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帥：愛情的惡習(xí)
發(fā)布時間:2020-06-12 來源: 美文摘抄 點(diǎn)擊： 
嘎馬電臺
PP在一家私人電臺作了一檔午夜節(jié)目的主播。
這家私人電臺曾經(jīng)以“嘎馬”的名字短暫地出現(xiàn)在這個城市的夜空，那時候嘎馬電臺還不太出名，是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讓嘎馬電臺在一夜之間聲名鵲起，同樣也是由于這個小人物嘎馬電臺在聲名鵲起之后迅速地走向另一個極端——平靜地消失在夜空中。人們在回憶起嘎馬電臺的時候，總是會抬起頭看看夜空，仿佛有一顆流星剛剛劃過。
人們管那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為嘎馬。
嘎馬的軼事被一位作家記錄下來。嘎馬應(yīng)該感謝那位作家，因?yàn)橛辛怂挠涗�，嘎馬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背后的故事，才被人們反復(fù)傳誦，才深刻地印在人們的記憶里。嘎馬常常這樣想，名字能印在別人心里，比印在任何的紀(jì)念碑上要強(qiáng)。
那位作家在他的筆記本上寫道：從那天開始，嘎馬電臺正式由一個情感電臺轉(zhuǎn)變?yōu)橐粋�情感宣泄電臺。嘎馬在經(jīng)歷了幾年的語言壓制之后，突然獲得解放，他更加熱愛自己的工作了。
這個轉(zhuǎn)變是如何完成的呢？據(jù)這位作家記載，嘎馬電臺草創(chuàng)之初打出的是一張情感牌，主持人嘎馬坐在簡陋的直播間里，從容地應(yīng)對那些情感失落者發(fā)自肺腑的絕望表達(dá)，他總是安慰他們，給他們講述愛情的本質(zhì)的時候，他常常引用Beatles的一句著名歌詞：愛情有在一夜之間就消失的惡習(xí)。盡管那時候，嘎馬自己也沒有談戀愛，但他觀察愛情的視角，顯然已經(jīng)超越了那些腦袋里裝滿了煩惱啊憂愁啊的年輕人。所以嘎馬電臺，在那一段時間已經(jīng)在城市中心地帶和校園寢室中流行開來。這為后來嘎馬電臺的輝煌鋪好了路。
直到有一天他接了一個電話，改變了嘎馬的從業(yè)理念。一切情感都走到了極致，無可挽回地奔向廣闊無垠的虛無之中。打進(jìn)電話的聽眾開始并不說話，主持人能清晰地聽見他輕微的呼吸，嘎馬很有禮貌地和他問好：“這位朋友，你好。你好，這位朋友�！�
可是對方還沒有等他把話說完，便罵了他一句：好你媽個逼。
嘎馬馬上掛掉了電話，放起了音樂。音樂過后，嘎馬對聽眾說，“剛才的那位聽眾電話已經(jīng)斷了，讓我們再接聽下一位聽眾�！�
“喂，你好�！备埋R對電話那邊的聽眾說道。
“喂，是嘎馬嗎？”
“你好，我是嘎馬�！�
“我操你媽！”對方二話不說就叫了起來。
也許是受了前面一位聽眾的刺激，所以這一次嘎馬顯得很有經(jīng)驗(yàn)了。他停頓了一會，對對方友善地說，“你有什么不能訴說的苦惱么？請你說出來，我們會為你分擔(dān)�！�
“有個屁，我就是想操你媽�！睂Ψ胶敛华q豫地罵道。
“哦，這位聽眾……”
“聽你媽個逼，我操你媽的�！睂Ψ竭�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罵起來。
