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衛(wèi)平:伍爾夫:在沉默和言語之間

        發(fā)布時間:2020-05-23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在一篇《論生病》的文章中,弗吉尼亞·伍爾夫寫道:"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有一片原始森林,一篇甚至連飛鳥的足跡都是聞所未聞的足跡。"但在一般情況下中,我們不僅不去訪問自己內心中這片遙遠的土地,相反卻是拿它們當"土著"民族來加以教化,去"灌溉那片沙漠"。而我們若生病時,情況就不同了:當我們直截了當地要求上床或深陷在一把椅子的坐墊中時,"我們就不再是正直的大軍中的士兵了,而是成了逃兵。"士兵行軍去戰(zhàn)斗,邁著正確無誤的步伐,而病人"則與河流上的棍棒一起飄流著,與草坪上的枯葉一起漫天飛舞……。"換句話來說,平時我們像是行走在堅實的理性的堤岸,所做的一切是要確保萬無一失,而生病時,我們就成了"失事的船只",漫無目的地飄蕩在黑黝黝的海面上,而且是聽任自己這樣做。

            

          這樣兩種情況很能說明著伍爾夫這位雅努斯神的兩副面孔:一方面,她是被稱之為"文明"及其"教化"的熱心追隨者,由于沒有能夠獲得所謂正規(guī)教育機會,因而甚至比別人更加熱切地投身于文明的傳統(tǒng)和精神,視其為自己的命運所系;
        但是另一方面,曾經被排除在外的經驗,使得她獲得了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眼光,從而能夠重新審視已有的文明(它的價值觀和尺度),深入到還沒有被現(xiàn)有的文明所照亮的領域,發(fā)掘那些數千年來處于被忽略、被遺漏、被篩選掉的東西。在這種意義上,伍爾夫是一位大膽的挑戰(zhàn)者,當然這種挑戰(zhàn)決不是魯莽的。所謂內心中的"原始森林"便是這種目光"偏移"的結果,那是一片陌生、幽暗和緘默的區(qū)域。

          

          對沉默的揪心體驗首先和母親的經驗有關。在《一間自己的房間》中,伍爾夫寫道:"一個從事寫作的女人通過她的母系祖先而回顧過去。"她這樣說,是因為自己母親的幽靈多年來驅之不散,牢牢控制著她的生命,除非通過某種形式從內部將其釋放出來。盡管這位夫人在伍爾夫13歲的時候便已去世。傳記作者林德爾·戈登是這樣描繪朱麗亞·斯蒂芬的:"完美無缺地展現(xiàn)了維多利亞時代女性的典范",具有所有那些文明的素質:"克制、同情、無私"。而比自己女兒那篇著名的文章中描繪的"家庭天使"、"仁慈天使"多出一點的是,除了感情上的慷慨豐厚,她同時擁有十分嚴格的判斷能力,洞悉一切而意志堅定,留給人的印象是"猶如烙印一般"。她無可挑剔的風度舉止贏得了自己的丈夫和其他男人的高度尊敬。對于尋找自己性別認同的成長中的女孩來說,想要繞過這么一位完全是理想化存在的女性是不可能的。

            

