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超麟:《鄭超麟回憶錄》第7章:戀愛與政治
發(fā)布時間:2020-06-10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本書內地出版時,刪掉了第七章“戀愛與政治”。在前言中,作者說道:
《戀愛與政治》一章,本擬刪去,因為其中頗似上海小報上的桃色新聞,難免被人斥為無聊的?墒俏业谋疽馐且獙懩莻時代革命者幾種戀愛形態(tài),要從戀愛上顯出若干革命者的性格,本無道德觀念摻雜其間。我認為在“不妨害政治”原則之下,革命黨內任何戀愛都是可容許的。這一章中所寫男女主角,大半已成白色恐怖下的犧牲者,存者之中也許有幾個現(xiàn)在做了gentleman或lady,他們也許以我寫出他們少年時期的戀愛為有意誹謗。這里,我只好向他們道歉。若是沒有連帶關系,可以避免不寫的,我都不寫了。讀者請勿忘記,我也是其中所寫戀愛者當中一個人,F(xiàn)在同當初一樣,在男女關系問題上,我是沒有一切封建的和資產階級的成見的。
其內容如下:
。
回到上海后二三個月,我個人生活起了大波動:戀愛而且結婚。
在這個政治的回憶錄里,我未能遵守自己的格式,把私人的,與政治無關的生活也寫了好多。我準備刪去它們。在這章里,我不準備寫我的羅曼史;
以后有機會寫另一種性質的回憶錄時再去寫它。但我要寫別人的羅曼史,與政治有關的羅曼史。
“少年***”,從開始組織起到我離開法國為止,是那么缺乏詩意的,以致沒一件羅曼史。原因很簡單:沒有女同志。蔡和森的妹妹蔡暢,那時尚在法國,她是否參加我們的組織,我不記得,總之兩次大會都沒有她,我常往巴黎也未曾見她。她的愛人歐陽澤是我的讀哲學的朋友之一,在里昂大學運動中被驅逐回國的,她的母親不喜歡歐陽澤,卻看中了李富春,迫她在法國和李富春結了婚。我在莫斯科時,歐陽澤探聽人說蔡暢也在莫斯科,就寄了一大本日記來給蔡暢看。我們收下了這本日記,那真是一字一淚。歐陽澤在患肺病,在吐血,但一心忘不了留在法國的愛人,又聽到許許多多可憂慮的傳說。他在日記里,從同居生活的回憶起,到生死觀的問題止,都說到了。我懷疑字里行間沾染著血跡—從肺里吐出來的血。一九二六年春,我在上海第一次看見蔡暢,她剛從莫斯科回來,我向她提起這本日記,她只淡淡一笑。
在莫斯科也沒有女同志,這話是說,當我在莫斯科時候,那里還沒有中國女學生。從某些人的綽號里可以看出當時的同學如何盼望國內送女學生來。任弼時的綽號就叫做“女學生”,王人達叫做“婦女代表”,同李慰農叫做“農民代表”相映成趣。王一飛介紹陳喬年(陳獨秀之子)給外國同志,說這是utauruka(中國女人)。東方大學有高麗女人、波斯女人、印度女人、高加索女人,等等,獨沒有中國女人。我們都覺得沒有光彩。卜士奇回國,一到北京,便向何孟雄夫人繆伯英進攻,鬧了很大風潮,連我們在莫斯科都聽到了這風潮。他到上海又向沈玄廬的媳婦楊之華進攻,但沒鬧風潮。國內的同志覺得從莫斯科回來的人如同餓鬼一般,幸而卜士奇后面回來的,即我們一批人,比較文明些。事實證明,我們并未比國內同志有更多的性饑渴。
我們這批人回來好久沒有人鬧戀愛問題。那時仿佛是對于五四初期戀愛神圣觀念的一種反動。蔣光赤代表那種五四觀念,我們都嘲笑他。他和河南一個女學生通信多年,兩人關系好似戀愛小說里面的。他很得意向別人說起這件事情,但沒有人欣賞他。我們都以為“戀愛是小資產階級的”,與五四運動初期相反,從俄國回來的人大多不反對家庭代定的婚姻了。薛世綸請假回家去結婚,留在湖南工作。何今亮從海參崴來參加第四次大會,順便回家結婚,而且洞房花燭。任作民回家,帶了他的夫人出來,一位很賢惠的夫人,一九二六年病死于上海,我因為疏忽,見面時未曾向他表示吊唁之意,惹得他大不高興。任弼時“女學生”,回去湖南結婚,帶了他的“小老婆”出來上海—不是一般意義的小老婆,而是一個既矮又小的女孩子,她在中央各機關之間傳遞文件,顯得很能干。
