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驢 二驢

        發(fā)布時間:2020-03-22 來源: 美文摘抄 點(diǎn)擊:

          莫道是我之文章不值幾,為悼亡驢拿起了筆。我多想救你出去呀,可惜沒了力氣……      編者按:   2008年12月,時值上山下鄉(xiāng)運(yùn)動開展40周年紀(jì)念,本刊開設(shè)專題,刊登《我的北大荒記憶》及《青春的祭壇》兩篇約稿之后,讀者反饋良多。此文即為其中之一。如作者所言:
          貴刊有關(guān)上山下鄉(xiāng)的文章勾起我的回憶。在我的北大荒記憶中,往事歷歷,難以忘懷,其中一件特別難忘――
          
          我是1969年赴黑龍江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tuán)的,一呆就是8年。
          今年是我們下鄉(xiāng)的第40個年頭。元旦剛過,幾位戰(zhàn)友就聚在一起,商量著要回第二故鄉(xiāng)。
          日子過得真快,當(dāng)年風(fēng)華正茂的知識青年如今已是兩鬢染霜,有的已英年早逝,撒手人寰。幾個人唏噓不已,感慨萬千。
          說著說著又說起我淹驢那件事兒――
          1971年的夏天,正值北大荒黑土地上的夏鋤大忙時節(jié)。那時,我們團(tuán)用幾句順口溜當(dāng)口號:“早上兩點(diǎn)半,一天三頓飯,晚上干到看不見,鐵鎖把門看,煙筒不冒煙,人車全在地里邊。”雖說有點(diǎn)夸張,但由此可見當(dāng)時的繁忙程度。
          我屬于那種極不能干活兒的人,鏟地時每人一根壟,那地一眼望不到邊。鏟著鏟著本人就成了倒數(shù)第一,還總是鏟了麥苗留下了,草。
          有一次,全排人都回來接我,接了半天,才看見我。這樣一來,既連累了大伙兒,又容易出事兒。那時,可是啥事兒都能上綱上線,動輒就開個會批判你,還有個詞兒,叫“一事一議一分析”。
          經(jīng)“分析”,決定讓我到水房燒水,這在當(dāng)時可是個好活兒。說是好活兒,其實(shí)也挺累,就是不用下地了。
          食堂前面有個水房,水房中有一個鍋爐;水房的旁邊是一口安著轆轤的水井。我的任務(wù)是供應(yīng)男女宿舍的知青用水。每天幾次把鍋爐的水加滿,每次都要從井中搖上好幾十桶水。
          最不給勁的是那口井,宿舍和食堂都要用這井水,我們連的幾口井水都少,可能是地勢造成的,當(dāng)?shù)亟小安萜ぷ铀苯?jīng)常是打上十幾桶水就沒水了,就得等著井里的水往上緩。
          大忙季節(jié),傍晚大家從地里回來需要大量的水,供水量遠(yuǎn)遠(yuǎn)不夠。于是,我就經(jīng)常到離駐地不遠(yuǎn)的窯地去拉水。那兒有口井,不但井水深些,用水的人也少。
          拉水時套上一輛牛車,車上裝個大水罐;還要牽頭毛驢,套到那口井的水車上。把牛車靠到水渠旁。毛驢拉動水車,水從井中車出,順?biāo)魅肱\嚿系乃拗小?
          一天傍晚,天陰沉沉的,看樣子要下雨。井里又打不上水來了。我趕緊套上牛車,牽了一頭小毛驢,往窯地趕去。
          到了窯地的井旁,天陰得更厲害了,空中電閃雷鳴。毛驢和牛都變得異常煩躁不安。好不容易在井臺上套好了驢,下面的牛車跑了。
          我趕緊下去拽著老牛往后靠車,老牛犯起牛脾氣,怎么也拽不動,一不留神,大牛蹄子踩到我腳面上,可疼了。
          我顧不得疼痛,使出吃奶的勁兒靠好了牛車。借著閃電往井臺上一看:
          咦,驢咋沒了?
          大概是跑了。我趕緊搬來塊石頭塞住牛車的轱轆,穩(wěn)住老牛。再到井臺上,四處張望:驢呢,能跑到哪兒去呢?
          這盹伴著轟隆隆的雷聲,又是一個閃電,我扭頭一看,毛驢的韁繩還在水車上,壞了,驢掉井里了!
          從那小小的井口往下看:驢就在離井口不遠(yuǎn)處懸著,連著韁繩的籠頭就要脫落了。
          我本能地伸出手去拽韁繩,沒想到驢見到我,使勁掙扎,不掙扎還好,這一掙扎,套在驢頭上的籠頭褪了下來,只聽叮叮當(dāng)當(dāng)……哐,重物落水的巨響。
          這下可槽了,這驢是不是淹死了?
