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市長的平民情結(jié)

　　2004年5月，炎熱的武漢有75個人可能心冷如冰――他們的仕途停止，或蒙上處分的陰影――這些在工作中不作為、或者亂作為的官員讓市長李憲生動了氣，他們必須接受處分從而體現(xiàn)官員問責制度的嚴苛。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對領(lǐng)導(dǎo)這座城市的市長的真實看法。
　　李憲生，回到了關(guān)系龐雜的城市。他在這里生活差不多50年。做了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官。此刻，他是市長。
　　一次短暫的談話被電話打斷。電話里，李憲生被妻子催促趕快回去休息；第二天一大早，李有一個重要的外事活動。
　　李憲生瞇縫著眼，呵呵地笑：“我在家里沒有什么地位！”
　　李憲生開始受到全國的關(guān)注，是他“像魔術(shù)師一樣”治理困擾武漢多年的“麻木”（武漢人對機動或人力三輪車的稱呼）；是他提出打造“武漢經(jīng)濟圈”；是他向總理溫家寶發(fā)問，“武漢在哪里？”
　　通過一系列動作，一個務(wù)實開明、將城市治理做得“像舞蹈一樣優(yōu)美”的高官形象展示在人們面前。
　　李憲生，武漢市第15任市長，正領(lǐng)導(dǎo)著憂患卻可見前景的大武漢前行。
　　
　　民意市長
　　
　　李憲生能回憶起那個時刻的所有細節(jié)。
　　武漢市人民代表大會已近尾聲，新一屆政府人選也即將產(chǎn)生。這是1998年1月29日，新一屆政府候選人和李憲生沒有關(guān)系，他只有一張選票的權(quán)利。但人民代表改變了他的命運。
　　22個人大代表開始聯(lián)合提名李憲生為候選人之外的副市長人選。
　　李憲生并沒有讓他們這么做，選舉前他明確表示不參加副市長的競選。隨后，李做通了其中3個人大代表的工作，他們退出提名，還剩19個，不到法定人數(shù)。但事情的發(fā)展出乎李的預(yù)料――在提名最后截止時，聯(lián)合提名的代表已達180多人。
　　李憲生高票當選副市長。
　　親歷者憶起當時的情形：大會宣布李憲生當選后，全場掌聲雷動，李給全場的人大代表鞠躬，掌聲經(jīng)久不息，接著，第二躬。
　　“能不激動嗎？這是武漢人民的信任�！崩顟椛�有感激和驕傲的理由。
　　幾個月后，李憲生離開武漢市副市長的位置，受命前往十堰市任職。他沒有通知更多的人，在幾個朋友的相送下，默默離開武漢。
　　此后，李憲生和十堰人一起，把十堰“打掃”成全國衛(wèi)生城市，“種”成了國家園林城市，拿回了省級文明城市的“大紅花”。所有這些，他花費了1000天的時間。
　　他逐漸從武漢人的視野里消失，在山區(qū)經(jīng)營自己的思想，讀自己喜歡的近代歷史�？醋约合矚g的風景和動物。干自己應(yīng)該也必須干的事。
　　2002年5月16日，千日之后，李憲生接受中央和湖北省的任命，重回武漢。
　　李的職務(wù)：武漢市委常委、副書記――此前17天，李被武漢市人大常委會表決代理武漢市市長一職。
　　就職演說中，李憲生說：“我沒有任何背景，我是從老百姓家走出來的，我來自于他們，最能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李憲生引用了董必武創(chuàng)建武漢中學時確立的“樸、誠、勇、毅”四字校訓作為自己工作生活的誡條。
　　李在數(shù)次的演說、講話中闡述過這樣的觀點：“我不是任何人的敵人，我要做一個市長該做的。我真正的敵人是武漢的落后現(xiàn)狀，我要打敗它。”
　　
　　性情市長
　　
　　大管家與父親
　　 到2004年10月6日，李憲生做武漢“大管家”2年零160天。
　　不管李憲生的官場形象如何，他在非公開場合的言談舉止,的確像一個你熟知的人。
　　如果能見到李憲生無拘無束的大笑，那瞇縫著的眼睛，黝黑的臉上純凈的笑容，“彌勒佛”一樣的神態(tài)，也許就能理解武漢靚女對他的品頭論足――
