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校長的苦惱 草根校長

        發(fā)布時間:2020-03-17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草根教育”的特點是“求真”,而許多民辦學校卻是全方位“作假”。世風如此,譚紹勤覺得他可以把握好自己,但要想在這些尚“假”的“草根學!蓖茝V“草根教育”,難如登天。   
          譚韶勤掏出鑰匙,打開校長辦公室外面的鐵門。在鐵門和木門之間,潛伏著100多只蚊子。譚校長把木門打開后,這些蚊子有的翩翩離去,有的施施然跟我們進了辦公室。
          這是2010年4月11日,星期日。沒有學生來上課,東莞市高?鎮(zhèn)文康學校的校園里清幽寂靜。10輛校車一字排開,在細雨飄灑的大操場上默然相伴。
          
          “高?民辦學校管理的第一人”
          
          又白又胖的譚紹勤,面相比實際年齡要大些。他的家鄉(xiāng)在湖北鄂西一個村子,他是解放后這個村子的第一個大學生。上學前,家里為他包了場電影,全村的人都來祝賀,雖然他家成份不好,是“地主子女”。也許,就在那時,譚紹勤體會到了“知識改變命運”的含義。
          譚紹勤上的是一所三類師范大學――鄂西大學。24歲時他當上了校長,管理一所上千人的初級中學。譚紹勤說他平時“愛瞎想、瞎寫”。他有過一些教學改革的想法,常有文章在州里報紙上發(fā)表,但“應試教育的大環(huán)境,將自己的一切所想都化為了烏有”。
          于是,從教10年后,譚紹勤來到湖北教育學院,繼續(xù)深造。本科畢業(yè)后,幾位在廣州辦學的老鄉(xiāng)邀譚紹勤來看看。那時廣東剛剛興起民辦學校之風。譚紹勤先在_所民辦的“武術體育舞蹈學校”當了一年校長助理,此后又輾轉(zhuǎn)了幾個學校。2002年,譚紹勤和投資人創(chuàng)辦了東莞市高?鎮(zhèn)第一家民辦小學,2006年又創(chuàng)辦了高?文康學校,因此他稱自己為“高?民辦學校管理的第一人”,見證了高?民辦學校在2000年后的發(fā)展歷程。
          文康學校的幾位股東以前都是打工仔,現(xiàn)在當了老板,譚紹勤說自己是給他們打工的。他是一名外來打工人員,一位農(nóng)民工子弟學校的老師、校長,這個身份,他又保持了10年。
          
