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學校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又一輪的打工子弟學校整治行動席卷北京,孩子們長年生活在失學的動蕩與恐懼中, 猶如他們父母時常遭遇的被驅(qū)逐的命運 汪曼突然蹲下來哭了,她的母親駱軍珍一個勁兒向記者道歉,“她性格不好,心里有事也不愿意說!
“這孩子以前很聽話,成績也好。這幾年一會從老家轉(zhuǎn)學到北京,一會兒又轉(zhuǎn)回去,來回折騰了幾趟,成績掉下來了,性格也變了,不聽話得很!43歲的汪貽團是一家之主,8月18號一大早,他就跑到附近的火車站售票點排隊,“學校拆了,孩子在北京上不了學了,干脆打張票,讓他們回去讀!
12歲的汪曼和弟弟汪軾在租住房旁邊的海淀新希望實驗學校上學,自6月中旬起,包括這所學校在內(nèi),分布于北京大興、朝陽、海淀的24所打工子弟學校相繼收到關停通知,涉及學生一萬四千余人。沒有辦學許可證、房產(chǎn)證,校舍為違法建筑,存有安全隱患,是主管部門告知這些學校將被關停的主要原因。
學校沒了
“我們學校在這兒辦了8年了,上面要我們咋做我們就咋做,從來不敢走樣,”朝陽區(qū)東壩實驗學校執(zhí)行校長楊勤攤開一摞文件:
2010年2月的房屋安全鑒定報告和當年5月的加固修繕鑒定;2010年12月朝陽區(qū)社會力量辦學管理所(簡稱社辦所)下發(fā)的“關于開展自辦學校五年來發(fā)展變化照片、文章征集活動的通知”;時間最近的是今年5月31日由東壩鄉(xiāng)文化教育衛(wèi)生科下發(fā)的安全大檢查告知書……
他說自己這些天沒法睡,“夜里睡不著,我就跟老伴兒嘮,咱們這學校這么多年都辦得好好的,我和郭校長還被評上過鄉(xiāng)里的優(yōu)秀黨員,每人發(fā)了800塊獎金,說我們辦學有貢獻,跟著鄉(xiāng)政府領導上各處的名勝古跡,吃啊喝啊住啊,啥都不用管,就跟一家人似的,咋現(xiàn)在就‘非法’了呢!從紅的變成黑的呢!”
從報紙上看到新希望實驗學校一天時間就被推土機夷為平地的消息,距離東壩實驗學校不遠的育英學校早早應上級要求遣散學生,關門大吉,只求保住校舍等固定資產(chǎn)。
副校長何家鵬是這所學校的投資人,他自1997年開始辦學,前兩所學校都曾遭遇政策性拆遷。
“這是去年剛投了將近200萬建的,”老何指著校園里兩棟新建成的教學樓,樓外還有鄧亞萍捐贈的單雙杠、籃球架。他說如果和政府因為辦學的事情鬧翻了,學校很有可能作為違章建筑而被拆除,“那我所有投入全都打水漂了。”他不敢抗命,率先關停了學校。
北京南城大興區(qū)被點名要求關停的學校也是倉皇一片。
大興區(qū)西紅門鎮(zhèn)田園學校里一個人都沒有,校長張明瑞和妻子兩個人守著占地6畝半的三十多間教室。
田園學校這個名字并不是張明瑞自己取的,不過倒是挺貼合的――校門對面就是一片綠油油的農(nóng)田,學校也是2001年跟隨著菜農(nóng)遷過來的。
2005年3月15日,張明瑞清楚地記得這個日子。在這個“打假”的日子里,區(qū)教委主任和鎮(zhèn)主任來他的學校檢查之后,也得出了不安全的結(jié)論,但也還和善,只是要求他必須找個安全的地方,譬如廠房。
廠房辦學并不合適,張明瑞覺得非得自己租地蓋房不可,于是到老家借錢、貸款,花了七八十萬。
2009年,汶川地震后區(qū)教委開會,要求學校加固到能抗8級地震。剛把上一批欠款貸款還上的張明瑞,2010年又花了130萬來建符合新要求的校舍,其中高息借貸80萬。
學校眼瞅著越來越像個模樣了,可他的日子并沒有安生。6月16號上午9點,張明瑞和大興區(qū)其他3所將被取締學校的校長和代表被鎮(zhèn)上召集起來開會,要求簽署一份保證書:10日之內(nèi)關閉學校,否則拆房。
“我害怕拆房子!睆埫魅鸷灹吮WC書,“什么狗屁事!”
