字都是我父親親手寫的楷體,我母親終身保存著。因為這些方塊紅箋上都是我們?nèi)齻人最神圣的團聚生活的紀念。”
這自然可以理解,之后孤兒寡母的日子自然今非昔比。至于胡適是不是讀了那么多的字,似乎大可懷疑,胡適小時候的身體并不好,他的母親似乎也并不認字。但是,開始認字接受教育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回到績溪上莊村老家后,胡適念的第一本書,是“我父親自己編的一部四言韻文,叫做《學為人詩》,他親筆抄寫給了我”。念的第二本書叫《原學》,亦四言韻文,也是胡鐵花自編并書寫的。胡鐵花后半生公務戎馬,倥傯時光,仍不忘對兒子的教育,這是他匆匆人生留下的一份珍貴的家教遺產(chǎn)。這對胡適后來讀書、做人、做事都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胡適的成長,基本上是母親根據(jù)父親的遺愿進行的。在《四十自述》中,胡適記載:
“我父親在臨死之前兩個多月,寫了幾張遺囑,我母親和四個兒子每人各有一張,每張只有幾句話。給我母親的遺囑上說?兒(我的名字叫嗣?,?字音門)天資頗聰明,應該令他念書。給我的遺囑也教我努力讀書上進。這寥寥幾句話在我的一生很有重大的影響!
做一個像父親那樣的人,完成父親的遺愿,這是胡適母親教育胡適的基本目標。而讓孩子對父親尊重也是不容偏移的。胡適說,有一次夜涼,別人讓他添加衣服,他不愿,隨口回答:“娘(涼)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边@句話正好被母親聽見,他被罰跪責罵。母親說:“你沒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來說嘴!”弄得胡適傷心而泣,以致害了一個多月的眼病。
這當然要提到胡適的父親,這個叫胡鐵花的人,無論做人做事都具有徽州人的很多優(yōu)點,勤勉、務實、認真、有為。在求知上進中,他輾轉(zhuǎn)中國各地,算是一個實干的官吏,因為很能干,本想退居的他偏偏被派往臺灣做知州與統(tǒng)領,頗有政績,在臺灣聲譽較高,后因腳氣病而故。據(jù)說胡鐵花為國捐軀后,光緒皇帝賜其遺孀、時年僅二十二歲的馮順弟為三品誥命夫人。無論如何,胡鐵花應該是一個德才并舉、努力有為的人,是胡家的驕傲。
從為人處世看,胡適的父親辦事十分細致,處處做有心人。在他的日記中,居然詳細地記載著地方官員的生辰八字。這種用心自然不難理解,這一方面是精于世故,小心謹慎,另一方面是注重細節(jié),別有心機。這對胡適后來凡事必記、凡事上心的習慣應是有影響的。父親多樣化的愛好對后來同樣具有多面手特點的胡適同樣也有影響。
胡適的父親在內(nèi)心世界里是充滿家國責任與內(nèi)心憂患的。這在他留下的遺囑中盡數(shù)顯現(xiàn),遺囑里出現(xiàn)得最多的字眼是“死”,真正生于憂患,死于憂患,可謂心力交瘁,痛苦至極。胡適走的道路雖然與父親有相當?shù)牟煌,關注國家命運、擔當社會責任的意識卻有相似之處。作為一介書生,他一直沒有放下對政治的熱情與參與,他像其父一樣崇尚務實精神,所不同的是,他經(jīng)過了一段人生磨礪與調(diào)整之后,逐步變成了一個樂觀自信的人。
在胡適成長的過程中,母親是他最愛最感恩的人。這個“無父”而聰穎的孩子如果沒有母親的管教與培育,或許會是另外一個樣子。如果說,胡適闖蕩江湖的本領、做事的志氣與聰明更多是像父親,那么做人的品德則更多是像母親,胡適說:“如果我學得了一點點待人接物的和氣,如果我能寬恕人,體諒人――我都得感謝我的慈母!
