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禹僧:蘑菇云的緣起
發(fā)布時間:2020-05-24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一、講演:沉思的意義
。ㄒ唬
女士們,先生們,在這個美好的四月的夜晚,本該是贊美春天的時刻,但有關日本人參拜“靖國神社”里“靈魂”的消息一再傳來,影響了現(xiàn)實世界,使我們不得不轉(zhuǎn)換題目。死靈魂投射到世界的陰影提醒我們意識到人類的生存的現(xiàn)時性總是與歷史性不可分離的,作為此在的存在者人的自我反思也就有必要回到亞里士多德的靈魂學意義的討論。對于不相信通靈術的人來說,“靈位”僅僅是一個個名字,那種叫做“靈魂”的東西或許不可能脫離肉體而獨立存在。靈魂的意義不在于死者而在于生者,亞里士多德的靈魂學之靈魂是生者的靈魂——生存著的存在者的(你我他)和最高的存在者的(宇宙靈魂),而死者的鬼魂的意義似乎并沒有進入哲學家的視野。對于鬼魂的解讀因生者生存的世界地理位置的不同而出現(xiàn)不同的含義,即使沒有當初的大陸漂移,詩意的鬼魂學在每一地區(qū)的世俗世界中也有極大的差異。我們知道,中國人欲阻止日本人的鬼魂參拜,但他們并沒有停止,不同的鬼魂學表現(xiàn)出不僅對鬼魂而且因鬼魂衍生了對世界歷史的看法的歧義。是否干涉他們的自由了?別人的意志是我們不能左右的,在不能左右時,需要的是沉思某些問題!獏,意味著什么?我們?nèi)绾谓庾x參拜的鬼魂學意義?美國人為什么不在乎參拜?一笑置之的漠視和中國人的認真態(tài)度的反差成為反思的另一個問題,歷史是進入解答境域的惟一通道,而解答只是追問的一種方式。追溯“靖國神社”被參拜的原因就要涉及到日本的鬼魂學的“英雄”意義的理念,中國的鬼魂理念與日本的鬼魂理念在關于“靖國神社”的鬼魂的理念論上背反,如兩組馬匹在太平洋兩岸反向拉動,而鬼魂的空洞并不會使自己分尸,它總是在看似分裂中聚合起來,嘲笑活人的智慧。此時需要反思我們理性自身,當他們參拜時,激烈地反對和沉默地有所思可以并行也可以選擇,我贊成選擇而且選擇后者,因而目前思維所要面對的內(nèi)容是思維中的觀念——靈魂、生、死,以及非思維的觀念(可以轉(zhuǎn)換為思維觀念)——我們生存的大地。現(xiàn)在就讓我們從這些觀念入手,通過其意義的闡釋來反思現(xiàn)實的與歷史的問題——如中國與日本、南京與蘑菇云本身及其歷史性關系之理解的諸多可能性。
“靖國神社”的“靈魂”需要在多向度上被沉思,盡管它們似乎空空如也。死神的所有臣民都是空洞,只有活人能賦予空洞以意義。鬼魂以英雄的名義呈現(xiàn)在他們的視野中,我們?nèi)绾螌Υ麄兊木秤蛩磉_的意義?我們,他們,即使無任何偏見的哲學家也不得不使用這兩個名詞,因為人類的通訊地址盡管都是宇宙太陽系地球,但接下來國別和街道號碼就有了差別,而觀念的差別比地址的差別更大,“敵人”因國家的分屬而在戰(zhàn)爭時期彼此指稱,人的同一性被觀念壓迫為零,自然界從來沒有兩類動物如人的分屬國家表現(xiàn)出如此陰陽相反的截然對立,作為對立的結(jié)果是簡單的,但促成對立的觀念卻是復雜的;
而由于種族是作為一個延續(xù)的歷史概念,戰(zhàn)后的和平要使人的同一性消除當初的對立目前看還不能在短時間內(nèi)完成。超然地漠視觀念的差別只是化解差別的假象,因而作為中國的思想者投向日本列島的哲思就不能繞過理解他們所處的境域來分析與我們的區(qū)別。超越民族主義立場是哲學的永恒追求,但真正的超越只在彼岸世界,此在的人都是具體的民族國家的存在者。任何人在世界中所面臨的和理解的世界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一個人誠實地表達內(nèi)心是不應該受約束的,任何反對都必須建立在對被反對者話語權尊重的基礎上,我們的反對也不是否定被反對者的話語權,而是闡明我們對于生存世界的理解,世界的真理不是先知的獨白,而是在諸論辯難中的顯露。
但是,如果我們反思他們的鬼魂的英雄觀就會發(fā)現(xiàn)這種觀念隱藏著的危險,我此次講演的目的就是闡明我們必須認清這危險的緊迫性。難道日本人不是安分地生活在他們的國家,他們不過向那空洞無物的名字點頭哈腰罷了,還能怎么樣呢?必須明確,沉思的目的絕不是要報復。如果認為沉思是為了使中國人積聚起更多的對日本人的仇恨——為了中國人有一天用武力把日本人化成灰燼,便是偏離了我所謂沉思的意義。沉思不是為了積聚仇恨,而是為了消解危險,人類的危險,以人道主義的名義沉思,其目的也是人道主義,只有用人道主義解讀觀念的差別才有可能熄滅新的對立觀念所導致的對立,而避免人道主義災難——二十世紀戰(zhàn)爭中的大規(guī)模歷史性犯罪——應該是二十一世紀存在哲學的主題。存在哲學之思考差別的前提是承認在一個大的視野中,“我們”與“他們”都屬于宇宙公民,在超越的目光看來,人類所在的位置是一個點,就像幾何學中定義的質(zhì)點一樣。當我們思考“日本人”的時候,不僅要想到那些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手持軍刀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還要想到日本的孕婦、剛出生的孩子、天真的現(xiàn)代日本青年、少女。
然而具體的“我們”只在宇宙中一個偏僻的角落居住,現(xiàn)實性把我們一再從太空的想象的視野拉回到大地,在地球上,中國是大國,這是需要記住的,大國如山,如海。在我們沉思前必須明確——鬼魂崇拜中的鬼魂的軍國主義回歸野獸的獸性并不能因為以牙還牙的邏輯傳染給我們的人性,比如博大的黃山煙云是蒼龍出沒的地域,蒼莽的境界是孤僻的島嶼所不能夢見的,獸性的食人主義與我們的品格格格不入,歷史家威爾斯說尼安德特人曾有一支因食同類而滅絕,這是警示,人類依然走在進化道路上,即使你不相信宇宙是為人類專門設計的,上帝還是用自己天才的創(chuàng)造性精雕細琢地塑造了人類,淘汰了野蠻而使文明降臨,我們?nèi)狈γ枋鑫磥頂?shù)億或數(shù)十億年后地球乃至宇宙中某種更偉大人種具體形態(tài)的想象力,但我們可以肯定他們更文明,這是基于我們對于進化的樸素理解,因此我們并不鄙視野獸的獸性,而是鄙視某些人類群體中的獸性。人道主義呈現(xiàn)于孔子所謂“仁”的意義不是假裝的姿態(tài),而是時刻進行中的人生實踐,但“仁”不是無條件的退避。創(chuàng)造偉大的歷史需要沉默,沉默地思考,使歷史學的篇章涌現(xiàn)為對人類生存的悲憫。當然不是心懷惡意,如希特勒所說——如果你想一劍斬斷對方的喉嚨,之前最好不要動他一根毫毛。悲憫是高尚的情感,沒有上帝的悲憫就沒有人類,但上帝并沒有熄滅宙斯的雷電,能量是最重要的,只有在沉思中才能積蓄能量,一只大象不會在乎一匹狐貍要占有自己的野心,因此它早在佛陀誕生前就把不殺生的佛家哲學嚴格地奉行著。
思考他們參拜原因時當然需要設身處地地考慮到他們文化境域的獨特性,死者以死亡的悲劇性終結(jié)生前善惡的區(qū)別是參拜者逃避指責的冠冕理由。但一個簡單的疑問就使其理由不再冠冕——死亡終結(jié)生前的善惡的日本文化內(nèi)涵的意義是否意味著在現(xiàn)代日本,被日警擊斃的刑事犯的“英靈”也同樣能享受首相閣下的鞠躬致意呢?如果不能享受,那么以文化的差異來為自己的行為辯護甚至指責他國對他們參拜的指責的公正性便隱含著虛偽。參拜的意義是景仰和緬懷——意義是明確的,前輩的“光榮”——小國荼毒了大國——是他們緬懷的命意所在,有人告訴我說他看出了參拜“靖國神社”的日本首相的莊重的面孔以及那略顯刻板的莊重中流露出的亞洲國家的蔑視。我們是否認同這種的看法?解讀的歧意在吾國國民心理中微小到可以忽略,而日本首相對此心理是明了的,所以即使他們否認自己心懷蔑視,而挑釁的意味反倒愈加濃厚——我不在乎你們怎么想。不過他們強調(diào)自己的心理體驗的確不能被忽視——蘑菇云的異象使地獄里幽靈的恐懼不斷傳到陽世,他們也是受難者的子孫。但意識的錯位是靖國神社里的“靈魂”所對應的并不是蘑菇云下的死難者。那么死亡意義的世俗理解在西方世界如何呢?“人類”的意義是同屬于一類,差別的存在遠小于共同性——對于死的看法當然也不例外,只不過人們只關心自己的情感,諸位可曾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1985年)的“公墓事件”,里根總統(tǒng)向德國的比特堡納粹黨衛(wèi)軍的墓地只草草看了一眼,西方世界的憤怒聲討聲便沸騰如海煮。不過自從美國人把預言異象的先知從希伯萊引領到自己的家園后,就有了維護世界秩序的更大力量,他們說——上帝鐘愛美國。太平洋戰(zhàn)爭的雷霆萬鈞、對日城市的毀滅性核爆以及戰(zhàn)后輸出給日本的憲法,使他們今日能夠超然地觀看“靖國神社”上空旺盛的香火。
日本沒有征服中國,但日本也沒有在軍事上敗在中國手下——這是日本右翼敢于蔑視中國的心理基礎;
而且中國的天道也沒有作為宇宙靈魂到達日本,祖先崇拜發(fā)源于中國,東方?jīng)]有朝拜宇宙靈魂上帝的神廟,天壇的回音壁更能吸引旅游者的興趣;