我回國后,黨內第一件戀愛大風潮是張?zhí)佐[的。當事人都不是回國的莫斯科學生。江浙戰(zhàn)爭停止后,太雷把他的母親、老婆、孩子送回常州去了,自己一個人住在慕爾鳴路房子里,夜里在民國日報館當編輯,此時,中央宣傳部連同《向導》報編輯部都搬走了,瞿秋白和楊之華戀愛成功,另租房子同居,慕爾鳴路空出許多房間。施存統(tǒng)一家便搬來居住。這是一個大學教授的家庭,有太太,有孩子,客人來時很有禮貌招待,過新年還打麻將。存統(tǒng)聚精會神對著麻將牌,慕爾鳴路房子改變了過去布爾塞維克巢穴的作風。
可是,漸漸地張?zhí)缀屯跻恢ù娼y(tǒng)夫人,存統(tǒng)在《覺悟》上發(fā)表文章,常用她的名“一知”或“半解”)談得投機了,二人常常去逛大世界或天韻樓。有一天夜里,在民國日報館編輯室里,存統(tǒng)伏案號啕大哭,哭了很長久。葉楚傖、邵力子摸不著頭腦,存統(tǒng)自己又不肯說。不久,一知就和太雷正式同居了。太雷此時是CY新任總書記,我知道有許多人攻擊他,使他不能安于工作,但我不知道是哪一部分同志攻擊他,也許是上海大學學生。有個時候,我聽說,中央要派他去外蒙古,做中國***常駐代表。秋白說:這是充軍了。由秋白說情,這位CY總書記派去廣州替鮑羅廷當翻譯。他攜帶一知同去,存統(tǒng)的孩子也去。存統(tǒng)跟發(fā)了瘋一般。這是一個神經質的人。他住進醫(yī)院,上海大學女學生鐘復光寫信給他,表示同情和憤慨。慢慢地,這位施光亮先生就“復亮”起來了。
上面說過,這是我回國后第一次看見的戀愛風潮。后來,我在武漢同太雷一道工作時,我們曾解決湖北省委組織部一個姓魏的干事的戀愛問題。太雷提出一個原則,說:“戀愛只要不妨害政治,就是私人的事情,團體不來干涉!蔽姨痤^來向太雷看看。別人自然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他們也不知道太雷這話的一切含義,因為他們不知道太雷自己的戀愛史。
上面既然提到瞿秋白和楊之華,那就不妨說說他們二人的戀愛史。兩人戀愛成功在太雷鬧事以前,但確實沒有“妨害政治”。那時,楊之華漂亮,溫柔,聰明,能干,但已是沈玄廬的媳婦。在法國與我同屬于“圖書館”的無名(吳明)于里大運動中被驅逐回國,在上海主持青年團中央的工作。一次,青年團召集什么會議,上海不方便,沈玄廬叫他們去蕭山開。無名被楊之華的美色所迷,幾乎發(fā)瘋了,寫了許多絕望的情書。可是楊之華不理他。沈玄廬大發(fā)脾氣,說“***內有拆白黨”。沈玄廬第一次退出***,與這件事不無關系?墒,他的兒子和媳婦并不相愛,沈劍龍愛了一個高麗姑娘,冷淡了楊之華,之華遂給她的女兒取名“獨伊”,以表示她的悲哀,而且自己離家去上海大學讀書。秋白此時新喪偶,他的愛人姓王,是丁玲(當時名蔣冰之)的朋友,害肺病死了的。他和之華怎樣戀愛起來的,我們都不知道。有一天,約在黃仁案發(fā)生,秋白和何世楨同時離開上海大學以后不久,我們晨起讀報,忽然看見《民國日報》上有三個奇特的廣告:一是“某年某月某日起,沈劍龍和楊之華脫離戀愛關系”。一是“某年某月某日起,瞿秋白和楊之華結合戀愛關系”。一是“某年某月某日起,沈劍龍和瞿秋白結合朋友關系”。那時,上海小報中最有名的《晶報》,由主筆張丹斧(丹翁)執(zhí)筆評論此事,但把當事人的姓名都改換了。沈劍龍改為審刀虎,瞿秋白改為瞿春紅,楊之華改為柳是葉,沈玄廬改為審黑店,上海大學改為一江大學,商務印書館改為工業(yè)印書館。我們以后好久都叫秋白做春紅。有一天,我到秋白和之華的新家去,說話間來了一個人。他們介紹說:“這位是劍龍”。秋白同他親密得如同老朋友。之華招待他,好像出嫁的妹妹招待嫡親的哥哥。后來,之華有一次對我說,劍龍為人高貴,優(yōu)雅,她自慚庸俗,配不上他。沈玄廬則沒有兒子那種度量。玄廬背后罵秋白:“這個人面孔狹窄,可知中心奸狡!辈痪弥,玄廬再度退出***了,不能說同這件事沒關系。但即使沒有這件事情,玄廬還是要退出***的。
