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之死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宋明帝遣藥酒賜王景文死,景文將飲酒,謂客曰,此酒不宜相勸。齊明帝遣赍鴆逼巴陵王子倫死,子倫將飲,顧使者曰,此酒非勸客之具,不可相奉。’今《大方》亦當如是說。與《大方》諸位同事道別,并向《大方》的作者讀者道謝。不贅說!
11月2日傍晚,文藝讀物《大方》在最后一次編委會會議后,在微博上表示不再出版。一分鐘后,編委止庵如是轉(zhuǎn)發(fā)。引文部分為沈赤然在《寄傲軒讀書隨筆》所錄,是說生死面前見真風度;周作人在《自己的文章》中轉(zhuǎn)引,稱這種生死態(tài)度為大閑適。
《大方》編委會例會通常每周一次,最近一次是在10月30日,當時確定了《大方》第3期的封面和內(nèi)容,下廠印刷。因為封面設計修改了七八次,加上一些稿件還需要再打磨,原定于上個月出版的第3期,不斷延后,不料最終夭折。
當晚止庵與主編安妮寶貝、出品人陳明俊、編委胡朗等工作人員聚餐。飯桌上的話題,仍然是莊子、禪宗、公案、打坐之類,與以往無異。“沒有誰問為什么。它死了,就是死了!敝光终f。在他看來,這是這群人最后一次因為這本文學讀物聚在一起。
夭折
11月1日上午,有文學界的朋友發(fā)電郵問馬家輝,《大方》是否已無法繼續(xù)。這位長居香港、與北京同事多以郵件交流業(yè)務的編委還認真回應:“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事,并不知情,但從幾個方面判斷,應該不至于。”
馬家輝的判斷依據(jù),一是《大方》屬文藝類,不具有政治上的敏感;二是《大方》市場反映頗佳,出版社應當不會停;三是出版方新經(jīng)典公司在資金上對此相當支持。“還有一點,我太太張家瑜給第3期寫了稿,寫了六千多字,版面需要8000字,讓她改但來不及了,第3期馬上下印廠,就說這個用在第4期!
次日凌晨,作家劉檸發(fā)表微博,稱自己剛開始為《大方》寫書評,便傳來被?南。這一消息被快速傳播,當日有記者向馬家輝求證,他仍重復了上述觀點。
“到傍晚的時候,陳(明。┫壬彝娫,說《大方》沒辦法再出了。我問他為什么,他說他也不知道。因為我本身性格比較被動,所以他說不出就不出嘍!瘪R家輝回憶。
隨后,《大方》官方微博發(fā)表聲明,稱昨日接到通知,《大方》不得再出版,并以已經(jīng)完成的第3期封面向讀者告別。
事實上,北京的編輯團隊在通知當日已得知消息。止庵回憶,他是在1日上午接到陳明俊電話:“當時我就說,哦,知道了,我在外面玩呢!
“我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失去過那么多東西。這好像算不上什么吧,雖然做的時候是很認真的!睂τ诋敃r的淡定,止庵如此解釋。
當晚回家后,止庵開始處理善后工作,如聯(lián)系作者退稿:“我們的作者都特理解。我說抱歉啊《大方》不能出了稿子得給你退回來,他們就說好。沒人說賠償損失什么的,也沒人問原因。大家都有點歲數(shù),經(jīng)過的事情多了!
止庵當時剛完成《大方》第3期的最后一遍校樣。3日早上起床,他看見這批校樣,用紙袋裝了擱置柜頂:“我想起從前在醫(yī)學院常見的玻璃瓶里福爾馬林泡著的死嬰。《大方》No.3的確是個美麗的、齊整的、結(jié)實的胎兒,但沒出生就死了!
