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行之:黑日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1
出事那天沒有任何征兆,半夜兩點鐘,睡夢之中,劉大奎聽到發(fā)出一聲巨響,然后就覺得往下墜落。他本能地去抓身邊的妻子,妻子海燕驚叫著,也試圖摟抱住丈夫,但是她突然遠離他而去。隨著震耳欲聾的一陣響聲過后,一切都歸于沉寂,劉大奎聞到空氣中嗆人的土腥氣。四周很黑,什么也看不到,過了老半天,劉大奎才看到一個卷簾門,看到周圍被砸塌了的貨架。這是一層五金商店的貨架。這么說來,他是從二樓跌到了一樓?他將信將疑。他把目光往上移,果然在五金店窗戶上空看到了自家的窗戶。這使他驚恐起來,急切地呼喚妻子。沒有任何聲息。他又呼喚女兒小曼,也沒有聲息。他想站起來,剛一動彈,就感覺到了鉆心的疼痛——他的雙腳被樓板壓住了。他再次呼喚妻子和女兒,這次,他聽到了女兒的哭泣聲,但是他看不到她。
“小曼!小曼!”八歲的小曼只是哭,不回答爸爸。
這時候,傳來了妻子海燕的呻吟聲:“大……奎……”
劉大奎感覺海燕離他不遠。“海燕哪!海燕!你傷著沒有?你傷著沒有?”海燕只是呻吟!昂Q,你等一等,馬上就有人救咱來了!你堅持呀!海燕!”劉大奎流下了淚水。
人果然很快就來了,報了警,警車消防車呼嘯而至,警察和消防隊員們迅速把劉大奎一家三口從坍落的樓板、家具中間營救出來,火速送往醫(yī)院。三個人都渾身是血,一動不動,所以人都以為這家人全部遇難了。
2
這是 “美麗家園”經(jīng)濟適用房小區(qū),今年春天才入住。來這里的居民都是老城區(qū)拆遷戶。劉大奎原來在市中心最著名的商業(yè)街南側(cè),政府要打造國際化大都市,商業(yè)街南北兩側(cè)三百米范圍內(nèi)的居民全部搬遷。劉大奎的三間平房還是祖父解放以前賣糖火燒置辦下來的,冬暖夏涼,真舍不得走呀。拆遷辦的同志把眼睛瞪得和牛蛋一樣大,說:“什么他媽舍得舍不得?國家大還是你大?!”劉大奎說:“當然是國家大。”拆遷辦的人就說:“這不就結(jié)了?快搬!沒什么說的!崩蠈嵃徒坏膭⒋罂簿褪裁炊紱]說,按照政府的命令,搬到了離城六十公里的“美麗家園”。劉大奎一直慶幸自己積極主動相應政府號召,后來聽說,有那么幾戶人家一直扛著不搬,武警就把人給抓去了,推土機轟轟地開過來,房子照樣還是沒了,F(xiàn)在,劉大奎祖居的那片老城區(qū)成了房地產(chǎn)大鱷王梓梁的私產(chǎn),正在大規(guī)模建造被稱之為本市名片的豪華酒店。王梓梁過去是房管局的房屋管理員,因為貪污被單位除名了。這個猴瘦的人比鬼都精靈,先是倒騰房子,后來跟高官混得很熟,就注冊了一家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十幾年的工夫,已經(jīng)成了擁有百億資產(chǎn)的大富豪,本市百分之八十的房子都是他蓋起來的,包括這個經(jīng)濟適用房小區(qū)“美麗家園”。這些事情離劉大奎太遠,所以他也就不關(guān)心,鄰居們在樓底下議論,他就躲開!班耍≡敢馍稑由稑影!眲⒋罂鼘ψ约赫f。
劉大奎過去是小學教師。三年前,區(qū)教育局突然說,為了適應教育改革的需要,三分之一小學將合并或者改為民辦。劉大奎所在的小學改為民辦,校長還是原來的校長,教師卻做了很大調(diào)整,三分之一的人被要求提前退休,劉大奎為其中之一。現(xiàn)在他一個月拿六百四十八塊七毛錢退休金。
劉大奎的妻子江海燕,農(nóng)村人,沒有城市戶口,也就沒有正式工作,平時給一家裁縫鋪打工,一個月掙五百多塊錢。女兒小曼上小學二年級,學習成績優(yōu)異,是全家人的驕傲和希望,所以,在小曼上學的問題上,大奎海燕夫婦從來都舍得花錢。劉大奎常說:“人后半輩子不就是活兒女嗎?” 其實他才三十七歲。好在本市地處西北,偏僻閉塞,物價不像大城市那樣貴,所以一家三口挺幸福的。誰想到就出了這樣的橫禍呢?萬幸的是,經(jīng)過醫(yī)院全力搶救,一家三口的性命都保住了,卻都落下了殘疾:劉大奎截去左腳,拄上了雙拐;
江海燕高位截癱,只能躺在床上;
小曼腿骨骨折,被打上了鋼釘。
劉大奎和江海燕夫婦最關(guān)心的是小曼,問大夫:“沒啥事吧?”