“我操你媽！”嘎馬終于忍無可忍。
“我操你媽！”
“我操你媽！”
……
后來嘎馬電臺的火爆程度就可想而知了，熱線電話總也打不進(jìn)去，所以誰要是有幸打進(jìn)電話，總是先罵一番難以打進(jìn)的熱線電話，然后再與主持人嘎馬針鋒相對罵個痛快。
作家在他的筆記中還高度贊揚(yáng)了嘎馬古道熱腸地為廣大聽眾解決現(xiàn)實(shí)問題。也就是說他不僅在電波中忠于職守，在電波之外他也會接受一些熱心聽眾邀請，他們邀請內(nèi)容不僅僅是對罵，還有對打。在與熱心聽眾對打過程中，嘎馬有時候處在優(yōu)勢。比如對方比他弱小，他把對方打得滿臉開花滿地爪牙；
但有時候，嘎馬也會處于劣勢，比如對手比他強(qiáng)大，肌肉發(fā)達(dá)得像一個拳擊運(yùn)動員，嘎馬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是被對手打得滿臉開花滿地爪牙。
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一個帶著墨鏡的人，他總是穿著帶帽運(yùn)動衫，把腦袋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走路一瘸一拐地出現(xiàn)在嘎馬電臺。在節(jié)目中，細(xì)心的聽眾也會從嘎馬激動不已的罵聲中聽出一些瑕疵，一位聽眾就在電波中尖銳地批評嘎馬豁牙露齒說話漏風(fēng)就不要出來做節(jié)目了。
直到有一天，那些熱心聽眾們再也聽不到“嘎馬”的聲音。
據(jù)說，他自殺了。
作家說有一個人給嘎馬打電話說他要自殺，問嘎馬敢不敢和他一起死？
嘎馬說：“操你媽的，我自殺了你會自殺嗎？”
“你自殺啊，你現(xiàn)在就自殺，你自殺了我就自殺�！蹦莻�聽眾似乎有意想激怒嘎馬。
嘎馬死了。他厭倦了他的生活。他決定不再跟那些既傻逼又可愛的聽眾們玩下去了。
嘎馬死了，嘎馬電臺也跟著死了。
作家在文章結(jié)尾向讀者們透露出這樣一個信息：激怒嘎馬自殺的人就是作者本人。
他承認(rèn)自己是一個懦弱的人，因?yàn)樗�活著。但是，對于嘎馬的死，對于那個聲音的消失，他沒有一點(diǎn)自責(zé)以及道歉的意思。
《唯》雜志
PP是在《唯》這本雜志上看到這個關(guān)于“嘎馬”電臺的故事的。關(guān)于《唯》她了解一些，跟那個短命的“嘎馬電臺”一樣，《唯》也是一個短命的雜志。PP有時候坐在小黑屋中那把木頭椅子上，思考著這樣一個問題：是不是一切美麗而又純粹的東西都是短命鬼。他想起長相酷似大明星劉德華的弗朗茲•卡夫卡，他像一個圣徒一樣生活，卻只活到了40歲。他死的時候，立下遺囑，讓他的好朋友燒毀他全部手稿，只是這個遺囑被他的好朋友背叛了，這樣我們才看到《城堡》等小說。還有一個寫小說的天才，一個美國女人，叫瑪麗•弗蘭納里•奧康納，她的一生只活了39歲，比弗朗茲•卡夫卡還少一歲。目前為止，PP只看過她一篇小說《好人難尋》，PP經(jīng)常這樣憑借一篇小說就斷定一個作家是不是天才。在這一點(diǎn)上她很自信，就比如那個寫《嘎馬電臺》的作家，PP判斷他也是一個天才。但是天才往往短命。
在這個短命的譜系上，PP還想到了jim Morrison，搖滾樂要了他的小命，死的時候才27歲，他充滿爭議的一生如同他的音樂一樣讓PP迷戀。朋友送她那張CD上jim Morrison雙手向外推著，推什么呢？生死問題是推不開的。