          “草根教育”的艱難
          
          2000年后,因應著外來打工人員的大批涌入,珠三角的民辦學校日漸增多。譚紹勤將這些學校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從菜地、工棚走出來的,辦學條件較差,收費偏低、吸納普通農(nóng)民工子女的“低收費民辦學!薄5诙愂寝k學條件好、收費高(每年學費大約8000~4萬元)、吸引那些希望享受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卻又無法進入本地名校的外地甚至本地有錢人,譚紹勤把這類學校稱為“貴族學!薄5谌愖叩氖侵虚g路線,收費介于兩者之間,算是“過渡類學校”吧。
          眼下,東莞市4個街道、28個鎮(zhèn),只有一個外來人口較少的鎮(zhèn),沒有農(nóng)民工子弟學校,最多一個鎮(zhèn)有十幾所民辦學校。
          在農(nóng)民工子弟學校工作的老師,都是沒有任何背景的打工者。這類學校的辦學者,也多是文化水平不高的農(nóng)民,只因看到了民辦學校的發(fā)展勢頭,便紛紛從建筑工地、工廠和商店里走出來,投身到民辦學校的創(chuàng)建中。
          辦學者投入資金,都是希望有所回報的,但由于投資風險全由辦學者承擔,學校位置差了,生源不足,辦學人不敢再投資;收費低了,沒利潤,他們不愿再投資;收費高了,學生讀不起,生源又少,辦學者同樣不敢再投資,有的在申請開辦時的基本承諾都無法兌現(xiàn)。
          文康學校的生源,大部分來自湖南、四川、江西、廣西、湖北五省,以及非東莞籍的廣東學生。農(nóng)民工子弟學校的矛盾之處是:學費收得高了,家長不認同,學生也不來;老師工資給低了,留不住人才,教師流失量大。眼下,文康學校小學部的老師月入不到1500元。初中部老師多拿一兩百元。但本地公辦小學老師年收入10萬以上。文康學校的老師不到2萬,天壤之別。
          在東莞,農(nóng)民工子弟學校多了,生源就少了。有些學校糊弄家長,平時管理不嚴,考試前先把題目透露給學生,讓學生拿高分;有的根本不用市、鎮(zhèn)統(tǒng)一的試卷,而拿剛講過的試卷或題目權作考試。蒙騙家長。有的學校管理混亂,學生到學校學不到知識,反學了一身壞毛病。
          文康學校的學生家長,多是高?鎮(zhèn)上眾多鞋廠制衣廠的打工人員,以及種菜的、養(yǎng)豬的、開店的或開的士的“低收入新莞人”。他們長年漂在外面,孩子只有兩種選擇:要么在老家上學,要么隨父母漂泊。這里的絕大部分孩子都有過轉(zhuǎn)學經(jīng)歷,有的每學期就要換一所學校,他們很難接受系統(tǒng)教育;在不斷地熟悉環(huán)境的過程中,學習成績更是一塌糊涂,在這樣的學校,教師的教和學生的學都是巨大難題。
          在譚紹勤眼里,“低收入新莞人”既是東莞的建設者,又是不穩(wěn)定的勞動力因素,他們?yōu)檫@里的發(fā)展做出了貢獻,但他們的歸宿在哪里?他們的利益誰來保障?他們的子女誰來教育?教育的費用又由誰來承擔?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譚紹勤不停思考:自己應該怎樣當校長、教育?他將自己的教育思想稱為“草根教育”!安莞敝傅氖菬o錢送孩子上“貴族學!被蜻M公立學校念書時“低收入新莞人”!安莞逃笔菫椤安莞狈⻊盏囊环N教育,它的理念,包括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一、學生對自我身份的認同。二、教育學生相信通過努力,自己的命運可以改變。三、教師和家長對自己身份的認同和努力。
          譚紹勤寄望于“讓這種教育能夠植根學生心底。產(chǎn)生強大的心理震撼力”。但這三個內(nèi)容,其實是三個難點。譚紹勤說,孩子們的虛榮心普遍很強,他們不肯承認自己是“草根”或“草根”后代。家里條件稍好一點,就認為自己是“精英家庭”了:家里有臺跑業(yè)務用的小車,就是步入“上流社會”了。讓孩子樹立遠大理想更不容易,農(nóng)民工子弟的行為習慣、學習習慣普遍差,正常教育都很難接受,任何想法都不能持久,“樹立長遠理想”更無從談起。
          “草根教育”的特點是“求真”,而許多民辦學校卻是全方位“作假”,世風如此。譚紹勤覺得他可以把握好自己,但要想在這些尚“假”的“草根學!蓖茝V“草根教育”,難如登天。
          
          “被耽誤的一代”
          
