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天為徒,不敢不努力 賈平凹　與天為徒，不敢不努力

　　他對媒體保持著距離，絕大多數(shù)情況只接受電子郵件采訪，他更傾向隱身于作品背后，這讓他顯得愈發(fā)神秘�！稄U都》讓賈平凹成為了中國知識分子關(guān)照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界碑。人們總想從他的作品去解讀他的影子。
　　
　　2007年5月《當代》在全文刊發(fā)賈平凹的新作《高興》時，用了一句評語：“一個不僅耐讀，而且好讀的賈平凹再次出山�！边@既代表了人們一直想要讀懂他的一種期望，也似在暗寓賈已經(jīng)悟得了“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境界。
　　聽賈平凹25年后再說《廢都》。
　　
　　早上8點多，記者到賈平凹的書房時，他正端著一碗《高興》書中劉高興最愛吃的“糊涂面”：白面和著包谷面的面疙瘩里有“陜南的蔥，關(guān)東的黃豆，老家的蒜苗……都是別人送的”，賈平凹呵呵笑著享受著這碗自己做的早餐。中午他時常會下樓去馬路對面他的鄉(xiāng)黨開的餃子店吃一塊錢一兩的餃子，在這個小店，他不是名人，不是賈老師，只是個心滿意足的食客，飯館里的人不會對他側(cè)目，來便來了，走便走了。
　　賈平凹的書桌像一座錯落的城。木桌被兩邊墩放的書、報、手稿包圍起來，前方有植物遮擋，立著石像紅燈，把伏案的地界“凹”成方正的一小塊。左邊的煙灰缸里有十幾只煙頭。邊上丟著一只煙斗，一包剛打開的中華煙，一個印有“宜川賓館”字樣的打火機。右邊并排列著八桿水筆，有幾支的筆帽還未蓋上，中間是幾頁正在寫的手稿，依然是細密工整的賈氏小字，手稿上面攤著一張2007年12月25日的華商報。桌上有兩副眼鏡，粗糲的石獅鎮(zhèn)紙，一個在北京潘家園舊貨市場五十元斂的廟里的木燈架。
　　這些東西構(gòu)成了賈平凹生命中最細微的線索。二十七年前，劣質(zhì)煙，牛頭端硯，《羊城晚報》獎給他的鍍金山羊見證了賈平凹人生中最初的波瀾。
　　賈平凹就要55歲了，說自己開始變得平和。但更多東西的確未曾改變。從方新村的第一個書房“靜墟村”到現(xiàn)在位于西安秋濤閣的“上書房”，他搬了九次。從上一個書房搬到這里斷斷續(xù)續(xù)用了一年的時間。每一件漢罐，木雕、甚至石碾子都是他不遺余力地抱過來的，包括老家棣花村魁星樓殘存的屋角“魚龍變化”。他把它縛在書桌正前方的復(fù)式二樓的欄桿上，一抬頭就可以看到。
　　“魚龍變化”表現(xiàn)的是一只魚變成龍的過程，焦沉的木頭把棣花鄉(xiāng)搬進了西安城。魚頭連著龍身，是時光也是精神。
　　這是秋濤閣的最高層，是這座樓“最上面”的書房，書桌背對一面大窗，陽光高高地射進來，所有的石像都在看，賈平凹叨念：“與天為徒”，“不敢不努力”。
　　
　　“西京”的一半是“商州”
　　
　　早上七點，人流從西安火車站出口涌進這個關(guān)中古都。這里不像北京、廣州，西安以北就是黃土高原，無論你來自什么地方，都會被這個城市厚實的灰色調(diào)淹沒。
　　火車站緊挨著長途汽車站，天還未亮，提著大包小包的農(nóng)民工就已開始等候�，F(xiàn)在農(nóng)民進出城很容易也很快，去往丹鳳縣城的公交車從早上7點30分開始，到下午17點30分，每隔一小時發(fā)一班。
　　解放前，賈彥春在西安教書，解放西安的時候回到了老家當農(nóng)民，三十五年前，他的兒子賈平凹“懷著對幸福的渴望”坐著長途汽車又來到這里上大學，城墻還是那個城墻，幾乎看不出什么變化。
　　賈平凹經(jīng)�；氐�鳳縣的棣花鄉(xiāng)，“每次都感慨萬千”。他在那里待了19年，盡管他曾用痛苦、貧窮、單調(diào)概括了那段青春期艱難的生活，并且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農(nóng)村，但那里的生活仍然構(gòu)成了他全部文學創(chuàng)作最重要的原始印象。那里的任何事情都讓他牽掛。寫完《秦腔》、《高興》，他跪在父親墳前的花叢中燒紙，淚流滿面。2007年9月，母親去世后，賈平凹每周都會回老家給母親過“頭七”。