她已經(jīng)不敢再往下想了，下面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那里面躺著無數(shù)尸體，他們活著的時候都有著不同的人生，死后都一樣，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或許還散發(fā)出令人惡心的尸臭味道。
《唯》雜志是一本很好的雜志，就憑它能刊登《嘎馬電臺》這樣的文章，PP就能斷定它是一本好雜志。一本好雜志，背后要有一伙好人來經(jīng)營。經(jīng)營《唯》的人也是一伙天才，PP常常這樣想問題。
經(jīng)營《唯》雜志的人叫做周游，PP曾經(jīng)在哈爾濱見過此人。瘦得如同一根火柴，但瘦弱的身體卻支撐著強(qiáng)大的靈魂。那時候，他和一個叫做L的人，一起在哈爾濱做實(shí)驗(yàn)話劇。經(jīng)過他們的努力，他們的實(shí)驗(yàn)話劇《假如我們?yōu)閻矍橄敕皆O(shè)法》在哈爾濱話劇院上演了。
PP就是那時候認(rèn)識L的。
他們的交往因?yàn)橐徊吭拕〉难莩鋈諠u密切。很快他們就睡在了一張床上。
后來，周游去了北京，做了《唯》雜志的主編。開始的時候，PP滿大街地尋找《唯》，可是到處都沒有，她甚至開始懷疑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叫《唯》的一本雜志。突然有一天，她在公共汽車上，看見一個穿著校服的小姑娘，拿著一本雜志，一邊看一邊笑。PP心里面瞧不起那個小姑娘，她一定認(rèn)為那個小姑娘很幼稚。
小傻逼！PP心里面嘀咕了一句。
公共汽車轉(zhuǎn)彎的時候，小女孩掏出手機(jī)接了一個電話，小女孩接電話的時候，把那本雜志合上了。這樣，PP就看見了那雜志封面。
封面上印刷著幾個橙紅色粗體字：SB有害健康 下面還有幾行小字，PP看見了：春天來了，樹葉綠了，一群大雁向北飛，一會兒排成個S，一會兒排成個B。
她一看就知道這些不著調(diào)的句子就是出自周游先生之手，這是一個人的風(fēng)格，這種風(fēng)格一般不容易改變。就像那時候周游一遇到尷尬就說：天上有飛碟，你看天上有飛碟啊。
她再次見到周游的時候是在北京。因?yàn)楣枮I的一些朋友說，周游犯事了，雜志社洗錢，周游現(xiàn)在流離失所，生活十分窘迫。
但是，和哈爾濱流傳的版本相反，周游先生并沒有犯事，而且還衣冠楚楚的樣子，比幾年前見到他的時候利索多了。
周游說，這多虧了他有一個好媳婦。也就是他的女朋友，周游說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親嘴，牙齒撞擊得咣咣的。他還打算寫一個劇本，名字暫定為《我的女朋友有一雙世界上最美的汗腳》。
談到《唯》雜志，周游說，黃了。
因?yàn)樗l(fā)現(xiàn)是投資人在利用雜志洗錢，他不想和他們摻和，就不干了。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注冊了自己的公司，說要做圖書出版生意了。
話 劇
“我要，我要娶你�！�
“但是我不能嫁給你�！�
“你為什么不能嫁給我呢?”
“因?yàn)槟惘偭��！?
“為什么說我瘋了?”