“沒事,”大夫說,“兩個月以后,再做一次手術(shù),把鋼釘取下來就行了,跟好人一樣!
劉大奎江海燕夫婦就很高興,帶孩子臨時住在“美麗家園”居委會安排的臨時住房里。這是一家賣牛肉面的飯館的雜物間,房間里整天充斥著牛肉面味,房后面安了一臺排風機,一天二十四小時就像是坐在飛機上一樣。
居委會一個門齒突出的小姑娘鼓動劉大奎打官司,“咱們小區(qū)有自己的律師事務所,很棒很棒的耶!”她說她可以推薦一個好律師親自出面,經(jīng)過法院向開發(fā)商王梓梁索賠。劉大奎有些猶豫!澳阆冉佑|一下律師,你要是覺得劃算呢,就打;
不劃算,就不打。這還不容易?”“那我去找誰呢?”姑娘打了一個電話,然后對劉大奎說:“你找臉上有傷疤的,就是他!庇谑莿⒋罂糁p拐站起來,準備到“美麗家園”居委會辦公室附近的律師事務所去找臉上有傷疤的律師。門齒突出的小姑娘突然攔住他,問:“哎對了,你買保險不買?我們這兒來了一個賣保險的!眲⒋罂鼰o心,謝絕了,走了。
3
好好的房子,樓板怎么就會塌下來呢?臉上有很長一道傷疤的律師坐在辦公桌后面嚴肅地說:“絕對是房屋質(zhì)量問題!甭蓭熌托牡負崦l(fā)亮的傷疤,說可以幫助打這個官司,以所獲賠償百分之四十作為代理費用。劉大奎治病已經(jīng)把拆遷剩余的十一萬三千元錢基本上花光了,小曼第二次手術(shù)的錢還沒有著落,盡管律師費高了一些,但是為了得到賠償,還是同意了。
“你這樣,”律師說,“你先給我五千塊取證的費用。”劉大奎就把存折上最后五千塊錢取出來,交給了律師。于是,臉上有傷疤的律師就到塌陷了的房間用照相機取證,他得到的鐵證是:樓板錯位,導致垮塌,屬于建筑質(zhì)量問題。
訴狀遞到區(qū)法院,區(qū)法院的法官怔怔地看著律師臉上的傷疤,然后把目光放到律師的眼睛上,問:“你真的想接手這個案子?”律師說:“啊!狈ü賱e有意味地笑了笑,說:“等著吧!
一等四十天,既沒有法院的消息,也沒有律師的消息,去找,臉上有傷疤的律師換成了臉上沒有傷疤的律師。臉上沒有傷疤的律師細皮嫩肉,非常漂亮,就像是引人注目的女人,說話和聲細語:“你說的那個律師不干了,走了!薄白吡?”劉大奎萬分驚訝,“他怎么就會走了呢?”漂亮的律師粲然一笑,說:“人長兩條腿,怎么就不會走了呢?”劉大奎問:“他接了我的案子呀!既然是你們這里的律師,你們理應知道他是接了我的案子的呀!”漂亮律師說:“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你的案子!眲⒋罂托牡剡M行解說,漂亮律師聽明白了,解釋說:“那他肯定是沒交代這件事。”劉大奎說:“那怎么辦?他可是收了我五千塊錢的呀!”劉大奎把收據(jù)遞給漂亮律師。漂亮律師掃了一眼,說:“這是他的個人行為,與本律師事務所無關(guān)。你看好噢,這里簽的是他個人的名字,沒有我們律師事務所的印章!薄斑@就是說……你們不負責這件事?”“你看你這個人,”漂亮律師紅唇皓齒,就像從畫上走下來的美人那樣笑起來:“我們怎么能為不知道的事情負責呢?”