胡適沒有想到的是,在他的晚年,他和父親的關系,即他的父親與臺灣的關系、他小時候在臺灣的短暫居住居然繼續(xù)書寫了胡家歷史上的另外一個驕傲。
胡適意外有了一段自得的資本,那就是可以以“半個臺灣人”自居,他聲稱父親是“東亞第一個民主國的第一個犧牲者”。雖然實際上并不確切,但是事實上臺灣本土的確借此炒作了一段時間,大有樹立胡鐵花為舊傳統(tǒng)、胡適為新精神的傾向。胡適對此也是十分熱衷,積極配合與參與。
1952年12月27日,胡適抵達臺東縣觀光。12月28日,臺東鎮(zhèn)光復路更名為“鐵花路”,以紀念清代本縣末任州官胡鐵花。不難看出地方政府打造“名人品牌”的工作已經(jīng)準備就緒,胡適觀光只是參加相關儀式,并商談后續(xù)紀念籌建工作。
1953年1月12日,縣文獻委員會籌建紀念碑。1月27日,胡適贈本縣獎學金七千元。5月21日,紀念碑落成。
有點耐人尋味的是,碑記部分,直到1963年12月才寫成,這已經(jīng)是紀念碑落成近十年之后,也是胡適去世后一年多了。碑文提到胡適于1962年2月因心臟病突發(fā)去世。
胡適和他的父親以這樣的方式最終永遠走到了一起。
魯迅:父親是永遠傷痛的記憶
魯迅的父親留給魯迅的永遠是復雜傷痛的記憶,這種復雜與傷痛影響了魯迅的一生。
與陳獨秀、胡適相比,魯迅與父親相處的時間最長,這個三代同堂的人家曾經(jīng)過著富足安詳?shù)纳。魯迅的家族是浙江紹興的一個大家族,魯迅的祖父周福清是清朝的官員,周家在周福清時代很好,魯迅的父親周伯宜是周福清的大兒子,讀書至秀才,雖求功名不順,但掌管著還算和美的小康之家。
所以,魯迅得以在這種環(huán)境中無憂無慮地長大,天性也得到了充分的培育,無論是百草園還是鄉(xiāng)下外婆家的風情,都成為他終身難忘的記憶。周家雇了保姆、長工,但是主雇關系并沒有想象的嚴格,所以魯迅在他們那里接受了貧民的愛與民間教育,了解了底層生活。周家對孩子的管教也似乎并不苛刻嚴肅,所以魯迅可以讀讀閑書,培育了讀雜書的興趣,總之,那是多么美好的童年生活?梢韵胂螅绻麤]有周家的變故,魯迅一定會走上另外一條人生道路。
但是命運有時就是這樣殘酷,災難不期而至。
不過魯迅對這段生活中父親的記憶并不細致清晰,大約日子也很快活,父親也愛管不管,魯迅是能躲則躲,就怕快活得不夠。周作人講父親“嚴正”,“寡言笑”,“愛喝酒”,“小孩少去親近”,但并不厲害。這應該是可信的。
應該說魯迅的童年并不“壓抑”,倘若說感到“壓抑”,其實是太過于追求自由與天性的心理造成的敏感。對于父親,魯迅說,“我很愛我的父親”,“父親怕我有出息,因此長不大,不到一歲,便領到長慶寺里去,拜了一個和尚為師了”。據(jù)周作人回憶,他父親的愿望之一是兩個孩子一個到東方留學、一個到西方留學,魯迅出門求學是否有遵從父囑的意思,已經(jīng)不可考,但是周氏兄弟兩個人出國留學倒是事實。
總之,這樣的日子如果繼續(xù),該是多么美好。但是天不遂人愿。這也就不難理解,周家變故為什么不僅徹底改變了魯迅的人生,也徹底改變了他的性格。
周家的變故是由周福清考試賄賂案引發(fā)的,這也活該周家倒霉,找了一個不會辦事的伙計。但是問題的結(jié)果十分嚴重,周家面臨斬首、抄家等刑罰。為了疏通關節(jié),周家變賣資產(chǎn),給官府層層送禮,幾經(jīng)波折,周福清才由死刑變?yōu)椤氨O(jiān)候斬”,也就是說,周福清的命可以暫時保住,但每年行刑的時候他仍有被處斬的危險。于是家里人為保全他的性命,每年都要用大量的錢財去送禮,賄賂官員。周家人也是東躲西藏,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周家在持續(xù)多年的折騰中,元氣大傷,遂由小康轉(zhuǎn)入了困頓。
禍不單行,整日借酒消愁、脾氣暴躁的父親又臥病不起。魯迅,一個曾經(jīng)無憂無慮的公子哥,作為家中長子,沒有任何替代地走上了“代父”的位置,那時,他只有十三四歲,小小年紀,每天都要奔走于藥鋪與當鋪之間;藷o數(shù)的錢,父親的病仍未醫(yī)好,于1896年10月離開了人世。魯迅的心靈苦痛從此終身難以磨滅。
