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東：更應該“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的是我們自己

　　近現(xiàn)代的中日關系，自甲午戰(zhàn)爭中國戰(zhàn)敗，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日本戰(zhàn)敗，基本上是由日本主導的，中國只是被動的接受而已。作為敵人，中國都不太夠資格，日本的假想敵是蘇、美、英。至于中國，是個考慮如何安置的問題。究竟是把中國作為相對弱小的盟國，還是純粹的仆從國，抑或是殖民地，納入日本的全球戰(zhàn)略，是當時日本的戰(zhàn)略家們殫精竭慮考慮的一個問題。最后的結果是日本的軍部占了上風：把中國作為殖民地。最終要把中國作為殖民地，但究竟是立即把中國全境，至少是華北，都化為殖民地，還是先消化好東北，其余地區(qū)以后再說，也是當時日本的戰(zhàn)略家們殫精竭慮考慮的一個問題。最后的結果是日本的軍部的少壯派占了上風：立即把中國全境化為殖民地。但其間是有爭論的。日本的一些貴族元老政治家是主張慢慢來的。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日本軍部的杰出的戰(zhàn)略家，9.18事件的主要策劃者，石原莞爾，和其他軍人不同，也是主張慢慢來的。七七事變時，他主張“不擴大”，主張把日本軍隊撤到山海關之外，但最終的結局是日本軍部的主戰(zhàn)派占了上風，發(fā)動了全面的侵華戰(zhàn)爭。

　　我為什么要回顧這一段中日兩國的關系史呢？因為在中日關系中，我們中國人老是在說：“前事不忘，后事之師”。這句話肯定沒有錯，日本人肯定會完全同意的。問題是怎么一個“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從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中日戰(zhàn)爭中到底應該吸取什么經(jīng)驗，日本人也許與中國人有很大的不同。

　　我們中國人在說“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是大致有兩個意思。一個是從利益的角度出發(fā)的：你看，你們日本人侵略中國，最后挨了原子彈，戰(zhàn)敗了，不是也很吃虧嗎？下次不要再吃這種虧了。我們中國人老掛在嘴邊上的所謂“日本人民也是侵華戰(zhàn)爭的受害者”，大致就是這個意思。一個是道義角度出發(fā)的：日本侵略中國，犯下了滔天罪行——按有西方人發(fā)明的更時髦的流行說法既是“反人類罪”，這是壞事，人不應該干壞事，所以你們下次不要干了。

　　對于從利益角度出發(fā)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日本人也許會有另一種吸取教訓的方式。他們也許會想，如果當時日本的對華政策沒有被日本的少壯派軍人所劫持，而是按照杰出的戰(zhàn)略家石原莞爾的主張辦，今天會怎么樣？他們也許在想：如果是那樣，全面的中日戰(zhàn)爭不會爆發(fā)——中國人當時已經(jīng)認頭了，除了東北抗日聯(lián)軍的小股的游擊隊，中國的正規(guī)軍采取的是“不抵抗”政策，東北是已經(jīng)吃住了的地方；
蘇、美、英會不會干涉呢，估計這種可能性極小，因為對付德國已經(jīng)使他們自顧不暇了，只要不把他們的在華利益趕盡殺絕，他們也許還要討好日本呢！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完全可以坐山觀虎斗，如果是德國贏了，日本是德國的盟國，是戰(zhàn)勝國，如果蘇、美、英贏了呢？在完全看清形勢的情況下，反戈一擊，賣了德國，日本還是戰(zhàn)勝國，也許還可以像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凡爾賽和約那樣，讓列強正式承認日本的在華利益，對于東北的吞并；
如果是那樣，則東北有可能今天還在他們手里，華北有可能也到了他們手里——至少是日本人在華北有極大的特殊權益；
如果是那樣，日本有可能今天已經(jīng)超過了美國，成為世界上第一號超級大國；
唉！當時要是聽石原莞爾的就好了，都是那些少壯派軍人欲速不達惹的禍。我們敢說日本人不會這樣去“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嗎？其實，一般的日本人恐怕連這一步教訓都不屑于吸取，他們吸取的主要教訓僅僅是不要惹美國。

　　至于從道義角度出發(fā)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日本人就更有另一套標準了。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都認為，太平洋戰(zhàn)爭是日本人領導亞洲各民族擺脫西方列強奴役的一次民族解放戰(zhàn)爭，中國人不懂事，不配合，不接受更為優(yōu)秀的日本人的領導，結果是自惹災禍，還讓日本人功虧一簣。我在日本留學時，很多日本同學便是這種想法，他們在做老師安排的作業(yè)時，公開表達這種想法，而且我聽說，現(xiàn)在持有這種想法的日本年輕人更多了。

　　我想說的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也好，道歉（日語是用“謝罪”這兩個漢字）也好，在日本人那里所起的真正作用很可能和我們中國人希望起的作用很不一樣。21世紀的石原莞爾很可能在罵那些頑固不化右翼分子：你們這些笨蛋！道歉有什么？中國人要道歉，我們就道歉，把他們先安撫下來，讓他們的反日情緒逐漸消散，難道不是更有利于日本在亞洲逐步恢復類似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前那樣的主導地位嗎？這些東西影響不了日本未來的走向，影響不了日本未來的對華政策——至少是并不大可能產(chǎn)生有利于中國的影響。

　　展望未來，日本必然要走向政治大國和軍事大國，這是一個經(jīng)濟大國，一個科技高度發(fā)達領先的國家的必然發(fā)展趨勢，誰也攔不住。指望日本人自己的道義感會遏制自己走向政治大國和軍事大國的想法實在是太幼稚了。那么，指望美國人呢，指望美國人來遏制日本呢？美國人當然不會喜歡日本人爬到他們的頭上去，但美國人一直表現(xiàn)出很希望日本來做亞洲的頭，成為亞洲秩序的頭號維持者，而戰(zhàn)后的日本人早已學聰明了，他們也不會謀求爬到美國的頭上去——誰說日本人不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呢？

　　弱者總是希望強者會被另一個強者所遏制，甚至希望強者自己良心發(fā)現(xiàn)，自己的道義感會遏制自己。前者是可能的，但往往不是按照弱者所希望的方式；
而后者則純屬一種幼稚的夢想。

　　更應該“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的，恰恰是我們中國人自己�？谷諔�(zhàn)爭已經(jīng)過去半個多世紀了，那些慘痛的經(jīng)歷我們中國人早已淡忘了。我們不再為救亡而奮起，取而代之的是稍有所成便沾沾自喜、耽于安逸，而自己的安全則委讓于強者自己良心發(fā)現(xiàn)——還不僅僅是中日關系。古人云：“燕雀爭善處于一屋之下，子母相哺也，??焉相樂也，自以為安矣。灶突決，則火上焚梁，燕雀顏色不變，是何也？乃不知禍之將及己也。”讓我感到不安的是，我們中國人的眼光似乎并沒有超出燕雀太遠。

　　不要誤解，我并沒有把中日關系的未來看得很悲觀�！爸腥沼押谩笔峭耆�可以實現(xiàn)的，但其前提不是日本人良心發(fā)現(xiàn)，而是我們中國人自強自立。所謂“友好”之事，只能存在于兩個基本上對等的強者之間，強弱懸殊，則“友好”無間隙可以立足。這一點，我們中國人實在有必要“前事不忘，后事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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