劉大奎無法說服漂亮律師,就去“美麗家園”居委會找那位門齒突出的姑娘——臉上帶傷疤的律師是姑娘給介紹的,她應當知道是怎么回事。姑娘用力把門齒包住,眼睛看著下面,下決心什么都不說。劉大奎急得快哭了,姑娘才露出突出的門齒說:“甭跟我說這個,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律師不律師的。”
劉大奎急了,吵。門后閃身出來兩條大漢,把劉大奎摁在沙發(fā)上,輕聲問:“是不是活膩了?”劉大奎盡管瘸著雙腿,妻子江海燕臥病在床,女兒小曼等著做第二次手術(shù),可是還沒活膩,還覺得值得活下去,就討?zhàn),回家了?/p>
三天以后,“美麗家園”居委會劉慶哲主任親自來到牛肉面飯館雜物間,對劉大奎說:“你也甭打什么官司了,房子,居委會幫助你修好,然后搬回去,好好過日子,聽見沒有?”
劉大奎點點頭,對居委會很感激。
4
這件事的背景是這樣的:本市房地產(chǎn)大鱷王梓梁聽說訴狀到了法院,就讓公關(guān)部主任去看望法院副院長。法院副院長打電話給臉上有疤的律師,問他還想不想吃律師這碗飯。臉上有疤的律師覺得律師這碗飯很香,舍不得丟掉,于是就消失了。另一邊,王梓梁派出的公關(guān)部主任找到了“美麗家園”居委會主任劉慶哲,說出資三十萬元,委托“美麗家園”居委會維修劉大奎的房屋并賠償一樓五金商店的貨物損失,條件是:此事到此為止,否則如何,否則如何,否則如何,否則如何。劉慶哲是從區(qū)政府辦公室退休下來的干部,深諳其中的道理,當然心領(lǐng)神會,滿口答應。
這樣,劉大奎的房子就修好了,在小曼第二次手術(shù)前七天搬了進去。其實這個“搬”字用在這里不準確,嚴格說起來應當是“抬”——江海燕完全失去了活動能力,是居委會讓保安員們給抬上二樓的;
為了向新聞界顯示“美麗家園”小區(qū)構(gòu)建和諧社會的成績,表現(xiàn)老百姓的溫暖,順便把行走不便的劉大奎也抬了上去。鞭炮聲響徹云霄,攝影機照相機咔咔地響個不!诙毂臼械膱蠹、廣播、電視將全部是劉大奎一家幸福得不能再幸福了的消息。
小曼那天上學去了,回來看到樓底下滿處都是鞭炮的碎屑,還以為誰家結(jié)婚。她高興地往二樓爬,爬到第十七個臺階,摔倒了,大腿鉆心地疼。鄰居們把小曼抱給劉大奎,小曼的頭發(fā)都讓汗水浸濕了,小臉蠟黃。劉大奎不敢耽擱,馬上把小曼送醫(yī)院。診斷是:由于第一次手術(shù)影響了股骨頭的血液供應,造成了雙側(cè)股骨頭損傷,需要趕緊做干細胞移植手術(shù),以改變股骨頭的血液循環(huán),修復被損傷的股骨頭,否則,小曼將非常有可能癱瘓。然而,錢成了問題——醫(yī)院的態(tài)度很堅決:“沒有錢不能救治!