　　棣花鄉(xiāng)“法性寺”的大殿如今墻壁洞穿，只余木柱及寺頂裝飾尚完好，賈平凹在這里讀了小學又考上了中學，教了一輩子中學語文的父親，是一生中影響他最多的人。父親愛朋友愛熱鬧愛主持別人的事情，教他善良、寬容，對他也格外嚴厲，他不善社交，不會說話也是受了父親影響。父親為了將家人的戶口轉(zhuǎn)成城鎮(zhèn)戶口，強逼著自己去做些腆著臉求人的事，每次都十分為難。后來賈平凹在城里工作，每回返鄉(xiāng)，父親都要開一個家庭會議，跟孩子們講人情世故，單位的事情怎么好好干，對人家長輩怎么尊敬，做人應(yīng)該怎樣善良寬容，怎樣要謙虛不要張狂等等，這些重復(fù)的老話，每次都要長長短短講幾個小時。
　　當?shù)厝顺缟懈�讀傳家，賈平凹曾經(jīng)夢想著跟父親一樣做一個教師。直到有一天父親被背槍的民兵背一桿步槍押回來，戴上歷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開除公職，遣送回鄉(xiāng)改造，賈平凹的命運出現(xiàn)了第一個拐點，他被歸在了地富反壞右子女的行列，理想破滅了。賈平凹失去了在民兵連當秘書的工作，身單力薄只能與婦女干同樣的活，一天才掙六分錢。
　　家境的貧困、政治上的歧視和自身受到的冷遇，未及成年他便懂得了世態(tài)炎涼，回憶幼時他自嘲：“體單力孱，面又丑陋，十三歲看去老氣猶如二十，村人笑為癡傻�！�
　　越是孤獨，性格越是內(nèi)向，內(nèi)心生活中伸展個性的欲望就越強烈，他羞于在人前走動，只喜讀書。
　　賈平凹曾帶著妹妹給人家磨苞谷，磨一升苞谷能借一本書。有一次他到縣城姨家去，發(fā)現(xiàn)柜里的《紅樓夢》，很是喜歡，天快黑了，他偷偷將只看了五分之一書藏在懷里帶回去看，三天后，姨家人來找，說他是賊，爭吵起來，娘打了他一個耳光，人走了卻抱住他和小妹哭。
　　1971年，賈平凹跟眾多青年一起去修建苗溝水庫，他提了一罐子紅油漆，拿個排筆，人家用繩子把他從石崖上吊下來刷標語：農(nóng)業(yè)學大寨、水利是農(nóng)業(yè)的命、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勝利……在這里他開始人生第一次戀愛。次年，由于他的優(yōu)異表現(xiàn)獲得了候選上大學的資格，但最終名額只有一個，排在第一的初戀女友將機會讓給了賈，賈成為棣花鄉(xiāng)第二個大學生。
　　這是賈平凹一生中最為重要的轉(zhuǎn)折，當年那個毫不起眼，身高不足１米６的“芥菜籽”從此和他的同學鄉(xiāng)黨們走向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多年后，他對《高興》書中的原型劉高興感慨地說：“劉高興，如果三十多年前你上了大學留在西安，你絕對是比我好幾倍的作家。如果我去當兵回到農(nóng)村，我現(xiàn)在即便也進城拾破爛，我拾不過你，也不會有你這樣的快活和幽默。”
　　
　　
　　浪了個虛名苦楚難言
　　
　　賈平凹在西安展開了他極富戲劇性的生活。西安的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開放與封閉以及特定歷史時期的文化氛圍與他個性中張揚與傳統(tǒng)的矛盾性兩相呼應(yīng)。八十年代，西方現(xiàn)代派在中國風靡，加西亞?馬爾克斯代表的拉丁美洲文學在民族與現(xiàn)代上的融合讓賈平凹深受啟發(fā)。他在普通讀者眼中變得像一個瘋狂的寫作機器和得獎機器的同時，開始“折磨”自己極力尋求突破。他的作品開始跳躍性地轉(zhuǎn)變，而這其中的痛苦一不小心就會被誤解為矯情，“我臉燒如炭。當去書店，一發(fā)現(xiàn)那兒有我的書，就趕忙走開。我愈是這樣，別人還以為我在謙遜。我謙遜什么呢？我實實在在地覺得我是浪了個虛名，而這虛名又使我苦楚難言。 ”
