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7083 [7083的獨白]

　　我的名字是7083， 在這個奶牛場已經(jīng)生活了四年。 　　打從娘胎里出來，我的職業(yè)生涯就已經(jīng)被決定了―全職奶牛。我們的奶場在增城，叫廣州市奶牛研究所福和奶牛場，據(jù)說幾十公里外有個叫廣州的大城市。
　　我有1700多個同伴，大家的耳朵上都掛著自己的號碼牌，那是出生兩個月時就被打上的，跟著我一輩子。許多同伴長得和我一樣，高大豐滿，身上有大塊的黑白花。我們的獸醫(yī)說，咱的祖先來自荷蘭，叫荷斯坦，就是牛奶廣告上最常見的那種黑白大花奶牛。我們這個家族適應(yīng)性強，生病少，體格健壯，一向以產(chǎn)奶量高著稱，是典型的“經(jīng)濟適用牛”。只是廣東氣候炎熱，一超過24攝氏度，我們就有點受不了，就想在陰涼地里趴著不動。
　　另外一些伙計，個子嬌小，全身黃褐色，是來自英國的娟珊牛。據(jù)說十幾年前重新引入這里時，整個中國一頭都沒有，就算現(xiàn)在也還很少。她們要屬世界上最古老和最嬌小的奶牛品種了，名字雖然嬌滴滴的，卻從不挑食，也比我們要抗熱。
　　可我還是不喜歡她們，特別是隔壁的6959號，整天一副矜持高傲的德性，還總說她們的奶品質(zhì)特別高，又濃又香，蛋白質(zhì)和脂肪都比我們多，人家外國人是直接拿去做奶酪和黃油，不舍得吃的。
　　切，有什么用！到了這兒還不是跟我們一起上擠奶機，牛奶都混在一塊兒運出去？
　　
　　閑散的上班族
　　我們的工作很簡單，每天早上六點多起床，排隊去擠奶廳上班；回來吃飼料，休息，愛干嗎干嗎；到了傍晚六點再擠一次奶就完工了。
　　擠奶廳是個安著兩排鐵架的大棚，24頭牛分成兩隊，依次走進去，屁股沖著中間，對著橫七豎八的管子和儀表。我們脖子上都掛著個藍(lán)色小鏈墜，等于上班打的卡，它們會發(fā)出獨有的頻率，擠奶站的電腦接收到后，每頭牛的血統(tǒng)、性別、年齡、日產(chǎn)奶量之類的信息就全出來了，每天都有記錄。
　　兩排牛之間有個凹下去的大槽，幾個穿白圍裙戴口罩的人在那兒走來走去。他們的擠奶程序很?嗦：擠奶開始前，先用40攝氏度左右的熱水和清洗劑徹底清洗擠奶系統(tǒng)；然后用溫水洗干凈我們的乳房和后軀，把乳房外粘著的細(xì)菌和雜物沖走，再用每頭牛專用的毛巾擦干凈，防止交叉感染；接著，用手把乳房里前三把奶擠掉，因為乳池最外面的奶容易摻入細(xì)菌，不能用；然后才把連著擠奶泵的管口往乳頭上一罩，讓我們出奶。擠完奶還要用消毒液把乳頭再清潔一遍，冬天還會給我們擦點兒潤膚劑。這樣可以防止細(xì)菌在乳頭上大量繁殖，不讓它們從乳頭管潛進乳房里。
　　為了減少牛與牛之間的細(xì)菌傳播，擠奶過程中他們還會經(jīng)常沖洗擠奶杯組，而且擠奶順序是固定的，不能頻繁更換擠奶員。
　　這種機器擠奶的方法，已經(jīng)有一百多年歷史了，整個擠奶機主要就是三個部分組成的:真空泵、脈動器以及擠乳機組。機器吸奶時，感覺就像小牛犢在吸奶，還有舒服的按摩功能。這種機器吸奶全程都是封閉的，能顯著提高牛奶質(zhì)量，減少細(xì)菌污染的機會，而且效率也很高，我們牛場一千多頭牛，幾個小時就擠完了。