          井中有一根像煙囪一樣的水管,我就順著水管下了井。
          井里黑乎乎的,只能借著井口的亮光往下看。快到井底時,我聽到吭哧吭哧的喘氣聲,仔細(xì)一看,只見驢頭揚(yáng)起在水面上,兩個大鼻孔一張一合地喘著粗氣,驢的兩只眼睛看著我,它眼中射出的分明是希望的光。
          得趕緊救驢啊!我又順著水管爬了上來,牛車沒了蹤影,雨已經(jīng)下了起來。
          我沖著遠(yuǎn)處大聲喊:
          “有人嗎?快來救驢呀!
          碰巧窯地有幾個女知青在脫磚坯,聽到喊聲跑過來問:
          “咋啦,咋啦?”
          “驢掉井里了!
          “啊?!”
          那幾個人半天才明白是咋回事,有的回去叫人,有的去找繩子,我在雨中焦急地等待著。
          繩子終于找來了,繩頭拴在腰里,我又下井了。
          到了井底,我撲通一下跳到井水里,哎呀!那時我真正體會到“寒徹骨”的滋味――北大荒的井水即使在盛夏電是冰涼冰涼的。
          水不太深,沒不了我,我上牙不斷地敲打著下牙,哆哆嗦嗦地把繩子從驢肚子下面繞了過去,然后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系了個“練馬扣”,沖著井口喊:
          “好了,往上拉。”
          只聽電筒光柱后面?zhèn)鞒鲆粋上海女聲:
          “不行的,你要先上來!
          嘿,還真是,這句話救了我一命。于是,我哆哆嗦嗦地爬了上來,站在井口指揮,拉呀、拉呀……從井口往下看,已經(jīng)能看到驢頭了。
          我從井口伸出手去準(zhǔn)備拽驢的前腿。就在這時,我看到驢在不斷地掙扎,而繩子已從肚子上滑到前腿:
          “快,拉呀,就差一點(diǎn)兒了。”
          說時遲,那時快,拉繩子的幾個人一起往后倒去,井中又一次傳來重物落水的聲音。這會兒人要是在井里非被砸死不可。
          沒辦法,我又下去了,驢好像還沒死,我潛入冰涼的水中,把繩子拴到驢的前腿上,然后爬到井上,又開始滿懷希望地拽繩子。
          可這回剛拽了幾下驢就又掉下去了,想必是繩子沒拴結(jié)實(shí)。我濕透的全身在不停地顫抖,迷迷糊糊地拉開架勢還要再下去。
          這時,從食堂又跑過來幾個人,見此情景,說啥也不讓我再下井了。有人把我扶到燒窯老頭住的房子里,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在熱炕上醒來時,天已大亮。
          我盡力回想:驢救沒救上來呢?
          從窯地回到水房,鍋爐空了,火也滅了,人又都下地了。食堂門口黑乎乎的擺的是啥?走近一看:呦,驢皮!
          找人一問才知道,那驢連摔帶嗆死在井里了,救驢的人只能從井里把死驢拽了上來,拉到食堂,連夜剔骨去皮,準(zhǔn)備包驢肉餡包子給地里送去。
          我惘然若失,站在驢皮前好半天沒緩過神兒來。
          吃了驢肉餡包子的人都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真好吃!倍覅s吃不下去,老想著那驢在井中的目光。
          我也不是思想有多進(jìn)步,為集體財產(chǎn)勇于獻(xiàn)身,只是感覺那小毛驢怪可冷的。我還怕有人上綱上線,給我扣個破壞集體財產(chǎn)的罪名,就是讓我賠驢我也賠不起。
          于是,我寫了“拉水淹驢經(jīng)過及認(rèn)識”作為檢查交了上去,記得交檢查的時候,主管畜牧的張連長看了髓樂,說:
          “知道了,知道了。”沒說處分我。
          過了幾天,我寫了一篇“祭文”,拿到窯地那口井旁,高聲朗讀后燒了。
          至今記得那“祭文”的開頭幾句:
          莫道是我之文章不值幾,為悼亡驢拿起了筆。殊不知是我害死了你嘸勤勞無辜的小毛驢。黑漆漆的深井里,你望著我,我望著你。我多想救你出去呀,可惜沒了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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