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泓：清末：立憲還是革命？

　　清末出現(xiàn)兩種革新力量，即革命黨與立憲派。二者“皆以救國為目標”，但手段與方法不同，前者主張革命，后者力求改良，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兩派處于對立沖突局面。革命黨以孫文為領袖，重要人物包括黃興、宋教仁、汪兆銘、胡漢民等。他們認為清廷為異族所建，應先予推翻，惟其如此，才能“建立民族國家，再從事民權和民生主義的建設”；
立憲派以康有為、梁啟超、張謇等為代表，不論是戊戌變法時期，還是以后立憲運動風潮，他們都鼓吹“立憲法，開國會，也主張實行地方自治”。應當說，清末的革命黨與立憲派，同為推動歷史的兩大改革力量，只是后來革命黨大獲成功，民國建立后，立憲派的歷史作用被隱而不彰。

　　1906年，清廷迫于內(nèi)外形勢宣布籌備立憲，兩年后頒布《欽定憲法大綱》，預備立憲期限定為9年；
在這之前，孫文等人上書兩廣總督李鴻章，力陳“平治六策”，提出建立議院、地方自治、司法獨立等建議，這本是朝憲政的方向而去，卻遭致拒絕，因而走向激進的革命之道；
康有為等人雖主張保皇，又明言實行虛君制，即“人主尊為神圣，不受責任，而政府代之”，更有“以國會立法，以法官司法，以政府行政、而人主總之，立定憲法，同受治焉”三權鼎立之目標。若從這一點看，“清末兩個革新力量，既然都明確主張民主憲政，據(jù)此可作一推論：它們?nèi)魏我环匠晒Γ�中國都應走上民主憲政之路”�?/p>

　　清帝退位前，康、梁二人一直想假清廷之力來實現(xiàn)憲政，梁啟超甚至提出“開明專制”的想法。在孫文等人看來，康有為等人名為�；室郧蟆案镄隆保瑢崬椤把娱L滿洲人之國命，續(xù)長我漢人之身契”，并公開指責康、梁等人為“漢奸”。1907年，梁啟超、蔣智由、陳景仁等人在日本創(chuàng)建“政聞社”，并在滬上刊行《政論》月刊，推行立憲運動。在東京召開成立大會時，遭革命黨人轟場，章太炎曾記述其事，“陽歷7月17日政聞社員大會于錦輝館，謀立憲也。……革命黨人張繼、金剛、陶成章等亦往視之�！�…啟超說國會院議等等，語未卒，張繼以日本語厲聲斥之曰：‘馬屁！馬屁！’起立，又呼曰：‘打！’四百余人奔而前……”后來的歷史學者認為：這一幕全武行的上演，表明革命黨人的情急之狀�！耙驗榱�憲運動足以麻痹國人的革命思想。而立憲一旦成功，革命即有被歷史埋藏的危險”。

　　從1907年到1911年，這四年中，立憲黨人所發(fā)起的立憲運動，可謂有聲有色。四次全國性的大請愿，“對民主思想的啟發(fā)和傳播，實有重大貢獻”。《政聞社宣言書》揭橥四大政綱，第一條就是“實行國會制度，建設責任政府”。政聞社反對同盟會革命主張，其要害在于“革命決不能得共和，而反以得專制”(梁啟超語)。1908年1月，政聞社主要骨干張君勱、徐佛蘇等人陸續(xù)返國活動，并將其總部從東京遷往上海，分往各省組織請愿。盡管清廷借口政聞社中有“悖逆要犯”，將其封禁，但各地請愿并未因此停止，立憲運動所激起的民眾力量，以及對清王朝的絕望，實際上是給后來的辛亥革命鋪平了道路。

　　興中會1905年改組為同盟會，其政治訴求即孫文提出的“驅(qū)除韃虜，恢復中華，創(chuàng)立民國，平均地權”。同盟會多次組織起義，試圖推翻清政府，但均未獲成功。同盟會羅列清廷三大罪狀，其中一條就是以“假立憲”欺騙中國人。孫文等人的革命目標，雖不乏反帝因素，但“反滿”才是革命的主要訴求，因為只有“反滿”，“較其他任何口號更能將革命陣營中不同意見的人結合在一起”。

　　革命黨駁斥�；柿�憲之說，并不排除“是革命黨人爭取政治新勢力的一種途徑”。只是從各國憲政歷史看，以日本為例，1868年明治維新，并未同時立憲，“中間經(jīng)過1876年的民權運動，到1882年的明治天皇才宣布立憲，又隔了7年之后到1889年才頒布憲法，前后經(jīng)過21年”。立憲派要角之一張謇曾對“立憲宜漸進不宜急進”有過一段自己的看法，“鄭孝胥同議設預備立憲公會；
會成，主急主緩，議論極紛駁。余謂立憲大本在政府，人民則宜各在實業(yè)教育為自治基礎。與其言多，不如人人實行，得尺則尺，得寸則寸”。香港學者嚴靜文認為：這種一尺一寸，一點一滴，不求急功而又堅韌不舍的態(tài)度，實為創(chuàng)建民主憲政的秘訣。

　　后來學者總結立憲運動的“貢獻”，主要在于推動民間的覺醒，迫使政府采取措施，尤其資政院、各省咨議局的設立，對于伸張民權、約束地方督撫的權力，有著不容忽視的作用。并利用報紙和雜志作為宣傳，不管是批評清政府的政治腐敗，抑或號召群眾參與政治事務，都可說是對國民進行憲政教育。由于“人民的政治意識已漸次開放，深藏于內(nèi)心的不滿，終于形于表面而成狂潮，將清廷推翻”(張朋園語)。

　　辛亥革命成功后，民國元年南京政府公布的第一屆內(nèi)閣名單中，九位部長之中立憲派占有六席，革命黨只占有三席。及至袁世凱稱帝，“立憲派乃知恥發(fā)奮，首先攘臂而起，護國討袁”。一般認為創(chuàng)造中華民國的是革命黨，恢復中華民國的則是立憲派，其中的反復與曲折，正是這一段歷史的吊詭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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