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人走口外的路線

        發(fā)布時間:2018-06-23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在文化大革命之前,一般的家族都有云譜。云譜是一張布質(zhì)或紙質(zhì)的卷軸,其上以輩分為序載有已逝先人的名號。如果這個家族有公中墓田,那么云譜名號排列的次序,和墓田墳塋的排序完全一致,族中凡有人故去都要上云譜。云譜只記載亡靈的名號,作為年節(jié)供獻祭祀之用。而家譜則是家族歷史譜系,記載家族的何所來何所去。族人凡添丁進口,名號都要入家譜的。
          我們城東搗赫楞村陳門有云譜,那是老輩從山西原平老家請來的。這張云譜保存在我四爺爺陳有祥家,每逢年節(jié)去四爺爺家拜年時,先要給云譜上的先人磕頭,然后才輪到給長輩磕頭。這張云譜平時是卷起來仔細收藏的,只有過大年的時候才掛出來祭祀。在此之前必須進行請云儀式,于除夕上午先到祖墳燒拜,然后才在庭堂掛出云譜,擺列香爐燭臺各色供品,在香煙繚繞的肅穆氤氳中,請列祖列宗回家來過年。
          無奈這張云譜在文革中被燒毀了,前十幾代先人的名號就此喪失殆盡。那年山西原平前沙城老家重新修譜,通過山西財政廳朋友的熱心聯(lián)絡,我得到一本前沙城陳門的族譜。因為我們的云譜被燒毀,最早走口外的先祖,已經(jīng)斷然遺失了名號,這樣我們搗赫楞村陳門,在前沙城陳門歸屬哪個支脈,我們各輩后人排序哪個世代,一時一霎是考究不清楚的,與前沙城的家譜接續(xù)出現(xiàn)缺環(huán)。
          現(xiàn)在能夠憶及的祖先,只能追尋到我的高祖。一次我陪五爺爺陳有壽說話,講起我在五塔寺舊院涼房所見,那是五十年代初葉,我還沒有上學。涼房很大,窗戶很小,為了防盜,窗欞粗實。在高高的窗臺上,擺著幾雙香牛皮靴,像蒙古馬靴的式樣,一雙比一雙略大,顯然是小孩穿過的,只是靴頭踢開小洞。我好奇地問詢五爺爺,那些香牛皮童靴有何來歷。
          五爺爺說,“那是我二哥陳有祿穿過的,我的大哥陳有福自幼聾啞。我的祖父喜歡他的二孫子,領著他常年住在城里,那時還沒有五塔寺的院子,他就住在糧棧的客房,領著我二哥聽書看戲逛街喝茶下館子,沒錢了就在糧棧柜上支取,待秋后糶糧時一并結(jié)算。我二哥跟著爺爺享福,靴子磨破了就再買一雙。你老祖覺得這些東西扔了可惜,就隨意擺放在涼房窗臺上!
          五爺爺?shù)淖娓,就是我的高祖。大號怎樣稱呼不知道了,只知道小名喚作亮娃。村上人稱爛頭亮娃子,可見有些彪悍不羈。在他老人家手上,陳家坐擁黃合少、六犋牛田畝地產(chǎn),又購置了搗赫楞永興成的田畝院落和字號。他育有三個兒子,大兒子陳昱,是我的曾祖,他的兩個兄弟大號軼失,小名叫二黑、三黑。我的曾祖十五歲當家,高祖成為甩手掌柜子。到了我曾祖三兄弟分家時,陳家已經(jīng)頗有一份家業(yè)。廣有田產(chǎn),分布三村。陳昱一門留在合林(搗赫楞)村,二黑一門分到黃合少村,三黑一門分到六犋牛村。
          不僅良田,還有草地,除卻黃合少、六犋牛兩村的不說,單只搗赫楞的草地就很遼闊。草地不是以畝計,而是以里計的。北灘的草地花花搭搭,和別人家的草地插花,南北有二三里寬,東西十幾里長。從東巴柵村、布塔氣村,經(jīng)辛家營子村、西巴柵村,一直與小廠圐圙村的草地交集。那時節(jié)沒有去錫盟看草原這一說,因為自己家的草地都在地平線以外呢。
