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確定性的終結(jié):新型“恐怖襲擊”的心理效應
發(fā)布時間:2020-05-25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恐怖襲擊在某種意義上講是人的破壞性能量的釋放,是生命受挫后的一種變態(tài)攻擊性反應。它植根于一種絕望狀態(tài)中。這種絕望狀態(tài)必須通過它對人的心理震懾來加以否認。
因而,“恐怖主義”對人的恐懼心理的訴求可能會泛化,并產(chǎn)生另一些形式。只要這個世界通過對各種價值的破壞而對人的精神的摧殘沒有停止,只要人類自相殘殺和相互暗算還在進行,“恐怖主義”就不會消滅,并且將喪失可辯認性和確定性。
如果說當年美國俄克拉荷馬州爆炸案尚不能向人們指出這一點,那么,這次倫敦地鐵爆炸案的恐怖分子居然是英國本土人則已明確地昭示出:“恐怖分子”將出現(xiàn)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他可能是任何人,甚至是“善良的人們”的“友好的鄰居”。相應地,“恐怖主義”將不只是“拉登式的”,而是與這個異化、絕望、墮落、不公的世界下人的畸變心理越來越密切相關(guān)!按_定性的終結(jié)”將是人們的安全感的終結(jié)。
一、拉登:一個符號
盡管美國還費盡心思在阿富汗等地搜尋拉登,準備將其“抓獲歸案”,但以為只要抓住拉登就能摧毀恐怖主義的“神經(jīng)中樞”的心理期待已屬一廂情愿。這位“恐怖大亨”通過他的巨大感召力和一系列成功的恐怖襲擊實際上將自身變成了一個可以離開肉體的存在而存在的精神符號。他成了伊斯蘭世界某些極端分子對抗美英“邪惡”的一個已經(jīng)內(nèi)化的象征。在歷史上,某一組織、集團、教派的權(quán)威人物一旦運用自己的權(quán)威營造出了一種能夠控制和整合人的精神世界的意識形態(tài),他的肉體就已經(jīng)退場。
也就是說,內(nèi)化入成員心里的不再僅僅是權(quán)威人物,而更重要的是他從事的“事業(yè)”,是與這一事業(yè)緊密聯(lián)系的意識形態(tài)。權(quán)威人物的內(nèi)化只能喚起人的受虐沖動,但這種“事業(yè)”和意識形態(tài)的內(nèi)化卻可以構(gòu)成他存在的支撐,作為一種存在的屬性在心理生存的指令下驅(qū)動他為之獻身。盡管權(quán)威人物肉體上的被消滅可以引起成員的心理震蕩,但因他不再是成員存在的主要支撐,這種消滅無法摧毀成員的心理。相反,它只會激起成員更加強烈的仇恨,因為對權(quán)威人物的肉體上的消滅在未能消解成員的存在屬性的情況下只能驅(qū)使其為了心理上的生存而進行報復。對“正義事業(yè)”的捍衛(wèi)將吸引許多具有這一存在屬性的人加入到攻擊的行列。
伊斯蘭恐怖分子不是一幫烏合之眾。也不是一群普通人。這是一群“超我”無限擴大而“自我”已無限縮小的人。宗教作為他們的一種存在屬性已等同于他們的存在。具有這種人格結(jié)構(gòu)的人因其“單向度”性只有在宗教衰落或遭到內(nèi)在質(zhì)疑時才能引發(fā)心理震蕩。這幾乎是所有宗教的、意識形態(tài)的“原教旨主義者”的特征。企圖通過摧毀其“領(lǐng)袖”,通過強力來威脅他們幾乎沒有多大的效果,因為他們的存在早受宗教“編碼”,并且生命已預先被賦予了價值而交給了那個“事業(yè)”。當那個宗教的世界被擠壓時,拉登并不是一個具體的人。每個“原教旨主義者”都是拉登。