　　記得頭一回上擠奶機的時候，我大概兩歲多，剛生完第一個孩子。那時緊張得很，磨蹭了半天才站到自己的位子上，手腳也不知往哪放。工作人員好不容易給罩上的擠奶頭，還給我一腳踩掉了。還好排在我兩邊的是些有經(jīng)驗的大嬸，讓我跟著學(xué)：“你就老老實實站著，什么也不用干。十來分鐘后柵門一打開，跟著全部牛排隊出去就行了。”
　　至于擠出來的奶，是熱乎乎的，可到了奶缸里要立刻降到4攝氏度。我從沒見過。據(jù)說順著一條條管子直接輸?shù)侥處烊チ恕Ｄ處炖镉袔讉�超大的不銹鋼奶缸，一個能裝幾噸奶。之后再由運奶車?yán)�到一百多公里外的乳品廠，溫度最高也不能超過6攝氏度，這樣細(xì)菌才不會繁殖。開玩笑！我們只要不生病，乳房里的奶是干干凈凈的。但生奶難免會在存放運輸?shù)臅r候接觸到空氣和器械中的細(xì)菌，那些細(xì)菌只要待在26―37攝氏的環(huán)境下，繁殖速度是20分鐘一代！如果不立即給牛奶降溫，里面瘋狂繁殖的微生物很快就會讓它變質(zhì)的。
　　
　　福利與保健
　　上午擠完奶，大家就下班了，排著隊回牛舍。
　　之后，工作人員會開著飼料車進來，突突突地往兩邊牛欄噴飼料，讓我們站著吃一段時間。我們的伙食挺豐富的，有北方來的草料、美國來的苜蓿，還有玉米、啤酒糟，以及其他專門調(diào)配好的輔料。據(jù)說每天給牛場運來的飼料就有好幾十噸，因為我們每頭牛一天能吃上百斤呢。牛舍一角擺著塊大鹽磚，那是我們的零食。產(chǎn)奶消耗大的時候，我們就過去舔一舔，補充點礦物質(zhì)。
　　好的飼料，不止是味道好那么簡單。首先它們的來源要清楚，確保沒有致病菌的污染。而里面添加物的種類和用量也要符合規(guī)定。
　　我們需要的口糧無非就兩大類：粗飼料和精飼料。前者包括各類青草、干草、玉米秸稈、玉米秸青貯、東北羊草、優(yōu)質(zhì)苜蓿等，它們可以促進正常的瘤胃發(fā)酵，預(yù)防消化障礙；后者則是玉米、棉粕、麩皮等，目的在于提供能量和蛋白質(zhì)，也能增加牛奶濃度。奶牛需要一定比例的鈣和磷，特別是剛生完小牛的，否則可能腰酸腿軟站不起來，也就是獸醫(yī)說的“產(chǎn)乳熱”。礦物鹽除了在精飼料中補充外，鹽磚也是個很好的補充渠道。
　　我們吃飯的當(dāng)兒，工作人員也沒閑著，給我們清理牛舍，打掃糞便。據(jù)說我們的糞便他們也沒浪費，全部收集后發(fā)酵成有機肥，又賣給別人了，真會算計。
　　我最喜歡牛舍的味道，清新的草料、谷粒、泥土味中，夾雜著牛獨有的香味（人類非說是牛騷味）。南方的夏天總是悶熱潮濕，所以牛舍是四壁通透，高大寬敞的。一到白天，屋頂上懸著的一臺臺大鼓風(fēng)機就吹起來了，旁邊的噴頭還噴灑出細(xì)密的水花，它能給牛舍降溫。前兩天有記者來參觀，一進來就說：“原來廣州BRT站臺的降溫系統(tǒng)是參照牛棚里的��！”我們聽了都偷笑。
　　奶場對我們的健康一向很關(guān)心，除了獸醫(yī)時不時過來給大家檢查之外，還會每個月給我們驗一次奶。上擠奶機時，擠奶管另外連著個小樣品瓶，那點奶就是要拿到奶場研究室的機器去化驗的。
　　哪頭牛要是指標(biāo)不對，比如體細(xì)胞超高什么的，就說明她發(fā)病了，要立刻從牛舍里拉出去治病。我們經(jīng)常得的都是乳房炎、子宮炎、蹄葉炎之類的病。正在治病上藥的伙伴，產(chǎn)的奶只能給小牛喝，或者直接倒掉。如果治得不理想，那很可能，我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有些姐妹擠完奶會遲些回來，那是她們得到了額外服務(wù)：專人修蹄，這種待遇每頭牛一年只有兩次。修蹄就跟人類的美甲差不多，要把我們蹄子上多余松脫的角質(zhì)削掉，這樣才能平衡內(nèi)外側(cè)蹄趾間的負(fù)重，糾正過度生長的蹄趾，讓我們的蹄子回復(fù)最完美的形狀和比例。不好好保養(yǎng)的話，奶牛們很容易得蹄病，輕則變形發(fā)炎，重則蹄子腐爛。