“因?yàn)槟阆肴⑽��！?/p>
這一段臺詞是L在一本書中抄錄下來的。幾乎沒有做任何改動，他就把它用在了一場話劇中，那是一出討論愛情的話劇，符號化的人物，對于愛情他們有各自的說法。
但千萬不要相信那些胡言亂語，因?yàn)樗湍愕纳顩]有關(guān)系。
在那些個陽光明媚的早晨，L醒來，從松軟的被子里面鉆出頭來，看見那張熟悉的臉，他在她的臉頰上吻了一下，他覺得那臉蛋上有早晨陽光的味道。
她也醒了。她聽到他說了一句話。
“我要，我要娶你�！�
“但是我不能嫁給你�！彼犻_的眼睛又閉上了，臉蛋上蕩漾著微笑。
“你為什么不能嫁給我呢?”他腰間裹著一條浴巾，攤開雙手做了一個表示無奈的動作。
“因?yàn)槟惘偭��！?她開始呵呵地笑，她的笑聲在他耳畔回響，如果他的記憶里沒有出現(xiàn)問題，那時候他想起了一個比喻，銀鈴一般，她的笑聲銀鈴一般。
“為什么說我瘋了?” 他一下子扯下浴巾，表情很兇惡地?fù)湎虼采咸芍乃?/p>
“因?yàn)槟阆肴⑽��！彼怃J地喊叫。向里面蜷縮了一下身體。
在話劇演出的那段時間，他們總是在醒來或者睡前，做一些這樣的游戲，他們兩個人都不是那臺話劇的演員，但他們都很熟悉臺詞。
L是話劇的編劇，作為編劇之一他只做了一項(xiàng)工作，就是在劇本中加上了他摘抄下來的這段臺詞。
所以，他常常認(rèn)為那話劇本子中最最出色的地方就是他從書上摘抄下來的這段對話。
PP是一個鑒賞家。她不僅能在你面前滔滔不絕地講述一朵花的寂寞，還能看出一幅油畫之中田間風(fēng)情的傷心所在，或許她還能從一個表情中看到他內(nèi)心的滄桑。當(dāng)然，對于話劇，她直言不諱地說，你們是在故弄玄虛，唬弄傻子。傻子往往不承認(rèn)自己是傻子，不承認(rèn)自己是傻子的傻子，總喜歡附庸風(fēng)雅。
那么玄虛到底是什么呢？
人與人之間的愛情，可靠嗎？
不能交流的愛情可靠嗎？
什么樣的愛情才能交流，什么樣的愛情才是可靠的愛情？
愛情有一夜之間就消失的臭毛病。我忘了誰說的了，這是一句名言。
她說完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她光著身子，他看了一眼她大腿之間濃密的黑色。目光向上移動，她長長的頭發(fā)有幾綹從臉上流過，真的，像山間的水流。
女老板
PP去那家私人電臺作節(jié)目的時候，傳說中嘎馬已經(jīng)死了。或許，是操縱嘎馬電臺的那個人搬走了嘎馬死尸，焚燒了嘎馬的帶帽運(yùn)動衫以及黑墨鏡，但是電臺的信號仍然存在，電臺老板如同一個馬戲團(tuán)的經(jīng)營者，他沒有了扮演小丑嘎馬，還有其他的什么“馬”來扮演小丑。
PP看過有關(guān)嘎馬電臺的文章之后，開始了艱苦的尋找，她要找到那位電臺的經(jīng)營者，她要繼承嘎馬偉大的光榮傳統(tǒng)。費(fèi)盡艱辛終于在一個酒吧中，PP找到了那位電臺的經(jīng)營者，也是一個女人，和PP相比較，這個女人年齡大了一點(diǎn)，但風(fēng)韻猶存，PP斷定她年輕的時候也會是一個風(fēng)情萬種的美人。
她們在酒吧中喝了很多酒。杜松子酒，朗姆酒，龍舌蘭酒，香酊酒，竹葉青，女兒紅，還有一塑料桶通化紅葡萄酒，她們一一喝過。PP覺得通化紅葡萄酒甜滋滋的挺好喝的，臨走的時候她非要帶上一桶，她說喝就喝個痛快。她們每倒上一杯都會緬懷一下死去的嘎馬先生，她們每干一杯心中都會想起嘎馬電臺。喝完酒，她們一起回到了女老板的家中。
在女老板的床上，PP說要繼承嘎馬的事業(yè)，讓嘎馬電臺的聲音在城市夜空中再次響起。
女老板的臉蛋兒很疲倦，PP感到她的內(nèi)心要比臉蛋兒更加疲倦。她對PP要繼承嘎馬的事業(yè)并沒有顯示出一丁點(diǎn)的興奮，或許，她覺得嘎馬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無需別人繼承。