          對文康學校的教學質(zhì)量,譚紹勤還是自信的,他說:“孩子在這里讀完小學,回家鄉(xiāng)讀個重點初中沒問題。但他上初一時還好,到初二如有什么變化,比如迷戀上網(wǎng)、抽煙、喝酒,那時家里沒有父母,爺爺奶奶又管不了,這個孩子就廢了!
          農(nóng)民工子弟學校里,學生來來往往,川流不息,隨時都有學生來插班,每學期一個班也會有十來個學生走掉。能在這里從一年級讀到六年級的,每班不會超過5個人。
          農(nóng)民工一年到頭東跑西跑,家庭自然不穩(wěn)定,單親家庭的孩子多。譚紹勤估計文康學校學生的父母離婚率不會低于5%;單親家庭加上重新組合的家庭子女,應該達到10%以上。這些學生普遍個性封閉、怪僻,心理問題嚴重。
          該校曾經(jīng)有個小學四年級的學生,出生后一個月就被丟給爺爺奶奶,父母雙雙外出打工。等他長到十來歲時,父母接他來東莞,進入文康學校念書。一個學期下來,該生與老師、同 學說過的話不超過10句。第二學期,孩子媽媽哭著找校長,原來孩子來了半年,從沒叫過一聲“爸爸媽媽”,從不與家長交流,父母都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媽媽哭道:“我應該怎么對待他,才會讓他叫我一聲媽媽?”譚紹勤找孩子談話。孩子說:“我知道他們對我好,但就是叫不出口!焙⒆踊氐郊,給媽媽端洗腳水,水端來了,面對媽媽滿臉期待的表情,他終于憋出了一聲:“喂……”
          還有一個廣東籍學生,大圓腦袋,皮膚黑黑,小學沒畢業(yè)臉上就有了胡子。當初父母鬧離婚時,雙方搶著要他,爭得不可開交。后來父母都找了相好,又把他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如今母親不知下落,父親據(jù)說在附近打工,但留下的手機號碼無人接聽,就連孩子姑姑也找不到他。這個學生跟姑姑生活在一起。他在學校經(jīng)常要制造點事情,來引起別人的注意。老師對他感到頭痛,想跟家長談談,他姑姑就帶病從醫(yī)院趕過來。
          譚紹勤說:這些孩子是“被耽誤的一代”。在他們的成長期,父母丟下孩子外出打工,以至他們的性格形成有明顯缺陷。等到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實在無法管理了,父母才將孩子接出來。他們簡單地以為只要把孩子帶在身邊,就一切搞定了,豈不知孩子在這里更沒人管,還不如呆在老家。
          這些學生家庭通常的情況是:孩子父母早上匆匆上班,來不及跟孩子說一句話,晚上6點下班,吃完飯又去工廠加班,往往夜里十一二點才回來,這時孩子已經(jīng)熟睡了"他們自己也累了一天,沒有精力再檢查孩子的作業(yè)。至于學生家長是種地的、做小生意的,更整天都在忙,沒有功夫跟孩子說話,更不用說陪孩子逛公園游玩了。孩子每天下午放學,做完作業(yè)就沒事了。父母不在家,他鉆在小小出租房里,枯對著四面白墻,十幾小時的孤單空虛如何填補?有的孩子去網(wǎng)吧消磨,有的去談戀愛。孩子上網(wǎng)時間越長,現(xiàn)實中就越孤獨、冷漠,越不善于與人溝通。
          農(nóng)民工子弟學校每學期一次的家長會,到會率都不足30%。有的是家長不重視,絕大部分是因為他們太忙,抽不出時間來參加。
          譚紹勤說,這些“低收入新莞人”年齡多在40歲以內(nèi),在工廠做普通職工,有的租地種菜、有的下鄉(xiāng)收破爛,也有做小本生意的。他們都處在人生最重要的創(chuàng)業(yè)階段,普遍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負擔特別重,而又缺乏經(jīng)濟基礎。譚紹勤很同情這樣的家庭:“他們舉家在外,辛辛苦苦過日子的生活,只有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人才明白這份苦楚!
          譚紹勤認為:“很多學生的父母本身就是獨生子女,從來沒學會教育自己,如今怎能教育好自己的子女?”他說,學校里的“問題少年”,本質(zhì)還是善良的,愿意與老師溝通,承認錯誤,一旦回到社會上,就又出問題了。
          
          民辦學校教育家的意見有誰聽?
          