          但同時,女兒另一方面的天賦和興趣又得到父親的激發(fā)和培育。這位躊躇滿志的劍橋畢業(yè)生有過一項在他那個年代是令人瞠目結舌的記錄:公開宣稱自己不信神而失掉了教師的資格,也因此成為一名倫敦頗有影響力的編輯和記者,最終以一名文藝批評家和傳記作家留存于人們的記憶之中,所留下來的主要功績是《英國名人辭典》和一本《十八世紀英國思想史》。他不僅允許女兒享有充分的閱讀自由,而且在他的書房中和年輕女孩共同經歷那種閱讀中的冒險:甄別、選擇、評判,而從中所傳達的不僅是精神生活必不可少的懷疑精神和警覺性,尤其是在這些東西背后的某種堅定不移的信念:存在那些經得起評判和在嚴格的評判之后依然矗立的東西。于是展現(xiàn)在年輕姑娘面前的,是由彌爾頓、丁尼生、華茲華斯這些名字組成的一個璀璨而經久不衰的世界,一個輝煌而不可磨滅的世界。在這種情況下所激發(fā)出來的對于語言的熱忱和興趣,就有了一種可以稱之為抱負(ambition或野心)的性質,是想要加入到"不朽者"的行列中來。這樣我們才可以理解為什么她這樣談到大多數婦女所做的工作--做飯、洗盤碗、送小孩上學等--"什么也沒有留下來,一切都消失了沒有傳記或歷史提到過一個字"。強烈意識到自己的抱負所在;
        但是在潛意識深處,又受到遺傳稟賦中克制緘默的"美德"的誘惑,這使得伍爾夫陷入深度的內心痛苦當中,今天立志要成為作家的年輕女性不會體驗到這些。她一再用"羞怯和恐懼"、"習慣性隱匿"來稱呼她面前道路上的這些攔路虎。有評論家認為她不止一次發(fā)作的精神崩潰,與她感到自己能否恰當地使用語言的焦慮有關。因此,盡管開始得很早(16歲時便發(fā)表了一篇未署本名的書評),但真正驅除糾纏自己多年的幽靈,完成自己作為一個作家的身份的認同,已經是44歲,其標志是《到燈塔去》。這是伍爾夫版的《《追憶逝水年華》,其中拉姆齊夫婦可以說是作家朝向早已去世的父母一次徹底的回溯和清理。拉姆齊先生顯得過分自我中心和有著自我哀憐癖,很像喪妻之后伍爾夫的父親,而拉姆齊夫人則幾乎是伍爾芙母親的寫照:對丈夫和孩子盡力遷就和呵護,柔順、關愛、無私犧牲,在婚姻生活中表現(xiàn)得心滿意足,熱心慈善事業(yè),在許多人眼里簡直就是天使或圣母的化身。但是年輕女畫家莉麗發(fā)現(xiàn)了籠罩在拉姆齊夫人崇高外表之外另外的一面:"拉姆齊夫人胸中隱藏著某種秘密",在她的"心靈密室中,像帝王的陵墓中的寶藏一樣,樹立著記載了神圣銘文的石碑,如果誰能把這銘文念出來,他就會懂得一切,但這神秘的文字永遠不會公開地傳授,永遠不會公諸于世。"但關于這"無字的碑文"連拉姆齊夫人本人也不朝里面張望一眼,而她整整一生就伴隨著這樣的"密室"一同度過!生活原來是包含了這樣的沉默在內,并以這種無限的沉默所代表的無數犧牲、無數抹殺為代價!與這種沉默中所包含的事實相比,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外部生活事實"已經是某種權威的語言闡釋的結果,是處于"中心話語"的光線之下亮起來的舞臺。

            

          伍爾夫決心尋寶。對沉默的深淵投以持久的關注;
        圍繞著這個核心,在它的周邊進行小心翼翼的各種探試--既不想以一種傷筋動骨的方式驚動它,又試圖啟發(fā)這個沉睡的巨人醒來說話;
        她要讓那些看不見的看見,讓那些聽不見的聽見。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再來看看她的這些表達,就像是在沉默和言談之間做某種暗中的交易,讓它們互相轉換、互相生發(fā):

          "心理的幽暗區(qū)域";

          "隱秘的深處";

          "半透明的封套";

          "內心的洞穴";

          "在人物背后挖掘隧道";

          ……

            

          今天人們用的"邊緣狀態(tài)"或許指向那個領域;
        但這樣一種存在,在伍爾芙眼里,并不具有任何天然的道德優(yōu)勢,或表達了一種"向中心的運動";
        這種"邊緣"是對于生活的更大的包容和承納;
        它意味著生活更具有可能性的一面,捕獲它們,是在那些防不勝防的時刻;
        是在日常光亮熄滅之后升起來的另外一種光亮之中:"存在的瞬間"。在這樣的瞬間中,所有那些混沌的、半透明的、含義未露的東西一齊降落,構成一個飽滿的、有著無窮意味的內在空間。這?quot;幽暗的空間"首先意味著小說家所要處理的"真實"--"心靈接受納了成千上百個印象--瑣屑的、奇異的、倏忽即逝的或者用鋒利的鋼刀深深地銘刻在心頭的印象。它們來自四面八方,就像不計其數的原子在不停地簇射……讓我們按照那些原子紛紛墜落到人們心頭上的順序把它們記錄下來;
        讓我們來追蹤這種模式,不論從表面上看來它是多么地不連貫、多么不一致。"逐漸地,伍爾夫越來越傾向于把這種"瞬間"看作照亮人生意義的時刻,在心靈的頓悟中,整個人生被鍍上了璀璨的光彩?quot;偉大的啟示從未顯現(xiàn)過。偉大的啟示也許根本就不會顯現(xiàn)。替代它的是小小的日常生活的奇跡和光輝,就像在黑暗中出乎意料地突然擦亮一根火柴,使你對于生命的真諦獲得一剎那的印象……"這是一個洞開的、光芒四射的景象;
        是在一個除去了"神魅"的世界上,一個飽滿的、精力旺盛的人對于生活的深厚祝禱。

            