“美麗家園”居委會主任劉慶哲同志親自趕到醫(yī)院,看望小曼。王梓梁給付的三十萬元目前賬上還有七萬元,原來他計劃用這筆錢讓居委會成員去北京旅游。他果斷決定:不去旅游了,用這筆錢救助小曼。
醫(yī)院見到錢就不一樣了,救助挺積極,但是費用高昂!整個下來,要二十三萬元。等到小曼健康地回到家里的時候,這個家庭已經(jīng)身背十六萬元債務了。
劉大奎什么都不說,尤其是當著女兒小曼,更是什么都不說。
可是,經(jīng)常就會有好心人在他耳邊說:“你也不好好想想,你怎么就這么倒霉呀?好端端的一個家,就成了這個樣子?臉上有疤的律師是對的,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王梓梁建設(shè)的房屋質(zhì)量有問題,你怎么就不能向他索賠呢?你說你這一家子人以后可怎么辦?你說怎么辦?”劉大奎照樣什么都不說。他沒法說,當初接受“美麗家園”七萬塊捐助款的時候,他是向好心的劉慶哲主任做過保證的,說以后再不提告狀和索賠的事情了,否則的話小曼的病怎么就能夠治好?小滿的病要是治不好,他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于是,劉大奎就完全變了一個人,像木頭人一樣,給妻子江海燕端屎端尿,喂她吃喝,伺候小曼上學。他是想向海燕瞞到底欠錢的事情的,可是,醫(yī)院三番五次地催要,海燕還是知道了。那天,海燕什么都不說,摟著丈夫,沒有哭聲,眼淚卻嘩嘩地從臉上流下來。
5
劉大奎腿瘸干不了別的了,就到“美麗家園”小區(qū)東邊的農(nóng)貿(mào)市場幫助賣菜的人干一些零活,弄好了的話一天竟然能掙個三十、五十的,回家的時候,還能撿拾一些剩菜爛葉,摘一摘,能做成很好吃的菜。小曼很懂事,放學回家就干這干那的,已經(jīng)能夠幫上手了。劉大奎忍住眼淚對乖女兒說:“你甭管這個。你就是好好上學。”躺在床上的海燕看見丈夫眼睛里的淚水,把頭偏到一邊去。劉大奎晚上就在海燕的耳朵邊上說:“你甭著急,你著那個急干什么?我早晚把錢還上,所以你甭著急!
“美麗家園”居委會那個門齒突出的姑娘有一天穿上了制服,說是調(diào)到保險公司去了,在“美麗家園”小區(qū)租了一間房子,專門推銷保險。劉大奎從來沒在意過什么保險不保險的事情,所以,當門齒突出的姑娘攔住他的時候,他根本沒有認出來!皠⒋笫澹惫媚锏拈T齒完全暴露在外面,笑容可掬!澳愫脝幔俊
劉大奎納罕地看著姑娘,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好”和“不好”都不是他目前生活的準確狀態(tài),就隨口說:“咳,瞎活著唄。”
“唉喲,”姑娘叫起來,“您怎么能這樣說呢?現(xiàn)在誰不是活得越來越有勁兒呀?您怎么能這么說呢?”顯然,這個姑娘完全忘記了劉大奎家里發(fā)生的事情。“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調(diào)到保險公司去了!眲⒋罂@才想起來姑娘是誰,但這并不使他高興,因為這個姑娘和某種痛苦記憶聯(lián)系在一起!澳辣kU公司吧?”“不知道。”“哎呀!”姑娘把平坦的胸部湊過來,“您怎么連這個也不知道呢?保險公司就是為老百姓排憂解難的嘛!”劉大奎冷笑了一下,說:“我現(xiàn)在就有難,你能幫我解決不?”
姑娘進一步興奮起來,拉扯住劉大奎!澳茨鸁岬,到我的辦公室歇一會兒,我跟您說說這排憂解難是怎么回事。(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劉大奎不動!拔页圆涣四!來吧來吧!”劉大奎被姑娘連拉帶拽拖進辦公室,拿出花花綠綠的資料,介紹不同的險種,尤其強調(diào)獲益的情況,就好像世界上有一個瘋了的家伙在焦急地等待著把自己的錢放到劉大奎的口袋里面去!皠⒋笫迥倏催@個,這是人身意外傷害險,意思是什么呢?意思是,假如您不幸摔斷了腿或者胳膊,保險公司就要根據(jù)您購買的保險金額給以賠付。那比方說了,您不幸突然死了,這金額就更高了,好幾十萬呢!”“哦!眲⒋罂f!澳悄I哪一種?”姑娘坐到劉大奎身邊。劉大奎淡然笑道:“不瞞你說,姑娘,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我連一個白菜葉都買不起,更甭說你說的這些保險了!薄鞍,”姑娘失望地嘆一口氣,把材料扔到桌子上!安贿^沒關(guān)系,等您有錢了,再來找我!