          2010年1月16日,社科院黨國英教授帶隊來文康學校做調(diào)研。學者們問譚紹勤:你最感頭痛的問題是什么?譚紹勤回答:我們設有初中部的農(nóng)民工子弟學校校長都會頭痛的問題,是孩子怎么上高中?
          在《東莞市2008年基礎教育工作總結(jié)》中,有這樣一組數(shù)據(jù):2008年,全市中小學非戶籍學生有49.15萬、其中小學39.18萬,初中7.96萬人,普通高中0.65萬,中職學校1.36萬。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呈金字塔形狀,越往上走,學生流失得越嚴重。
          這樣的學生到底有多少呢,根據(jù)譚紹勤統(tǒng)計,在東莞就讀的廣東戶籍學生約占在讀人數(shù)的11%。也就是說,還有89%的畢業(yè)生沒有在這里繼續(xù)讀高中的機會,他們要么選擇收費偏高的民辦中職學校,要么就是再次離開父母,回家鄉(xiāng)上高中,或干脆放棄學業(yè)。
          目前東莞市雖有幾家民辦高中,但這些學校每年學費高至1.5萬~2萬,農(nóng)民工子弟讀不起;學校又明文規(guī)定嚴禁招收外省籍學生入學;廣東省又是全國11個高考自主命題省份之一,教材內(nèi)容的差距使得必須回原籍考試的學生家長望而卻步。即使學生能在這里上高中,以后不能在這里高考,又有什么用呢?
          譚紹勤說:文康學校的設置是“一二三”和“三二一”。“一二三”指的是該校初中部設置了初一、初二、初三三年級;“三二一”指的是初一有三個班、初二有兩個班、初三只有一個班。一般情況,孩子在這里念到初二,成績好的就回原籍去讀高中,準備考大學了。因為全國有11個省、市是高考自主命題。學生在廣東上學,用的教材是廣東的。以后回原籍參加高考,很多科目對不上號,高考成績沒保證。
          “到初二還留下來的學生,說句良心話,都是成績不怎么樣,高考之路走不通的!弊T紹勤說。
          文康學校的初一年級,有來自廣西的兄弟兩人,父母在東莞種菜。兄弟倆早上5點就起床了,幫父母搞菜地;父母做飯時,兄弟倆趕緊寫作業(yè);每天放學就往家里跑,繼續(xù)幫父母干活。但就是這樣,兄弟倆的學習成績也總是本年級前一、二名。然而,明年他們就該上初二了,父母要把他們送回老家讀書,兄弟倆依依不舍,卻也不知應該何去何從?
          譚紹勤想出的解決思路,是在東莞辦一所民辦高中,再按照不同省份戶籍學生進行編班,凡屬自主考試命題的省份,按省份進行編班,如四川班、重慶班、湖北班、湖南班,根據(jù)報名人數(shù),滿30人即可開班,不滿30人不開班,因為教育成本無法支持。統(tǒng)一命題的省市可統(tǒng)一編班,同樣按人數(shù)的多少決定開設的班數(shù)。從相關省聘用有經(jīng)驗的老師來教,教材也用各省自己的。除11個單獨出題的省、市外,其他統(tǒng)考的省市區(qū)戶籍的高中生,則可放在同一個班。這些學生畢業(yè)后,學校統(tǒng)一送他們回學籍所在的省去參加高考。
          譚紹勤設想:如果東莞或廣東走出這一步,福建、浙江等沿海省份的農(nóng)民工子弟學校也會跟著走。但他也知道,這項設想運作起來比較難,不但涉及師資和教材等問題,還必須有各省教育主管部門支持和允許。他曾向教育部部長信箱寫信推介自己的設想,未獲回應。黨教授等學者來了,譚紹勤又提出來,希望學者們能再替自己呼吁。
          譚紹勤將自己的想法整理出一篇文字,交給黨教授。幾個月后,黨教授將這篇東西發(fā)在博客上,他還寫了篇文章:《介紹一位民辦農(nóng)民工子弟學校校長》。
          黨教授寫道:“譚紹勤是一位十分敬業(yè)的教育工作者,他的一個愿望是辦民辦高中,但沒有辦法做這件事,希望我為之呼吁。已經(jīng)過去好幾個月了,不知他的努力有什么結(jié)果。教育體制是應該做更大的改革了。改革不是要取消考試,更不是取消高考,但要對考試選拔制度做調(diào)整。我不精于這方面的研究思考,希望有關部門傾聽作為‘草根’的數(shù)不清的民辦學校的教育家們的意見。他們這個群體不乏優(yōu)秀分子,譚紹勤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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