　　2004年5月，李憲生的朋友、著名女作家方方，與其他100個武漢女孩在接受一家媒體的調(diào)查時，給李憲生“四星”魅力指數(shù)。
　　很多女孩并不知道李憲生是誰，所以并不過分關(guān)注其政績，街頭的隨機采訪，女孩們看到市長的照片時，只是說她們的市長“頭發(fā)不好看，有點卷”、“眼睛太小，嘴巴好看”。
　　有意思的是，一些女孩認為李憲生像自己的父親。
　　編故事與“滾地雷”
　　執(zhí)政武漢以來，李憲生在民眾面前樹立起了溫和的形象，但不管是溫和的施政理念或者是“兇狠”的執(zhí)政手段，似乎都沒有招來更多的非議。
　　在武漢，一段時間“種房子”成為一些人從政府金庫牟取暴利的手段――通過在開發(fā)區(qū)“種植”危房，獲取政府的賠償（CCTV報道）。這些房子在武漢有9.5萬平方米，其中的一些，居住的是大學生。
　　2003年底，東湖開發(fā)區(qū)一棟正在“種植”的房子突然倒塌，3死14傷。李憲生震怒，他決心拆房。7天內(nèi)， 近10萬平方米違章建筑被摧毀。
　　隨后李憲生收到一封恐嚇信。
　　李憲生說：“如果給這些人補償，我們就是為虎作倀，縱容違法，對人民犯罪�！�
　　不僅是痛恨危害公眾安全的事件，對官僚系統(tǒng)內(nèi)危害政府形象和效率的事情他也毫不留情。
　　一個部門曾經(jīng)答應(yīng)市長做出一個方案，市長每次追問，答復(fù)都是“正在規(guī)劃”。半年后的一天，李憲生親自上門，他們竟然拿出“史前文化”――五年前的東西。 “我不是來考古的�！笔虚L斥道，當即改變會議議題，“修理”作假官員。
　　李憲生依靠法律提升自己的底氣，也靠認真和誠實，讓那些“編故事”騙他的“故事官員”坐臥不安。
　　武漢市政府辦公廳一位官員說，現(xiàn)在很少有人敢這樣做了。誰也搞不清楚李憲生到底對事情知道多少。他去一些部門調(diào)研，官員們都非常怕他提問�！耙恍┎块T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就說得天花亂墜�！�
　　李憲生的坐騎是個很舊的“豐田佳美”。用壞后翻修的。他認為沒有必要乘高級轎車招搖過市，他有他的用意，上行下效，堵住下面的嘴――看市長的車是什么？想坐高級車，找個理由給我先！
　　溫和的市長也有強硬的一面。一個單位蓋了幾萬平方米的房子，可什么手續(xù)都沒辦，招搖說上面有人。李憲生嘿嘿一笑：咱們武漢，農(nóng)村人嘛，膽子小，嚇唬暈糊了就什么事也干不了，說歸說，違背了城市發(fā)展方向我軟硬不吃。
　　對方一看麻煩大了，遇到一個“滾地雷”，不怕死的。
　　
　　做官僚系統(tǒng)的鏡子
　　
　　李憲生管理著龐大的干部隊伍。他無法洞察所有官員的品行和作為。他只能用一些方式來證明：在我施政期間，整個官僚系統(tǒng)不要有安逸的想法。
　　李在突破潛規(guī)則的時候，他的品行顯得尤其重要――他是整個官僚系統(tǒng)的鏡子，也是武漢人的鏡子。
　　一個官員笑著說：“他就知道武漢滿地跑！一天12個小時，他不累，我們不累嗎？”
　　事實上，偌大的武漢，也有他到不了的地方，市長無法完全平民化――他必須依靠自己的眼睛、判斷能力和政治智慧來管理武漢。
　　一個細節(jié)是，母親也時刻為市長兒子當“城市觀察員”。一次母親去菜市場買菜，聽到一些市民“罵”李憲生，說市場沒有搞好。母親就給市長打電話，說市民在罵你吶，兒子。
　　在了解李憲生的人中，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市長有一些氣質(zhì)“不太適合”官場。大部分官員追求的東西他不在意，比如金錢和舒適度，比如排場和名分；別人不在乎的他卻看得很重。
　　官場上，這肯定構(gòu)成了沖突――75名不作為、亂作為的干部接受處分，就是沖突的結(jié)果。
　　將來如何？李憲生說他的閱卷老師是830萬武漢人�！按鸢冈谒麄兪掷铩！�
　　
　　就像對待自己的芳鄰
　　
　　熱鬧的水陸碼頭，李憲生嫻熟地操持著武漢的風水流轉(zhuǎn)。在拯救陷落的武漢、奮起直追的同時，他沒有忘記武漢的失意群落。
　　這是一個政府對民眾的善意。