          那個布盧姆斯伯里團體可以看作伍爾夫在生活和寫作之間的緩沖地帶:它首先是一個意氣相投的小圈子,其核心成員包括姐姐范尼莎(畫家)和她的藝術批評家丈夫克萊夫·貝爾(此人兩本絕好小書《藝術》、《文明》有中文譯本)、經濟學家約翰·梅納德·凱恩斯、、藝術批評家羅杰·弗萊和作家福斯特,此外,哲學家羅素、詩人T.S.艾略特和小說家亨利·詹姆斯也是這個團體的常客。這些人就社會、文化、哲學、美學、藝術的話題無所不談,運用他們訓練有素的敏銳眼光,對傳統(tǒng)的觀點進行猛烈抨擊,從中發(fā)展出一種不落俗套的友誼,伍爾夫在其中適得其所,發(fā)揮著她活潑多變、靈巧幽默的談話才能,進一步磨練自己的趣味和判斷力;
        而另一方面,她又用審視的眼光打量身邊優(yōu)秀的劍橋畢業(yè)生,其中姐夫貝爾是對她寫作方面鼓勵最多的人,可是當貝爾建議她讀穆爾的《倫理學原理》時,她卻聲稱讀這本書讓她"腦袋暈眩",對穆爾的懷疑波及到劍橋的教育本身:那種嚴謹的理性主義和邏輯分析的方法,不足以幫助到達她想要去的地方,她心智的努力在另外一個取向上,那些涌現(xiàn)到自己頭腦中來的那些黑暗中的聲音,理解和承納它們不是靠理智及其概念,而是正當的情感。說到底,正當的情感及其對事物的反應是她所有那?quot;幽暗區(qū)域"、"月亮的一面"的淵源和根據。在運用正當的情感對人對事做出判斷方面,伍爾夫擁有一種罕見的公正無私或"忠直"。在她后來的小說中,也越來越多的傾向于將感情而不是理智作為正當行為的基礎,感情乃至成了"知識"本身(《到燈塔去》);
        而且感情越是正當,行為也就越寬廣和富有人性。與感情相伴隨的還有被稱之?quot;直覺"、"隱喻"、"詩意"的認知方式,在這個意義上,有人說伍爾夫"從內部顛覆了布盧姆斯伯里團體",不是沒有道理的。她在與人的談話中輕松諷喻的風格未必不是將自己隱匿起來的一種方式。

          

          剩下來最重要的問題是句子。"句子,句子!沒有比句子對一個作家更重要的了!"閱讀伍爾夫的各種作品,仿佛到處聽得見她這樣急切、輕聲的呼喚。很少有人像伍爾夫把"句子"抬到那樣高的位置,她把它當作每天所要面對的現(xiàn)實和技術上所要克服的難題,除了寫下來的句子,一個作家別的什么也沒有。這就有了她本身關于句子的許多新嘗試以及看法。在涉及寫作女性和句子的關系時,伍爾夫表現(xiàn)出嚴謹、一絲不茍的寫作精神,而同時又是最深入和最溫暖的女性立場。

            

          想要托舉起完美感情所把握到的從明亮到幽暗的寬闊視域,顯然,傳統(tǒng)的男人所熟練使用的句子遠遠不夠。它們顯得太硬、缺少彈性和起伏,不足以探究某些內部,尤其是不善于表達那些隨著感情的微妙滑動而體現(xiàn)出來的若有若無的韻律。女人的緘口與此不是沒有關系,她們怕一說話,某種重要的東西就要損失。在女性體驗和語言相遇的一剎那,折射出這一性別的聲音具有的某種完美特點:漂浮、抑制、急遂滑向中心--"聲音的核心中具有一種往復震蕩,以致每一個詞或聲調都會漂浮顫動,活潑生動,然而又不愿其生命力有所損傷,會因為往昔的抑制而隱含痛苦,并帶有某種仍欲滑入內心深處一樣。"在伍爾夫本人的手中,句子就像是一柄先進、敏感的探測器,她用它在黑暗中進行試探,看能夠捕捉到什么,最大限度與那些模糊不定的東西照面;
        與此同時又在掩護和回避另外一些東西,以防它們遭到不測。這就有了她在小說句子中尤其是對話語言里的那種斷斷續(xù)續(xù)、時有間隔、仿佛隨時返回到沉默中去那種霧茫茫的水氣。《海浪》中描寫的六個從童年到老年的男女,是作為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孩子之間的對話出場的:
        "我看見一個圓圈,"伯納德說,"在我頭頂上懸著。四周圍著一圈光暈,不停地晃動。"

          "我看見一片淺黃色,"蘇珊說,"蔓延得老遠,最后接著一條紫邊。"

          "我聽見一個聲音,"羅達說"唧唧,一會兒高,一會兒低。"

          "我看見一個圓球,"奈維爾說,"在連綿不斷的山坡前像一滴水似的掛下來。"

          "我看見一個紅櫻穗,"珍妮說,"上面纏滿了金線。"

