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申寧：潮州人的精明

　　潮州是當年韓愈貶謫之處，自然是一片不毛之地，民智未開。說民智未開，是指潮州尚少前唐史乘的記載�？滴跞�十二年，兩廣總督吳興祚在參謁韓文公祠時題詩勒石，有謂：“文章隨代起，煙瘴幾時開；
不有韓夫子，人心尚草萊�！痹谶@位吳制臺心中，若非昌黎先生被貶來潮，潮州民眾將無法擺脫蒙昧狀態(tài)。在外人做如是觀，可不與計較，然潮人自己亦公認之，頗令人不解！至今韓文公祠尚有勒石，謂韓退之為“吾潮導師”。雖均以韓愈為潮州開蒙之人，但外人與潮人心態(tài)卻不盡相同�！安挥许n夫子，人心尚草萊”，言詞之中對潮人含有三分貶斥和輕蔑；
而潮人稱韓愈為“吾潮導師”，則表現(xiàn)了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博大精深的一種崇尚。潮人對韓愈的尊崇，可看作是對中國文化崇尚的人格化表現(xiàn)。有了這種對文化的敬畏和尊崇之心，則教化之風勃興，民智為開。由此觀之，“人心尚草萊”的潮人，其實是很聰明的。

　　以一個外人被貶來潮，不以其被貶而輕之慢之，卻以其所代表的文化博大而師之奉之，甚至不惜以山川隨其姓。潮人雖因此為外人輕慢，被視為“人心尚草萊”。但千余年來，昌黎先生在其故鄉(xiāng)河南不顯，而潮州卻因崇韓變得處處史跡，人文璀燦，則不能不令人嘆服潮人之精明。

　　嘗聽人說無錫人狡黠，奉獻于世人的“無錫三寶”皆有名無實：無錫肉骨頭，肉少骨頭多；
無錫油面筋，里面是空的；
惠山泥人，賣的是泥巴。今觀潮人，可令無錫人退避三舍。涼果乃潮州特產，來潮定要購而攜之。潮人吃過桔子，將皮加工，賣于游人，所取數(shù)倍于桔，謂之“九制陳皮”，乃潮州一寶。變棄物為珍味，化腐朽為神奇，是潮州人的精明；
取人棄物，食為珍饈，乃外人之憨態(tài)。兩相對照，更有一種形而上的意味：食人棄物，取而寶之，亦是國人在對待外來文化態(tài)度之縮影，頗有一種民族特性的透視意味，思之氣短！潮州特產“九制陳皮”，吃在口中，思在心里，個中滋味實難以言諭。

　　余常思，所謂地方特色，其實就是指蘊含著該地方的人文精神，是鐘秀山水所演化出的民智與世風。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愚笨的人破壞了山水遠走他鄉(xiāng)，而精明的人則再造了這方水土。潮人的聰明才智不僅表現(xiàn)在對待文化的態(tài)度上，更體現(xiàn)在生意經之中。過去在曾國藩眼里，潮人是那種當兵都不取的“近水油滑之民”。今天的潮州人，則成為經商辦企業(yè)的高手，成為中國的猶太人。其聰明才智表現(xiàn)于經商，有由北國佛燈下走出的李嘉誠；
其聰明才智化育為文化，有嶺南文化名人饒宗頤。鐘秀山水養(yǎng)育了潮人的聰明，社會變遷和人生歷練使得潮人精明，而由精明上升為高明，則不能不歸于潮人自己的人之造化和天之造化了。

　　八十年代初，趙樸初先生來潮州，參謁當年因反佛而遭貶斥的韓文公祠，心中別有一種滋味，口占一詩，有謂“不虛南謫八千里，贏得江山都姓韓�！壁w樸老用“謫”和“贏”兩字反襯出了韓愈的博大和崇高。由佛門看昌黎，不因反佛而罪之，卻對其“贏得江山都姓韓”而艷羨不已，言詞中表現(xiàn)出了佛門對儒家文化的一種仰視。嚴格說來，這功德不能全歸于韓退之，也有千余年來潮人對文化的鐘情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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