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葉子
發(fā)布時間:2018-06-24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在華盛頓廣場西邊的一個小區(qū)里,街道都橫七豎八地伸展開去,又分裂成一小條一小條的“胡同”。這些“胡同”稀奇古怪地拐著彎子。一條街有時自己本身就交叉了不止一次。有一回一個畫家發(fā)現(xiàn)這條街有一種優(yōu)越性:要是有個收帳的跑到這條街上,來催要顏料、紙張和畫布的錢,他就會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兩手空空,原路返回,一文錢的帳也沒有要到!
所以,不久之后不少畫家就摸索到這個古色古香的老格林尼治村來,尋求朝北的窗戶、18世紀(jì)的尖頂山墻、荷蘭式的閣樓,以及低廉的房租。然后,他們又從第六街買來一些蠟酒杯和一兩只烘鍋,這里便成了“藝術(shù)區(qū)”。
蘇和瓊西的畫室設(shè)在一所又寬又矮的三層樓磚房的頂樓上!碍偽鳌笔黔偰鹊膼鄯Q。她倆一個來自緬因州,一個是加利福尼亞州人。她們是在第八街的“臺爾蒙尼歌之家”吃飯時碰到的,她們發(fā)現(xiàn)彼此對藝術(shù)、生菜色拉和時裝的愛好非常一致,便合租了那間畫室。那是5月里的事。到了11月,一個冷酷的、肉眼看不見的、醫(yī)生們叫做“肺炎”的不速之客,在藝術(shù)區(qū)里悄悄地游蕩,用他冰冷的手指頭這里碰一下、那里碰一下。在廣場東頭,這個破壞者明目張膽地踏著大步,一下子就擊倒幾十個受害者,可是在迷宮一樣、狹窄而鋪滿青苔的“胡同”里,他的步伐就慢了下來。
肺炎先生不是一個你們心目中行俠仗義的老的紳士。一個身子單薄,被加利福尼亞州的西風(fēng)刮得沒有血色的弱女子,本來不應(yīng)該是這個有著紅拳頭的、呼吸急促的老家伙打擊的對象。然而,瓊西卻遭到了打擊;她躺在一張油漆過的鐵床上,一動也不動,凝望著小小的荷蘭式玻璃窗外對面磚房的空墻。
一天早晨,那個忙碌的醫(yī)生揚了揚他那毛茸茸的灰白色眉毛,把蘇叫到外邊的走廊上。
“我看,她的病只有十分之一的恢復(fù)希望,”他一面把體溫表里的水銀柱甩下去,一面說,“這一分希望就是她想要活下去的念頭。有些人好像不愿意活下去,喜歡照顧殯儀館的生意,簡直讓整個醫(yī)藥界都無能為力。你的朋友斷定自己是不會痊愈的了。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
“她——她希望有一天能夠去畫那不勒斯的海灣!碧K說。
“畫畫?——真是瞎扯!她腦子里有沒有什么值得她想了又想的事——比如說,一個男人?”
“男人?”蘇像吹口琴似的扯著嗓子說,“男人難道值得——不,醫(yī)生,沒有這樣的事!
“我用全部力量去治療她?梢俏业牟∪碎_始算計會有多少輛馬車送她出喪,我就得把治療的效果減掉百分之五十。只要你能想法讓她對冬季大衣袖子的新樣式感到興趣而提出一兩個問題,那我可以向你保證把醫(yī)好她的機(jī)會從十分之一提高到五分之一!贬t(yī)生走后,蘇走進(jìn)工作室里,把一條日本餐巾哭成一團(tuán)濕。后來她手里拿著畫板,裝做精神抖擻的樣子走進(jìn)瓊西的屋子,嘴里吹著爵士音樂調(diào)子。
瓊西躺著,臉朝著窗口,被子底下的身體紋絲不動。蘇以為她睡著了,趕忙停止吹口哨。
她架好畫板,開始給雜志里的故事畫一張鋼筆插圖。年輕的畫家為了鋪平通向藝術(shù)的道路,不得不給雜志里的故事畫插圖,而這些故事又是年輕的作家為了鋪平通向文學(xué)的道路而不得不寫的。
蘇艾正在給故事主人公,一個愛達(dá)荷州牧人的身上,畫上一條馬匹展覽會穿的時髦馬褲和一片單眼鏡時,忽然聽到一個重復(fù)了幾次的低微的聲音。她快步走到床邊。
瓊珊的眼睛睜得很大。她望著窗外,數(shù)著……倒過來數(shù)。
“12,”她數(shù)道,歇了一會又說,“11”,然后是“10”,和“9”,接著幾乎同時數(shù)著“8”和“7”。
蘇關(guān)切地看了看窗外。那兒有什么可數(shù)的呢?只見一個空蕩陰暗的院子,20英尺以外還有一所磚房的空墻。一棵老極了的長春藤,枯萎的根糾結(jié)在一塊,枝干攀在磚墻的半腰上。秋天的寒風(fēng)把藤上的葉子差不多全都吹掉了,幾乎只有光禿的枝條還纏附在剝落的磚塊上。
“什么,親愛的?”蘇問道。
“6,”瓊西幾乎用耳語低聲說道,“它們現(xiàn)在越落越快了。三天前還有差不多一百片。我數(shù)得頭都疼了。但是現(xiàn)在好數(shù)了,又掉了一片,只剩下五片了!
“五片什么,親愛的。告訴你的蘇娣!
“葉子,長春藤上的。等到最后一片葉子掉下來,我也就該去了。這件事我三天前就知道了。難道醫(yī)生沒有告訴你?”
“哼,我從來沒聽過這種傻話,”蘇十分不以為然地說,“那些破長春藤葉子和你的病好不好有什么關(guān)系?你以前不是很喜歡這棵樹嗎?你這個淘氣孩子,不要說傻話了。瞧,醫(yī)生今天早晨還告訴我,說你迅速痊愈的機(jī)會是,讓我一字不改地照他的話說吧——他說有九成把握。噢,那簡直和我們在紐約坐電車或者走過一座新樓房的把握一樣大。喝點湯吧,讓蘇娣去畫她的畫,好把它賣給編輯先生,換了錢來給她的病孩子買點紅葡萄酒,再給她自己買點豬排解解饞。”
“你不用買酒了,”瓊西的眼睛直盯著窗外說道,“又落了一片。不,我不想喝湯。只剩下四片了。我想在天黑以前等著看那最后一片葉子掉下去。然后我也要去了。”
“瓊西,親愛的,”蘇俯著身子對她說,“你答應(yīng)我閉上眼睛,不要瞧窗外,等我畫完,行嗎?明天我非得交出這些插圖。我需要光線,否則我就拉下窗簾了。”
“你不能到那間屋子里去畫嗎?”瓊西冷冷地問道。
“我愿意待在你跟前,”蘇說,“再說,我也不想讓你老看著那些討厭的長春藤葉子!
“你一畫完就叫我,”瓊西說著,便閉上了眼睛。她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就像是座橫倒在地上的雕像。“因為我想看那最后一片葉子掉下來,我等得不耐煩了,也想得不耐煩了。我想擺脫一切,飄下去,飄下去,像一片可憐的疲倦了的葉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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