中國與日本沒有超越種族的共同天道信仰,或者說天道的信仰力過于微薄不足以對抗歷史遺產(chǎn)中的對立觀念。是用武力重來一次勝負的較量還是與他們協(xié)商建立這種類基督宗教的天道觀呢?日本人是否意識到,蔑視中國——對于日本的危險性遠大于對于中國的危險性,由于中國文明的博大,任何對他的藐視都好比是對天的藐視,而天是不容藐視的,對天道的認識在日本沒有達到自覺的領悟,但天道自在地支配著世界,并不取決于具體人群的領悟。從另一個方向來思考,傳統(tǒng)不是可以實用主義任意取舍的工具,也不是工程師可以完成的橫跨中日海峽的物性橋梁,但拯救對立的可能性也在這種橋梁遐想中獲得了想象力,畢竟無論佛教、基督宗教、乃至伊斯蘭教的共同的“天道”是建立在對生命的尊重的基礎上,人是目的——也使偉大的哲學(如孔子與康德)與普世的宗教獲得一致性。
所以作為理性反思者的我們來說,如果我們自信自我文化的天道觀具有普世性,就應該意識到即使他們心懷蔑視乃至心理的挑釁也不必過度地反應!中國要獲得在世界歷史中的主宰意義的優(yōu)越性地位就必須知道文化征服的古老意義,書寫歷史的人不能因別人的態(tài)度左右自己的思路。但沉思的心靈必須有所觀照,對可能的蠻橫與蔑視的觀照,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新的機會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世界歷史不能消滅戰(zhàn)爭,在人類的各種族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宇宙公民身份之前就應該現(xiàn)實地思考如何面對第三次!愛爾蘭詩人葉芝說天鵝與利達的交配昭示著世界歷史的循環(huán),第三次如何來臨?歷史的草書總是出人意料,但人類歷史是人自己創(chuàng)造和書寫的。
作為古老的國家,中國應該懂得對于人類的責任。無條件的寬容就是縱容,理性的寬容是正直地面對邪惡,回報邪惡行為不能喪失正直的力量,關于正直的偉大比喻莫過于大地的邊緣了,它是有限大的圓所顯示的直線——這是正直與寬容的完美暗喻,天輪的領悟是在太陽與大地的對比中呈現(xiàn)的,“旦”的象形是黎明的圖畫,魔鬼在天雞的鳴叫中隱遁。所以沉思必須在眺望大地與天空的交界處開始,但這個交界處是遙遠的,盡管它就在我們面前,我們卻永遠不能把地平線抓在手里,但我們可以書寫它的意象——把對清晨的歡呼化作無聲詠嘆的文字,為了免于危險的降臨,沉思不能中斷,每個人必須以個人的心靈對人類生存的意義有所沉思,以驅(qū)逐人類心靈中惡意的幽暗。我們并不先天地比他人文明和高貴,但只有沉思的心靈能拒絕野蠻和卑賤。
因此沉思應該從每一個現(xiàn)在時刻開始,從我們出生的大地開始,一個人生于中國是不容易的——中國難生,“山川靈秀所鐘,人物光榮永垂”是弘一法師對中國的贊美。對大地的眷愛總能使我們在沉思的道路上獲得靈感,而對大地的愛戀不是抽象的,而是具體到具體的物象,昨天我陪同我的女兒到中央音樂學院學琴,看到了聶耳的雕像,他年輕的生命在大海的波濤中惚然而熄,但他已把一曲偉大的詩篇送到了昆侖山的高巔,日光中那崢嶸的低音如大鳥般扶搖振翅,《義勇軍進行曲》的旋律打開了一串壯美的漢字的歷史通道,使我們的精神能夠在其中莊嚴地行走。我們的沉思就從這首歌開始吧,因為大地的意象就在她的巍峨的旋律中顯現(xiàn)。她代表了一種東方生存哲學的偉大的人道主義,她向世界說明了中國的人道主義傳統(tǒng)的永恒意義,以及中國作為中國存在的歷史根據(jù)。世界上任何國家民族的人們?nèi)绻荒芏盟耐昝佬揶o和修辭中表達的歷史意義以及她的人道主義精神,也就不能讀懂中國。世界不能沒有中國,如果世界文明沒有中國文明,那么世界將顯得多么蒼白而貧窮。震蕩乾坤的歌音提示,這種世界文明面臨的危險性,她說:“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這是一句真實的人道主義的描述,她使每一個中國人看到自己作為中國人的責任,她正視中國人作為中國人以及人作為人的尊嚴,這種責任和尊嚴的歷史意義是中國人對自己文明的拯救的同時也是對世界文明的拯救,這種拯救的力量是強大的,來自于中華民族的元氣。
但這種力量不是威脅,她甚至不向日本的婦女和孩子炫耀自己的強大,她僅僅指出了某種急迫的危險性,僅僅是一種描述,(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一聲悲壯的詠嘆,但詠嘆中顯示了中國人的精神和她特有的人道主義傳統(tǒng),她說:“用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血肉”與“長城”的聯(lián)結(jié)使我們想到希臘人的修辭以及但丁的偉大詩句,但顯然又是中國人的詩句,她使我們回到回憶中的長城,她在夕陽中的閃光,那生長著苔蘚的墻磚以及那陡峭的山峰,因長城存在而現(xiàn)出莊嚴的山峰,如靜坐千年的說法者,將無量的經(jīng)文譜寫為輝煌的日出,使草叢的露珠上滴著悲憫,氤氳于浩瀚的宇空。血肉的長城而不是食人肉的牙齒,這不是炫耀武力而是對尚武者野蠻的藐視,“血肉的長城”顯示的是中國人精神中最優(yōu)秀的東西,一種慈悲的剛強,這句詩遠遠超越了日本軍國主義的野蠻,那種“跨過高山尸橫遍野”的野蠻。人類文明的足跡已經(jīng)向人類顯示了這樣一個平靜的邏輯——野蠻不可能成為文明的統(tǒng)治者——中國人的歷史向世界證明了許多次。偉大的漢字的排列宣布了命運,沒有哪個狂妄的民族敢于挑戰(zhàn)中國文明的人道主義精神——一種儒家文化的精髓,孟子的話語——生之欲與死之惡不可得兼時,只能舍生而取義。義,正義——上天最神圣的法律,中國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捍衛(wèi)了它。挑戰(zhàn)中國文明的人道主義精神,日本人曾自信有挑戰(zhàn)的資格,歷史使這種自信變成虛幻的狂妄,如落葉枯萎了,他們本應該思考匈奴人的白骨,然后用他們從老師那里學來的儒者的目光去注視他們自己的——嬰兒。侵略者錯過了使他們免于覆滅的機會,如果他們認真閱讀田漢先生的詩句本可以避免因自己同胞中的野蠻分子而招致的末日的景象——蘑菇云的形象并不僅是物理學的邏輯推理。
諸位,我們應該知道沉思的緊迫性,我們可以在泰山上或者在黃河的浪濤聲里沉思,也可以在我們飲茶的村莊里沉思,在我們眺望原野中沉思,在我們一切可以沉思的地方沉思。我們沒有為死難的同胞建立神社,因為我們的神社就是我們居住的大地,當太陽升起東天,偉大的黎明昭示我們,我們生活在祖先生活過的土地上,這土地上印著我們的先哲沉思的腳步,我們的土地是神圣的。當雷聲滾過天際,那象征著孔子和他的弟子們轟隆駛過的車駕在向我們內(nèi)心灌注仁愛和真理。偉大而寬博的中國文明是寬容的,我們對一切都抱著寬容的態(tài)度,但我們的寬容不是使自己失去歷史的記憶,歷史的記憶必須通過沉思而免于遺忘,避免遺忘不會使我們成為狹隘的民族主義者,不,歷史的記憶在我們的沉思中使我們中國人比任何優(yōu)秀的民族更接近世界公民。所以沉思必須不斷地繼續(xù)和開始,這是對世界文明的拯救的起點,因為沉思能使我們認識野蠻和罪惡的危害,杜絕罪惡的發(fā)生也許不可能,但我們應該知道沉思是通達這種希望——免于野蠻和罪惡繼續(xù)來臨的通道,這是大地和神明的召喚,是圣哲與死難英雄的召喚。淚水如果使沉思終止就變得沒有意義,偉大而神圣的土地蔑視可憐的乞求,沒有作為的祈禱是沒有意義的,和平不會因為眼淚而降臨或維持,悲傷必須有力量做后盾,只有有了創(chuàng)造文字的智力后才能制訂保護野生動物的法律,沒有強力的凝聚也就沒有人類社會的秩序。上帝使我們處于人類的階段,而人類還沒有變成天使,善與惡的辯證法還要繼續(xù)演繹下去,這是上帝的邏輯。上帝在哪里呢,他并不在宇宙時空中,而在我們沉思的心靈中,地球并不太大,我們的危險是人類的危險,而人類獲得拯救的起點在于人類的沉思中,諸位,我的講演從這個沉思的問題開始也從沉思的問題結(jié)束,但結(jié)束又是沉思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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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本的首相在“靖國神社”膜拜的時候,中國人需要做些什么呢?女士們,先生們,有人給我講了他自己的一個故事,當他幼年的時代,他曾被一個強悍的人侮辱和擊打,他那時想“我長大后要將他殺了吃掉”,人類的童年的仇恨是終生難忘的,可是,此人告訴我,當他長大后回到家鄉(xiāng),發(fā)現(xiàn)那個曾經(jīng)侮辱過他的人已十分蒼老,耳聾眼花、彎腰駝背了,他記憶的仇恨無法轉(zhuǎn)嫁到眼前這個人身上。他作為讀書人不僅具有了克制殺人的欲望,而且他知道歷史中任何仇恨都是難于平復的,這是他的結(jié)論——仇恨是很難平復的。我們可以接著他的故事設問,如果他沒有因讀書而丟掉血仇刀而殺死并吃掉那人就能宣泄憤怒平復仇恨嗎?