那時北京有個轟動學生界的戀愛事件,女主角是盧隱女士的朋友,盧隱女士特為此寫了一本長篇小說《象牙戒指》,F(xiàn)在北京陶然亭附近還留下一塊奇特的墓碑,時常有多情的人,讀了《象牙戒指》之后,走去憑吊,這故事將與小說和墓碑同垂不朽。故事中的男主角是我們的同志:高尚德,字君宇。他是早期***員,《向導》的一個編輯。我初到上海時,他恰在上海,我在《向導》編輯部會見他幾次。以后,他就回北京去了,不久,他就死了。
我們并不羨慕這種屬于“五四”初期的戀愛形態(tài)。我們說:“這是小資產階級的”。女主角并不是同志,這個戀愛并不是建立在革命事業(yè)上,我們則很羨慕蔡和森和向警予的結合,稱之為“模范夫妻”。向警予,矮小,始終作內地女學生裝束,毫不沾染上海的浮華習氣,她和楊之華成了對照。那時,她很活躍,工人運動、學生運動、婦女運動、國民黨運動,這一切方面,她都有份!断驅А飞嫌殖S兴龑懙男∥恼拢匏傈h內浪漫的男女同志。開會或閑談時,獨秀常愛拿男女關系事情當作笑料,但向警予如果在場,她就會提出抗議或者說幾句話,使得獨秀不能下臺。別的同志更加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了。我們的女同志都害怕她,楊之華尤其害怕她。由于她要規(guī)勸人或教訓人,大家都稱她“祖母”,或“革命祖母”。瞿秋白說:“我們黨內有馬克思主義的漢學家,就是李季,也有馬克思主義的宋學家,就是向警予!
我一回國,就同這對“模范夫妻”住在一起。起初在慕爾鳴路,后來在民厚里,后來在福生路。在民厚里末期,和森去北京養(yǎng)病了,警予留在上海,積極參加五卅運動工作。中秋節(jié)前不久,我們沒有等待和森回來,就遷居福生路。此時,彭述之也從醫(yī)院出來。他二月間就生病,住進寶隆醫(yī)院,五卅前的罷工運動,五卅時的轟轟烈烈群眾運動,他都沒有參加,此時運動已經退潮,他才病愈,從醫(yī)院出來。中秋晚上,為了慶賀佳節(jié),遷居加述之病愈,我們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晚飯后進行“晚會”。這是我們從俄國學來的辦法:每個人做一種游戲。三個主人之外,還有張伯簡、沈澤民和澤民夫人張琴秋。彭述之跳了高加索舞,張琴秋唱了《可憐的秋香》,別的人也做了游戲,向警予不肯唱歌,也不肯做別的游戲。大家都不依。最后,她念了一首李后主詞“無言獨上西樓……”。客人散了,我回到亭子間睡覺,警予還在述之房里不走。天氣熱,亭子間房門和前樓房門都開著。我一覺醒來,聽到警予還在說話,而且說了出人意外的話,即表示她愛述之。不久,她就上三樓去了。述之到我房里來,說“怪事!怪事!”他告訴我剛才警予說的話。他說:“我做夢也未曾想到!蔽揖嫠f:“這件事做不得,做出會影響團體工作的!彼f:“當然,我自己毫無意思,她也明白這件事情做不得。她說,不過把心里的話告訴我罷了。”述之說這是實在話。
從這日起,向警予常常從三樓下來去述之房間談話,一談就是幾個鐘頭。起初幾日,述之還把談話經過告訴我,同我商量“怎么辦”?我看見他漸漸動搖了,便加緊警告他。以后,述之就不同我商量,他接受了向警予的愛。