這個在老家也是民辦教師的校長不知道如果不教書自己還能干什么,“你們也別采訪了,公立學校要是能接收這些孩子,我們也就自生自滅了!
楊勤的閨女看了新聞,擔心65歲老父親的安全,“趕緊回家吧,別叫推土機推倒了墻,給你們壓里面!
楊勤很篤定地寬慰閨女,“那不能夠,我相信黨相信政府!”這些天,他沒少見記者,每撥記者走的時候,他都會特別誠懇地送別、道謝。
學校生死懸于一線,他深知媒體介入的重要,但還沒忘記內(nèi)外有別。
路透社記者問他,“你對政府關閉打工子弟學校怎么看?”他說,“這是好事,我支持!”
對方追問,既然支持,你們?yōu)槭裁床环䦶囊?guī)定,而是提前開學?
“我說,咱這是為政府分憂,因為學生一時也分流不完,不能耽誤孩子學習!
對方繼而要求他幫助聯(lián)系學生家長,說沒別的意思,就想了解打工子弟的生活情況!拔覜]答應,我還跟他們那個翻譯說了,咱們都是中國人、炎黃子孫,有些東西可能是落后的、黑暗的,但是不能讓外國人知道!
《人民日報》記者提出了相同的采訪要求,楊勤一點磕巴沒打,趕緊給聯(lián)系,并且陪著他采訪,“《人民日報》怎么拍怎么錄都行,這是咱們內(nèi)部的。我是個老共產(chǎn)黨員,絕對不能賣國。”
只是堅強的黨性原則似乎也不足以鼓舞他的必勝信心,送我們出門的時候,他望著隔著馬路蹲守的聯(lián)合執(zhí)法人員,自顧自地念叨,“就怕周末學生放假,他們上來就把校門給推了……”
拆了好
汪貽團18號早上沒買到票,“我排第一個,還是沒打到票!
在北京東郊,東壩鄉(xiāng)火車票代售點這兩天也排出了長隊,買火車票把孩子送回老家的一撥接著一撥。
汪貽團沒買到票,心里正發(fā)愁,“奇跡”出現(xiàn)了,“孩子媽媽打電話給我,說不用辦‘五證’了,只要有身份證跟小孩的學籍證明,就可以繼續(xù)在北京安置校上學!
所謂“五證”是指學生家長或監(jiān)護人的在京暫住證、在京實際住所居住證明、在京務工就業(yè)證明、戶口所在地鄉(xiāng)鎮(zhèn)政府出具的在當?shù)貨]有監(jiān)護條件的證明、全家戶口簿等證明、證件。
北京市教委此前公布了“三先三后”的工作原則(先拆遷民居,后拆遷學校;先有安置分流方案,后實施拆遷;先分流學生,后拆校舍),并承諾不讓任何一名隨遷子女因?qū)W校拆遷而失學。
但一些本地公立學校要求學生家長出示“五證”才能接收孩子報名,絕大多數(shù)學生被攔在門外。
35歲的河南人郭華來北京十多年,一直靠賣水果為生,他辦不下固定攤位,開輛貨車拉著瓜果打游擊做買賣,“前些日子在城里賣瓜,讓城管把車抄走了,找老鄉(xiāng)花了三千多塊錢才把車‘撈’出來!
他不敢再進城,就在租住的城中村內(nèi)賣西瓜,“讓我開工作證明,咋開?”