由于宗教是一個強大的、凝聚力極強的精神共同體,它實際上使許多“原教旨主義者”超越了民族、國家、階級等諸多社會屬性。對這個精神共同體的“圣地”和宗教徒的攻擊在他們看來都是對這個精神共同體的攻擊。在阿富汗、伊拉克參加“圣戰(zhàn)”的有世界各地的人,甚至有美國人。而這種攻擊既然是來自于異域的世界和異域的“文明”,那么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個世界對另一個世界的戰(zhàn)爭。生命的受挫驅(qū)使他們向另一個世界報復――而這個世界因主要用“信仰”、“文明”來界定,沒有軍人、政府官員、婦兒、兒童與老人之分。
二、另一種“恐怖主義”
“冷戰(zhàn)”時代“核冬天”的陰影雖然驅(qū)之不去,但比之那個時代,人們現(xiàn)在更加茫然無措,更加沒有安全感。因制衡力量的喪失、環(huán)境的污染、道德的淪喪、異化的加劇,人們越來越遠離本性。支持人的生存的各種需要大多是通過催眠和誘騙所強加的,他的“存在”越來越依賴于各種沒有進入價值本體的社會屬性。這種“看起來是什么”和“本來是什么”、“應該是什么”和“實際上是什么”的分裂使他陷入一種沒有生存根基的精神恐慌中。
這種生存狀態(tài)使個體在精神深處根本無法進行自我認同,甚至這種意識從未有過。喪失了“社會認同”,他對存在和存在價值的確認就要崩潰。但社會認同一方面因未深入存在內(nèi)核根本不能代替一套能滲入其價值本體的精神符號體系來對其存在進行論證,另一方面它必然驅(qū)使個體按社會的指令參與各種違反他內(nèi)心本性的社會競爭。這只能加劇他的“精神分裂”。
而權(quán)力的施虐、不公正的世界所產(chǎn)生的罪惡則以一種否定的形式被內(nèi)植入人的心里。無論這種仰賴于暴力機器的罪惡產(chǎn)生于何處,針對何種對象,實際上它都會在信息的解讀和傳播中變成一種對人的內(nèi)心本性的攻擊性信息。它產(chǎn)生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結(jié)果:個體越來越難以從這個世界中看見愛和同情等人類情感,不管他是由此更加渴望愛和同情,還是也學會了冷漠和殘忍,一種支撐生活合理性的觀念體系實際上已出現(xiàn)了邏輯上的斷裂,它無法在一個殘酷的、分裂的世界里獲得統(tǒng)一性的證明。
這個時候,另一種人們基本上沒有考慮到的“恐怖分子”將潛在地被社會培養(yǎng)出來。之所以說他們是“恐怖分子”而不只是單純的暴力犯罪分子,是因為他們同樣期待一種心理效應,同樣想對人們造成心理震懾。他們與“國家恐怖主義”、“組織恐怖主義”不同,是“個人恐怖主義”。這種“恐怖襲擊”是“恐怖分子”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讓社會不能忽視他的手段。而“恐怖組織”的成員因其生命已被“信仰”或“事業(yè)”賦予了價值并不是出于這種心理動機。非常明顯,個體如果無法從這個世界中通過自我認同感到自己“有價值”,必然產(chǎn)生挫敗感。異化的加劇、不公和罪惡的存在使他在被否定中有可能出現(xiàn)無可挽回的絕望――這種絕望就像恐怖組織成員的絕望那樣。不管有多少種情況,只要他已無法在既存生活秩序和世界秩序中確認自己“有價值”,在確認自己的存在和存在的價值的最深遠的內(nèi)驅(qū)力的驅(qū)動下,他必然企圖通過制造能震懾社會的轟動事件在這個世界中凸顯自身。
比之有特征的、可以加以防范的恐怖分子,這種“恐怖分子”從心理上講更可怕。因為他們產(chǎn)生的土壤恰恰是病態(tài)的現(xiàn)代文明,內(nèi)在于社會的結(jié)構(gòu)。他們隱藏在像螞蟻一樣的人流中,沒有任何特征可以辯認。從表面上看不出他們有搞“恐怖活動”的跡像,但他們就像一顆炸彈,隨時都可能在人群中爆炸。這些罪惡世界所造就的“報復者”無異于是對一個產(chǎn)生出大量的施虐狂的社會的一記耳光。整個社會的安全感將在他們的“恐怖襲擊”中崩潰。