　　我們隔壁牛舍的6580號，就因為老是怕上修蹄機，結(jié)果蹄子都發(fā)炎了�，F(xiàn)在她只好天天纏著紗布上消炎藥，一瘸一拐的。但也怪不得她，因為那修蹄機看起來實在嚇人。把你關(guān)進個大鐵籠，轟隆一聲，整個籠子就騰空打橫過來，讓你四腳伸直平躺著，那陣勢活像要把你解剖了。然后手拿鐵鏟刀的師傅們便握住蹄子，用力地又刮又鏟，看得人心驚肉跳。還好，整個過程不過十來分鐘。
　　
　　三頭母牛一臺戲
　　每天吃飽了，大家會躺在牛床上，一邊閑聊，一邊反芻。三頭母牛一臺戲，只要聚在一起，有些牛就開始發(fā)牢騷：“擠完奶那么辛苦，每天回來還得站一個小時吃飼料，給不給人家休息��？”“那是怕我們?nèi)轭^沒收縮，趴地上感染啦。但我說人類也真是，自己搞計劃生育，卻老催我們生小牛，想累死老娘��？”說到氣憤之處，她們還噴幾個響鼻，用蹄子猛刨土。
　　其實回來哄我們站一個小時吃東西，是飼養(yǎng)員們用心良苦。草墊、土壤、水、肥料和其他不衛(wèi)生的區(qū)域都含有很多細(xì)菌，剛擠完奶的母牛乳頭沒有完全收縮，這時如果趴在地上，很容易讓乳房感染，這樣我們不但全身不舒服，產(chǎn)奶量降低，奶質(zhì)也大打折扣。
　　所以，這有啥可抱怨的？這么多人天天喝我們的奶，也沒人叫我們一聲“媽”，誰叫我們是全職奶牛？比起跟同伴嚼嘴皮子，我更喜歡獨自在傍晚到運動場散步。
　　說是運動場，其實就是牛舍后面連著的一大片泥土地。這里的地面比較松軟，而且沒有積水、積糞、硬物和尖銳物，對我們保養(yǎng)蹄子來說還是不錯的，走久了也不累。聽說，奶牛每天散步三公里，可以加強代謝，有效提高產(chǎn)奶量，而且乳脂率也會上升，就是說奶更香濃。但是運動也不能太激烈，更不能太久，不然我們能量消耗太大，是會得酮病的。
　　除了賞賞花，盯著螞蟻發(fā)愣，跟偶爾到來的一兩只鳥聊聊天，我就沒有朋友了。牛場里禁止養(yǎng)其他動物，雞狗都不行，說是怕傳染病菌。夏天牛場會定期噴灑殺蚊蠅劑。就連每天都來的工作人員和送奶車，在大門口都要先經(jīng)過消毒池才可以進來。
　　春暖花開的日子，我也會跟姐妹們聊聊生活，聊聊未來。但每次說到戀愛這個話題，就有些沉重。怎么說呢？我沒見過孩子他爹，我媽沒見過我爸，我姥姥也從沒見過我姥爺……
　　我只記得自己剛出生時，隔壁籠有一頭黃褐色小公牛。他總是精力充沛地到處爬，吃得也很多，我們很聊得來。但不到一個月，他就消失了。后來，其他的小公牛也陸陸續(xù)續(xù)不見了。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唯一一頭公牛。
　　
　　“春暖花開的日子，我也會跟姐妹們聊聊生活，聊聊未來。但每次說到戀愛這個話題，就有些沉重。我沒見過孩子他爹，我媽沒見過我爸，我姥姥也從沒見過我姥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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