媒體介入之后,有關方面松了口,辦不齊“五證”的學生可以進入教委備案的“分流安置學!。這些學校有些是取得了辦學資格的打工子弟學校,有的是利用騰退公立學校校舍,招募民辦教師辦學。
汪貽團給兩個孩子都領到了“北京石油附小北校區(qū)”的報名通知書,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新希望這學校是真不行,讓孩子在這兒上也是湊合,沒辦法,公立學校不收我們農(nóng)村孩子!背踔袥]畢業(yè)的他對孩子的學習很上心,時常檢查孩子們的作業(yè)本,“有的題我一看明明寫錯了,老師還給打?qū),”讓孩子改,孩子嚇得直哭,死活不敢改,“她講,這是老師打了對勾的,改了老師要打我……”
駱軍珍說女兒汪曼這學期有進步,語文考了九十多分,數(shù)學考了八十多,汪貽團手一擺,“那是他們老師亂打的,算不得數(shù)!彼麄兝相l(xiāng)中有個孩子在這邊念書,成績中上等,“回老家一考才知道,成績差得很,門門不及格,寫個好分數(shù)純粹是糊弄家長。”
他們一家四口租住在一間不到10平米的小屋子里,房子不隔音,隔壁幾家鄰居聞聲都擠了進來。一個家長很氣憤地說,“這種私人辦的學校說白了就是想掙錢的,小學四五年級的學生買包煙在教室門口抽,老師看了都不管。催孩子交學費倒是抓得緊,孩子交遲了都在家哭著不敢去上學。”
農(nóng)業(yè)部農(nóng)村經(jīng)濟研究中心研究員呂紹青曾對北京一百多所打工子弟學校做過普查,在《北京打工子弟學校基本情況》一文中他寫道,一些學校“辦學條件極其簡陋,學校往往缺乏一些基本的教學器材,諸如三角板、圓規(guī)等等!65%的教師是以前沒有任何從教經(jīng)歷的,其中有10人是剛從職業(yè)高中、高中或中專畢業(yè)的學生,年齡最小的18歲。”
東壩實驗學校執(zhí)行校長楊勤和老伴兒周玉珍都是退休教師,10年前從黑龍江綏化市來到北京,“俺倆一輩子沒離開學生,天天閑待在閨女家也悶得慌。”他倆走遍京郊,想找個合適的民辦學校打打工。
“找工作那陣兒,啥樣學校都見過了”,在京北昌平,他們見到一家夫妻店學校,“就一間小窩棚,開小學一年級到五年級的課,那夫妻倆輪流教”,楊勤問他們?yōu)樯恫婚_六年級的班,“他倆說他們教不了……”
楊勤搖頭感嘆,類似沒資質(zhì)、“誤人子弟”的學校太多了。東壩實驗學校的投資人有3個,楊勤遇到他們時,學校還在莘莊,“他們一看我的教師證,一把抓過去,問我,‘你當校長行不行?’”
“如果這些孩子們都能上北京的正規(guī)公立學校,我特別高興,”楊勤說自己說白了也就是一個打工的,“咱跟投資人看重的不一樣,我當了一輩子老師,我就看重孩子,我們這學校在打工子弟學校里無論硬件、師資都算得上一流的,但平心而論,甭說跟北京的學校比,就是跟我們綏化比,也差著一大截子,最多打個75分吧!”
他上北京市教委組織的小學校長高級研修班時,去北京育才學校和三里屯小學參觀過,“受老大刺激了,那里的孩子太幸福了,那么好的辦學條件,如果不好好學習,對不起國家的投資,真的!
在育才學校的禮堂,他聽了一堂北京市高級語文老師的公開課,“就是講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聲光電全用上了,那個課上得好啊!課上完了,整個禮堂鴉雀無聲……我的眼淚都出來了。”直到現(xiàn)在,他還保留著那堂課的教學資料,在他簡陋的校長辦公室旁邊,是東壩實驗學校的電腦教學室,“36臺電腦,只有幾臺能夠打開……具體啥原因,咱也不清楚!彼习橹苡裾浣邮诌@所學校的數(shù)學教學時吃了一驚,“學生基礎太差了,有些四五年級的孩子乘法口訣都不會!