PP對女老板的淡漠表示難以理解，她從床上下來，光著腳在地板上走了一圈，又坐在一把木頭椅子上面。那樣一個輝煌的嘎馬電臺怎么能說沒有就沒有呢？PP的大眼珠子在眼睛里逛蕩一圈，她的眼中便水汪汪的了，那汪水聚集在一起，由于重量的增加，讓下眼皮無法承受，便落了下來，和嘴角的幾根絨毛擦肩而過，滴到了PP鼓起的胸脯上。
PP要走了，她傷心地轉(zhuǎn)身，傷心地邁動腳步，傷心地回頭看了一下那個躺在床上的女人。
女老板問她，能不能講個鬼故事。(點(diǎn)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PP說大半夜的，你不害怕��？
女老板笑了一下，說我害怕，但我想聽。
PP說，你不害怕我還害怕呢！
女老板說，有我在，你不用害怕。PP覺得女老板跟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和表情都極其古怪，房間里燈光清虛虛，女老板的臉也清虛虛的。PP感到后脊骨冒涼風(fēng)，皮膚上迅速起了一層細(xì)小的雞皮疙瘩。PP從椅子上一躍而起，鉆進(jìn)了被窩。她把被子拉得緊緊的，她感覺很冷。
女老板突然笑了，那笑聲很放縱，震掉了一些墻皮。
PP說你別這樣，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女老板說，我想聽個鬼故事。
蓬蓬鬼話
“蓬蓬鬼話”這個節(jié)目，是在PP講完那個鬼故事之后，女老板決定要做的一個節(jié)目。她覺得PP在夜間的聲音很適合講鬼故事。
她跟PP說，自從嘎馬去世之后，嘎馬電臺也就不存在了。但在她心中一直有一個嘎馬電臺，她說嘎馬的死是值得的，他為熱愛他的人們而死，女老板接著說，古時候有一個叫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嘎馬為人民而死，重于泰山��！
女老板說得一本正經(jīng)，那聲音好像一個偉大的人物，這讓PP深受感動。她決定要盡一切努力，復(fù)興嘎馬電臺。
但是女老板說，嘎馬已經(jīng)是過去時了，他完成了他的歷史使命，這個時代不需要嘎馬了，所以你現(xiàn)在工作的電臺要起一個新的名字，要代表你自己。
女老板說，我覺得你很適合講鬼故事，這是你的長項(xiàng)。
PP想了一想說，那就叫做“蓬蓬鬼話”吧。
女老板說，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做好。
于是，在一個星光閃耀的夜空，伴隨著一段詭秘音樂的開始，PP坐在話筒前面開始了她的講述。
她的語調(diào)低沉，聲音略帶一點(diǎn)疲憊，緊張之處拿捏得十分恰當(dāng)，加之詭譎而又驚悚的音樂的合理應(yīng)用，營造了一個幽暗難尋讓人欲罷不能的世界。
很快，PP就得到了反饋信息，說一個老太太因?yàn)槭呖傄菜恢X，無意中聽了一段“蓬蓬鬼話”，再也不失眠了，睡著了，永遠(yuǎn)地睡著了。她的兒子兒媳婦因此寫來感謝信，說PP救人于水火，老太太的安然睡去，讓他們夫妻解決了后顧之憂，他們倆口子以后的生活就輕松多了，不僅繼承了老太太數(shù)額巨大的一筆家產(chǎn)，而且連做愛都可以放聲尖叫了。
也有批評的聲音，有一位朋友發(fā)來短信說，你的故事太沒勁了，我經(jīng)常聽著聽著就睡著了，我會在夜里做夢，夢見你講的那些故事，那些人物，他們都是我的小伙伴。
還有人寫信說，能不能給他一次機(jī)會，他也想在電臺中講一講自己的故事，很嚇人的，那人還說自己親眼看見鬼了，眼睛都要貼到鬼的身上了。