　　賈與主流文學的關(guān)系開始表現(xiàn)的若即若離，評論界的追捧和“幫助”，組織的“勸告”并未能影響1988年《浮躁》的大獲成功和1993年《廢都》的橫空出世又遭被禁，這極強烈的反差表現(xiàn)了賈追求內(nèi)心文學目標的大膽與癡狂。“別人寫‘這個’的時候，我去寫‘那個’，就像個精神病人――我順著我的路走了。腦子想著什么，不受別的（主流文學）影響，不是故意的�！辈稍L時，略顯疲憊的賈平凹笑了，《廢都》留給他的“影響了我整個90年代”的陰影似已在歷史的解讀中獲得了某些平衡。
　　“如果現(xiàn)在再寫《廢都》，就刪除里面好多不招人愛的東西，那些刺兒，尖銳的東西我就可以把它削弱了。”當年罵過《廢都》的人現(xiàn)在又重新立論的時候，五十五歲的賈平凹勾陳四十歲的記憶已不再“堅持”：“當時年輕也有一種好勝的心理，如果里面的性描寫成份少一些，不要那些框子，（別人）就不至于不看我寫的正經(jīng)東西，不注意根本的東西，然后（他們）就批評你，你感到很委屈�！�
　　《廢都》寫于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知識分子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迷茫狀態(tài)中，賈平凹想寫出一批失去了理想、失去了信仰的知識分子悲觀、失望、絕望的混濁狀態(tài)。1992年的大年三十到正月的十五，他坐在書桌前目注著四十萬字的書稿，不愿動手翻開一頁，他問自己：“是完成了一樁夙命呢，還是上蒼的一場戲弄？”書未及出版已引起了軒然大波，半年后即被國家新聞出版署劃為禁書，除了眾多針對于性描寫的抨擊，很多“知識分子”也不能接受賈平凹為知識分子虛擬的角色，“實際上中國知識分子在中國每一個時期表現(xiàn)的都并不是堅強的那種，但又不承認，我把短處全部揭了，（他們）臉面覺得不得下來，暴跳如雷，就是這種心理。”
　　很少有一本書在社會各階層引發(fā)巨大影響又被社會各階層討伐， 當時正是大量的地攤文學填充閱讀而優(yōu)秀的純文學正處于審美饑渴的時期，《廢》的出現(xiàn)讓有些人覺得在饑餓的時候吃到了蟲子。遭遇的批評很快有一些轉(zhuǎn)向惡評，賈從一個當代作家模范變成了受攻擊的對象。流氓、男權(quán)的帽子扣上來，有些批評開始超出了文學范疇。數(shù)十年后，《廢》被公允為“中國上世紀90年代最好的讀本”，作為一部曾被“遠遠低估”了的作品，它的命運和賈平凹的個人命運緊緊糾纏在一起，賈曾以《秦腔》作對比說：“一本書有一本書的命運，就像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運”， 其實與《秦腔》相比，同為西安農(nóng)民作家的陳忠實于1993年同月出版的《白鹿原》，是一個更好的對比文本。
　　
　　對《廢》的炒作直接帶動了《白》的發(fā)行，《白》的800冊的起印數(shù)追隨著《廢》當時17萬天文數(shù)字般的起印數(shù)水漲船高。同樣有大量性描寫，《白鹿原》更易于讓人們接受，也得到了更多的幫助。四年后，《白》獲茅盾文學獎，陳成了當時極少靠版稅“發(fā)財”的作家，而《廢》雖然在此后滋養(yǎng)了很多出版界盜版“巨梟”，卻只為自己帶來了4萬元的稿費。陳當上了省作協(xié)主席，而賈一直在《廢》的迷霧中苦苦創(chuàng)作。2007年，賈平凹終于以74比2的高票數(shù)當選為陜西省作協(xié)主席，陳為名譽主席。老賈的辦公室搬到了省作協(xié)大樓，陳的辦公室就在他的對門。
　　
　　“靜墟村”里三十年
　　
　　《廢都》在國際上的影響以及在當代文學史上的意義，使得任何人有《廢》這樣的作品都可以封筆了，賈平凹卻恰恰相反，位于書房“大堂”的書柜中，擺滿了裝幀精美的由世界各地（尤其是亞洲語系）出版的各種版本的《廢都》，以及賈幾乎全部的著作，還有為數(shù)不少的研究賈的專著。很少有當世的作家能享受這樣的關(guān)注，賈平凹在闡釋時代的同時，也被時代闡釋，在編別人的故事時，自己往往成了閑話消費的對象。賈與媒體保持的一定距離以及具有強烈個人風格的美學與價值體系讓外人愈發(fā)想窺探他的神秘。