蔡和森要從北京回來了。向警予先接到信或電報,說他將于某日某時左右到上海北站。這日,我問述之:“你們的事情,要不要告訴和森?”述之說“警予同志以為不必告訴他。”到了時間,有人敲門,我從亭子間下去開門,一看是和森,黃包車上還有行李和一籃天津雅梨。他急忙問我:“警予哪里去了?”我說:“在樓上!彼H驚訝,因為到車站沒有看見向警予來迎接,以為出了甚么事情?第二日或第三日,事情揭穿了。向警予“宋學家”做不來瞞騙的事情。和森問她有甚么心事?起初她還回答:“正在構思一篇文章!币院缶驮颈景咽虑檎f出來了。
當日或次日,中央主席團在樓下客堂間開會,獨秀、和森、國燾、秋白、述之都到會,還有CY和上海區(qū)的人列席,我不記得他們是誰,也不記得討論什么問題。我旁聽,向警予也參加會議。討論完畢,獨秀剛宣布散會時,和森忽然站起來,說他還有一個問題請大家討論。他說:“警予同志和述之同志發(fā)生了戀愛……”當時,獨秀、秋白、國燾,以及列席的人,他們的神氣好像戈果理的《欽差大臣》劇中最后一幕的場面。他們好久說不出話來,因為這是如此出于他們意料之外的。最后,獨秀說:“這要看警予同志自己決定!本璺复罂,一句話不肯說。獨秀問警予:“你究竟是愛述之呢,還是愛和森呢?”警予總是不響。獨秀又問:“你不愛和森了么?”警予又不響。在此種情形之下,中央主席團只好負起解決的責任了。中央,即獨秀、秋白、國燾三人,只好決定派向警予同蔡和森一道到莫斯科去。蔡和森從北京南下,正是為了接受使命,去莫斯科擔任中國***常駐代表的。向警予并不提出抗議,事情就是這樣解決了。(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延年沒有一絲一毫的羅曼史,直到他的死。
同喬年一樣,尹寬和王若飛也為戀愛鬧了大風潮。尹寬去山東做省委書記?追蜃佣Y儀之邦,男女界限分得很嚴。尹寬初到時,組織內只有幾個女同志,每逢開會都低著頭。尹寬很費了力氣,提高女同志的自尊心。他的理論,他的工作方法,他的應付手段,在山東男女同志看來,都是新的。大家信仰他,崇拜他,我們在上海都聽到他的口碑。他不鬧戀愛問題,多好!他的愛人王辯是個才女,一位老先生的掌上明珠。老先生是山東的老同志,女兒也是同志。兩人秘密相愛了。不久,尹寬就被中央調來上海做江浙區(qū)委書記了。當時,五卅運動之后,工作開展,莊文恭能力不夠,中央想到山東的工作成績,才調尹寬來。我去看他,只見他的房間內有一個女同志,矮矮的,胖胖的。尹寬介紹:“王辯同志!边@個女同志只是低著頭笑,我已猜到幾成了。
不久之后,我聽到山東同志寫信給中央控告尹寬,說他把王辯同志拐帶去上海,大家都氣憤,要求中央處罰尹寬。特別氣憤的是王辯同志的父親,那位老同志,他要攜帶利刀去上海同尹寬拼老命。為戀愛問題向中央控告一個同志,而且用這種語言來控告。我想這是僅有的一次,除了孔夫子家鄉(xiāng)之外不會發(fā)生的。中央沒有處理這件事情。以后,山東同志又寫信來,說王辯的父親提出一個條件,可以承認既成事實。這就是要黨中央的陳獨秀和團中央的惲代英出面做證婚人。中央也沒有理會。恰好此時尹寬的老肺病復發(fā)了,吐血,不能工作,中央批準他休息,另派王一飛代理他做區(qū)委書記。當時,國際要中國派一批學生去莫斯科讀書,中央也把王辯同志派去莫斯科了。王辯和尹寬分開,固然可平息山東同志的氣憤,但他們仍舊保持戀愛關系,不斷地通信。
當時,莫斯科盛行“倒戈”,意為女同志在國內已有愛人的,到了莫斯科后就在那里另找一個愛人。有愛人在莫斯科的男同志,人人自危,尹寬也是如此。去莫斯科開會的同志,回來后常常說起莫斯科的戀愛故事。一次,李立三從莫斯科回來,我代替尹寬問他王辯有什么故事。立三氣憤說:“怎么可以懷疑王辯呢?王辯一心忠實于尹寬。”這對于尹寬是很大的安慰。