生意
讓楊勤氣憤擔憂的是,自己的學生們并沒有多少能夠從此次關停中受益,到公立學校接受更好的教育,大多數(shù)學生將被分流到臨時搭臺組建的安置校。
朝陽區(qū)7所被關停學校聯(lián)名給北京市政府寫了封申訴書,最后一段記錄如下:
“我們強烈要求把東壩鄉(xiāng)、將臺鄉(xiāng)所關閉的七所學校學生全部分流到公辦學校就讀,讓進城務工子女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我們想這也是市、區(qū)領導的初衷,我們也完成了辦學使命。如果讓孩子進入安民學校、博雅學校就讀根本改變不了什么,而是治標不治本!
朝陽區(qū)教委副主任劉麗彬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朝陽區(qū)今年關停的學校涉及4574名學生,截至8月16日,已有467名學生辦妥了相關借讀證明,可以進入公立學校就讀。對于那些未能辦好五證的學生,朝陽區(qū)已整合了一批閑置的公辦學校校舍,準備了4300多個學位,保證涉及的每一個孩子都有學上。
安民學校、博雅學校正是劉麗彬副主任所說的“整合學!保@些學校的“整合”方式讓被關停的民辦學校投資人不滿。
周玉珍老師一提這個事情就來氣,學校上學期先后兩次接到朝陽區(qū)社會力量辦學管理所的通知,“說是要正規(guī)化管理,問我們要學生家長的身份證號、電話號碼、老師的電話號碼,我們?nèi)鐚嵉貓笊先チ,咱把社管所當靠山呢,還覺得挺美,有人管咱們啊!結(jié)果他們是用這個辦法騙信息,挖學生、挖老師!
楊勤嘆一口氣,非常無奈地搖頭,學校辦校10年,好不容易積累了四十多位有資質(zhì)的老師,“一下子給他們挖去一半多,我們對走的老師也理解,太理解了,咱這不能辦了,他們還要生存啊!
他不相信這些個臨時組合的整合校能比他們辦了10年的學校更好,“你看這事可不可笑,有個只有幾百人的打工子弟學校主任,跟我同姓,這回聘到安民學校當校長了;我們學校的一個年級組組長,聘去當主任了。這樣的學校就敢跟家長說自己既合法,又師資雄厚。”
“我只是想要一個‘公平、公正、透明、公開’的選拔機制,比得上就辦,比不上就下,倒也痛快。像現(xiàn)在這樣說辦就辦,說停就停,難以接受。”育英學校投資人、副校長何家鵬說。
社科院研究員韓嘉玲一直關注流動人口子女教育問題,她對現(xiàn)行做法提出質(zhì)疑和批評,“國家政策的用意可能是好的,但是在整個過程里,沒有公開、透明的程序讓別人服氣。什么時候拆、拆的理由是什么、學生怎么辦,包括家長的知情權……這些后續(xù)問題如果解決好,可能爭議就不會這么大!
朝陽區(qū)7所被關停學校的聯(lián)名申訴書則直指整合學校背后存有利益鏈,并指名道姓地指出分流安置校之一安民學校法人為朝陽區(qū)社會力量辦學管理所的一位在職人員。
自1993年北京出現(xiàn)第一家民辦打工子弟學校――八家私小以來,隨著外來務工人員及其子女的大量涌入,打工子弟學校自1998年起呈現(xiàn)勃興態(tài)勢,其后每年以15%的速度激增。2003年,北京市將第一張打工子弟學校的合法辦學許可證頒給了明圓學校。但直到今天,能夠獲得辦學許可證的打工子弟學校仍只有六十余所。
沒有辦學許可的“黑學!痹獾蕉啻吻謇恚欢杂写罅可鐣Y金不顧政策面的風雨莫測勇猛入市,北京大興區(qū)西紅門建新莊實驗學校校長羅亮一語道破,“干這行,天天提心吊膽,但比打工能掙得多點兒!