　　李憲生收到居民劉秀嫻的信，這個拆遷家庭只拿到5萬元的補償款，連一室一廳都買不起。“在市政府的領(lǐng)導(dǎo)下，武漢越建越美，高樓大廈矗立，霓虹燈絢麗多彩，市民有目共睹，可是您知道嗎？這一切我充滿哀怨的淚眼無心觀賞？”
　　這封信讓市長很難過。
　　他立即召開了政府拆遷專題會，會上宣讀此信。僅漢正街的拆遷，類似劉秀嫻的情況就有19戶�！斑@些社會的最底層才最需要幫助，只有他們，才是我們心中的惦念。”他動情地說。
　　他覺得，武漢不敢再耽誤下去了，武漢需要一個熱愛她的政府。
　　武漢人走的路市長也要走，他們喝的水市長也要喝。武漢塞車，市長的車也動不了。
　　李憲生希望竭盡全力，“就像對待自己的芳鄰”。
　　2003年，給李憲生帶來掌聲的是禁止困擾武漢十多年的“麻木”。僅用85天，數(shù)萬輛非法的合法的麻木被政府贖買或取締，從業(yè)者獲得最大利益的安置。
　　這次花費2億元、涉及近10萬人生計、容易引起社會動蕩的龐大“城市凈化工程”，在平靜中完成。
　　這起中國大城市中少有的政府“強制而非暴力的行政行為”，迅速引起了全國的關(guān)注（2003年8月《南方周末》報道）。學界和理論界也開始探討武漢市政府的作為帶來的啟示。
　　李憲生是不是刻意打造一個“平民市長”的形象或許并不重要，但你聽說過哪個城市的市長在春節(jié)期間和出租車司機吃年飯，“請求而非命令”出租車行業(yè)為武漢形象做貢獻?
　　2003年的大年三十，在湖北青年孫志剛死后第一個新年，李憲生在武漢市救助中心，和來自全市各個角落的乞討者、流浪者一起吃飯。
　　市長對流浪30年的老人說，想不想回去？我們送你回家。
　　市長對年輕的乞討者說，你有能力，靠勞動創(chuàng)造生活吧。
　　
　　武漢在哪里？
　　
　　美麗的武漢江灘，是市民們休閑的好去處。入夜，扭臀而舞的孩子，練腰鼓的大媽，戀愛的年輕人，江邊花枝招展。
　　江灘工程曾被一些市民稱為李憲生的“形象工程”，它改變著武漢的形象確是事實。“麻木”消失，違建消失，嘈雜的武漢變得疏朗。
　　武漢人卻不敢為這些變化沾沾自喜。多少年來，武漢一次又一次喪失了打造中部經(jīng)濟圈的優(yōu)勢――西部熱浪、東部加速、東北再造，南部高起點調(diào)整――這些似乎都與武漢無關(guān)。
　　“塌陷”讓武漢茫然。“漢陽造”已失風騷。
　　證據(jù)表明，在國家實施“非均衡”發(fā)展戰(zhàn)略過程中，武漢發(fā)展?jié)摿�和獲利預(yù)期被低估，甚至到2003年，武漢仍被現(xiàn)有政策和蓬勃發(fā)展的“東西南北經(jīng)濟圈”邊緣化。
　　李憲生到底有多大的壓力？市長說：“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我不能也不敢太急。在困難中急躁，就容易亂了方寸�！�
　　不管如何，他必須加快步伐，在全國19個副省級城市的賽跑比賽中，讓現(xiàn)在的第11名成為歷史――武漢，曾經(jīng)是這場競賽的第4名。
　　守土有責的李憲生和830萬武漢人，在這個歷史關(guān)口相逢。
　　當“武漢塌陷”、“失意委頓的武漢”成為中部地區(qū)和眾多專家學者共同關(guān)注討論、甚至成為人們嘲弄的話題時，李憲生正悄悄地設(shè)計著武漢前行的方向。
　　2004年，武漢市十屆人大二次會議上，李憲生第一次向媒體公開了自己的“新武漢觀”。
　　李的設(shè)想，是強化武漢中心城市的帶動輻射功能，利用武漢的“中心極效應(yīng)”，在加快經(jīng)濟建設(shè)的同時，促進區(qū)域經(jīng)濟發(fā)展。形成一個以武漢為中心的“經(jīng)濟圈”。
　　李憲生說：武漢被低估已成為一個現(xiàn)實，面對政策上的弱勢，不能怨天尤人，不能無奈地觀望和等待。2003年全國兩會期間，武漢市長李憲生針對武漢困局，曾經(jīng)向總理溫家寶發(fā)問：“武漢在哪里？”李是飽含感情說的，溫總理正伏案寫材料，總理抬頭望著他。溫家寶后來說，剛才憲生同志說“武漢在哪里”，實際上是問“湖北在哪里”，是在中國這一盤棋上找自己的位置。
　　李憲生正在進行著可以期待的尋找。
　　李憲生從來不避諱外界加給武漢“塌陷城市”的標簽。他認為“經(jīng)濟塌陷”未見得是壞事。
　　托詞吧？有人質(zhì)疑。
