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新華:傷痕文學注定是短命的]傷痕文學盧新華
發(fā)布時間:2020-03-30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對于自己經(jīng)商的失敗,雖然有些遺憾,卻也不至于耿耿于懷。 1978年初,24歲的復旦大學中文系一年級新生盧新華寫出了他的第一篇小說《傷痕》。他將自己的作品交給朋友和老師閱讀,反響平平。之后,在一次班級策劃的墻報上,盧新華貼出了這篇小說。令他毫無思想準備的是,在復旦校園,這篇小說被迅速傳抄。墻報欄前人潮涌動。
這年8月11日,在反復醞釀和修改以后,《文匯報》冒著一定的政治風險,用一個整版的篇幅刊登了這篇7000余字的學生作品。因為《傷痕》,當天的《文匯報》加印至150萬份。一夜之間,“盧新華”這個名字為國人所熟知,“傷痕”一詞很快成為追溯“文革”記憶的文學思潮的名稱,“傷痕文學”也經(jīng)由這篇小說發(fā)軔、命名。
這位務過農(nóng)、當過偵察班長的老兵,剛剛從柴油機廠的油漆工轉(zhuǎn)變成大學生,從此被寫入當代文學史。他很快成為“文革”后第一批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會員、文代會代表……《傷痕》之后,他寫過十幾個短篇和一個名為《森林之夢》的長篇!岸急弧秱邸返墓饷⒀谏w住了,沒有引起什么反響!
賭場里面看佛經(jīng)
大學畢業(yè)后不久,盧新華辭去《文匯報》記者一職,下海經(jīng)商。1986年,在當時的“出國熱”中,盧新華去了美國,用兩年時間,攻下加州大學文學碩士學位。
在美國的盧新華經(jīng)歷了事業(yè)和生活的多次起落。他跟人合伙開過公司,也曾做過金融投資,但都不成功。學生時代,他就曾靠在有“小巴黎”之稱的小鎮(zhèn)西木村踩三輪車補貼家用,后來一度在拉斯維加斯的賭場以發(fā)牌為生。
“實際上,我在美國的生活并沒有文字描述的那般悲情。你要知道,那個時候在加州大學附近的旅游區(qū)踩三輪車,對學生來講是一項頗為劃算的工作。‘小巴黎’一到周末就封鎖道路,只有三輪車才能通行,干這份工作的人幾乎是清一色的來自我們學校的大學生,而且基本上都是白人。他們踩三輪車固然也是為了掙錢,但好像更是為了鍛煉身體,所以,他們干起活來通常都笑容滿面,風度翩翩,一舉手,一投足,一聲吆喝,姿態(tài)也很優(yōu)雅,因此我漸漸地也愛上了這一行。既然做一個中國人心目中的三輪車夫我也不以為意了,我覺得再也沒有什么放不下的東西了!
憑著踩三輪車賺出來的生活費,盧新華拿到了碩士學位,把妻子和女兒從上海接到了美國。不久,第二個孩子和第三個孩子相繼出生。
7年賭場發(fā)牌手的生活,也不像國內(nèi)想象的那么凄?!霸诿绹霭l(fā)牌手,要讀專門的職業(yè)學校,拿到資格證以后才能上崗。工作輕松,且收入不錯!碑敃r盧新華在金融、期貨和股票生意上賠光了所有積蓄,必須以“短、平、快”的方式補回損失!吧虾!缎旅裰芸酚浾卟稍L我,初稿中曾說我去賭場發(fā)牌是為了豐富創(chuàng)作閱歷。我說這不對,我去賭場發(fā)牌主要是為賺錢,因為我需要養(yǎng)家。但我的確喜歡從賭桌上看人生。民間有句俗語,叫‘賭桌上選女婿’,意思是說一個人的品性盡管平時不容易看清,但一到賭桌上,因為有切身利害沖突,很容易就會暴露出來。”
每個GAME間歇的那半個小時,這位發(fā)牌員常常摸出一本書來讀,現(xiàn)在說話滿口佛語禪機的他,就是靠這些零碎時間讀了大量的佛經(jīng)。
我不想再談《傷痕》
2004年,盧新華帶著他的新作《紫禁女》回到國內(nèi),小說講述的是一位天生的“石女”與3個男人的情感故事。