育英學校投資人何家鵬的座駕是一輛奔馳,他坦言去年學校純利有20萬。
羅亮2004年開始辦校,頭一年虧了3萬多。2006年北京市大規(guī)模整頓關閉違規(guī)打工子弟學校,他投建的建新莊實驗學校也榜上有名。
他從區(qū)、鎮(zhèn)、市教委一路跑下來,砸出10萬塊錢,辦下了樓房檢測報告和衛(wèi)生許可證,不僅學校得以保全,其他被取締學校的一部分生源也流了進來,學生增加到了600人,學校也開始盈利。
此后,他追加200萬投資,給學校配了一部車,有償接送學生;建了兩棟新房子,教室數(shù)量翻倍;換了一些新桌椅,校長辦公室等地方還配上了電腦。
1200個學生,22個班級,36個老師,羅亮的學校在西紅門鎮(zhèn)的打工子弟學校里面,頗具規(guī)模。
當初為了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建校舍,羅亮曾經(jīng)騎著自行車從三環(huán)到六環(huán)、再從六環(huán)到三環(huán)地找,磨壞了不下4雙鞋。最終選定西紅門鎮(zhèn),和村委會簽了20年的土地租賃協(xié)議,當起了校長,開辦了建新莊實驗學校。
自打在河南信陽息縣糧食局下崗之后,他就一直琢磨著到北京來創(chuàng)業(yè)!拔覐男〉酱笠恍南敫牲c大事業(yè)!闭f這話的時候,坐在教室小板凳上的羅亮,抖了抖煙灰,身體往后一仰,腰頓時都挺了起來。
1996年來京之后,他在前門的地下通道擺攤賣工藝品,周圍住的除了大批打工的河南老鄉(xiāng)之外,還有不少河北、安徽、四川、山東的打工者。孩子多,可以供他們上的打工子弟學校卻沒幾個。
受到老鄉(xiāng)易本耀的“鼓動”,羅亮開始琢磨這里頭的市場――易是北京打工學校的籌辦先驅(qū),他在1994年創(chuàng)辦的行知實驗學校如今已經(jīng)成為北京市打工子弟學校的樣本。
“祖國的未來”
一位前往育英學校辦理轉(zhuǎn)學證明的學生家長向我們出示了朝陽區(qū)教委社辦所群發(fā)給他的短信,“這個短信我一直存著,就怕有什么閃失,孩子就上不了學了!
他的兩個兒子,大的今年上九年級,小的剛上一年級,按照區(qū)教委的“統(tǒng)一分流安置”,兩個孩子新學期都要到姚家園學校上學,那里不通公交,離他們的租住地還很遠。
學校建議“家長接送孩子”,“俺倆都是打工的,咋能早晚去接孩子?”
汪貽團和他的鄰居們也在為接送孩子的事情發(fā)愁,他跟著小建筑隊干裝修,給許多北京人的廚衛(wèi)貼過瓷磚,“一接到活兒就得走,天亮出門,天黑了回,有時趕工期,還住在工地上。”孩子媽媽給人做小時工,也是有活就得趕緊出門,“能上正規(guī)學校是好事,多少年都盼著呢,可是孩子上下學怎么辦,這真讓人為難了。”
采訪中,不少家長為安置校過于偏僻擔憂,一些安置校已經(jīng)成為城郊土地開發(fā)的孤島,家長擔心一些社會的閑散人員對年幼的孩子“劫錢”、“收保護費”,下雨、下雪時,孩子們上學也很不方便。對此,有關部門給予回應,稱會設置治安崗亭保障學生安全。
經(jīng)濟學家許小年則直指打工子弟學校關停背后存有“土地財政”的利益驅(qū)動,“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是新圈地運動的重點,農(nóng)民工又是弱勢群體,阻力小!