魯迅為此在《父親的病》中詳細記載了為父治病的前前后后,對于民間庸醫(yī)、沒有科學依據(jù)的中醫(yī)偏方以及民間帶有迷信色彩的封建活動做了深惡痛絕的描述與貶斥。他一直覺得父親如果能得到合理治療的話,絕不會三十多歲就撒手人寰。他對自己無意中充當了對父催命的人深深內(nèi)疚。他在文章最后寫道:
“父親。 蔽疫叫他,一直到他咽了氣。我現(xiàn)在還聽到那時的自己的這聲音,每聽到時,就覺得這卻是我對于父親的最大的錯處。
父親的死對魯迅直接的影響至少有三方面。
第一,就是他成了周家的頂梁柱。家有寡母,下有弟妹,日子越過越艱難,世態(tài)炎涼,雖難以離舍,還是決定“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魯迅的母親魯瑞看到魯迅去意已決,就為兒子籌集了八元川資,送魯迅進了江南水師學堂,其時魯迅剛好十八歲。從此以后,魯迅還是很認真地履行“孝子”、“長兄為父”的“家長”職責,先是培養(yǎng)弟弟周作人,帶著一塊兒外出讀書求學,及至周作人找工作都是魯迅一手安排。其次是安家落戶,移居北平,將家中老宅賣掉,在北平購置了一套大宅院,這就是眾所周知的“八道灣”,將一家人全部接到了京城,真正過上了天倫之樂的“大家庭”生活。我想他對舊式婚姻的接受,除了不敢有任何傷害家人尤其是母親的心的原因之外,還是努力想保持一個“家長”的風范?傊,即使周氏兄弟后來失和,魯迅基本上還是極力在為家庭做很多事情,可謂盡心盡力。沒有辦法,誰讓他沒有爹,誰讓他是老大呢?他除了供著一份公職,業(yè)余做點自己的愛好,剩下的就是怎么把家維持好,及至移居北京,他已經(jīng)四十歲,耗去了人生的大半還多。
第二,在魯迅的成長中,家庭變故與喪父之痛,巨大的生活落差與心理落差還是對魯迅的精神造成了極大危機。這個本來就富有天性、感覺敏銳的人,不得不首先面臨一系列“自我”調(diào)整與療救的問題。及至他從日本回來,有了正式工作之前,他不斷改換學校與專業(yè):“水師學堂”、“礦路學堂”、“東京弘文學院”、“仙臺醫(yī)專”,從表面看,這是在人生道路上尋尋覓覓,而實際上是漫無頭緒的心態(tài)所致,尤其是他學過一段時間的醫(yī)學,和他對父親疾病與死亡的深刻記憶有直接的關系。1904年6月,魯迅的祖父去世,那個暑假他的心情再次受到打擊與觸動,8月份他就到了仙臺――他想當一名醫(yī)生!不過,魯迅的真正興趣還在文藝與人文,這與其說是愛好,不如說是解決自身精神危機的內(nèi)在需要。
第三,魯迅的創(chuàng)作以后依然始終與這段人生的“記憶”密切相關。在一定程度上,文學對于魯迅是對心靈隱痛的撫慰與生命孤獨的救贖。試看,在他的作品中,故鄉(xiāng)、童年、孤獨、疾病與死亡、灰色人群與暗淡人生……構(gòu)成其創(chuàng)作的話語資源與情感底色,繞來繞去就是走不出去。其中對父親復雜的情感記憶構(gòu)成了他認識這個世界的不同角度。而魯迅的思想同樣也是從自身苦痛出發(fā),從個人記憶與經(jīng)驗到家庭問題與社會問題再到文化思考與生命拷問,均具有內(nèi)在密切的情感關系與邏輯關系。
從外在現(xiàn)實生活結(jié)構(gòu)看,雖然多少有些遲到,但魯迅真正逐步歸于正常生活是從與許廣平的愛情生活開始的,值得慶賀的是,不久他就真正做了父親,終于有了家。只是美好時光著實有點短暫,一個叫周海嬰的孩子同樣也是小小年紀便失去了父親。大約是周家已經(jīng)沒有百草園,孩子也沒有經(jīng)歷過自己這樣的人生苦痛,魯迅對孩子的遺囑是:孩子長大,倘無才能,可尋點小事情過活,萬不可去做空頭文學家或美術(shù)家。
但是誰都無法阻止與剝奪孩子追念父親的權(quán)利,很多年后的一天,一本書――《魯迅與我七十年》問世了,作者:周海嬰。■
。ㄘ熑尉庉/陳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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