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2008北京奧運:一個符號的政治意義

        發(fā)布時間:2020-06-09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一個區(qū)域的人們在一起生活,構成政治社會,形成某種秩序。這種秩序既精神性地體現(xiàn)在人們的觀念中,也通過各種符號現(xiàn)實地體現(xiàn)在社會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要理解這種秩序,理解一個時期某個政治社會的自我理解,就要仔細閱讀那些符號,體會符號背后所折射的生活經(jīng)驗,以期把握符號的意義。奧運會是體育盛會,然而奧運北京這一象征背后仍有深刻的政治意涵。

          奧運會在中國舉辦,為何是在2008年?這個問題初聽起來十分愚蠢,因為北京申奧成功也有可能早幾年或者晚幾年甚至晚很多年。然而,如果我們不局限于具體的年份,而是放寬歷史的視野、長距離地去看,事件的真實意義便可展現(xiàn)出來。必須承認,只有在當代中國,北京奧運才有可能舉辦。不少宣傳提到,北京承辦奧運會是當代中國富強、大國崛起的結果。這種觀點說出了部分真理,但并未抓住要害。要說明2008北京奧運的獨特意義,必須從奧運會的起源談起。

          

           一

          

          現(xiàn)代奧運會是近百年的事,但奧運會的起源則可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的古希臘時期,古希臘政治是城邦政治,奧運會與城邦政治有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古希臘時期,城邦是基本政治單位;
        大大小小的城邦同時并存。城邦起源于衛(wèi)城,但它并不局限于城市。它實際上是城市連同其周圍的鄉(xiāng)村區(qū)域在內的人民所構成的基本自足的共同體。城邦繁盛時期,希臘本土有六七百個城邦,加上殖民地城邦,總數(shù)則在1500個左右。雅典是當時最為著名的城邦之一。城邦與當時希臘人的關聯(lián)之密切,遠甚于今日之民族國家與現(xiàn)代人。古希臘政治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的名言“人從天性上來說是政治動物”便是明證。亞里士多德的話至少包括兩層涵義:首先,人生下來進入城邦,生存與發(fā)展皆與城邦不可分離,生為城邦之人,死為城邦之鬼,與城邦榮辱與共。當一個城邦為另一個城邦戰(zhàn)敗時,失敗的一方有時淪為奴隸,甚至會遭到全體殺戮的厄運。同時,亞里士多德的話還體現(xiàn)了古希臘人對城邦公共生活的熱衷。說人是“政治動物”還意味著,人要成為一個完美健全的人,必須積極參與城邦政治生活。這就意味著對獨善其身者、沉湎于思想生活者、縱情于物質享受者的鄙夷。古希臘人樂于參與政治,公共政治生活是他們生活的重要部分。他們的閑暇并不是由于奴隸制的存在,而是由于他們滿足于非常簡陋樸素的物質生活水平。

          奧運會的精神與古希臘人的城邦生活狀況一致。奧運會是古希臘諸城邦間的體育競技活動,其最初的直接目的還在于敬神——敬奧林匹亞山的宙斯神。當時人們約定在和平時期,各城邦派代表參加。奧運會的常規(guī)項目主要有:短跑、長跑、穿盔甲賽跑、擲鐵餅、標槍、跳遠、摔交、拳擊、馬車賽。理解古代奧運會,至少有如下幾點值得注意:

          第一,奧運會作為體育盛會,是一項文明人的活動,而非野蠻人的肉搏;
        它同時兼顧文明與尚武,尚武不等于野蠻,尚文不等于柔弱。雅典大政治家伯里克利在他著名的陣亡將士葬禮上的講話中不無自豪地說:“我們愛好理性,但不因此而至于膽怯;
        我們追求美麗,但并不沉湎于此而至于柔弱!闭f的正是這個意思。希臘城邦間常有戰(zhàn)爭,公民亦時常操練,甚至柏拉圖在他的理想國中也開體育課。但操練并非為了戰(zhàn)爭,如果以運動會的方式來展示操練的成果不也很好嗎?奧運會體現(xiàn)了文明的進步,這不僅體現(xiàn)在運動會本身的和平競賽為目的,還體現(xiàn)在觀眾的文明。早在古希臘時期,奧運會的觀眾已經(jīng)十分文明了。古羅馬作家普魯塔克為我們講了一個有關禮儀的故事。一個斯巴達老年人觀看奧運會入場晚了,經(jīng)過斯巴達人的觀眾席時,斯巴達人全體起立,爭相為其讓座。普魯塔克本意是在褒揚斯巴達人的品格,但從這里我們也可以想見當時觀眾的文明禮貌不成問題。