劉大奎走了。
6
醫(yī)院打算采取強制措施向劉大奎收取所欠醫(yī)療費。據(jù)說“強制措施”是這樣的:先起訴法院,然后由法院強制執(zhí)行。據(jù)說“強制執(zhí)行”是這樣的:限期搬離“美麗家園”的住房,法院進行拍賣。這就使得這個三口之家完全地陷入了絕境。江海燕什么都不說,借口睡不好覺,讓丈夫給她開一點兒安眠藥,慢慢積攢。劉大奎在床頭柜后面看到了用膠布貼在上面的紙袋,里面已經(jīng)有23片安定了。他把藥片收起來,什么都不說。但是有一天晚上,夫妻倆還是選擇了共同面對目前的困境,而他們面對這種困境的唯一反應,也就是摟抱在一起哭一哭。劉大奎再次說:“你什么都甭管,海燕,我求你了,甭管……你甭管就是支持我,海燕,我得讓你支持我,沒你我不行……”
第二天早晨,劉大奎到“美麗家園”居委會找到了劉慶哲主任,說小曼的學校要收取贊助費,手里實在沒錢了,想借一點兒錢。劉慶哲主任問得多少錢?劉大奎說得三千塊錢。劉慶哲主任真的是好人,竟然就同意了,讓會計給取錢。劉大奎拿了錢,徑直到保險公司找門齒突出的姑娘去了。
姑娘喜出望外,用最快的速度給劉大奎辦理了人身意外保險,簽訂了合同。受益人欄目,劉大奎工工整整地寫上了“江海燕 劉小曼”六個字。臨出門的時候,劉大奎再次問道:“我要是死了,保險公司真的得賠我十七萬塊錢?”“哎呀!”既然已經(jīng)付了款,簽了合同,姑娘就一改和顏悅色的態(tài)度,惱怒地說:“你這個人怎么這么麻煩?聽不懂人話呀?”
劉大奎悻悻地走了。
劉大奎照樣到農(nóng)貿(mào)市場干零活,照樣撿拾一些爛菜葉子回來吃,日子平靜而安詳。醫(yī)院即將采取強硬措施的事情,仿佛也不再威脅和壓迫這個小小的家庭。這天晚上,劉大奎給妻子蒸了一碗雞蛋羹,喂她吃了,海燕一個勁兒說香。劉大奎把碗洗干凈,放到碗柜里,然后坐在妻子海燕身邊,握住她的手,海燕漸漸睡去了。小曼趴在桌子上做作業(yè),在燈光的襯映下,臉上的絨毛清晰可辨。屋子里安靜的就像沒有人。等到小曼把作業(yè)寫完了,準備鋪床睡覺的時候,劉大奎突然對小曼說:“小曼,你看你媽成了這樣,到什么時候都是我的心病呀!”小曼說:“我知道。”劉大奎說:“你媽愛吃雞蛋羹,你就多給她做幾回。現(xiàn)在吃雞蛋不費錢。”小曼說:“我知道。”劉大奎說:“到什么時候都得好好念書,小曼,你知道吧?”小曼說:“我知道。”
第二天,醫(yī)院起訴劉大奎、通知劉大奎如期接受庭審的法院傳票遞到了“美麗家園”居委會主任劉慶哲手里。劉慶哲就騎車出去,打算給劉大奎送去,同時問一問居委會能不能幫助做些事情。剛從街心花園轉(zhuǎn)過去,就看見很多人往馬路那邊跑。劉慶哲跟了過去。
一輛運渣土的大卡車把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人軋死了,鮮血像小溪一樣在路面上蜿蜒了兩米多長。死者趴在地上,整個肩部都被軋扁了。司機站在汽車尾部,面如土色,連連說:“我根本沒看見他……我根本沒看見他……”遠處,警車忽閃著燈光,鳴著號笛,急馳過來。
“美麗家園”居委會主任劉慶哲看到帶血的拐杖,驀地停住腳步,大叫一聲:“啊呀——”
(2006-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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