本刊記者所探訪的7所被關停學校,幾乎已全都被在建樓盤包圍。
有受訪校長指出,自2005年后打工子弟學校轉(zhuǎn)正的大門越關越緊。而北京地價正是從這年歲末開始飆升,2005年三環(huán)以內(nèi)新盤售價還在七八千塊,到如今,五環(huán)以外也已均價兩萬有余。
賣西瓜的郭華一家這些年來一直被高房價驅(qū)趕,從南城新發(fā)地一步步遷到現(xiàn)住的海淀雙清路附近。他原本打算帶著一家老小在安置校附近租房,但“根本找不到幾百塊錢一個月的房子”。
在新希望實驗學校采訪時,我們?nèi)チ烁浇鼛讘魧W生家中,都是不到10平米的簡易房,兩張床占去大部分面積,大人孩子中間拉上一道簾子就算是對私密空間的簡陋分割,很多家里,連這道徒具形式的簾子都沒有。汪貽團告訴我們,他的房子一年躉交租金是4800元,“如果按月交,還要貴些!
“交房租、水電,還有孩子上學,一家人吃飯,一個月剩不下錢,”郭華把兩個女兒的入學通知書裝進一個塑料袋里,把口扎上,算是慎重保管。
大女兒郭肖俊在巷子口喊他,“爸,快來,有人買西瓜!
他把塑料袋往床頭一放就出門,出去時也不帶上門。不只他家,一排住戶的門都開著,很多人家床上都沒有被褥,有的連枕頭都沒有。
農(nóng)業(yè)部農(nóng)研中心呂紹青研究員帶領的“流動兒童教育研究課題組”收集了大量的小學生作文,孩子們用筆記錄下了外來人口在大城市的冷峻生活:
“我姑姑在北京,后來我家就到北京打工。北京找工作很難,后來就賣盒飯、賣水果、烙大餅。父母整完了他們的事,又為我的事操心,因為我在北京找不著學校,北京的學校學費太貴了,差不多得兩三萬。后來我們聽人說有一個打工子弟小學,我們就到學校去跟校長說,校長不同意,我媽把我送到了老家上學。……過了一個學期,該上六年級了,我又來到了北京,到打工子弟學校跟校長說,后來校長說考試能考上就能念,最后我考上了就在這兒念書了。我媽媽和爸爸為我操了很多心,我一定不能辜負他們的希望,好好學習。”
……
“老家的生活條件不行,先是媽媽來了北京,后來覺得北京掙錢還可以,爸爸和哥哥都來了北京。在北京媽媽找了一份掃樓道的工作,爸爸在媽媽單位看車子,哥哥幫別人洗油煙機。后來媽媽和爸爸商量把我也接到北京,不上學了,因為家里的爺爺奶奶都去世了,親戚都離得遠,沒法照顧我。在北京大約呆了半年的時間,媽媽聽說在五棵松有個河南人辦的學校,當這個消息傳到我的耳朵里,我簡直高興得差點叫起來,我聽媽媽說可以去那里上學,我整晚上都興奮得沒睡著覺,我心想這太好了,我又可以重返校園了!
……
我問汪曼,為什么可以留在北京上學了還要哭,她埋著頭抽泣,不出聲。駱軍珍說,“她不想換學校,怕去了新學校,北京同學笑話她有口音!
學者秦暉曾經(jīng)著文,對這些“社會處境不利兒童”的未來擔憂,擔心今天的教育問題會演化為明日的社會問題,“移民第二代的價值系統(tǒng)、心理狀態(tài)與社會角色肯定不同于上一代,而這些變化可能會形成惡性循環(huán),加劇他們與主流社會的沖突,也可能會形成良性循環(huán),促進他們與主流社會的融合!
北京東五環(huán)外,即便學校已經(jīng)空空如也,何家鵬還沒有失卻守望之心,他非常了解這所學校的學生和他們的家庭處境,很篤定地說,“一旦學校重新開起來,即便現(xiàn)在孩子們和老師們都走了,到時他們還都會回來。我有這個信心!
眼下,他最大的任務是保住校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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