PP對這些反饋回來的信息進(jìn)行了仔細(xì)的分析，對于那些給予肯定和鼓勵的話，她都小心地接納。認(rèn)為是不足的地方，都加以改進(jìn)，并根據(jù)聽眾的要求，開通了熱線電話，她想讓人們來參與，讓人們來講自己的故事。
幾個月下來，“蓬蓬鬼話”成了一個家喻戶曉的電臺，那架勢直逼當(dāng)年的嘎馬電臺。
PP沒有想到，她的電臺也改變了一個作家的生活。
作 家
其實(shí)，PP講的很多鬼故事都是L寫的。L的小說寫得不錯，但從來沒有發(fā)表過，這說明在當(dāng)代很多刊物的編輯水平都不咋地。有時候，也能遇到氣味相投，眼界也比較高的編輯，但由于懼怕L的文章發(fā)表之后會給他們帶來一些負(fù)面的影響，所以，私下里表示很喜歡L的東西，但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還是不能發(fā)表L的作品。這些編輯都是講究立場的，他們是這個國家可以信賴的編輯，L時常這樣去想問題。
還好，除了那些編輯之外，L最主要的讀者就是PP。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PP，L就沒有了寫作熱情；
如果沒有PP，L還會懷疑自己的寫作是否有價值；
如果沒有PP，L甚至出現(xiàn)一種極端的想法：活不活著都沒啥大勁了。
有一天，L在電臺中聽見了一個熟悉的故事，他還記得自己在寫作那個故事的時候，總有一些細(xì)節(jié)讓他難以忘懷，比如他每次寫作之前都把指甲剪一下，這樣一來手指和鍵盤之間才能獲得很好的默契，在完美的默契之中，那些散發(fā)著光滑味道的句子，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文檔之中。
L非常喜歡那種特殊的感覺。
L不僅熟悉這個故事，他還熟悉講故事的人。
雖然那聲音是從電波中傳出來的，和他們平時在一起的時候聽到的那個聲音略有不同。電波中的聲音更讓人想入非非，生活中PP的聲音更懶散，叫床叫得都比較懶散。
雖然，L寫了那么多鬼故事，但L自己卻是一個膽小鬼。關(guān)于這一點(diǎn)，他自己心中十分清楚。有時候都不敢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那份膽小。他認(rèn)為，這是他的一個致命的缺點(diǎn)。
他不敢坐飛機(jī)，他總覺得那個東西說不上什么時候就會掉下來。他小時候，在空曠的草原上，非常喜歡看飛機(jī)低空飛行，他認(rèn)為那些長著巨大翅膀的大鳥遲早有一天會把他帶走。他張開雙手，模仿著大鳥飛翔的姿態(tài)向前奔跑，他沉醉在自己的飛翔中，沉醉在那些猶如黃金般的陽光之中不能自拔。直到有一天，那大鳥在空中墜下，在他的前方燃起熊熊大火�；鸸庹诒瘟颂枺诖蟛菰舷褚粋�魔鬼張牙舞爪地施展淫威。
他不敢一個人睡覺，他要等PP回家。PP自從在電臺工作之后，每天都是凌晨兩點(diǎn)左右才能回家。在兩點(diǎn)之前，他總是焦躁不安，看書也不是，寫字也不是，蒙著大被，蜷縮著身體，他害怕黑暗。他在等待熟悉的腳步聲響起，他知道她回來了。
PP問他，為什么寫鬼故事呢？
L說，因?yàn)槟懶 ?/p>
PP說，膽子那么小，還寫什么鬼��？
L說，想讓膽大一點(diǎn)。
PP說，精神病。
L說，不是精神病，是膽小鬼。
做 愛
對于做愛，L和PP的熱情都很高。L曾經(jīng)看過一本名字叫做《城堡》的書，作者就是那個長相酷似當(dāng)紅歌星劉德華的奧地利作家弗朗茨•卡夫卡�？ǚ蚩ê蛣⒌氯A長得相似嗎？你把他們照片放一起比較一下，雖有不同但也有點(diǎn)相似，誰第一個把他們放在一起比較的呢？
在《城堡》中卡夫卡描寫K和弗莉達(dá)小姐做愛的時候?qū)懙溃?/p>
