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涌：抗戰(zhàn)前夕的漸進民主論

　　1936年冬天到1937年春天，日本全面侵略中國的危機日近一日，《大公報》后起之秀王蕓生在上海寫下六封給北方青年的公開信，風行一時，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其中1937年5月18日寫的《六寄北方青年》，首先談的就是民主問題︰

　　“Democracy這個詞，從希臘語源上，應該譯作‘平民政治’，它的定義亦可以此四字盡之。這個名詞及其運動，都發(fā)源于希臘，在歷史的演變上卻形成不同解釋及方式。在大陸上是一種形態(tài)，在英國及美國又各有不同的解釋�！�

　　他繼續(xù)引用威爾遜的話說︰“近代的德謨克拉西和羅馬或希臘時代的德謨克拉西是具著極不相同的形態(tài)，而它們所根據(jù)的原則，更有天淵之別。近代的德謨克拉西的 理論是權(quán)利平等，而不問血族和種別。它以社會一般的福利作為法律的歸趨與目的。它并且宣稱，沒有一個階級，或少數(shù)的貴族，無論他們的人數(shù)如何眾多，才具如 何干練，思想如何開明，能用足夠的廣大眼光，或能充分的屏除偏見，以認清一個民族整個的需要，或是為了大眾的利益，而領導它的趨向的。凡是制造法律或執(zhí)行 法律的人們的行為，在每一步驟中，必須被統(tǒng)治者的同意，加以審核與決定�！�

　　威爾遜的解釋不免太抽象了，我們要的民主究竟是哪種形態(tài)？他自問自答說，綜合時賢的論點大都傾向于立憲的民選議會的代議制度，他也贊成這種制度，但他知道 實現(xiàn)的步驟不可能一蹴即就。胡適稱民主政治是幼兒園的政治，但即便是幼稚生也要達到能走路、會提小書包的年齡。“民主思想及其運動，在我們中國的歷史太短 淺了。我們還沒有以民主思想為中心的公民教育，識字國民又那么少，土豪劣紳軍閥官僚仍在支配包辦著我們的國家社會，這都是實行民主政治先天的缺點�！彼� 以，他主張中國要實行民主政治，在步驟上卻須逐漸的達到，也就是走一條漸進的民主之路。在當時，就是借助孫中山設計的國民大會這個形式來推進民主，給國家 樹立民主政治的基礎，而不是在體制外從頭開始，另起爐灶。在1937年1月10寫的《再寄北方青年》最后，他呼吁掌握政權(quán)的國民黨確定召開國民大會的日 期，并且把以前的選舉法再考慮得進步一些�！敖�(jīng)過這個階梯，我們的政治可以更民主化一些。在一個比較民主化的政治局面下，可望團結(jié)全國力量以擔當建國的任 務了。”

　　有人批評他對民主的要求不徹底，他解釋說，他在這里說的“更……一些”、“比較……的”都含有“逐漸”的意思。他認為逐漸推行民主政治，這是顧及實際的辦 法，這個辦法雖然不是馬上實行多黨的議會民主，但在時間觀念上，和他的民主信仰并不矛盾。在1月19日寫的《三寄北方青年》最后他又一次提到國民大會，“ 我雖不敢對國民大會預存多少幻想，但它確是和平遞嬗走向民主政治的一條大路�！� 在4月20日寫下的《五寄北方青年》中，他說得更詳細。當時已確定在當年11月12日召開國民大會，國民大會的組織法和代表選舉法都已在研討修正中——

　　“我們雖不敢幻想由這個大會中出現(xiàn)一個完善無缺的憲政，但這卻是走向民主政治的一個階梯。我們要把握住這個階梯，不要放任使它變成一個四肢不靈意志不全的東西。

　　現(xiàn)在無論是誰，只要是中國國民，都有對修正中的國民大會組織法及代表選舉法發(fā)表意見的權(quán)利。我以為要實現(xiàn)一個真正民主化的國民大會，除了在立法技術(shù)上注意之外，最根本的是觀念問題。在觀念上，應該根本洗刷掉包辦的思想。這一點是應該由國民黨來放大襟度的�！�

　　他的這些主張社會影響很大，就連中共中央宣傳部長凱豐都在延安的《解放》上作出響應，發(fā)表了一篇《我們所望于北方青年者》。然而，就是這樣不徹底的民主要 求、“顧到實際的逐漸辦法”也未能實現(xiàn)，國民大會安排固然是被抗日戰(zhàn)爭打斷了，但執(zhí)政的國民黨不是沒有責任的。延擱十年召開的國民大會因為共產(chǎn)黨、民盟等 重要黨派的拒絕參加而不可能成為推動民主化的一個階梯。因為8年抗戰(zhàn)，時勢的變化，王蕓生倡導的這條借助國民大會的漸進民主之路走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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