在遠離了食同類時代(盡管狼依然停留在這個時代中),把嬰兒的肝臟放在盤子中吃掉的行為使日軍退化為狼,他們侮辱了上帝的進化,但我們不能侮辱,即使把我們放逐到魯濱遜的島嶼上,我們也會為吃掉這些食嬰肝的日本人的肉體的宴會而厭惡,即使把人肉涂抹胡椒等調(diào)味品還是不能磨滅文明的人類心理對嘴部神經(jīng)敏感的反動。一個現(xiàn)代德國食人者說——每吃一口都增加一分對被吃者的愛,但這種愛難于被我們的體驗認同,饑餐胡虜肉——岳飛的文學修辭與他的食欲不同,他喜吃豆腐。吃掉才能心甘不是理性的欲求,解讀世界需要靜觀,牛頓的方程不是把星星吞進胃里的方式獲得的,一切對象化的存在物不僅不能被吃掉,即使吃掉也不能說被吃者完全屬于自己支配了,糞便從腸胃排泄出去,心靈和腸胃是兩個通道;
消滅魔鬼并不需要吃掉它寄居的肉體,否則我們就會魔鬼附體。愛一切人——是普世性宗教的教條,表現(xiàn)在對王府井大街日本壽司店的態(tài)度上,作為一個現(xiàn)象學美食家可以將壽司像豆腐一樣作為他的感官直覺本質(zhì)的對象物,而不必有任何食品感覺之外的貌似凜然的嫌惡。
基督是否在天堂里愛那個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的羅馬士兵呢?愛你的仇人,——這里的確包含著偉大的哲學。但卻不能因此結(jié)論說,罪犯是人類的愛人,如果犯罪是激發(fā)人類對犯罪者愛的方式,人類的法律不僅是多余的,而且應該鼓勵更多人犯罪,以增加我們對這些人的愛!覀儺斎徊荒苋绱死斫饣浇蹋鬃拥脑捀腔邸灾眻笤,然而怨的發(fā)源者所宿居的心靈并不具有血緣的遺傳性,而且那種叫做“偽軍”人的后代也屬于中國人的分子。三年后的北京奧運會,青年們還是要與太陽旗下的青年比賽,因此以直報怨是愛的一種方式,是實現(xiàn)康德所謂永久世界和平理想的方式。
中國人的仇恨是難于平復的,但我們卻不應該以偏激的或輕佻的方式對待內(nèi)心仇恨,我們不能再像義和團那樣使用太極圖,應該把太極圖與愛因斯坦的方程聯(lián)系起來,把偉大的儒家文明與希臘文明、基督教文明裝訂為一冊,必須刪除一些可能把我們的思路引向歧途的部分。太在乎言辭上的裝飾在激發(fā)善的同時也可能激發(fā)善的副產(chǎn)品——偽善。謝罪是建立在對天道理解的自覺心理下所驅(qū)使的行為,如果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不情愿的姿態(tài)就意味著做作,是令人反感的。你希望得到殺死你祖父、強奸了你祖母的那個人的孫子在參拜的空閑向你道歉,愿望即使得到了滿足,但由于是在參拜的事先和事后,道歉的言不由衷反倒可能耽擱沉思的深度。你們?yōu)槭裁床幌竦聡四菢又x罪?!——這樣的問題最好用沉默代替,即便不是一個糟糕的問題,但明知得不到滿意回答卻期待回答是不明智的,你應該用沉思回答自己的疑問。中國是偉大的國家,像遼闊的海洋一樣偉大,大海用自己永無休止的浪濤聲回應一切藐視者的藐視。對于罪的存在,天罰已經(jīng)進行或正在進行,我們的沉思本身就是在推動著天輪的運轉(zhuǎn)。
沉思是免于遺忘達于歷史記憶的方式,“靖國神社”里的幽靈所對應的名字在被他們參拜時正是我們加深歷史記憶的時刻,歷史必須不斷地涌現(xiàn)為文字集合,以模仿羅素集合論的方式使后世免于遺忘。作為自覺自身為歷史性存在的存在者,人類的沉思表現(xiàn)為對存在者存在根據(jù)的沉思,人的存在根據(jù)只能從上帝賦予的人的人性而非狼性來理解;
當世界被作為歷史的進化段落被沉思時,我們的眼睛中的世界就與野狼眼睛中的世界有了本質(zhì)的區(qū)別。如此我們就會悲憫地注視日本列島,思考人的生物性與歷史性的關系,生物性使罪惡的靈魂并不一定通過DNA的雙螺旋結(jié)構遺傳,罪犯的子孫并不一定是罪犯,嬰兒永遠是新的靈魂。對犯罪者的記憶也就不能隨意轉(zhuǎn)移,當年一個中國將軍(聶榮臻),把戰(zhàn)火中嚇壞了的日本女孩(美子惠)抱起來,說,不要害怕,孩子。上帝注視著大地上發(fā)生的一幕,中國將軍派人把孩子送給了日本人。
日本軍做了什么呢?他們把中國兒童的兩腿攥住,惡狠狠地把孩子的頭顱向墻壁摔去!砰然一聲,孩子的哭聲嘎然而止,血跡和腦髓濺在日本軍人的臉上,他舔一舔嘴唇,太陽照耀著世界,上帝即使不通過太陽的光線也能看見世界所發(fā)生的,他在用某個人類的大腦思考蘑菇云。
人類的悲憫的勇敢與野獸的牙齒的“勇敢”是嚴格區(qū)別的,偉大的悲憫表現(xiàn)在高貴的憤怒,神圣的正義使雷霆轟鳴,從天而落的大雨表達著上天的悲憤,前進,迎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女士們,先生們,在座的來自世界各地,我看你們中的女士在哭泣,還是把眼淚擦干吧。當我們譴責罪惡的時候,把罪惡的人和他的民族還是要作必要的區(qū)分,我不希望我的講演給你們造成這樣的印象——日本是邪惡的民族,女士們,先生們,我認為日本的兒童和所有民族的兒童一樣,是天真的、可愛的,每一個民族都因兒童的不斷出生在更新自己。
許多人欲理解一種犯罪的心理是如何驅(qū)動的——把村里的男女老幼驅(qū)逐到場院里,用機槍掃射,如果維吉爾和卑德麗采像他們引領但丁一樣把我引領從幽冥世界通達光明的至善世界,我將在了望那冰河中怪物后向上帝請求審判:日本的“英雄”——是否上帝詛咒的人!讓參拜者繼續(xù)參拜吧,上天永恒的法律是自在的,自在于我們的心靈中,歷史記憶本身就是上天法律存在的形式,而歷史還繼續(xù)在時間中綿延,恢恢天網(wǎng)的天罰的意義像霹靂、像閃電?ㄈ值亩纱b載罪惡的靈魂到達永劫的地獄,在摧折暴虐者使其滅亡而使英雄們犧牲的戰(zhàn)斗中才使我們看清善與和平的來之不易,明媚的陽光因黑夜的漫長才顯得珍貴。此岸的和平不是與彼岸審判無關的,在死亡不能終結(jié)理性的意義上,我們是先輩靈魂的復活。宇空中那浩蕩奔騰的贊美至善的頌歌從一百五十億年前的宇宙奇點爆炸開始就被天使們歌唱,先定和諧的旋律來自上帝的構思,至今在浩瀚星空中回響,你們側(cè)耳細聽,在第三千年初始的第八個年頭,雅典娜的火炬將燃起在輝煌的北京,女士們,先生們,和平的頌歌正在長江洪流的浪尖上向太平洋奔涌,贊美吧,至善與和平像星光般古老、火炬一樣年輕。然而撒旦的陰影提醒我們關于戰(zhàn)爭與和平的辨證理念論,和平原因于——千萬人的死亡就在六十多年前發(fā)生。二十世紀是令人悲傷和哀愁的世紀,文明的高峰遙對著野蠻的深淵峽谷,是否只有如此強烈的對比才能使理性煥發(fā)出沉雄的力量呢,歷史記憶如鉛以至我們的心腦有不能承受之重。
女士們,先生們,和平的美妙旋律不應該使我們淡忘那懲罰了殺人犯和強奸犯的英雄,在我們的父輩的村莊被侵略者“三光”之后,誰為我死難父兄仗劍揮戈?誰向那強奸了祖母的惡漢發(fā)射了子彈?女士們,先生們,當初侵入南京的軍隊有日本的第十八師團,罪惡滔天的獸軍!在緬甸的叢林中,你們知道誰使獸軍十八師團覆滅的嗎?是廖耀湘率領的新二十二師!人的力量在某些情況下是不可思議的,廖耀湘軍隊的一個士兵在自己被敵兵刺刀刺中時,以右手抓住對方的喉嚨,巨大的力量來自上天,隨著一聲驚天的怒吼,獸軍士兵的喉嚨被活生生扯斷,像扯下一塊樹皮,連舌頭都帶了出來!也幌M⒆觽冏x到上面的描述,就像我不希望孩子們過早地讀到南京大屠殺的細節(jié)!連帶舌頭的喉嚨被扯斷的細節(jié)是一個比喻,一個略微殘酷的比喻。希臘的寓言家伊索在一部偉大的劇目中說——舌頭能挑起戰(zhàn)爭,也能傳播真理。那個長著舌頭的喉嚨被從脖子上扯出來之后,真理才有了發(fā)言的機會。但真理往往以沉默來發(fā)言,真理并不是聒噪——如田中奏折與大東亞共榮圈之類。為歷史的細節(jié)加進必要的注釋,默默地書寫,用紙和筆,沉默的力量是巨大的,能夠扼住命運的咽喉。
北京的迎春花開了,玉蘭花開了,四年后的北京將重現(xiàn)古希臘奧林匹克的擲鐵餅者的英姿,女士們,先生們,記得荷馬的詩句所描述的嗎?奧德修斯以他偉大的擲鐵餅者的臂力射殺了貪婪的求婚者,當年輕的黎明重現(xiàn)天際,垂著玫瑰紅的手指,希臘的神殿的殘垣斷壁依然使我們想到它的莊嚴神圣;
而平型關的老爺廟則顯得質(zhì)樸,殘破的廟宇此時也正值春天,那里的春天的景色也許沒有什么特別,因為中國的山河大地都是美麗的。但中國人應該注視那個地方,哪怕從照片上注視,它的樹木的搖曳,你們知道它為什么搖曳嗎?因為風吹動了它,是的,還因為它作為生命與大地相連,所以我們的目光就通過樹木到達它生長的大地。大地為什么能生長樹木呢?因為這是上帝賦予的力量。上帝的力量在一切能在之處,在泥土里,那些水分子和有機物質(zhì)催動了樹木的根,而陽光雨露滋潤它的葉,這是偉大的力量,我們必須理解這種力量源泉的神性。(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大地在古希臘人和中華民族的詞匯中有著相同的含義——母性的女神,女神賜予她的兒子們神力,女士們,先生們,老爺廟見證了歷史,利箭從林彪統(tǒng)領的大力的士兵的弓弦上飛射出去,把野蠻的求婚者化作滋潤草木的肥料,——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罪惡的鬼魂像群豬一樣哀號著掉下山崖下的海里,耶酥也驅(qū)趕過鬼魂,所以——有人打你右臉你連左臉也給他——是偉大的教誨,前提是他沒有侮辱你的母親,否則——就需要關帝的大刀在天空劃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金屬與肉體的摩擦聲,罪惡的頭顱滾落在地,只有敵人失落頭顱的頸項噴涌的血注才能洗刷我們善良母親的貞潔,大地女神的貞操是不容玷污的。