在那里，幾個小時過去了，幾個小時的共同喘息，共同心跳，在這幾個小時中，Ｋ一直有一種迷途的感覺，或者，他感到比過去任何人都更遠(yuǎn)地處在一個陌生的世界中，那里的空氣中本身也沒有任何故鄉(xiāng)的空氣的元素，在那里，人們會窒息在怪異之中，在這沒有了理智的誘惑中，他只有繼續(xù)下去，繼續(xù)行進(jìn)在迷途中。
一個外國作家認(rèn)為這段描寫非常唯美，甚至認(rèn)為這是理解卡夫卡的一把鑰匙。L記得那個外國作家叫做米蘭•昆德拉。因?yàn)槊滋m•昆德拉說過這樣的話，L還找了這個其他的一些書籍來看，但看過之后他得出一個結(jié)論：他不喜歡這個捷克作家。
PP不認(rèn)識什么米蘭，也不認(rèn)識昆德拉，認(rèn)識卡夫卡也是L介紹的。L說卡夫卡是一個短命的天才，他才活到40歲，在短短的40歲的生命中，他還兩次毀了婚約。PP說，他有��！
L說，你說對了，他真的有病。要不能死得那么早嗎！
PP說，我是說他心理肯定有病。
L說，或許真的。
PP問，你第一次做愛什么感覺？也像迷路一樣嗎？
L說他第一次的時候可不是這種感覺，他第一次的時候，剛有點(diǎn)那意思，事情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L和PP做愛的時候，卻不再像第一次那么手忙腳亂了，他放縱但很有節(jié)制，這也讓他充分體會到了在迷途中持久地跋涉的過程，他仿佛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城堡，在遙遠(yuǎn)的山間，無人踐踏的雪地上留下了他惟一的足跡，向遠(yuǎn)方更遠(yuǎn)的方向蜿蜒伸展。也僅僅是看見，況且那念頭也是一閃即逝，一切喧囂驟然停止，他再也聽不見任何來自自然界的冥冥之音。
因?yàn)镻P在節(jié)目結(jié)束之前接到了一個電話。
她聽見電話那邊有人在喘氣，但那人就是不說話。PP問他有什么要講，對方仍然不說話，最后那人掛斷了電話。
一連幾天，那個電話都在同一時間內(nèi)準(zhǔn)時響起。這讓PP感到有些煩躁，她在離開直播間的時候，氣憤地說，精神病。
她心神不寧地回到家中，L還在等她。她簡單地洗漱之后，和L肩并肩地躺在床上，他們誰也不跟誰說話，她感覺L好像死了，她在跟一個尸體躺在一起，她猛然從床上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做夢。然后她摸了摸L的身體，她能感到他的體溫，她俯下身子想看看L的臉，她發(fā)現(xiàn)L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他，她一聲尖叫，L坐起來問，你怎么了？
你想嚇?biāo)牢野 ?/p>
尸 體
你想嚇?biāo)牢野�。PP對打進(jìn)電話的一個聽眾說，PP這樣說其實(shí)是跟那位聽眾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那位聽眾說，我哪敢嚇你，你死了誰給我們講故事呢？
PP掛斷了那位聽眾的電話后，那個不說話的電話又打進(jìn)來了。
PP說你今天要還不講話，我明天就不做節(jié)目了。
PP聽見對方好像是嘆了一口氣。PP說不說話，我掛斷了。
那人又嘆了一口氣，然后說話了。
他說，嘎馬，嘎馬其實(shí)沒有死。
電話掛斷了。
這是PP從業(yè)以來聽過的最嚇人的故事。她也曾這樣想過，嘎馬沒有死。她甚至編造了一個嘎馬沒有死的鬼故事，講給了她的老板。她的老板才讓她成立“蓬蓬鬼話”這個電臺。