評論者普遍認為,在小說表面的情愛故事之下,“紫禁女”沉重地表達了一個打破先天封閉限制、走向自由開放的生命體所遭遇的無與倫比的痛苦歷程。學者分析,盧新華以“石女”隱喻半封閉狀態(tài)下的中國這一意圖非常明顯。如石女的初戀情人吳源象征著儒家,他入世、積極,作者對這個人物批判居多;另一個戀人常道則是道家的代表,以天地和諧為理想,以退隱無為看人生,看似能夠達到最高的人生境界,其實卻緣自生理上的缺陷;石女的“假丈夫”大布魯斯則是典型的基督教文化象征。女主人公與這3個人物的糾葛,揭示了多種文化在互相激蕩、碰撞中對中華民族的影響。
重新回到祖國的文壇,盧新華依然繞不開《傷痕》。許多記者找他訪問,談《紫禁女》者甚少,談《傷痕》者甚多。他一再對記者“申訴”,“我已經(jīng)不想再談《傷痕》!彼踔凉_“自我革命”:《傷痕》是特定歷史時期的產(chǎn)物,“傷痕文學”必然是短命的。
為了《紫禁女》一書,他辭去了工作,在上海購買的寓所住了半年多,等小說弄完,他還得回到美國,重新找職業(yè)謀生。
“這些年關于我的傳言基本屬實,又基本失真。我不奢望大富大貴,但還是會想辦法賺點小錢來養(yǎng)我的文。目前我的生活方式是,以自由職業(yè)者的身份往返于中美之間,‘此岸、彼岸且跋涉,空花水月渾不覺’,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后我的生活中,寫作的比重比起從前會要大一些!
人物周刊:《傷痕》當時“讓全國人民淚流滿面”,你自己哭了幾次?
盧新華:我能夠記憶得出的是寫《傷痕》時曾大哭過,《傷痕》最初在學校墻報上登出來以后,許多圍觀的讀者都是一邊讀一邊流淚。
人物周刊 :客觀地說,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傷痕》,不管它在當代文學史上地位多么卓著,它依然只是一篇青澀的、有點牽強的學生習作。它的意義在于,在時代最需要的時候喊出了第一聲,全國人民哭,其實都是在哭自己的遭遇。你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能夠比較獨立和批判地看待你的《傷痕》的?
盧新華:我并不認為《傷痕》是一篇“青澀的、有點牽強的學生習作”。它可以說是“稚嫩的”,但并不“青澀”和“牽強”。它能夠打動那個時代的千千萬萬讀者,靠的是“真實”和“真情”。你可以說當時全國人民都在哭,都在哭自己,但你得承認,人們首先還是在為作品主人公的悲慘遭遇而一灑同情之淚。比如,我的母親、北京的表姐,還有身邊的許多朋友,他們都明知作品是我虛構(gòu)的,而他們自身也沒有類似《傷痕》主人公那樣的遭遇,但他們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對于它的“稚嫩”,我一直是心知肚明的。而且,我也知道,它的影響力和震撼力其實來自當時的天時、地利、人和的眾緣相助。
經(jīng)商打零分也不要緊,當作家能及格就行
人物周刊 :據(jù)說中國文人下海,你也是第一個,當時離開《文匯報》去經(jīng)商的真正動因是什么?
盧新華:就我所知,在我之前肯定還有別人,比如女作家黃宗英那時就在蛇口開辦有“都樂文化娛樂公司”,因為趙丹先生生前曾計劃過拍攝《傷痕》,我和她一家都很熟,初到深圳時還常去拜訪她。但黃宗英之前還有誰,我就不甚了然了。
我是1985年辭去《文匯報》的記者職務,和上海的幾個作家朋友一起到深圳辦公司的。最初的想法覺得自己一生中“工農(nóng)兵學”都經(jīng)歷過了,惟獨“五行”缺“商”,從文學寫作需要生活體驗的角度出發(fā),覺得也應該補上這一“行”才行。此外,也有賺一些錢獲得經(jīng)濟上的自由后,可以不必再看“領導者”、“審查者”的眼色,隨心所欲,想寫什么就寫什么的想法。
人物周刊:說說當時經(jīng)商的經(jīng)歷吧?