司馬遷如果在世將如何為薛岳、李宗仁、林彪、王耀武、廖耀湘作傳呢?偉大的歷史學家還是太少了,與韓國人砍斷手指加深記憶的方式不同,我認為司馬遷的方式更偉大,也更值得那些被稱作大學生的青年們效法。在孤燈下的木簡上一個一個地書寫漢字,把那些沉睡在地下的白骨召喚出來,讓他們和自己說話,了解他們死亡的細節(jié),把他們的經(jīng)歷以文字的形式保留在意識中,漢字也因此召喚出自身的生命力,就像平型關的樹木是被泥土催動了生命力一樣,甚至日本鬼子的鬼魂也在歷史真實的意義上獲得了解釋歷史的意義。所以,如果有人認為向殺害了你祖父的罪犯鞠躬是他的權利,你應該意識到你的權利,你的權利是通過書寫漢字描述平型關的樹木如何在微風中顫動,描寫春天的美麗,書寫偉大的漢字所組合的名字所聯(lián)結(jié)的歷史,把這些名字與臺兒莊聯(lián)系起來,與長沙城聯(lián)系起來,因為這樣就是與天聯(lián)系起來,天是什么,天就是中國人的上帝和上帝的法律,而天如果沒有地球的孤懸就沒有它的命名,天是被地發(fā)現(xiàn)的,通過人,神就在天地人之中浮現(xiàn),人在大地上生長,大地就有了自己基礎的意義。所以中國的神社就是中國的大地,我們走在大地上的每一步都是在向英靈參拜。
中國人的紙錢并不能達到陰間,正像希伯萊人的烤牛肉不會到達耶和華,但可以構成一種審美的景象,在孤墳邊一縷青煙是精神達于天庭的通道,這個通道使我們想到死與生的邊界,每一個人來到世界都意味著他將最終告別世界,所以死亡是歷史學和哲學的永恒題目,也是我們借以沉思世界的主題,死亡使我們對生命的理解變得嚴肅,尤其那些偉大的死,如王銘章將軍,看一眼庭院里的孩子,毅然地奔赴城墻抗擊敵人,體驗死亡的意義。你沒有早生七十年抗擊敵人,但你能夠了望大地,作為人,我們通過沉思死亡的意義思考我們與天地神的關系。當你在靜夜里書寫漢字,某個漢字意象以前所未有的光明向你展示其本真的意義,此時在你驀然抬頭了望窗外的星空中或能領悟你與大地的關系,你在宇宙中的位置。我們每個人的領悟的機會只有一次,來生是不可期的。上天的法律使我們連接歷史記憶,漢字能使記憶傳遞得更加久遠,紙是會腐爛的,但只要有記憶者的記憶,漢字就通過記憶的意識流在歷史中永存,好像有一個不死者的記憶一樣,它就是歷史的靈魂,因此我們的使命是沉重的,也是神圣的,我們作為歷史記憶的一環(huán)必須知道自己的使命,把生命浪擲在叫喊中是淺薄的行為。
在宇宙中,一個人能用他一生書寫漢字,想到此我時常驚嘆——這是宇宙自我創(chuàng)造的歷史中出現(xiàn)的偉大奇跡,多少機緣的巧合才使眾多的你我他誕生啊。正因為珍視自我的生命,我們才想到要尊重一切民族人的生命。所以要時刻告誡自己內(nèi)心,仇恨絕對不會向任何一個無辜的人發(fā)泄。我們對于人類生命的理解必須抱著永恒的悲憫,儒家的人道主義與基督教的人道主義在上天的法律中是交織的。當一個人能夠不斷地書寫漢字的時候,他就有了體察生命存在之于中國仁愛哲學意義的機會,從而和古代的圣賢聯(lián)系起來,仿佛是古代的靈魂已經(jīng)通過漢字在他的精神中復活了。
漢字組成的名字是值得玩味的,比如薛岳,比如李宗仁,前者是因緣于英雄,而后者是因緣于儒者的仁學,這些名字因歷史的因緣而有別于其他漢字。與名字的對應者死了,但組成他們名字的漢字是不死的。要使我們免于淺薄就應該學會沉思死亡與不死的關系,當你沉思死亡的時候,你就不在乎歷史記憶之外的文飾了。需要沉思死亡,存在的哲學就是死亡的哲學,明了死亡的哲學才能領悟人生的難得、感覺世界的美好,富士山和昆侖山是同樣美麗的,死亡哲學不是使日本的櫻花與中國的牡丹暗示白骨和血,相反,那個自覺自己作為歷史性存在的存在者的人是為了在歷史中白骨和血的骷髏地里栽種櫻花和牡丹。她們是植物,開花植物曾促使恐龍滅絕卻提供了為宇宙中產(chǎn)生分辨色彩之明亮眼睛的本欲,人類紀來臨了,作為個體的我們雖處在短暫的歷史段落中,卻比蜉蝣幸運得多,沉思世界可以在每一個日出的時間重新開始。欣賞植物與蝴蝶標本,這是平靜的沉思。植物的凋謝在秋天,它們還不能反思死亡,植物不能記錄自己的歷史。一架髑髏也是美麗的——猙獰的美麗,那特有的白色骨骼的光澤,像白色的櫻花顏色。細菌部隊使活人變成了髑髏,這里可以通過存在主義美學來說明人類物種存在所達到的多種可能之一種,冷靜地描述罪惡甚至是詩的一種修辭方式,惡的花朵只有在人類的意識中開放,是宇宙發(fā)展史人類紀的獨特現(xiàn)象。當淵博的教授向孩子們講授現(xiàn)象學美學時,美學會將死亡的美麗顯示出來。
作為世界的導師,孔子曾教導了世界,耶酥和釋迦牟尼也教導過世界,普世的存在哲學是超越國家的,通過大地和天空交融于地下的根和天上的云。深入到大地來思考世界就能達到天空,達到上帝。而要求一個不諳世故的日本孩子向你道歉是唐突的,他從來沒有目睹過戰(zhàn)爭,為什么要向你道歉——我根本不認識你。所以關鍵是告訴他歷史記憶的真相,關于什么是真相你必須通過與他耐心的交談在思維的天空中顯露,在意識中關于歷史的真相只能被歷史的記憶綜合出來,而綜合的形而上學力量需要心靈的主宰——天道,嚴厲的非邏輯語言的申斥并不能使歷史記憶延伸自己。天道的廣博就使國家意識被淡化,淡漠了國家意識才能使罪惡真實地顯示其本真的猙獰,人的罪惡要和他所屬的民族區(qū)分,所以重要的是死亡的存在的歷史記憶的加深和揭示,否則發(fā)生就像沒有發(fā)生。甚至需要平靜地與髑髏交談,以便把存在的意義從死亡中揭露出來,至于貿(mào)易,物品,并不直接作用于心靈,它們是超種族的東西,就像植物沒有國家屬性一樣。
只有上帝能全觀歷史,但考慮到任何人都不是上帝,歷史學所描述的歷史也就是我們接近真實歷史的惟一通道。司馬遷的觀察因他的視野的開闊而為我們留下了最富價值的遺產(chǎn),我們不能以自己復活司馬遷,但我們每個人都能學習他寫的書,學習他記憶歷史的方式。物質(zhì)財富總是暫時的聚散的形象,重要的是漢字的歷史記錄,心靈賦予漢字以意義,存在的意義因此從死亡的意義上升為生命的意義。所以作為有限的人應該知道自己的使命,漢姆雷特臨死前對他的朋友說——告訴世界發(fā)生了什么。盡管我們不能全觀世界,但比起后人來我們對我們自己的世紀的觀察具有優(yōu)越性,我們應該盡可能地細致觀察使歷史呈現(xiàn)出它接近本真的形態(tài),報告世界所發(fā)生的。至于善惡的評價,比如有人認為屠殺是對亞洲的解放——也不能被阻止,當初既不能阻止屠殺,現(xiàn)在當然也不能阻止對屠殺的一切可能的闡釋,包括否定的闡釋,但只有歷史記憶深入而強大的民族能夠獲得闡釋的威權,不是以威權排斥他者而是以真實本身來顯示權威,自然地使非本真的闡釋退場。而且人的存在會在恰當?shù)臅r刻比如在死亡的時刻接近良知的,與其干涉他人意識的活動,不如靜觀其人,看上天如何照耀人類的心靈,魔鬼和日本人并非總是同義詞,尤其當蘑菇云升起在日本以后,末日的景象就成為偉大悲憫者給予人類的啟示。上帝總是在必要的時刻顯示他的權威,上帝注視著世界,就像天空注視著地球一樣,但他對一切都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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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大屠殺是否因蘑菇云而被消解了?歷史記憶不是有理數(shù)加減法。饒恕當然是偉大的美德,耶酥說:“你們饒恕他人的過犯,上帝也必饒恕你們的過犯。”但饒恕不是消解,更不是遺忘。屠宰場里那些被屠殺的動物一再饒恕屠夫?qū)λ鼈兊耐罋,可屠殺還是沒有因動物們饒恕的美德而停止。除了佛教世界,平等的理念沒有擴展到動物界,如果眾生都是平等的,植物也是生命,康有為曾說植物的枝體流出的白色液體是血,如此論佛教也沒有實現(xiàn)眾生平等。在此岸世界中絕對平等是不可能的,人類之于動植物的不平等原因于動植物沒有歷史記憶,或曰沒有歷史記憶或微弱的記憶就表征著生命的低等。沒有歷史記憶的饒恕是動物的美德,但不是人類的美德。人類中的種族如果免于被屠殺不能依靠無原則的饒恕,歷史的記憶不否認饒恕,前提是饒恕不能消解歷史記憶。并且贊美饒恕的美德時也應該贊美拯救,固然在歷史的進程中沒有超越的力量拯救遭受屠殺的南京,然而今天我們歷史地記憶關于大屠殺歷史的歷史記錄卻是拯救的開始。拯救的不僅是中國人,還有包括日本人在內(nèi)的所有的人,因為只有歷史的真實場景有能力告誡人類——滅絕人性的恐怖是衍生滅絕人性恐怖的原因,只有在當機立斷地斬斷這個惡的循環(huán)的歷史線索的意義上,饒恕才是人類的美德。
拯救是存在的——我說得是歷史場景中的拯救——即耶酥說“救我們脫離兇惡”的意義。女士們,先生們,這里我想向諸位說明來自兩個偉大而普通的德國人的拯救,對中國少女的拯救,以及他們通過在歷史的情境中所拾取的真實材料而加深我們關于南京大屠殺的歷史記憶意義上的拯救。我不知道兩個德國人現(xiàn)在是死了還是活著,如果還在人間,恐怕也已經(jīng)九十多歲了。我們應該記憶他們,就像記憶那些為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提供真實材料的人一樣。他們是誰?——佐爾格與格•勞森 ,佐爾格與格•勞森——陌生的名字,他們是誰?
在人因為不能承受的極度痛苦而獲得徹底解脫的意義上,死亡也是拯救,但我不希望這種拯救在人的青年時代發(fā)生,正是在此意義上,佛家認為對生命脫離死亡的拯救比造七級浮屠還可貴,因此拯救的人類意義是否定死神過早降臨的意義,但這種人類意義的拯救又必須通過反思死亡來實現(xiàn)。死亡者可能已經(jīng)沒有了痛苦,但作為活著的人,他在對悲慘死亡的歷史記憶中加深對生存的理解,因此盡管回顧歷史記憶中的悲慘死亡總是痛苦的,我們還是應該不斷地回顧。南京城!1937年12月中旬的南京城,是應該不斷地被回顧的,記憶必須延續(xù)到后代的腦海中,通過我們的歷史記憶。江水的紅色已經(jīng)被長江源頭不斷涌來的雪水稀釋了,并且奔流到大海中,但紅色的血污應該在我們每一次注視夕陽的余輝中喚醒,河灘、碼頭、學校、居民區(qū)堆積的尸體,從斷頭的頸項、從胸膛的彈孔、從殘肢中涌出人身特有的紅色液體。女士們,先生們,南京城的虐殺、強奸,慘死前的呻吟,殺人者與強奸者的狂笑,這些詞組對應著日本人曾經(jīng)的勝利。時間已經(jīng)過去近七十年,死難同胞的肉體早已經(jīng)腐爛了,南京婦女悲慘的哭號與日軍兇惡的號嘯似乎越來越渺茫了,歷史的記憶是否只有我們腦海里涌現(xiàn)出來的語詞呢?