PP坐在直播間的椅子上，很久沒有說話，她甚至忘記關(guān)掉話筒，細(xì)心的聽眾在收音機(jī)旁一定能感覺到她是何等緊張，她感到心臟突然地脫落下去，墜向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過了很長時間，她像死去多時的人突然又活了一樣，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她站起來，離開直播間。直播間和住所之間的距離并不算長，但她走得很疲勞，她的后背都是汗水，夜風(fēng)拂過，汗水在黑暗中蒸發(fā)，很像蒸發(fā)掉一個人的靈魂，在不知不覺中就進(jìn)行了。
她沒有跟L說話，就睡去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醒來。L趴在她的身體上，呼哧帶喘地做愛。L就像是一個瘋子，或者一個傻子，他的表情很像一個瘋子或者傻子，他不管不顧的樣子，像一個監(jiān)獄里逃出來的死刑犯在荒郊野外尋找到一具尸體，這具尸體又恰好是一個女尸。L只是沉迷在自己的活動中，肉體和肉體之間撞擊得啪啪作響，這說明L每一下都十分用力，很夯實(shí)，但PP什么感覺都沒有，她真的像一個尸體，她沒有感到L的重量，既不興奮，也不傷痛，她面無表情，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失 蹤
次日中午，PP醒來的時候，L已經(jīng)不見了。
L從此消失了。
PP蜷縮在被窩中哭泣。
PP找到了女老板，說要辭去這份工作。她說，嘎馬還活著，我確信他還活著，他沒有死，他昨天給我打電話了。
女老板說，嘎馬已經(jīng)死了。
他沒有死，他昨天夜里給我打電話了。
他真的死了，我把他的尸體火化了。
他沒有死……
你瘋了，你知道嗎？
我沒有瘋，他真的沒有死。
最后，女老板同意了PP的請求，因?yàn)樗龍孕臥P已經(jīng)是一個瘋子了。她還給PP支付了數(shù)目可觀的酬勞。她對PP說，以后好好生活，不能虧了自己。好孩子。
PP說，我要去尋找嘎馬。
就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電臺又一閃而過地消失了。PP坐在那間屋子的小板凳上，想起了一個作家，他可能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切美麗而又純粹的東西都是一個短命鬼。比如嘎馬電臺，比如《唯》雜志，比如“蓬蓬鬼話”，比如愛情。
比如愛情……
她和L之間有愛情嗎？
或許在那一夜之前曾經(jīng)有過，在那一夜之后就沒有了。那一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呢？她不知道，她太疲倦了，她睡著了，她不記得到底有什么東西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間一個春天就到了。
PP在她的房間里，看一本書。那本書是周游先生寄給他的。周游先生說這是他做的第一本圖書，沒想到一下子就火了，發(fā)行得很好。
那本書名字叫做《蓬蓬鬼話》。
在第173頁，她看到了這樣一行字：我每天都給她的節(jié)目打一個電話，我都不說話，直到有一天，我知道她再也堅持不住了，我才告訴她，嘎馬其實(shí)沒有死。她好像愣在那里，又好像在直播間中死過去一樣，我本來還有一句話要跟她說，但她已經(jīng)撂下了電話。其實(shí)，我想告訴她，我就是嘎馬。
PP合上那本書，在那本書的封底上，還有一行小字：L，曾經(jīng)做過嘎馬電臺的主播，玩過戲劇，寫過鬼故事，現(xiàn)在叫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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