          "我聽見什么東西在蹬腳。"路易說,"一頭野獸被鏈子拴住了腳。它在蹬呀,蹬呀。"

          

          這里每一個人所說的,都是他們未來才進一步展現(xiàn)的不同生命狀態(tài)的暗示。它們構成了每個人生命存在的根源和背景(陰影),有些令人捉摸不定;
        但正是這種含混不明的東西貫穿全書--這個段落像某個旋律一樣反復出現(xiàn)了六次,從而表達了作者對于人的生命的一種理解:它是在一種晦暗不明的情況下的堅持和貫穿一致。

            

          相比較而言,伍爾夫散文的語言則明晰得多。如果說伍爾夫的小說寫作像是一頭海底的水怪獨自爬行,她的散文寫作則像是在海面的浪花上輕盈地起舞--更準確地說,是舉重若輕。她著名的"長句子"像一支不知疲倦的軍隊一樣長驅直入,攻無不克,凡是目光所及,沒有不能"拿下"的。其秘訣在于她在一個"主句子"的周遭弄出許多"次要的句子",大句子中"套"中句子、中句子中"套"小句子,還有一些看承為"襯詞"的更小的句子,"觸須"豐富而靈敏;
        它們有韻律、有層次地聚集在一起,(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頭和尾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銜接起來。于其中,一個意思被切割成許多單元,它們一扇一扇地漸次打開,一層一層周折地、迂回地娓娓道來,這就有效地避免了將某一點意思僵化和絕對化。她這樣形容多羅茜·理查生語句的特點,其實也可以看作她本人的寫照:"我們或許可以稱之為女性的心理語句。它是由比舊語句更具彈性的纖維做成的,能夠伸展到極限,懸浮起最脆弱的微粒,并包容起最模糊不定的形體。"這就可以理解為什么伍爾夫的句子總是給人波浪般不斷向前涌起的感覺,它們一次又一次把越來越多的東西帶往海灘?quot;懸浮"和"包容"起"最模糊不定的形體",但同時又不斷潛入到深邃豐厚的母體中去,魚躍般地上下來回穿梭不已。

            

          從對于句子的要求出發(fā),伍爾夫這位被后人看作女性主義的先驅人物,對自己這一性別寫作的有限性保存了高度的警惕。如果說因為種種原因女性處在一個"被剝奪"的位置上,那么這個位置并不必然導致"真理",導致寫作方面的任何優(yōu)越性。在對自己的寫作上的女祖先一一加以清點時,她發(fā)現(xiàn)布朗寧夫人較長時間的封閉生活給她的寫作生涯帶來了明顯的損害,甚至"傷害很大"。" 她被摒棄于生活之外,猜想著外界的情況,并且不可避免地夸大了內心的經?quot;;
        而等到她能夠接受外部世界的陽光,卻"已經太虛弱了",她過于急切地捕捉自己的感受,可是這種感受能力具有太多的主觀成分,致使她本人不能確切地知道到底什么是自己真正看見的和感受到的。而這樣的情況更為常見也更為糟糕:被來自性別處境的"憤怒"所壓倒和支配。伍爾夫心目中的寫作是一門需要多年的研習才能掌握的藝術,任何人在藝術面前都要接受限制,不能"自然流淌"。因而"抵制憤怒的誘惑需要十分澄明或十分堅強的心智。"在伍爾夫看來,奧斯汀和愛米莉·勃朗特能夠不去理睬"憤怒"或"呼吁"的要求,而在夏洛特·勃朗特和喬治·艾略特身上都能看出這種東西。而"在一些二流的女作家那里更是可以時時見到這種情況,表現(xiàn)在她們所選擇的題材,以及她們的不自然的逞強好勝或不自然的溫良馴順。更甚的是虛偽態(tài)度的廣泛滲透。她們屈從于權威,其想象變得或是太男性化,或是太女性化,從而失去了自身的完美整體性,也即失去了藝術的最根本的品質。"

            

          而她寫下的這些話對于今天我們當下的"女性寫作"似乎更有啟發(fā):"任何人若是寫作想到自己的性別就無救了。"

          

          本文主要參考書目:

          《弗吉尼亞·伍爾夫--一個作家的生命歷程》【英】林德爾·戈登著,伍厚愷譯,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弗吉尼亞·伍爾夫--存在的瞬間》,伍厚愷著,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弗吉尼亞·伍爾夫隨筆集》孔小炯 黃梅譯,海天出版社,1993年版。

          《論小說和小說家》弗吉尼亞·伍爾夫著,瞿世鏡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版。

          《達洛衛(wèi)夫人 到燈塔去》弗吉尼亞·伍爾夫著,孫梁 蘇美 瞿世鏡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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