王辯在廣州暴動前不久回國,中央派她和另一個女同志去廣州工作,她知道尹寬作廣東省委宣傳部長。她到廣州時恰逢廣州暴動。她和另一個女同志,在路上找到暴動的兵士,拿證件給他們看,說要找廣東省委,兵士沒有理會她們。其實此時尹寬已經來到上海,代表省委向中央接頭。他住在旅館。聽說王辯已經回到上海,找不到中央,便在報上登載“尋人啟事”。以后,中央派尹寬做安徽省委書記,王辯也由廣州回上海,去蕪湖,終于同尹寬相聚了。
可是二人久別相聚不久,王辯就被捕,判刑,入獄,尹寬逃來上海,等候另派工作。就在這個時候,尹寬參加了左派反對派,被開除出黨。王辯也刑期坐滿,從安徽獄中放出,來到上海。中央告訴她尹寬已被開除,但她要求同尹寬見面,中央讓她找到尹寬。她在尹寬家里住了兩天或三天,我曾去見她一次,她已是一個胖婦人,而非嬌羞少女了。
王辯在莫斯科讀書時反托的,她在蕪湖和尹寬相聚時,尹寬還未接觸到托派文件,兩人思想沒有分歧;
此次在上海相聚,就沒有共同語言了。她終于回到中央去。
王若飛的戀愛也引起了風潮,不減于尹寬,但沒有鬧到以悲劇收場。李沛澤是保定的女學生,來到河南做工作。我未曾見她一面。人家告訴我,她有中國古典美女的豐韻。佘立亞王若飛二人追求她,結果王若飛成功了。佘立亞于是大鬧,一些同志跟著佘立亞鬧。問題提到中央。王若飛由豫陜區(qū)區(qū)委書記調到上海來做中央秘書長,自然為了工作需要,但也是為了這場戀愛糾紛的。同時,李沛澤也被派去莫斯科讀書了,同王辯一樣,拆開男女,分居兩地,但仍保持戀愛的關系。是否能夠保持戀愛的關系到底,那就全看本人了。一九二八年,中國***在莫斯科召開第六次大會,王若飛以江蘇省委代表團團長資格去莫斯科出席,大會后又暫留在莫斯科做代表,便同李沛澤相聚。
在莫斯科的戀愛一定比國內的更熱鬧得多,我聽來的一些故事,現(xiàn)在都忘記了。總之,王辯,甚至李沛澤,在那里被人視為“落后的”,因為守住了國內的愛人。那里有男的拋棄了女的,也有女的拋棄了男的,只好讓別人去寫那里的故事了。
在國內,那幾年除了一個例外,我未見男同志拋棄在莫斯科的女同志的。這個例外就是王一飛,王一飛初回國時是餓不擇食,很快就找到一個愛人,名叫張亮,但也不久,就發(fā)現(xiàn)兩人性格不合,不能再維持下去了。他于是把張亮送去莫斯科讀書,自己很快找到性格相合的愛人。此次輪到張亮在莫斯科跳腳,痛罵王一飛了。張亮回國,成了有力的女干部。紅軍長征時,她留后方。以后,她同瞿秋白一伙人由舊蘇區(qū)潛回上海,不幸在福建途中全體被捕,供出瞿秋白的真實姓名。我在國民黨監(jiān)獄中看到報紙刊物,有人說她是梁柏臺夫人,有人說她是項英夫人,不知孰是。
我在本章開始時說,我只要寫別人的羅曼史,不寫自己的羅曼史。但寫到這里,發(fā)現(xiàn)完全不寫自己,也是不行的。只好簡單地寫一些。
我從武漢回上海不久,曾同蔣光赤相約在北四川路創(chuàng)造社出版部樓上見面,說了別后各人情況以及其他問題之后,他從懷里取出一張新出版的小報給我看,其中記了一條新聞,大意說:鄭超麟和蔣光赤二人在***內鬧戀愛糾紛,蔣光赤的愛人被鄭超麟奪去了,兩人鬧到黨中央去,結果陳獨秀判決這愛人歸鄭超麟所有,蔣光赤抱頭大哭。我看了哈哈大笑,蔣光赤也笑。我已經忘記了這小報的報名。我當然知道了蔣光赤有個愛人,就是他常?湟哪莻河南女學生。可憐,我連面也沒有見過!而且那個女學生已因肺病死在廬山了。小報這個新聞雖然無稽,但不是空穴來風,而是這幾年間***高級干部之間戀愛糾紛的歪曲的反映。