          這說明在我高祖手里,陳家在黃合少、六犋牛和道赫楞都廣有莊田草地,而且土地的數(shù)量或者價值差不多,而且離城愈遠,田畝應該愈多,草地應該愈廣,否則遠天遠地,誰樂意去呢?后來因為黃合少村不太安寧,我的二曾祖也遷回合林。陳門這次分家的時間,大概在光緒十五年(1890年)前后。三年之后的1893年,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清廷戰(zhàn)敗,割地賠款。
          陳門第二次分家,也是我曾祖主持的,時間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初葉,那是中國現(xiàn)代最好的年月。曾祖有五個兒子,曰有福、有祿、有禎、有祥、有壽。他在五塔寺蓋起一處大院,小召二道巷還置有一處舊院。這樣我曾祖、曾祖母,還有他們的大兒有福和老兒有壽,離開農(nóng)村進城生活;二兒有祿分在六犋牛村,老三有禎老四有祥留在合林村,老三有禎便是我的爺爺,二十出頭庸醫(yī)針灸而亡,老祖分家的時候,我父親十七歲,剛剛結(jié)婚兩年,我母親長我父親三歲 ,于是我的父親和母親,還有守寡的奶奶,三個人相依為命,頂墊起了這個門戶。
          我父親的舅舅家姓馬,在東古路村,位于搗赫楞村西二里地;我母親的娘家姓郝,在格爾圖村,位于大黑河南,距搗赫楞村二十里地。我奶奶從東古路馬門家,嫁到我們陳門家。我奶奶的母親娘家是格爾圖郝門家,嫁到了東古路馬門家。而我的母親的娘家也是格爾圖郝門家,嫁到了搗赫楞陳門家,母親的妹妹嫁到東古路馬門家,姑舅兄弟倆娶了親姊妹倆。
          解放后我的姥爺和二舅,一直在陶林海黎爾房子村,直到五十年代末才回格爾圖村,常住格爾圖村的只有大舅一家。我奶奶的親兄弟,也就是我父親的舅舅,在抗戰(zhàn)期間從東古路村,舉家遷到陶林崗崗烏蘇。而我們陳家也是先黃合少村,后六犋牛村,然后合林村,從東到西,逐漸遷徙,向市區(qū)靠攏。
          從三個家族的世代聯(lián)姻可以斷定,陳家、馬家和郝家關系親密相與久遠。對于親戚們居住的陶林地面,我們家有個親切稱呼為“東山根底”。那里盡管天氣苦寒,滿是坡地,但是地廣人稀,出產(chǎn)豐富。正如民諺所云,大后山有三件寶,莜面山藥羊皮襖。那里是養(yǎng)窮人的地方。
          行文至此,暗自思襯,根據(jù)馬家郝家來回遷徙的情況,加之馬家郝家陳家的聯(lián)姻關系,是不是可以做如此推斷,這三家人是原平的鄉(xiāng)親,先人們相隨著走口外,在東山根底跑“青牛犋”。春天來了,秋天走了,與回歸的雁行為伴,來往于山西和口外之間。他們先在陶林落腳,然后逐漸挪到歸化城東,大小黑河圈的土地上,開始一代又一代的休養(yǎng)生息。
          我的猜想得到史料的佐證,從現(xiàn)在上溯300多年,正逢十七世紀的末葉,是清朝最強盛的康熙年間?滴跞辏1691年)清廷連年對西北準格爾部用兵,為了就近解決軍隊的糧草給養(yǎng),官方開始屯田,招墾口里的農(nóng)民。于是我的先人們,相與負耒牽牛租種屯田,刈榛莽驅(qū)狐兔筑室耕耘,開辟著塞外的新家園。
          我們這個家族,從口里到口外,十幾代人不斷遷徙,路線大致是這樣的。離原平,出大同,過豐鎮(zhèn),赴陶林,先在東山根底安身,春去秋來做“雁行客”;待到可以租種官方屯田后,便蓋房鑿井成為合法移民。然后由遠及近,逐漸遷到歸化城東城南。這個的漫長遷徙過程,陳家走了足足三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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