誕生
《大方》由新經(jīng)典文化公司出品,定位為“一份開闊、深入、專注的文藝讀物”,倡導“敬畏寫作、專注閱讀”。
當下雜志書多走青春文學路線,《大方》獨打文藝牌,主編為作家安妮寶貝,編委則來自兩岸三地,各有擅場。止庵在創(chuàng)辦時介紹,《大方》的讀者定位在中學、大學、大學畢業(yè)的讀書人群。
“我從2008年開始與新經(jīng)典為新經(jīng)典編《張愛玲全集》,一兩個星期去一次他們的辦公室。到2009年的時候,他們開始跟我談做一本雜志書的設想。”止庵說。
新經(jīng)典是中國最大的民營出版發(fā)行企業(yè),在港臺均有公司及作家資源。馬家輝介紹,總編輯陳明俊早有出版文藝雜志書的設想,“第一要不落俗套,避開別人已經(jīng)做過的東西;第二要充分依托出版社資源,比如新經(jīng)典可能本身有一些插畫、圖片、翻譯作品的版權(quán),可以合理利用起來;第三就是團隊上的要求,希望大家不是掛名,都是真的做事情!
除了個人風格鮮明的安妮寶貝,學者、出版人止庵與“新香江四少”之一的馬家輝,編委還包括臺灣新經(jīng)典文化總編輯、作家張大春的夫人葉美瑤,專攻外國文學及翻譯的胡朗。2010年夏,編委團隊搭建完成。在北京的3位編委,加上陳明俊,開始定期開會討論。
《大方》的例會經(jīng)常令止庵想起當年做出版時的編輯會:“只談業(yè)務,沒有任何私人話題。大家各自提出作家人選供討論,通報約稿、翻譯進展,或者是哪個稿子碰到什么問題不成了!
“到現(xiàn)在,我也認為編《大方》是很愉快的記憶,是我的人生中有意思的事情!敝光终f。
不吉感
今年3月,《大方》第1期號稱首印百萬,洶涌面世。因《大方》拒絕短文,208頁的容量僅有7位作家的作品,其中將近一半的篇幅用于登載日本《思想者》雜志前總編輯松家仁之對作家村上春樹長達三天兩夜的訪談,另有一篇臺灣作家郭正佩尋訪村上筆下地標的配圖散文《東京•1Q84•旅》。此外,選入的作家還有黃碧云、安妮寶貝、伊莉莎白•斯特魯特、周作人與賈樟柯。
這種風格并不被所有人接受。梁文道便不客氣地指出,雜志書應當有完整的概念,《大方》失之零碎,“比如說我看到黃碧云就聯(lián)想到這是因為編委馬家輝,看到周作人就會想到止庵。這個村上春樹三天兩夜長訪談,到底又跟安妮寶貝的工作有什么很具體的聯(lián)系呢?”
8月,《大方》第2期出版。封面改用銅版紙,題名“大方”亦從黑體變?yōu)榉滤,?nèi)容上從小說散文到攝影游記,再到繪本插畫,體例多樣。止庵介紹,第2期的封面是安妮寶貝設計的,“當時美編做了好幾個封面,基本定下來了。安妮說,要不再試一個,她就自己做了一版,當時我們看了,都覺得這個更好!