　　“這是負責任的回答。”李憲生鏗鏘有聲。他有他的理由：武漢的文化保持得很好，這是武漢的優(yōu)勢。發(fā)達地區(qū)的文化破壞在武漢還沒有發(fā)生。
　　李試圖全力“搶救”武漢――“塌陷”成了洼地，把“洼地”建設(shè)好，人流資金流就來了，武漢就崛起了―― 武漢經(jīng)濟發(fā)展，最關(guān)鍵的是什么？李憲生說，經(jīng)濟有規(guī)律性，人為、主觀、想象地搞是不行的。要再次聚集人氣，只能靠武漢自己的努力。
　　
　　市長的家庭
　　
　　知天命之年的李憲生確立了自己溫和的平民市長的基調(diào)，歷史學博士的頭銜和他對近代史深入的研究，賦予他對當下社會經(jīng)濟洞察和判斷的能力。
　　市長的個人生活，似乎是市民最想知道的。工作狀態(tài)之外，他是什么樣子？他和我們一樣嗎？
　　像他這樣的高級官員以權(quán)謀私太容易了。市政府辦公廳的一位官員說，我們相信他的追求。對李憲生來說，榮譽比什么都重要。
　　李憲生有時會不得不收到人們給他的錢物。但他把收到的東西都讓秘書記了個賬。李憲生可以保證自己廉潔，他不能保證這屆政府里沒有貪官出現(xiàn)。
　　他從小到大一直在武漢生活。小時候膽子小，遇到難題就愛哭。按照他給自己畫的像，小時是很懦弱的，像“趴在狼背上的狽那種形象”。
　　李憲生的父母都是“公家人”。他覺得自己父親“很了不起”，兒時的襪子、手套都是父親親手織的。小時候愛擺弄東西的愛好，悄悄地潛伏在李憲生的意識里。“所以現(xiàn)在每干一行我都會真心地去研究它。”他說。
　　李憲生常拿他的過去教育女兒：要認真對待每一天――“也許現(xiàn)在不會很有用，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派上用場”。
　　小時候的一些經(jīng)歷，對李憲生的成長有重要的啟蒙作用。10歲前，他在外姨公家生活。這是一個書香門第。外姨公是辛亥老人，大學問家聶紺弩和他是同桌同學。兒時李憲生能在外姨公家見到很多辛亥老人，聽他們講歷史故事。
　　李憲生和夫人并非自由戀愛，了解李憲生的人說，他們和孫喜旺、李雙雙一樣，先結(jié)婚后戀愛。當初，大家都認為他有對象，其實李一直沒有。兩個同事知道內(nèi)情后，就把他和她拉到了一起。
　　每當工作遇到挫折時，都是夫人給他減壓。平時李覺得很“幼稚”的夫人，“關(guān)鍵時刻有著大用”。
　　一市之長，各種問題都在每天早上醒來時排隊等候解決。李憲生給人的印象總是精神飽滿地出現(xiàn)在各種高級場合，出現(xiàn)在街頭巷尾。
　　信心從哪里來？李說：家庭。工作。夢想。挑戰(zhàn)。
　　很累的時候，早起，夫人會給他做半個小時的背部按摩，以保持良好的狀態(tài)。
　　他有什么夢想？
　　他的夢想實在簡單：和所有為武漢服務(wù)的官員一起，為武漢公民做事；攜著同事的手，在武漢留下不悔的一筆。
　　1998年長江洪水。李憲生匆匆看望在醫(yī)院的父親，父親讓他走，說：你應(yīng)該在堤上。
　　洪水期間，父親永遠離開了崇拜他的兒子。
　　在生死決別的時候，他們彼此分離：一個在長江大堤上，一個在彌留的病床上。
　　李憲生一直沒有提及這個細節(jié)：洪災(zāi)過后，他久久地站在死去的父親面前，什么話也沒有說。
　　他說過，父母對我如何，我把父母對我的，延續(xù)給自己的后代。
　　
　　李憲生檔案
　　
　　1954年9月，生于武漢
　　1973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之后，當兵，當工人，當學生，當歷史學博士，當青山區(qū)區(qū)長
　　1992年起，任武漢市委常委、宣傳部長；開發(fā)區(qū)書記、副主任
　　1998年1月，當選為武漢市1949年以來第一位民選副市長
　　1999年8月，調(diào)任十堰市委書記
　　2002年4月，開始武漢“當家人”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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