根本沒有發(fā)生什么南京大屠殺!南京大屠殺是虛構!——并不值得驚訝,不僅是殺人犯和強奸犯的子孫的想象力中的可能性,而且也可以是嚴肅的歷史學家思考歷史應該設問的——我們?nèi)绾沃牢覀儧]有親知的事件真實地發(fā)生過,像我本人生于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如何確信南京大屠殺歷史事件的真實?并不需要太多思辨哲學的幫助來確定歷史的真實存在,人作為人的一般理智就足夠了,比如我們今天的人都沒有目睹過亞歷山大、拿破侖,但我們之確定他們的真實存在過是因為我們由自己的誠實推及目擊歷史場景者記述的真實,如果人類理性沒有任何穩(wěn)固的基石,那么懷疑本身都應該被懷疑,懷疑被懷疑的無限懷疑序列就使一切內(nèi)容為空集,觀看者與被觀看者關系的紊亂在非生命的物理物甚至是絕對的清晰——看者與被看者沒有分離——等于絕對的混沌。好在上帝使宇宙產(chǎn)生了眼睛,從此世界理性使世界呈現(xiàn)出光明,而且眼睛的背后有腦細胞在工作,宇宙有了自己司管觀看與記憶的物質(zhì)物(大腦),看者不能全觀世界,但他(作為復數(shù)的他)的看所表達為語言的歷史記憶,可以由閱讀者綜合出接近全觀的歷史場景。理性的懷疑主義與非理性懷疑主義的區(qū)別表現(xiàn)在前者的目的不是否定存在而是為了接近存在,因此歷史才有被澄清的可能。而且二十世紀歷史理性的記憶力還因為目擊者在把目擊的內(nèi)容轉(zhuǎn)換為文字的輔助說明中有了新的物質(zhì)工具——照相機,一個智力正常者的體察借此能更方便地從歷史遺存的影像材料中體察到細微。照相技術使被感光的膠片通過沖洗在像紙上成相,目擊者已經(jīng)死了,可他在歷史現(xiàn)場的照片存留下來,(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就不需要用超光速之物追趕那飛奔在宇宙空間中映射了歷史真實畫面的光子群了。如果歷史的細節(jié)在進入眼簾后,而某些人的嘴巴依然不愿意承認歷史中所發(fā)生的,我們就有理由認為他顛覆了肛門與嘴的職能——在但丁描述的地獄中,罪惡的靈魂喜歡用臀部的洞穴發(fā)出響亮的號角聲。如何回應這傳到陽世的惡濁之音呢?新的材料補充了遠東軍事法庭所采信的證據(jù),德國人公開了他們保留在歷史檔案里的照片和文字。誰照的照片?德國人佐爾格與格•勞森。
女士們,先生們,在思辨的論述使你們思維疲倦之前,我還是敘述我要敘述的歷史情節(jié)吧,我們心靈的情感能夠使我們頭腦的理性在對正義的渴望中領悟拯救的思辨意義。這個情節(jié)是太多悲慘結(jié)局的一個例外,但這個例外使我們在南京當年浸染血泊的泥土中照見了一縷善意,她是如此地稀缺和珍貴以至需要用詩篇來頌揚,在我的詩篇沒有寫就前就用最簡短的話來記述吧。在南京寧江路上,一名女學生絕望地瞪著恐懼的雙眼,她面前的兩個日本野獸正在撕裂她的衣服,她絕望的哀鳴又有什么作用!刺刀,野獸咆哮藐視天庭,利爪逮住了羔羊,尚未成年的少女在免于被侮辱的可能途徑上,甚至連死亡的道路都被堵死。女士們,先生們,來自東瀛的罪惡曾何等無恥地奔涌,想到此我每每忘記哲人的諄囑而欲行村夫般的破口詛咒!而轉(zhuǎn)念間在某種夢幻的情節(jié)中希望一架能夠穿越時空的直升機去搭救野獸嘴邊的羔羊,但熵定律是不可違的——時間不可以逆流,沒有穿越時空的直升機。但是,比逆時間而旅的直升機更直接的力量存在于歷史真實的場景中,它使得羔羊的命運發(fā)生了奇跡般轉(zhuǎn)折,在歷史的現(xiàn)場中站立著一個偉大的德國人,他名叫左爾格。文弱的佐爾格不愿意這野蠻的場景繼續(xù),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罪惡即刻發(fā)生的時刻,他用日語喝令兩個字——滾開!女士們,先生們,這不是夢幻的描述,而是真實,讓我們?yōu)樽魻柛竦难哉Z贊美上帝吧。
誰有權力命令日本獸軍呢?佐爾格!重要的是佐爾格佩帶著德國外交官證章。德國,希特勒的納粹德國,日本人敬畏的德國,日本兵為此悻悻地走開了,佐爾格恰當?shù)匾阅Ч淼耐饝亓搜矍暗哪Ч,而佐爾格是天使!這是佐爾格的行動!是偉大的佐爾格給予中國人的恩惠。中國人知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不是滴水之恩,而是——浩蕩宏恩!因為那個逃離劫難的少女是每一個中國人的姊妹。世界歷史彼時彼刻最偉大的行動是佐爾格的行動,我們?nèi)绾螆蟠饌ゴ蟮淖魻柛竦暮甓髂兀孔屛覀冇涀∷拿职!若有天使也坐在臺下某個座位上聆聽,我請求她把佐爾格的名字報告給永遠沉睡于地下的同胞們。
那么格•勞森呢?格•勞森是佐爾格的朋友。他用相機記錄南京大屠殺的歷史,格•勞森以自己外交官的身份乘著有德國國旗標志的汽車到南京城各處拍攝,我省略描述這些照片所記錄的••••••格•勞森把這些照片連同自己和同事們整理出自己目擊的十四萬余字的文字資料秘密運往德國。正義的上天沒有讓寶貴的資料丟失,雖經(jīng)歷戰(zhàn)火,歷史的真實場景幸運地保存下來,1992年,德國政府將格•勞森記錄的南京大屠殺的歷史資料公之于眾。這是上帝的法律存在的證明,上帝通過格•勞森與佐爾格注視著南京發(fā)生的歷史,如果上帝不存在,那么愛因斯坦的大腦里關于質(zhì)能關系的運思就不能發(fā)生。讓我們向兩位偉大的德國人佐爾格與格•勞森致敬!是否在南京城為這兩個偉大的德國人雕塑銅像?用漢字反復書寫他們的名字:佐爾格與格•勞森。這是上帝的昭示,他們的鏡頭中解釋了蘑菇云升起的必要性!
二、采訪與參觀
(一)
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我采訪了日本兵的骷髏——一個我在南京城外的珍貴收藏,骷髏完好無缺,甚至沒有脫落一顆牙齒,所以它吐字清晰,和我對話沒有問題。骷髏的后腦有遭重擊的痕跡,它深深的眼窩似乎永遠沉浸在回憶里。
我:參與大屠殺的你,說吧,關于你們的大屠殺。
日本骷髏:守衛(wèi)南京的士兵進行了抵抗,要是他們不抵抗••••••
要是不遇到抵抗,你們或許就不會殺人是嗎?是的。如果中國軍隊進入東京,你認為日本人會反抗嗎?一定會反抗,偉大的日本民族不允許任何侵略。依你的邏輯,反抗者就要遭屠殺,既然日本人反抗,那么如果美國人殺死幾十萬東京老百姓就是正當?shù)。我沒有這樣設想過,我只知道大和民族是不可戰(zhàn)勝的。你認為中國人是可以戰(zhàn)勝的嗎?我們占領了南京!你知道占領了多長時間?我不可能知道我死后發(fā)生的事。你死時多少歲?我死時二十六歲 。你怎么死的?有人從背后襲擊了我,這是懦夫行為,他如果有膽量應該和我面對面決斗。你死前正在做什么?我,我正在一個中國女孩兒,和她做愛。你以前認識這女孩兒嗎?不認識。應該說你強奸了她。隨你怎么說。那女孩兒多大年歲?十一、二歲吧。你有妹妹嗎?我的妹妹在她出生前死了。你肯定有母親。是的,任何人都有母親。如果有人強奸你的母親,你會襲擊強奸者嗎?是的,如果有人敢這樣做,我會吃了他的心。你認為中國人會吃了你的心了嗎?我說過我不知道死后所發(fā)生的。我想他們沒有吃你的心臟,他們掩埋了你,你想念你的母親嗎?是的,我想我的母親也日日思念我。她或許并不知道你把自己的尸體丟在了中國。她要是知道,會為我的死高興的。為什么?我是為大和民族英勇捐軀的。有意思,我甚至并不想嘲笑你,你的家鄉(xiāng)是什么地方?廣島。不幸的城市!不,你應該說美麗的城市,我一生最美好的時光是在廣島,我的童年是美麗的,像美麗的櫻花開放的季節(jié),我的青春在我熟悉的街巷度過,鄰居家女孩的目光曾與我的目光相碰,我的愛情在我珍藏的她的照片上加深。當你強奸中國女孩兒時想過你對鄰居女孩的愛情嗎?這是兩回事。你的母親和別人的母親有什么不同嗎?我的母親愛我。你的母親或許因為你的行為遭遇了不幸。因為我的行為遭遇不幸,她死了?你沒有意識到你的犯罪嗎?戰(zhàn)爭不是犯罪,世界永遠是強者的世界,這是世界的永恒邏輯,勝利者永遠是無罪的。但日本失敗了。誰打敗了他?日本人的罪惡打敗了自己。我的母親怎么死的?可能死于一種叫原子彈的武器。原子彈!我從未聽說過,什么武器?使你化為清煙,如果你離爆炸很近的話,一枚原子彈可以使數(shù)十萬人死亡,你認為你的刺刀和原子彈相比哪一個更是強者?我的母親是無辜的。你強奸中國少女時為什么不想想你無辜的母親呢?即使我承認犯罪,但我的母親也不該承受原子彈。但中國少女為什么要承受你的摧殘呢?失敗者承受侮辱是天經(jīng)地義的。問題是原子彈使日本人也成了失敗者,或者你的母親化作清煙總比被人強奸好些。你讓我感謝原子彈?不,我只是不愿意你的罪惡報應在你母親身上——以同樣的形式,我認為你的母親和中國婦女是同樣的,不能把婦女按照國家的區(qū)分作敵我的區(qū)分。這只是你個人的感覺,而我感覺是,一百個中國婦人的死也敵不過我母親一人的死。我盡力理解你藐視中國人而把你的母親看得更重要些的心理,你看重你的母親說明你還保留著一點兒起碼的人性,否則我早就把你砸碎了,你的母親在你心中大概很了不起,她或許不希望你去殺人強奸,你母親也本可以不死,原子彈也本可以不在廣島爆炸,甚至作為骷髏的你本應該呆在你祖先的墳墓里,而不是在我的收藏架上,但你們端著刺刀沖進了中國的領土,罪惡像洪水一樣蔓延——這是原因。原子彈爆炸在廣島只不過是這原因的一個可能的結(jié)果,它碰巧真成了結(jié)果。我是在完成天皇陛下的使命。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天皇陛下一人的使命,中國人、美國人、俄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惟有天皇陛下的使命是最神圣的使命。一只螞蟻也認為螞蟻王國的女王的使命最神圣。日本不是螞蟻王國,否則她的勇士們怎么會占領南京,我們有能力完成天皇陛下的使命。中國人也有能力完成自己的使命。那就讓力量決定誰的使命更神圣。這么說美國的原子彈完成了歷史的神圣使命。你們難道感謝原子彈?不,我不希望原子彈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爆炸,但原子彈使日本人更快地承認自己輸了,天皇向他的臣民宣告無條件投降,我告訴你,即使原子彈不在廣島和長崎爆炸日本的失敗也是注定了。我說過我不知道我死后所發(fā)生的?磥砟悴⒉欢谩澜缬篮愕倪壿!上帝不會使罪惡成為勝利者。