“《大方》第一期是始,第二期是終。第三期開始加入專題和詩歌,已無法面世!卑材輰氊愇⒉┓Q。吊詭的是,在戛然而止的第2期,末篇為日本作家太宰治的絕筆《Goodbye》,小說未竟終章,作家已自殺身亡。率先披露被叫停的劉檸在微博上感慨“不吉感”:“從題目到內(nèi)容,到作品終結(jié)的回數(shù)(十三),這部小說確實漂浮著某種末世寓言的空氣。”
Mook市場
“今年因各種原因,百十來種刊物停、休刊,平均3天一種。為什么大家獨對《大方》如此關(guān)心呢?”對于《大方》?蔀橐粋公共話題,劉檸表示不解。
止庵和馬家輝都表示,并不關(guān)心被叫停的原因。“我來北京時見過安妮寶貝兩三次,感覺就是淡淡的、冷冷的,作家的那種性格。我們編委都是這樣一群文人,不太可能對一個事情去追根究底的!瘪R家輝說。
而止庵表示,可以排除經(jīng)營的原因:“《大方》的經(jīng)營很好。包括在內(nèi)容上,第1期可能有一些小毛病,但是到第2期自己就長好了。這跟錢、人、稿件都沒有關(guān)系。”
一位出版業(yè)內(nèi)人士稱,圈內(nèi)并不知道《大方》停刊的真實原因,基本認為是“以書代刊”這一操作方式違規(guī)。
《大方》是所謂雜志書,即沒有刊號、以書號出版的雜志形態(tài)的出版物。在日本,這類出版物被稱作Mook,為Magazine與Book的合成詞。劉檸介紹,Mook在日本是相當重要的出版類型,日本并不缺刊號,Mook通常是作為雜志的增刊出版,“往往圍繞一個重大選題,內(nèi)容較豐富,無法被刊物的常設體例所容納,因此獨立成冊,不定期出版。可以隨刊發(fā)售,也可以獨立發(fā)售。”
但國內(nèi)期刊必須經(jīng)過國家新聞出版總署批準,以統(tǒng)一刊號出版;而刊號實行總量控制,審核嚴格,不易取得。因此,“以書代刊”成了一種替代方案。
2006年10月,郭敬明主編的《最小說》創(chuàng)刊,這本以青春小說為主的Mook,一月一輯,每本10元,3個月內(nèi)銷量達120萬冊。次年1月,出版方長江文藝出版社還為此在人民大會堂舉辦新聞發(fā)布會,并介紹稱,郭敬明為創(chuàng)辦《最小說》,相當敬業(yè)地研究了國外的Mook出版經(jīng)驗。
這一原本處境尷尬的出版方式突然成為商機2007年,暢銷作家主編加青春文學主題,成了Mook市場的標配,明曉溪的《公主志》、蔡駿的《懸疑志》皆為個中代表。但同時,讀者對過于同質(zhì)化的Mook市場的淘洗過程開始,如hansey原為郭敬明的美術(shù)總監(jiān),2007年自立門戶出版《愛麗斯》,但因經(jīng)營不利,一年之后仍回到原團隊。
在此過程中,郭敬明充分展現(xiàn)了一個成功商人的前瞻眼光。2008年1月,《最小說》從湖北省某雜志取得刊號,順利“洗白”為雜志。同年5月1日,《圖書出版管理規(guī)定》開始施行,明確規(guī)定“不得以中國標準書號或者全國統(tǒng)一書號出版期刊”。“以書代刊”被明令禁止。
如何界定雜志書
2010年12月底,韓寒在博客上宣布,他主編的《獨唱團》無限期冰封,并解散團隊。因為在爭取刊號中遭遇阻力,《獨唱團》第1期在去年7月以書號出版,也因韓寒本人受到的高度關(guān)注,“以書代刊”從一個行業(yè)話題,變成公共話題。
在止庵看來,區(qū)分雜志與書有四個原則:“一是經(jīng)營上,雜志可以刊登廣告,但是書不能;二是發(fā)行渠道,雜志通過郵局發(fā)行,而書是書店系統(tǒng);三是出版周期上,雜志必須按照固定的出版周期,但是書不必固定;四是篇幅上,雜志每一期是固定的,而書不一定!
止庵認為,從這4點觀察,《大方》顯然是叢刊、多人文集之類的出版物,而非期刊雜志:“《大方》沒有廣告,在書店出售,出版時間自由,比如No.3就是因為要修改而延后出版,No.1和No.2的頁數(shù)也不同!
但一位業(yè)內(nèi)人士認為,《大方》每期標注了年份與期數(shù),并使用了書號,可被認定為以書代刊。
“《大方》已經(jīng)死了,我們沒想過讓它起死回生,但是如果業(yè)內(nèi)能因為它的死,對‘雜志書’這一出版界的新生事物,在概念上作一厘清,我覺得會是有益的!敝光终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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