盧新華:最早是和云南省農(nóng)場局在深圳開辦的一家“深圳云興公司”合作,創(chuàng)辦了“新亞洲實業(yè)有限公司”。開業(yè)不久,因為與幾位作家朋友為人事問題發(fā)生一些分歧,我就主動辭去了原來內(nèi)定的董事長和總經(jīng)理職務,轉(zhuǎn)而去上海外國語大學出國培訓班進修英語,預備出國留學。其時,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森林之夢》正由浙江文藝社出版,我是先預支了一千多元稿費去交培訓費的。此后大約半年多時間,我一直處于無工資可領的窘境,只能在學習之余每周為《文匯報》寫一篇千余字的文學評論文章,得30元左右的稿費聊補家用。 人物周刊:在國外,你也辦過公司,做過投資,但似乎你并不是一個出色的商人?
盧新華:出國主要是為了“行萬里路”,開闊自己的視野,繼續(xù)獲取經(jīng)濟和精神上相對的獨立和自由,同時也為了能放下身上因《傷痕》而積聚的榮譽光環(huán)。到美國后,我踩過三輪車,與人合伙辦過公司,做過期貨和股票,去賭場發(fā)過牌,也回國內(nèi)投資辦過服裝廠。如今,合伙辦的公司早已注銷,做期貨和股票賠光了當時所有積蓄,在國內(nèi)辦的服裝廠僅存在了4年多即已倒閉?梢钥隙ǖ卣f,我決不是一個出色的商人,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我的性格和血液里始終有一種東西讓我在經(jīng)商時不能全身心地投入。賺錢對我誘惑力自然很大,但我的精神層面又常常會涌起一種沖動去抵制這種誘惑,去認識到財富如同一切浮名一樣,也是“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所以,對自己經(jīng)商的失敗,雖然有些遺憾,卻也不至于耿耿于懷。
人物周刊:你少年時候的理想是什么?
盧新華:我年少時的理想是長大了開汽車,這個理想我20多年前就實現(xiàn)了。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的理想早已改變了。但我可以對你說,商人從來就不是我的理想,當作家也不是我嚴格意義上的理想。所以,經(jīng)商打零分也不要緊,當作家能及格就行。
人物周刊:在離開母國,轉(zhuǎn)換文化背景后,跳出一種時空再來反思中國這幾十年的政治與社會的流變,你的思想又經(jīng)歷了怎樣的轉(zhuǎn)變?
盧新華:我不習慣于對中國社會的政治生活發(fā)表直接的意見,而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藝術地含蓄地表達出來。如果你讀過《紫禁女》,一定可以注意到,我對我們僅用了一二十年時間,就將我們祖上用了幾千年達成的信條“存天理,去人欲”(盡管這大可存疑)改變成“存人欲,去天理”,是很有些“痛心疾首”的。
人物周刊 :《紫禁女》面世以后,反響如何?
盧新華:《紫禁女》推出后的市場反響我還是很滿意的,一方面專家的評論比較多、且比較正面,另一方面讀者的信息反饋也比較熱烈!蹲辖泛米x,也不好讀,可以說能真正讀懂的人并不多,因為通篇充斥了隱喻,文化的負載比較多。但僅就表層的情愛故事而言,證明還是可以吸引相當?shù)淖x者的。
人物周刊:如果一定要做一道選擇題,你希望中國的人們:A.記住《傷痕》,忘記盧新華。B.記住盧新華,忘記《傷痕》。你怎么選擇?
盧新華:“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我們所說《傷痕》,其實非《傷痕》,是名《傷痕》;我們所說盧新華,其實非盧新華,是名盧新華。如是,我希望無論“我”或者“眾生”都不必執(zhí)著和拘泥于“傷痕”和“盧新華”這樣的名相,還是“無所住而生其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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