月光從窗子里射進來,照在骷髏的天靈蓋上,我端詳著他那似乎永遠處在回憶中的深深的眼窩,樹梢因微風而顫動,月光投影在骷髏的面部,恍惚間好像有蛇從它眼窩里探出了頭顱,并且那分岔的舌頭“咝咝”地說著蛇語,我有一個想法——把此日本骷髏埋葬進他家鄉(xiāng)的泥土里。
(二)
2002年8月6日,兩個老頭坐在一起談話,其中一個叫保羅•蒂貝茨的老頭,87歲,是當年向廣島扔原子彈的飛行員。另一個,是美國老作家——斯塔茲•特克爾先生,90歲了。我把他們的談話記錄在下面 :
斯塔茲•特克爾:當你的飛機飛過廣島的上空,你扔下了人類第一顆原子彈,你因此改變了世界的命運。保羅•蒂貝茨:真的嗎?我們的起點是一個不能有差錯的地理位置,我們大約從凌晨2點15分滑上跑道起飛了,記憶中,起點有個大神殿。斯塔茲•特克爾:那是個星期天,珍珠港被炸也是星期天,真是以血還血,以眼還眼。投彈前你說了什么?保羅•蒂貝茨:我說:“9、8、7、6、5、4、3、2、1”。斯塔茲•特克爾:這些連孩子們都會數(shù),你看見蘑菇云了嗎?保羅•蒂貝茨:蘑菇云?這是一個不好聽的修辭,我不喜歡。斯塔茲•特克爾:不叫蘑菇云叫什么,難道不很像一個大蘑菇嗎?保羅•蒂貝茨:應該叫圣誕樹,我看像一棵圣誕節(jié)的圣誕樹,不過那是地獄里的圣誕節(jié),我給廣島送去了。這棵圣誕樹,地獄里的圣誕樹,當圣誕樹上閃亮節(jié)日的燈火,廣島城瞬間消失了。斯塔茲•特克爾:你知道廣島人是怎么瞬間消失的嗎?保羅•蒂貝茨:后來才知道,有些人化成清煙,有些人化成玻璃,還有些人••••••斯塔茲•特克爾:你不認為這太悲慘了嗎?保羅•蒂貝茨:我怎么能不知道,我已經(jīng)87歲,但我告訴你特克爾:“我們是殺掉很多人,但我們也拯救很多人。”斯塔茲•特克爾:這是你坦然活到87歲的原因嗎?保羅•蒂貝茨:不,還有信念——保衛(wèi)美國的信念。斯塔茲•特克爾:總統(tǒng)接見了你,是嗎?保羅•蒂貝茨:總統(tǒng)接見了我們大家。斯塔茲•特克爾:他對你說了什么?保羅•蒂貝茨:杜魯門總統(tǒng)用拳頭擂著桌子對我說——“你干的好。是我派你去的,誰敢難為你告訴我!”。斯塔茲•特克爾:你應該聽聽愛因斯坦怎么說。保羅•蒂貝茨:是的,早就有人告訴我,愛因斯坦博士說——當原子分裂的時候,世界隨之改變了。斯塔茲•特克爾:這么說,世界是通過你的手改變的。保羅•蒂貝茨:我的手只是人類中的普通的手,這活兒碰巧讓我的手給干了,你知道日本的“神風突擊隊”嗎?他們開著裝滿炸藥的飛機鉆進美國人航空母艦的煙筒,這些人,讓他把地球爆破了也不會眨眼睛的。斯塔茲•特克爾:你不也一樣嗎?保羅•蒂貝茨:不,我與他們不一樣,完全不同。斯塔茲•特克爾:怎么不一樣?保羅•蒂貝茨:如果不是原子彈,那么死的人會更多,美國人、中國人,當然還有日本人,事情總是有原因的,沒有珍珠港事件和日本人對亞洲的大屠殺也就沒有發(fā)生在日本的核爆炸。斯塔茲•特克爾:你不認為原子彈是世界上最邪惡的武器嗎?保羅•蒂貝茨:我明白你的義憤,不過原子彈并不邪惡,只有原子彈被邪惡的人所掌握它才可能變得最邪惡。斯塔茲•特克爾:你認為未來會有這么一天——原子彈會被邪惡的人掌握嗎?保羅•蒂貝茨:是的,有可能。不過確切的消息只有上帝知道。斯塔茲•特克爾:我認為世界最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是——上帝竟然讓人的智慧發(fā)明了原子彈。保羅•蒂貝茨:不,上帝創(chuàng)造人這件事最奇妙,沒有人就沒有任何武器。斯塔茲•特克爾:說不定原子彈是上帝后悔造人后才想出來的主意。(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保羅•蒂貝茨:關于這個問題,你最好去采訪上帝。斯塔茲•特克爾:是的,但采訪時,上帝總是沉默不語。
。ㄈ
在中國美術館我遇見了一個日本青年書法家藤原先生,我們偶然聊起來(后面是談話的錄音記錄)。北京的天氣不錯,秋天的北京適合藝術家居住。南韓的秋天也很美,那里是我展覽的第一站,你手里誰的書?郁達夫先生的詩集,他的墳墓至今下落不明,你是日本什么地方的人?奈良人。你一定知道鑒真大師吧?我怎么能不知道,我母親用過他的藥方為我治病,我小時候重感冒差點兒死了,所以我感激藥方,也感激鑒真大師。鑒真律師在奈良的建筑據(jù)說還保存完好。是的,中國唐代的建筑已經(jīng)很少了,我去過西安,看過大雁塔。粱思成也贊揚日本對古建筑的保護。粱思成是誰?
忽然有位老人向我深鞠一躬,并回頭訓斥藤原先生——你真是個蠢貨,連粱思成都不知道,你的母親從小就領你在廟里磕頭,那廟宇至今完好,都是緣于梁先生的一句好話。老人向我伸出手——我是藤原的父親,希望你教導他。我說,哪里,太客氣了。話題轉(zhuǎn)到了最近輿論所討論的,老人說——我十六歲就參加了太平洋戰(zhàn)爭,戰(zhàn)爭是可惡的,我理解中國人關注南京屠殺一事的心理,就像日本人關注廣島和長崎核爆炸的心理一樣。我向老人表達敬意,甚至想邀請他到家里做客。他老人家卻在故作謙卑地鞠躬,然后說道——不過,或許我不該說,南京的屠殺,如果真發(fā)生的話,你們?yōu)槭裁床话阉劳龅臄?shù)字統(tǒng)計的準確些呢?請原諒,我沒有在南京作戰(zhàn),不知道那里曾發(fā)生了什么,你知道,我們的廣島和長崎是準確的,真實的東西總是準確的,虛假的東西才不準確,當然,我并不完全同意在南京沒有發(fā)生屠殺的觀點,要知道戰(zhàn)爭怎么可能不死人呢?但廣島和長崎的死亡與一般戰(zhàn)爭的死亡不一樣,很不一樣。日本應該向中國道歉,但誰給日本人道歉呢?人家說我們惡有惡報、自作自受,所以日本的苦難成為理所當然的,而別國的苦難成為譴責日本的永恒話題,——這是不公平的。
我說道——人類的一切苦難都應該記錄在歷史的書籍和人類的心靈中,中國人不需要以自己苦難做原由加于其他民族以苦難,甚至對于戰(zhàn)爭的賠款,中國也放棄了,盡管諾言者沒有征得全體中國人的同意,這反倒造成一種印象——戰(zhàn)爭賠款是不公正的。如果不放棄怎么樣?但中國還是放棄了,中國鄉(xiāng)村里的孩子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問題關鍵是,有人把日本對亞洲人的涂炭說成是解放,你是否覺得有點兒無恥?至于統(tǒng)計數(shù)字,3后面那五個光禿禿的0,顯然是一個約數(shù),但為什么是如此的化約?你應該去詢問你們神社里的幽靈谷壽夫,為什么那么多尸體在掩埋、焚燒、沉江前不能與阿拉伯數(shù)字一一對應,野蠻的程度如此駭人聽聞,大批的死難者如此眾多,國際人士也只能約略地記錄,遠東軍事法庭的審判記錄可以隨時查看,十九萬與十五萬的和多于三十萬,以約數(shù)而懷疑歷史的真實并不值得驚訝,因為撒旦已經(jīng)寄居在他的心靈,就像你們的神社里住著“英雄”;
而美國人并沒有將地面反擊戰(zhàn)到達日本本土,使你們能像統(tǒng)計地震傷亡者一樣計算爆炸后的傷亡人數(shù),核爆炸的傷亡數(shù)字是統(tǒng)計者的數(shù)字,我并不懷疑死亡人數(shù)的巨大,但考慮到混亂中的逃亡,精確到個位的精確度是神奇的,當然我并非說——高精確度也是撒謊的一種方式,核武器制造了死亡,但沒有中國人死難的零頭,這里不僅是數(shù)學問題,還有上天的法律、因緣關系,比如南京城的夕陽與廣島的秋風的關系,法律處死罪犯是正義的。
聽我說話,老人不斷地刻板地點頭,但此老并不想把談話繼續(xù)下去,因為他又在不斷地鞠躬,并用冗長的話語談論起日本國的草書,而藤原先生此時激動地說——但原子彈不是法律!我說道——的確不是,但它促成了法律。藤原滿臉通紅地說道——用原子彈促成法律也許不人道!我說道——的確是,前提似乎是天皇陛下和他的臣民應該首先人道。藤原道——可日本戰(zhàn)后反省了,我們不應該接受無休止的指責。我說道——放棄戰(zhàn)爭賠款的國家只是提醒歷史的真實。藤原道——放棄戰(zhàn)爭賠款!是索取感激嗎?我反駁道——索取感激?有意思!這和某些人的書法一樣,以楷為草,沒有理解草書的真諦,是庸俗的。藤原腦門的青筋暴突,激烈地說——日本不需要感謝任何人,她是獨立的國家,你可以說日本學習了中國的文化——例如書法,難道我們?nèi)毡静皇且补獯罅诉@種藝術。我道——是的,藤原先生,日本人使用并書寫漢字是文化傳播的結(jié)果,中國并不需要日本的感激。你來中國展覽是為什么,我們又何嘗是期待感激,藝術,廣義說一切文化,需要融合、交流,彼此激勵,中國人不需要感激,就像她也不需要表面的道歉一樣,道歉和感激都不能涂掉屠刀上的血跡,而中國數(shù)千萬同胞的死,又豈能是一句道歉就可以了之的。
藤原更加激烈起來,他神經(jīng)質(zhì)地瞪著眼,聲音快速地說道——那又怎么樣,二戰(zhàn)日本失敗了,戰(zhàn)犯被審判了,還不夠嗎?原子彈爆炸在日本,還不夠嗎?還要我們怎么樣?你們中國人為什么一個個總像高高在上的國王一樣審問我們?你們是大國,我們是小國,還要怎么樣?說日本不像德國那樣徹底反省,可德國人沒有遭遇原子彈,你們遭遇過嗎?你們體驗過原子彈爆炸與輻射的感覺嗎?