          第二,古代奧運會是競技性的活動。這種競技背后是古希臘人追求卓越、爭強好勝的精神之寫照。并非所有的文明都有競爭好勝之風氣,追求卓越、爭強好勝是希臘人的特征之一。古希臘人參與城邦事務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卓越人格、真知灼見的展示。并且,這種展示完全是個人英雄主義式的,古代奧運會與現(xiàn)代奧運不同,當時并無集體項目,這正如城邦中公民參與政治展示一己風采、發(fā)表自己觀點一樣,城邦中也沒有現(xiàn)代人所司空見慣的政黨政治。正如柏拉圖所言,黨爭的觀念乃是城邦瓦解的標志。

          第三,奧運會講究競賽的公平規(guī)則,這是古希臘人正義感強烈、規(guī)則意識清晰的體現(xiàn)。事實上,不僅在體育賽事中,在城邦政治生活中,希臘人也是如此。伯里克利稱雅典人把法律銘刻在心中,而不必寫在紙上。雅典的民主選舉、表決、輪值、爭訟,皆有章可循。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時期,伯里克利曾因一時得不到人民的理解而被課以罰金;
        蘇格拉底之死在規(guī)則方面并無漏洞,而蘇格拉底在可能逃離監(jiān)獄的情況下依然表示遵守城邦法規(guī)甘愿受死,足見希臘人的規(guī)則意識和正義觀念。

          奧運會是古希臘城邦政治生活的象征,是希臘文化實質的象征,是西方古典文明精神的象征。奧運會產(chǎn)生于古希臘,也只有在古希臘,它才可能產(chǎn)生,奧運會是西方古典文明的獨特產(chǎn)物。下此斷語也就意味著:中國古代不可能產(chǎn)生西方意義的競技性體育盛會。

          

           二

          

          古代中國也曾創(chuàng)造過成就斐然的文明。然而,古代中國文明與西方古典文明在諸多方面皆存在深刻的差異?芭c古希臘城邦繁盛時期相比的是秦漢大一統(tǒng)之前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那時候,周天子式微,諸侯國分立,彼此間相對獨立,相互競爭。在列國之間,盡管偶有盟約產(chǎn)生,但戰(zhàn)爭時常發(fā)生。這與希臘諸城邦之間無多少差別。然而,舉辦一場諸國之間的競技比賽盛會的念頭似乎從未出現(xiàn)。各國內部或有各種形式的比武賽馬等競技項目,但設想在諸國之間進行一場體育比賽,是十分困難的。為什么會如此?

          明眼人不難看出,上述問題實際是社會科學中“韋伯命題”的一個具體化。馬克思·韋伯是著名德國社會學家,他畢生十分關注的一個問題就是:為什么現(xiàn)代資本主義只是在西方興起。為此,韋伯考察了西方文明與其他各大文明的不同之處。在比較中西文明時,韋伯強調,西方文明從古典時期就具有“理性化”的特征,而中國文明與之相比則不那么“理性”。韋伯曾提及,幾何學、建筑學、天文學、史學、政治學、和聲音樂等等,都是西方古典文明獨特的產(chǎn)物。就中國古代而言跨國競技體育盛會無從產(chǎn)生的問題,據(jù)筆者所知,最早乃由加拿大學者貝淡寧(Daniel Bell)提出。貝教授現(xiàn)為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筆者在學生時代曾于北大聽過貝教授的一個講座,題目即為“為什么古代中國未能產(chǎn)生奧運會”。貝教授多年來關注古代中國思想文化。如果把韋伯命題與之聯(lián)系起來,貝教授選奧動會為切入點進行中西政治哲學的比較研究,其意義便易于理解了。

          其實,不僅在古代中國,即使是在現(xiàn)代中國,此種運動盛會亦無從自發(fā)地產(chǎn)生。其中原因頗多,例如,秦漢以降大一統(tǒng)局面確立后,競爭性的諸侯國殊難存在:即使在歷史上不少并不短暫的分裂時期,也仍無從產(chǎn)生。究其根源,乃在于儒家文明自身根深蒂固的和平主義傾向。與西方相比,儒家文明崇尚和,貶斥“爭”。和平、和諧、中庸,這些理念皆無助于競爭性觀念的產(chǎn)生。加上儒家文化本質上乃集體本位,反對個人本位和英雄主義,重實質正義而缺少形式正義的訴求,凡此種種,皆與古代希臘文明大異其趣。我們不難作出如下判斷:古代中國,即便到列國競爭的時代,亦無從產(chǎn)生似于奧運會這樣的競技性體育盛會。