三、不確定性的恐懼:比死亡恐懼更讓人恐懼的恐懼
恐怖主義的效應主要是激起人的死亡恐懼。但這種死亡恐懼不同于人們平時所體驗到的“終有一死”所產(chǎn)生的恐懼。它本身不是一種生物規(guī)律而是威脅的產(chǎn)物。因此,它作為一種“可能性”可運用一定的方法加以消除而不致嚴重威脅到人們?nèi)粘I钪械陌踩小?/p>
西方社會對待“拉登式”的恐怖主義因其“穆斯林”、“中東人”烙印而可加以辯認和防范,因此雖然“恐怖襲擊”的時間和地點無法確定,但通過對“身份”的確定還是大致可以獲得一種安全的心理范圍。這樣,一旦威脅來源可以大致地確定,死亡恐懼就可以在心理防御機制的運作下通過憤怒,通過對人的情感、理念、行為賦予正義性來消除。而在“外來威脅”面前群體的一致性選擇更可以建構(gòu)一個精神共同體。人在這個精神共同體性面前將因個體身份的消失而消除恐懼。
但如果威脅來源無法確定,以往那種對“恐怖分子”的辯認方法失去了作用,威脅的來源不再是在身份、信仰、國籍方面異于自己的人,那么個體在威脅面前就失去了“防御”的心理能力。這種不確定性將使個體全盤暴露,而“恐怖分子”則似乎隱身于黑暗之中,隨時準備朝他實施恐怖襲擊。個體將始終處于一種被敵視、監(jiān)視的狀態(tài),其健全的精神結(jié)構(gòu)將被破壞。這種不確定性所帶來的恐懼遠比死亡恐懼更深刻、更可怕,因為它切入了人的存在本體。
這個時候,沒有一個可以確定地指向的敵人,個體通過精神共同體建構(gòu)其心理防御體系的能力將大打折扣。共同體將只有結(jié)構(gòu)上的功能而在精神上則已成為碎片。它已無法對人的精神進行整合,因為威脅的不確定性使共同體的每個成員都有可能成為威脅的對象!按_定性的終結(jié)”意味著安全感的終結(jié)和由“敵-我”二元對立邏輯所筑就的心理堤壩的崩潰。
恐怕“恐怖主義”只有在心理震懾上達到了這個程度,才能談得上“成功”。從恐懼心理上講,恐怖襲擊所導致的血肉橫飛、尸骨無存在的恐怖畫面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它對人的心理效應。這種心理上的效應通過身份、國家、民族、信仰,甚至僅僅是“人”的聯(lián)系而使人們認為:下一位遭到“恐怖襲擊”、尸骨無存的也許是自己。如果沒有這樣的心理效應,“恐怖襲擊”就只是一場血腥的殺戮游戲?峙氯魏我晃豢植滥ь^也不只有這樣的興趣。很顯然,只要這種心理效應得到強化,并且通過不確定性消除人們僥幸的心理,瓦解其心理上的防御,那么“恐怖主義”就越會得逞。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看起來強大的人們在心理上實際上不堪一擊。最可怕的不是站在面前的敵人,而是已經(jīng)內(nèi)化的敵人。面對這個可怕的敵人,人們幾乎會本能地選擇僅僅是以強力去消滅恐怖主義,而不屑追問和分析。而“恐怖分子”有可能是任何人意味著一種牢固的社會信任結(jié)構(gòu)亦將被摧毀,各種沖突將加劇并被植入人的精神世界中。這無異于加劇這個本來就是“恐怖主義”溫床的世界的病態(tài)。如此反饋循環(huán),人類恐怕只能被自己所呼喚出的“恐怖主義”魔鬼所捉弄,而不可能消滅這個魔鬼,因為化解仇恨,消除人的破壞性心理的,從來不是強力和恐懼。真正的魔鬼在心中,而不在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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