藤原的父親沒有說話,卻哭了起來。大家沉默了片刻。我失去了問他們父子對于他們的首相參拜“靖國神社”看法的興趣,我提醒自己,不要向哭泣的人再行雄辯,他們不是軍國主義者,他們僅僅是日本人中的兩個普通的人。我說,藤原你應該練習一下漢魏碑,草書最好從章草入手。藤原又忽然平靜了,鞠躬,嘴巴發(fā)出,“嗨,嗨”之聲。藤原的父親忽然詭秘地對我說道——梁思成保住了奈良的建筑,但沒有保住北京城墻,先生!您覺得毛澤東的中國是否比天皇陛下的日本高尚?據(jù)說你們曾經(jīng)餓死了四千萬人口,南京大屠殺是否也只不過是其零頭,這是數(shù)學問題還是其他問題?先生••••••
。ㄋ模
我從美術館出來,溜達到北海公園,落葉撒滿小徑,橙黃與赤紅在地上,似比人工的畫色更自然質(zhì)樸,石頭上的苔蘚墨綠,剛才這里下過雨,空氣濕潤,我喜歡看北海清涼的水波,垂柳的長條垂到水面,幾只麻雀從眼前飛過,水聲悅耳,這才是我最期待的聲音。論辯不可能滿足雙方的期待,或許我們都有先入之見。盡管知道這道理可還是開口了,沒有達到禪師的境界。北京的秋天是含蓄的,時代的變化,世界本身并不知道,她的四季依舊分明,像重復一樣,在船頭品茶,看一眼水面的落葉然后構思一幅山水畫,花幾天工夫皴染,皇帝也羨慕這樣的日子。但日本人少有人理解黃賓虹的山水,皮相的吸引力耽擱了對藝術的沉思,也誤解了高僧,不過鑒真和尚并沒有把自己解釋成世界主義者。我并不同意——當日本人學會思考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中國人,南京的屠殺是否因為是日本人的行兇就比餓死四千萬人邪惡,死亡是否因死亡的方式不同而意義不同?天皇陛下與毛澤東竟然被日本人在同一個天平的左右稱量輕重,中國人要日本人反省的時候,自己可曾反。
李自成的屠刀和多爾袞的屠刀都是鐵匠爐里的產(chǎn)物,受戮者脖子親吻刀鋒的感覺恐怕沒有什么不同,死亡是否因制造死亡的不同種族而呈現(xiàn)相反的意義。思維的荊棘叢是否有達到徹底清晰的筆直道路?是否因滿清融入中國而放棄譴責它們在揚州的屠殺,那么誰是中國,光緒帝與李鴻章當初敗在日本人的手下,是中國的失敗還是滿人朝廷的失敗,滿人的失敗是否值得漢人慶幸,揚州人是否應贊美伊藤內(nèi)閣的狡詐和才能。帝國是復合物,國家是一個立場,種族又是一個立場,日本人種并不完全產(chǎn)生于本土,世界的各個人種據(jù)說也有共同的源頭——非洲和東亞。我想起一個釣魚的德國人對一個中國人的恭維并不領情,激烈地說——我愛一切人。看來釣魚能使人沉思——能和釋迦牟尼的思路重合,然而在大海里釣魚的那個老頭的故事——鯊魚把他的魚給吃了,拉回一個骨架,冗長的旅行,焦躁的情緒充滿船邊的波浪。黑格爾說世界歷史以地理而分布,意思是歷史就用天地人物陳列著,世界歷史的各個時代沒有消失,就在眼前。世界文化多元才能豐富——已成共識,但食人族最好不要以其中一元而存在,事實是,進化沒有達到——使不同種群和不同歷史階段的人群不能通婚——的程度,說明我們對歷史階段之細微劃分的勉強,幾千年的差別實在算不了什么,所以太平洋荒島上的野人學習微積分并不困難,而烏托邦的神圣主義也可以把食人傳統(tǒng)翻譯成新時代的傳統(tǒng),對黑人奴役的理由可以引申達爾文的著作,德國的獨裁者的獨裁可以假尼采的超人學說。種群由地理而分,原于自然;
而國家形成有地理的作用,亦是機緣。日本列島從大陸漂移,是上帝的疏忽或者隨心所欲,否則她本來可以是帝國的一個藩屬或省份。日本人在中國人群里,起碼歐洲人分別不出來,他們有“神風突擊隊”,我們有“倭寇”的命名,畢竟從臉上看不出“地理分布”。國家的概念在可預想的未來難以消除,如果人類以個人-家庭為單位而不再以“國家-民族”為單位,仇恨也就是個人化的,歷史的仇恨在地理分布中消失了,只有個人仇恨,則法律可以代替戰(zhàn)爭——可能嗎?太遠的可能沒有意義。沉思纏繞在人類噩夢中的事件,歷史的記憶是為了預防再發(fā)生,這很質(zhì)樸,并不復雜。然而質(zhì)樸的語言也時常歧義迭起,有關歷史的疑問是——發(fā)生還是沒有發(fā)生——也時常成為問題。如此,有記憶力的民族如何做到超然物外,如何不怒目金剛,設想怒目金剛舉起屠刀——可能是因為修煉不足,也可能是大徹大悟。世間法是無法超越的,因果性并不是上帝在數(shù)億年前就錄制好的等待放映的電影,但不定解方程的解被限制在某些區(qū)間內(nèi),在不太長的歷史段落內(nèi),此區(qū)間可以幾率性地計算。
北海的荷塘的荷葉許多已經(jīng)干枯,橫七豎八地編織出特別的韻味,綠色的荷葉依舊鮮明,依然有蜻蜓飛過,在水中留下倒影,想象懷素的草書,他曾經(jīng)在芭蕉上練習,如果用荷葉也未嘗不行,于是我拿起一根殘枝,在水面上書寫了四個字——偉大的城。有一尾金魚游來不解地望我一眼,然后掉頭潛入水中,我注意到我站立的邊緣,這黑色的泥土,生命以來,祖先的尸體腐爛又成長,成長又腐爛,記憶沉浸在泥土中,我們?nèi)绾卫斫,如果拋開民族國家的概念,理解一個人的行為,日本兵用砍頭競技,扒下人皮作樂••••••是什么心理?為什么會發(fā)生?世界不愿意把這畫面永留,微生物分解了尸體,白骨沉淀在河底,野草在原野上生長,掩蓋了罪惡,似乎罪惡沒有發(fā)生,南京城外的泥土沒有太大的變化。沉思必須重新開始,南京城的屠殺和原子彈的屠殺,我們甚至不能簡單地用“因為”和“所以”將二者連接。按著托馬斯•阿奎那的思路,最終原因的存在是上帝存在的證明,在因果鏈上,根本之惡的原因是什么呢?是上帝造某種人的失誤嗎?當他是嬰兒時,他不是照樣有可愛的笑臉,誰能設想他的小手變成魔鬼的爪子呢。天皇的士兵的確是“人類”的軀體,魔鬼是否也是生物的一種?如何發(fā)生和為什么發(fā)生,在第六天,是否撒旦和上帝一道工作,是否我在某種時刻也會變成這種非人靈魂掌握的軀體呢?是否“我”作為忽必烈的士兵也敢于向日本嬰兒舉起屠刀?如果可能,是否我也有勇氣吞吃天皇子女的肝臟?是否我可能點火燒了東京城,強奸無路逃跑的婦女,是否可能有勇氣用巨大核彈讓日本列島沉入大海。當日本士兵懷著“我”如此這般的仇恨,他變成“神風突擊隊員”怎么不可能,理性必須果斷,必須把循環(huán)的仇恨斬斷,像我們決定結(jié)婚那樣果斷,可是這樣的婚姻真的可能嗎?讓阿拉伯人與以色列人結(jié)婚——讓阿拉伯人成為以色列人,讓以色列人成為阿拉伯人,血液混合,不分彼此你我,仇恨因民族消失而消失,就像滿族人變成中國人。以何標準劃分人種?日本人和中國人,他們感激“神風”,沒有成為中國的省份。沉思又回到了起點,我們依然不能擺脫民族、國家。
夕陽照在北海的白塔上,鴿子奮飛。轟炸機可以借鑒鴿子的飛行方法,比喻的背謬,把某種象征賦予了另一種東西,世界本身并沒有因觀看者的心理而變化,轟炸機是人造的,鴿子不是。鴿子的形象可以暗喻和平,但和平的暗喻性如此復雜,核彈頭的轟炸機上畫著鴿子。
轟然而降的天意啊,人類理性勝利伴生悲劇如波浪一樣此起彼伏。
三、回憶:雷電的比喻
。ㄒ唬
圣誕節(jié)到了,我接到了父親的來信,說——我能站立起來了。我感到非常高興,為伺候父親的母親表達我由衷的尊敬。我居住在北京的胡同里,離老家遠。(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我去崇文門教堂過節(jié),圣誕樹上的小燈閃閃發(fā)光,我聽兩位老人談論著圣誕樹,一個說,基督誕生在馬槽邊;
另一個說,東方的高士來朝賀,一個說,帶去什么禮物呢?另一個說,圣誕樹上的禮物很多很多。我聽到這話感到愉快——像來自桑丘和堂吉柯德。我希望世界如農(nóng)夫那樣質(zhì)樸,與圣誕樹-蘑菇云的天才比喻相比,世俗世界里的愚蠢很幽默,為了擺脫煩惱,有人埋怨上帝不該讓人類進化——蚯蚓的幸福一定美好。對于螞蟻的希望,緩慢行走的腳掌不在乎它纖細的聲音,螞蟻世界的天崩地裂只是不被察覺的小事一樁。停滯在蚯蚓或螞蟻狀態(tài)是危險的,盡管我們不知道螞蟻的死亡是否比人類痛苦要少。宇宙的微塵是漫天的星斗,而我們居住的地方是不發(fā)光的角落,至于太陽,連續(xù)的核爆炸使他像圣誕樹上的燈一樣發(fā)光。莊子說蝸牛兩角上也有兩個國家,戰(zhàn)爭與和平不停地輪回,重重世界繁多的如同恒河之沙。即使如此我們也無法超然物外,宇宙爆炸后百多億年后高分子集團創(chuàng)造了文字,記憶與回憶使發(fā)生了的凝結(jié)為經(jīng)驗與歷史,在地球的東方,中國人記錄自己的歷史,沒有先知的瘋話,拄杖的儒者在長城邊眺望巍峨的遠山和絢麗的云霞。
成為沒有任何偏見的世界公民的欲望總被剔不除的國家屬性消解,我的母語是我的父母親給予的,人的生物性縱深到歷史傳統(tǒng)的綜合中,作為歷史傳統(tǒng)的人的緣起是一切有關人類行為和觀念緣起的根源。我們不能妄想人類失去記憶,而將所有的歷史一筆勾銷,失憶的代價是使我們將自己重置于遠古蠻荒,歷史的記憶是文明所特有的,只有羔羊的世界,對猛獸的亙古以來的屠殺沒有任何仇恨,而只有恐懼,上帝把人從自然的世界中特別分離出來使之遵守超越自然的邏輯,我們無法設想人類自身歷史的終結(jié)——如恐龍那樣統(tǒng)治世界數(shù)億年后滅絕,所以,垃圾堆里那些探頭探腦的老鼠是否能取代我們而在進化的道路上成為主宰——是我們無法預知的。在茫然的思緒中詩人還得止步,人屬于國家,然后屬于民族、屬于階層,而屬于家庭和自己是在最后——教科書的教導因戰(zhàn)爭而權威,純粹的個人自由也許是純粹的妄想。因此不能饒恕粉飾罪惡或者甚至妄圖涂改歷史的人,生在中國就得承擔中國人的責任,饒恕的確是美德,但必須在適當?shù)某潭龋駝t就是愚妄。
教堂門口有幾個乞討的老頭子,其中一個駝背的人很像我年邁的父親,他的手指黝黑,我想起父親站在黑板前微微駝背的身軀,以及他教唱我們《蘇武牧羊》的歌聲。在我童年的印象,父親雄渾如山。去年,我的父親病了,被送進醫(yī)院。深夜,護士們打著哈欠來換藥,腦里的溢血折磨著他,而司管記憶的神經(jīng)特別活躍。父親大聲地對我們宣講著過去——我的娘坐在房頂上••••••日本鬼子要進村了,快把孩子們領走!我俯在父親的耳邊——爸爸,孩子們安全了,日本鬼子跑了,閃電和雷雨,難道你忘了嗎?父親平靜了,我甚至看到他的微笑。父親是鄉(xiāng)村小學的教師,教書五十多年,七十多歲才退休,如果不是耳聾,鄉(xiāng)親們還要留他再教幾年,在我幼年時代的餐桌旁,父親講那個情節(jié)不止一次。我現(xiàn)在把半個多世紀前的故事記錄在下面:
父親為孩子們上課,大阜村 ,一個幾十戶人家的村落,日本鬼子進村了。父親在黑板上寫著漢字,槍響了,鬼子野驢一樣嘯號著,它們真的進村了。父親說,孩子們,不要動。他的頭頂冒出滾熱的蒸汽。災難要降臨了嗎?我的孩子們,他依舊寫著漢字。
偉大的城忽然在黑板上顯現(xiàn),漫天黑暗,白色粉筆的漢字在黑板上閃光,有閃電的光從窗戶里射進來,雷霆在黑云里轟鳴,大雨突然降臨了,有人在村頭的井邊看見了怪異,祖先的靈魂在墳墓里呼號。孩子們讀著課文,父親讀:“孔子周游列國十四年”,孩子們讀:“孔子周游列國十四年”;
父親讀:“漢武帝”,孩子們讀:“漢武帝”。鬼子沒有進來,他們?yōu)槭裁磁芰四?父親自問,F(xiàn)在——我寫這些話語的時候,我的右手拂著我的左胸,為我聽到上面的描述做見證。我不相信有超自然力存在,我是波普爾主義的理性主義者。鬼子跑了,因緣于雷電的震懾,雨過天晴時,人們發(fā)現(xiàn)閃電把水井的鐵制轆轤把熔化了。
。ǘ
散漫的敘述在村邊的陰涼中,沒有文字的記錄就隨風而逝,但家族的譜系中總能誕生以書寫漢字為存在方式的人,荒野的歷史被聚攏為電腦里二進制的痕跡。四十歲足以消褪少年時代的激烈,夜晚我躺在床上演算幾何題,我畫了一個圓,就想到如何在圓中以圓規(guī)畫陰陽太極。如果太極圖的描述有著暗喻性的法理,那么陰陽的兩極對立中包含著彼此就延伸到歷史的復雜性中,因此“日本鬼子”的概念也不可能如牛頓物理學中理想的剛體,概念所對應的對象之間的差別總是存在的,否則不能解釋某些日本老兵也抗議“靖國神社”被參拜的行動。人是孤獨的,在雷雨的夜晚,窗外的電火如樹,他會回憶起被殺者死亡前的怒目,被砍掉的頭顱咀嚼著泥土。當死亡與孤獨伴隨雷雨的夜晚以恐怖威逼,逃避懲罰的惡徒也可能懺悔。設置死亡來限制人生,使人類靈魂不斷地更生,上帝的構思巧妙而自洽。
我開始構思講演詞,我已經(jīng)答應幾個朋友到母校講演,報酬是請我游歷蓮池書院 。紀念康德誕辰的題目我已經(jīng)提交,而日本娘兒們戰(zhàn)后返鄉(xiāng)的故事也發(fā)表在一首詩里,邀請者希望我來一次關于聯(lián)系二者歷史意義的綜合。還是從物理學開始吧,我計算了一下,如果以文明史5000年計算,它只是宇宙史的三百萬分之一。廣義相對論被科普作者們反復引申,光線的彎曲似乎是一團毛線,在星星之間穿梭不息。物質(zhì)和能量分布的不均勻代替了引力,宇宙為什么有引力的問題就轉(zhuǎn)化為物質(zhì)-能量分布為何如此不均勻,宇宙線隨之如丘陵盆地。復雜性結(jié)構的由來首先轉(zhuǎn)換為追問不均勻的原因;
其次是原子的輕重排列,河外星系-銀河系-太陽系的天崩地裂的始基,緣于偶然還是秩序;
再其次是地球的大小和與太陽的距離,地球作為宇宙中的奇跡中奇跡的事件排列為一個上升的階梯,奇跡若不是連續(xù)地發(fā)生,作為說者的我和聽者的你就不可能存在和相遇。猴子敲打鍵盤產(chǎn)生百科全書的機會非常小,但還是發(fā)生了,因為正是那與猴子共同祖先的后代一支產(chǎn)生了大英博物館里的百科全書。共同祖先的更原始的單細胞生物是如何緣起的?是水里的孕育,還是天空中的雷電,無機物與有機物的劃分的兩極間是歷史的環(huán)節(jié)的漫長序列,能看的眼,能聽的耳,能消化的胃,尤其能思的頭,是原因于意志的力還是理性的力,意志和理性如何還原為最基本的四種力——我們比屈原以更多的方式天問。止步吧,我的講演不是物理學講演,青年們希望文學性的主題,哲學也是廣義的文學,講演者的思路總像文學家一樣將原來構思的邏輯偏離,哲學的邏輯似乎與上帝的邏輯近似,在一面接近詩,一面接近數(shù)學,但絕不是如想當然的小說家的意見——似是而非的玄虛。
蘑菇云的理性啟示并非完全是物理學的,而是如閃電對心靈的感應——宙斯的雷電已經(jīng)從奧林匹斯山移到意志中,我們在朝拜天庭的路上穿過了一扇大門,“認識你自己”——對宇宙的認識就是對自我理性的體認。宇宙的創(chuàng)造已經(jīng)通過目的性的思維者來解釋,盡管大腦作為物質(zhì)物也是目的性的產(chǎn)物,但大腦的復雜性超越了任何一塊自然物體,秩序和完美的集團分子群內(nèi)裝滿理性和情感,上帝的理性通過我們的思維來運思。為了讓意志駕御理性而必須避免煩躁和憤怒,但什么力量能使之避免,上帝的法律能否以非戰(zhàn)爭的形式轉(zhuǎn)化為人間的普世遵循的超國家法律文本。沉思在雷霆和閃電中、在漢字的書寫中繼續(xù),閃電激出的臭氧使我們興奮,恍惚間仿佛回憶起三十二億年前生命萌發(fā)的當初,作為宇宙中最偉大的精靈,吾人將世界與大腦里的觀念彼此對應地反思,世界因思者的在而有了在的歷史。理念的無窮對象使它似乎沒有對象,任何一個具體的東西都不是無條件者,而理念就是企及那無條件者,思者是你我,思是理念,笛卡兒說因思而標志思者在,思者所思者是思者自己和世界之在,思者因歷史而領悟時間,因時間而領悟歷史,二者是一中的二、二中的一。時間燃燒自己為歷史理念,歷史如果沒有看者和記憶者就是虛無,自從宇宙中大腦產(chǎn)生,歷史就將虛無驅(qū)趕到遙遠的地域,但遙遠的地域包圍著歷史性的人覺悟的歷史,而且包圍的邊界模糊不清。時間把所有能呼吸的送進了墳墓,曾思的大腦里的世界熄滅了,現(xiàn)在時刻,莊子、老子、亞里士多德、康德的大腦在虛無中,是我們的大腦延續(xù)著他們的思緒。時間是最不可思議的事物,因時間不是事物,希臘人說它創(chuàng)造一切又毀滅一切。
回到文明歷史中的記憶吧,我的記憶也有一天淪落為虛無,期待年輕的生命延續(xù)哲人的思路,如火炬的接力燃燒,在四十六億年前地球誕生后需要多少無窮無盡的機緣才能使你我心靈相通。在回到民族-國家的世界詞語前我的講演總在思辨的真空里游走,為了避免學生們會瞌睡或者悄然溜走,回到生存的具體情境中吧。把仇恨的感情轉(zhuǎn)移為天真的舉動,年輕人做得到的我不能做到,但我并不認同。我們是有限之物,時間會將所有的“我們”消失,所以“歷史的河流”只是比喻,凡是過去了的就再不能踏入。揮之不去的心理甚至也存在于我們的心靈中,日本敗于蘑菇云,向中國投降并不是向真正的勝利者投降,中國人沒有折彎他們的利劍?是否需要一次徹底的摧折?和平是否會在不甘中被曲解為戰(zhàn)爭的因子。把雷霆和閃電蘊涵于漢字的意志中并非表現(xiàn)為新的渴望——化兇頑與其后代為髑髏,七十年足以使少年成為老頭,逃脫審判的也大多因墳墓而虛無,除了歷史的記憶,死亡使顯赫一時的梟雄退場為空洞。與拳擊比賽的小小差別,如何確認兇頑?如何獲得以髑髏為酒杯的威權。在這個小小星球上,有一類生物用戰(zhàn)爭作為最激烈的競技比賽。我希望超越的智慧使比賽是物理學作業(yè)的比賽,參戰(zhàn)者是電子游戲里的“人物”,但如此超越的比賽是否可能?讓未來人思考他們的問題吧,我們的沉思永遠是起始。
比賽需要某種機緣,即使想象力把我們逆流到歷史的情節(jié)中,需要激光制導的核彈還是需要孔子的仁義禮智?——以戰(zhàn)止戰(zhàn),戰(zhàn)之可也,但互相以制造蘑菇云止戰(zhàn)將使大地返回到原始的荒蕪。理性的閃電是非光,是漢字意義內(nèi)涵的內(nèi)層,止戰(zhàn)的力量是道義還是理智?堅強的意志和超越的智慧表達為圍棋還是拿破侖的遠征;
山林里的隱士也需要勇氣,亞歷山大的能(power),木桶里第歐根尼的孤傲——不要擋住我的光,在并協(xié)中使我們閱讀出歷史的美感。世界取決于四種力,在大統(tǒng)一理論中是弦,演奏的五指是畢達哥拉斯的數(shù),但沒有超越的力則宇宙無法創(chuàng)造自己的歷史,上帝本身是變化者還是不變者超越了我們的理解力,無窮高次方程如何求導,線性方程只是近似的規(guī)約,微積分、無窮基數(shù),在變的嚴格意義上都是不可能的,因為存在者時刻不等于它自身,而等于其自身是算術和所有數(shù)學的基礎(a=a),況且“時刻”的無窮連續(xù)是我們對線的想象,說線段中的質(zhì)點與宇宙中的質(zhì)點一樣多,不是公理,而是康托爾的假說,——不可思議的是這些問題竟然能被人類思議。最不可思議的則是回到孔子和基督:冰涼的世界為什么會有善與溫情?是人頭腦里的固執(zhí)觀念,還是宇宙絕對真理的顯現(xiàn)?
當自殺性爆炸者試圖爆破地球可能時,國界線才能顯得微不足道。當徹底的滅絕來臨時,大腦里的歷史就消失了,宇宙回歸為物理學,雷霆和閃電沒有了任何象征,正義的渴望,罪惡的詛咒,在物理世界中湮滅,某個星星的核爆炸的煙霧的物質(zhì)微粒曾經(jīng)組合過恐龍,猛犸,大象,組合過中國人或日本人或美國人或歐洲人的軀體,一切都是煙霧,沒有了情感,一個沒有了記憶的夢,如骨灰盒里的一個個“我”。但現(xiàn)在進行時的歷史中比賽還沒有完,地球船的戲劇如何排練?沉思心靈的一切想象力是否能逃脫如來佛的五指山,人是上帝的傀儡,還是使那心靈不確定性地搖晃的旌幡?終極的疑問是——地球是否為人類而建,或者人類只是一種更高尚和理性動物的前沿,如恐龍為哺乳動物作鋪墊。在威懾的使用之外,蘑菇云的再次降臨都是魔咒,“我們”與“他們”構成同一個“我們”畢竟都坐在同一艘地球船上航行。
。ㄈ
如果蘑菇云是人類理性勝利的頂點那么就必然預示著人類的衰敗已經(jīng)開始?那在天空中標志季節(jié)的大雁在我們的世紀突然消失,生物們紛紛以滅絕的方式表達自己不愿意與人類為伍,而亞當?shù)淖訉O塞滿了空地上的焦躁的高樓和忙亂的街衢,是否有一場引爆乾坤的雷電將衰敗推向極至,把所有曲折的歷史記憶一并消除,而上帝重新開始自己的構思。無邊的疑問啊向何處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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