          然而,在當代中國,卻即將承辦一屆源于西方的奧運會。這確實是亙古未有之大事。奧運會期間,外國友人大批來到北京,來到中國,他們將對中國有更多的了解。奧運會將增進中國人與世界他國人民的友誼。這是中國向世界開放的一個標志,是北京城市向國際化邁進的又一個里程碑。但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意義遠不止于此,最關鍵的在于,源于西方文明的事物,雖無從在中國本土產(chǎn)生,但卻可以移植到中國。這便涉及到了當代中國的根本問題——古今中西問題。晚清以來,中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越來越多地打上了西方的烙印,已成不爭的事實?v然設計師們煞費苦心地試圖在奧運場館、服飾、海報、音樂等方面加上一些中國元素,但其大體都是西式的、現(xiàn)代的。奧運主要場館 “鳥巢”、“水立方”等樣式極其現(xiàn)代化,與古典中國左右對稱、天圓地方、亭臺軒榭、雕梁畫棟等建筑理念毫不相關。

          

           三

          

          如果說奧運會與古代希臘城邦政治觀念在氣質上相一致,與古典理性主義的政治觀念相匹配,與西方追求卓越的個人英雄主義相吻合,那么在當代中國,當人們思考中國社會政治走勢時,在2008北京奧運會這一象征下會作何種想象?或謂政治是政治,體育是體育。但在精神層面,仍有相通之處,更何況我們現(xiàn)在正是以政治的方式辦奧運呢?奧運會可以說是目下中國最大的政治。

          在北京,人們是最能真切地感受到“奧運”氣氛的。電視媒體加強奧運主體的宣傳,街頭巷尾有大幅的海報、標語,這種由政府操辦的宣傳攻勢勝過任何一家公司所做的商業(yè)廣告。街頭各站點穿統(tǒng)一服飾的大學生城市志愿者開始上崗,各小區(qū)都有佩戴寫有“首都治安志愿者”字樣的紅色袖套的居民來回巡邏,甚至原有在小區(qū)定點修車的、收破爛的、擺攤賣菜的,都穿上志愿者服裝,戴上紅袖套,搖身一變,充當起治安志愿者來,說是要打一場保衛(wèi)奧運的人民戰(zhàn)爭。這些志愿者雖然戰(zhàn)斗力有限,但據(jù)說對壞分子有威懾作用,這讓人想起過去農田里用來驅趕麻雀的稻草人,也讓人想起戴紅袖套的紅衛(wèi)兵,想起全民動員的六七十年代。而北京的地下室也被早早清空,貼上封條,那些住地下室的低收入者皆被驅趕出去。這一切無非都是為了奧運。中國人要辦好奧運,是全國人民的心愿,所有為此作出的犧牲讓步都是應當?shù)。上述多項活動?zhí)行中很少遇到阻力,原因正在于此。

          就理解中國現(xiàn)狀而言,有以下兩點值得注意:首先,北京奧運在增強民族凝聚力、促進政治統(tǒng)一體的構建方面起了良好的作用。這對緩解前些年出現(xiàn)的社會分化嚴重、對抗加強的趨勢是有積極意義的;
        另外,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政治仍然表現(xiàn)出十分保守的色彩,政治體制改革仍有待推進。舊有全能主義體制下的全民動員、搞運動、意識形態(tài)灌輸?shù)茸龇ㄈ圆粫r被運用。這與奧運的精神多少有些抵牾,也是西方一些好事者拿奧運說事、指責中國政府的依據(jù)。

          然而,西方人并不了解現(xiàn)代中國人內心的分裂,我們歡迎奧運,認真地承辦奧運,但奧運畢竟是西方人弄出來的東西。我們熱愛自由,追求民主,但自由和民主也同樣是舶來品。在體育中,學習競爭、規(guī)則的理念是容易的,在經(jīng)濟中學習競爭、規(guī)則的理念也還不難,但在政治中學習競爭、規(guī)則的理念就十分困難了。然而,這并非不可能。文明的政治必定是良性競爭、遵循規(guī)則,講求公平正義的政治,而非惡性角逐、不按規(guī)則辦事、力大為王的野蠻人游戲。

          2008北京奧運,中國進一步向世界開放,中國政治也勢必越來越向世界開放。奧運的狂歡過后,我們還有什么;
        中國人好面子,奧運期間我們盡力向外國人民展示美好的一面,掩蓋丑陋的一面,舊墻刷上新漆,老樓加新頂,然而,冷暖自知,在重大問題上我們不可自欺欺人。我們需要從奧運精神中汲取營養(yǎng),從世界政治中學習經(jīng)驗,充分利用奧運會后全國和諧團結的整體氛圍和民族士氣,不失時機地穩(wěn)步推進中國政治體制改革,加快中國政治文明發(fā)展的步伐,使中國政治由傳統(tǒng)的秘密政治、全能政治、人治走向公平、透明、自由、民主、和諧的新型現(xiàn)代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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