　　書房是賈平凹一天中也是他一生中待得最多的地方，如果沒有別的事，每天他在這里的時間可以達到16個小時，他經(jīng)常早上8點就到，晚上12點左右離開。長期伏案寫作缺少運動，也成為他多病的客觀因素。在得乙肝的那段日子，病成了他感受生命的素材，寫作反過來也在安慰他惶恐敏感的內(nèi)心。見他時，他正患著耳道炎，記者也幫他把吸了藥水的藥棉塞到耳朵里去。第二天再見時，他披著外衣形容見了憔悴，眼中布滿紅血絲，耳中已然塞了藥棉，一副用功過度的樣子。
　　從1984年開始，賈平凹就擔任陸續(xù)擔任了省作協(xié)副主席、西安市作協(xié)以及文聯(lián)主席，兼各種社會職務(wù)，專職寫作。他只愛寫作，不愛去單位，屢屢在桌上留一字條：“賈平凹已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組織上專門開會討論過這個問題，最終默許了賈平凹這個特例。
　　書房是賈平凹制造的另一個小世界。他時而非常自信，時而又顯得謹小慎微，他自稱“長安第一丑男”，說如果自己又高又帥，肯定會去做很多現(xiàn)在不敢做的事，他素來認為：“我本身社交能力和生活的獨立性，都缺乏一些，只有寫作，（我覺得）更充實一點，也更適應(yīng)一些，因為我做別的事不一定能成功。”他又感慨：“搞創(chuàng)作確實不容易，文壇特別復(fù)雜，和社會是一回事，社會上有啥人，文壇上就有啥人。搞創(chuàng)作就是走自己的路子，能不能搞成靠自己一個感覺。”
　　1980年，賈平凹給自己位于西安郊區(qū)農(nóng)村的第一個書房起名為“靜墟村”，他那時的許多散文后面都有一行字：寫于長安北郊靜墟村，盡管這個名字早已不用，但它卻不失為理解賈平凹的一個切口，“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fù)�！辟Z于“鬧世”中求靜，把寫作當成安身立命之本：“一輩子就鬧這個東西了，樂趣就在這兒�！�
　　賈平凹在大學時，生活極其清苦，冬天把所有衣物包括書籍報紙壓在薄被上保暖，半夜經(jīng)常被凍醒，大喝開水，手捂燈泡讀書。夏天其他人都有蚊帳，他沒有，包攬了喂養(yǎng)全屋蚊子的任務(wù)。他時常生病，在班上年齡最小也最為“土氣”，但大學三年，發(fā)表純文學作品25篇。畢業(yè)留城后，他玩命寫作，一天七八個小時下來，一篇萬把字的小說便結(jié)了尾，結(jié)了尾鋪開稿紙又開始。
　　他年輕時有股犟勁，曾經(jīng)把自己關(guān)在西安的一間六平方米小屋中面對墻上貼著的一百三十七張退稿鑒發(fā)狠，說：“有人說我散文寫的比小說好，我就不寫散文了，專門寫小說，不停地寫，不停地要證明自己是正確的。”這種激情經(jīng)久不衰，多年后，他在談到《秦腔》的寫作時說：“雖然寫的是日常生活，但我寫得很忘我，有時完全被語言的狂歡所控制，很興奮很興奮。有時，有朋友來訪，我都是強迫著他們，要把寫出的某部分篇章念給他們聽�！�
　　賈平凹不斷在作品中做實驗，這使他“產(chǎn)生快慰”，“攻擊，誹謗，最多能引起兩至三天的情緒不好，干擾不了我的步伐”�；仡櫧�三十年與寫作的癡纏，他說，“回頭看當年曲曲折折發(fā)生的這些事情，有時候想其實是一種好事情。它逼著你只能走這一條路。當兵沒有當成，民辦教師不讓當，養(yǎng)路工也不讓去，這個杈那個杈都給你砍斷了，就你只能往前走，就像創(chuàng)作一樣，在各個時期他不停地爭論你，但有正確的成份在里面，當時感覺很痛，但你吸收后能寫出更好的東西。而鼓勵你的人又把你往前推，讓你不敢懶惰�！�
　　與緬懷八十年代文學熱潮相應(yīng)的是，賈平凹更能適應(yīng)新的形勢：“我經(jīng)歷的年代是文學逐漸走向本身的年代，早年文學時常被當成一種工具，整個國家的文學土壤不是很肥沃，環(huán)境不是很好，不協(xié)調(diào)，各個階段都發(fā)生過好多摩擦，我寫的都是現(xiàn)實的東西，寫現(xiàn)實的東西還要往前看，肯定有摩擦，開頭批評我唯美，注重藝術(shù)不注重思想，然后又批評自由化傾向，慢慢才走到今天�！�
　　同生活經(jīng)歷有關(guān)，他對寫作一直有著很強的使命感，在這樣一個社會發(fā)生巨變的時期，他感到很興奮，“寫作要講大政治，轉(zhuǎn)型期社會什么問題都會出現(xiàn)，到處都是素材�！钡�他也說：我已不是血氣方剛的青年，五十多歲了，確實感到生命的短促，命運無法把握，人太渺小了，人的一生又干不了幾件事。
　　
　　五十歲后，不講技法
　　
　　賈平凹說，他現(xiàn)在五十五歲的節(jié)奏和三十歲的節(jié)奏是一樣的，也是緊張，忙亂，不按時吃住，生活無節(jié)奏，容易疲勞，晚上回去睡覺覺得特別的累，中午有時也顧不得休息，每天都過著這種生活。作協(xié)的，人大的，單位的，西安市，陜西省一些大的活動他都得參加，五十五歲的賈平凹被各種活動會議，各種迎來送往瓜分了。采訪的前一天，他剛剛在書房里接待了當年一起修水庫的伙伴�！叭吮鼐故莻�社會人，不是隨心所欲，想活一個很自在的人就可以的�！彼�需要挑空來寫作，上午11點前，下午５點前盡量不接電話。
　　賈平凹很執(zhí)著地守著自己的本分，“人之一生，取得小成功定要和環(huán)境作斗爭，取得大成功定要和自己作斗爭�！�
　　與早期清晰、優(yōu)美的作品相比，他更喜歡后期的作品：“看起來沒有章法，寫得不清晰，寫得比較混沌了，可能有一部分讀者就不容易接受。但基本是個人生命中在現(xiàn)實生活中自己體會到的一些東西，年輕時寫東西，會有意識地模仿人家，也會摘錄好的東西，現(xiàn)在覺得那種秀美啊，清純啊，水太淺，沒有啥更深的東西，五十歲后就不講究那些技法了，反正有啥感受就寫，年輕時見啥都好奇，都想寫，五十歲后見啥都考慮考慮，沒意思不寫了，產(chǎn)量相對低了，敏感度啊爆發(fā)力就不如年輕時，但思考更成熟了，生活本身有體驗了，有智慧了。”
　　賈平凹喜歡收藏“大的東西”，如秦、漢、唐年間的陶罐，喜歡它們的樸素、簡單和大氣，喜歡根雕，不喜歡刻意雕琢的，要渾然天成�！鞍褨|西僅做玩物，一切都是隨著性情來�！弊之嬕彩�，看得多，臨的少，想得多，基本功訓練的少，他的書房擺著收藏的拓片，還有他自己的字畫，他喜歡魏晉的大氣渾厚，寫字也追求這種風格。罵賈平凹“文人字畫”的人一向不少，他卻我行我素，該開畫展開畫展，該賣字賣字，用字淘換藏品，并且樂在其中。
　　賈平凹時而表現(xiàn)出他的悲觀，時而又顯出他的超然入世，朋友間頗能以自嘲互博一笑，一些生活小事也能讓他常開笑口：著作得以出版，殷切切送某人一冊，扉頁上恭正題寫：“贈×××先生存正。”一月過罷，在廢舊書報收購店折價買回此書，于扉頁又題：“再贈×××先生存正�！编]走，躲進酒館，坐喝，樂；夜里正在床上半醒半睡，有小偷光顧，他說：“朋友，把門拉上，夜里有風的�！碧烀鲗ぶ�久未找著的一份資料，樂；出差去旅社住宿，服務(wù)員開發(fā)票，將“作協(xié)”寫成“做鞋”，樂，當不得官。
　　賈平凹給自己買了一套《中國古鑒》，最近在讀《黃帝內(nèi)經(jīng)》，《山海經(jīng)》，《封神演義》這些不知讀了多少遍的故事，與早年讀書相比，他說：“生命到這個年齡，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以后，突然看到一本書，聽到一句話，給你好多大的啟發(fā)，把好多事情點通了，好多東西有體會，但沒有說出來，也可能他從某個地方突然把你點破了，讀書就讀那么一點點東西，智慧就是那么一步步積累的，把啥都貫通了之后，積累的多了，就叫智慧了。有人前生就坐在那兒苦思冥想了。想通了，就是很簡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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