回國后,不知何故,我總覺得自己已經超過戀愛的年齡,因之沒有戀愛的興趣和準備。那一對“模范夫妻”的破產,更使我視戀愛為畏途。恰在這個時候,蔡和森一面痛苦不堪,一面還能在樓下客堂間同楊馥蘭說笑話。楊馥蘭是上海大學女生,每日到宣傳部來做二三個鐘頭的技術工作,如剪報,貼報,整理資料之類,這個工作是我領導的。一天,我參加滬東一個工人支部會議回來,身上的工人服裝尚未脫下,蔡和森正在客堂間,便對我說:“超麟,我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蔽覇査趺聪?他說:“等一會再說罷!碑敃r,楊馥蘭正在低頭工作。不久,她走了。和森說:“你快進攻罷,馥蘭愛你哩!彼嬖V我,“剛才同馥蘭說話,知道她沒有愛人,便同她開玩笑,把你介紹給她?此谋砬椋峭獾!蔽乙詾楹蜕拐f,但從此我注意了這個十九歲女孩子,漸漸覺得和森的話也許不是瞎說。
后來,我和楊馥蘭成了朋友,常常一起出去玩。在那二個月中間,我有幾次機會可以說出“必須說的話”,但終于沒有說出。這個女孩子離開上海到廣州去了。她本是林伯渠的干女兒。延年來上海時在宣傳部認識她,就派她在南方區(qū)委做工作,因此同我的朋友黃國佐(黃平)認識,兩人不久就結成伴侶了。她離開上海后,我對她的感情反而更加熱烈起來,懊悔當初沒有說出那幾句“必須說的話”。我嘗到了失戀的痛苦。到了世炎去廣州開會回來,告訴我馥蘭和黃平結婚的消息,我才漸漸忘記了她。
這段插話帶有積極的作用,即讓我明白,我的戀愛年齡尚未過去,我還能得到女孩子的愛,雖然尚未消除對于當時所見黨內戀愛糾紛的反感。
與蔣光赤一起哈哈大笑之后一個多月,即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中旬,王若飛到我家里,拉我去聚豐園吃晚飯,那是一對同志結婚。新郎在江蘇省委組織部工作,我第一次見面,新娘則是舊時認識的,她原來的愛人在中央秘書處工作,半年前被楊虎捉去槍斃了。但是陪伴新娘來的還有一個女同志,也在江蘇省委組織部工作,我也是第一次見面。她短襖,黑裙,胖胖的臉,白白的皮膚,紅紅的雙頰,帶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王若飛介紹,劉靜貞同志,云南人。不知怎樣,吃飯時,我少注意新娘,而多注意這位同我一般來吃喜酒的女同志。飯后,我找著若飛多問一點關于這個女同志的情況。若飛說,他今天是有意讓我和她見面的,因為他知道這個女同志對于戀愛的見解和議論和他的朋友鄭超麟差不多。
我和這個女同志之間于是開始了斗爭。她并不拒絕同你見面,同你說話,但裝做完全不知道你為什么去看她,去同她說話,裝著對待你和對待其他同志沒有兩樣,話正說得投機時,她忽然告訴你準備回云南去。有幾次我實在失望了,接著她說了幾句或作了什么動作,重新喚起了我的希望。這一個月內,我是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中度過的。每次都是我去找她,她不肯到我家里來。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誕節(jié),中央要請陳獨秀講話,派汽車接陳獨秀來我家,即愚園路《布爾塞維克》編輯部,來住三天。這一天,我請了一桌酒,宴請他們。王若飛問劉靜貞:“你要看‘老頭子’么?今晚在一個地方吃飯,我?guī)闳タ此!彼匀桓吲d去,到那里才知道是我的家,只好留下來了。飯后,我送她回家,從愚園路底兩人徒步走到靜安寺,然后分坐人力車到福熙路金神父路口她的家中。在走路時,我們已經約好第二天兩人到炮臺灣去玩。
中央請陳獨秀講話沒有我的事。第二天一早,我就向陳獨秀道了歉,接她到北站,乘火車直到炮臺灣,然后去長江沙灘上散步,談話。從此,我的心就定了。
我們在一九二八年清明前后實行共同的生活。
這個戀愛是確確實實“沒有妨害政治的”,因為沒有發(fā)生一絲一毫的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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